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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盈翻了个身,全身关节好像被钝刀锯开,不住发出呻吟。口鼻里是浓郁的泥土、污垢与干涸的血腥味,皮肤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寒风似乎要吹到骨头里面。
有尖锐的东西刺进手臂,不知是蚂蚁还是蚊子在叮咬她。应该是前者,这天气不该有蚊子。
她能感觉到一阵麻痒,伸手将虫子赶走,这一动,使她痛彻心扉,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我这是在哪?
在外面。答案自动在脑中回响,证明她依旧有思考能力。
她脸朝下趴在地上,因之前出了不少汗水,皮肤又湿又黏,经风一吹冻得冰凉。潮湿的衣裳紧裹在身上,曹盈缓缓坐起来,将身体靠在一堵墙上,维持着平衡,脑中的晕眩令她想要干呕。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并伴随极大痛楚。从四周光线看,现在应是傍晚,亦或黎明。
努力将视线变得清晰些,曹盈看到远处的天空渐渐变成粉红色,四周有极淡的云影,像搁浅的船只在空中凝固不动。能辨出巷道的黑色轮廓,身边,墙角不知堆积着何种垃圾,有老鼠从不远处跑过,她下意识缩了缩脚。
那么,现在应该是凌晨。
曹盈努力地观察四周,尽管没有太阳,周围一片昏暗、死寂。不远处,出来觅食的野猫看着她,发出不怀好意的嘶鸣,两眼在黑夜中像绿色的火。
低头看看自己的胳膊,上面有污渍、伤口、虫子叮咬后的红色印迹,与碰撞留下的无数淤青;左边肩膀肿了起来;腿上除几道划痕外,脚踝四周有干燥的血迹。她将双手抬到眼前,擦伤的指关节红肿,残留着一道道泥痕。
想起来了,她曾上身与头部着地,在地上被人拖拽了很远。
不对,再从那之前。
灯光、难闻的气味、尖叫声、眼前一半是红色。
自己被重重击倒,随后像是被狂奔的马群踩过。
曹盈将手按在头后,手指摸到一块潮湿的东西,是干涸的血与黏在一起的头发。忍不住哀叫一声,在小巷子里极为惹人注目,虽然里面只有她一人。
她紧闭双眼,不愿再回想之前的情景;酒、烟、汗水的气味。尽管身上每一处都在痛,曹盈挣扎着起身,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迈出一步,可两条腿不听使唤,脑海里天旋地转,地面向她扑来。
恍惚中,似乎有人接住了她。
……
张小典被人抬进阴暗的休息室,随后便扔在那不管。周围的男人交换几个视线,没人上前,任由他躺在那里。
他们不惜自己的命,同样不惜别人的。
在城南,除了寥寥数人外,所有顽主都惧坏点子三分。不止因为他心黑手硬,打架不要命,更怕他无赖般死缠烂打的泼皮劲儿。
张小典在道上恶名昭彰,却是出了名的孝子。母亲十七岁那年刚怀上他,丈夫就在街头被人打死,没留下几个钱。靠着糊火柴盒与勾搭几个相好,把儿子拉扯到大。
张小典学会了捅货,养活自己和母亲。那是一天夜里,他听到母亲房间里有动静,抡刀追砍了那个男人几条街,之后大病一场。
他发热、说胡话,差点死掉,母亲流着泪陪着,才渐渐好起来。
就这样,张小典走上了街头,两年后被关了起来,出来那年,不仅偷,还学会了抢。街上只要抓到佛爷,也不管是谁家兄弟,非扒光洗净不可。
母子俩攒了不少钱,也犯了众怒。
三个有头有脸的顽主,在一个深夜堵住了他,张小典没能逃脱。
狠狠揍了一顿后,三个人押着他,撬开铁门,把他带到一座厂子里。
一个叫青红的顽主按着他的肩膀,把脑袋塞到压模机下面。另两个人摇动手柄,铁板缓慢而无情地压下来,机器微微颤动着。
“点子,如果不服软,今天就让你舔舔自己的眼珠子。”青红恶狠狠地说。
按吨计算的力量压下来,会把他的头颅挤爆,眼珠会先一步飞出来,最后压成一滩半透明的黏液。
张小典脑袋枕在机器上,五官都向外淌血,眼睁睁看着铁板越来越近。他喘了口粗气,闭上眼,右手腕悄悄上翻,拽住青红的袖口。
另两个顽主依旧摇着手柄。
“你小子到底服不服软?叫声哥也行!”青红有些慌了,出人命不是他想要的,“你他妈的,快叫呀!”
他一边急促地喊着,一边想把手抽回来。
张小典脚下一蹬,右手猛地一扯,一下将青红拉倒在机器上,两人头并着头。
也算命大,两个顽主赶紧停下手柄,七手八脚将他们拉下机器,张小典的头皮被蹭掉一块。
他擦擦头顶的血,扫了惊魂未定的几人一眼,一瘸一拐走了。
青红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好半天没醒过来,之后他洗手上岸了。
另两个顽主托人,给张小典送了重礼,这事算告一段落。
……
张小典唯一怕的人是常利,因为常利勇敢,公道,言出必行,甚至还有些少见的正气,总能让人觉得不可侵犯。
更重要的,常利比他更狠,更黑。
这事过后,张小典很少上街出货,因为有佛爷主动找上他,寻求庇护,他只要收贡奉就好。
但他觉得这样不够,自己用刀子收下的佛爷,才是铁饭碗。
第一个佛爷是个瘦高个,长了张三角脸,像蛇头,两只眼睛鼓凸,像蛇眼,有点斜视,心毒。
这是个跑单帮的佛爷,头顶没有顽主。敢于单练,意味凶残程度有过之无不及。
张小典跟他进了条僻静无人的胡同,里面有追逐声传出。半分钟后,血水染红了张小典的脖子,他头也不回走了。
第二个佛爷是个五大三粗的凶汉,大概有二十四五岁,却远比蛇头好对付。两人交流一番,凶汉交出身上所有的钱。
到底是经验不足,张小典犯了个错,这佛爷是常利的人。
晚上,常利约他见了面,那凶汉退在一旁。他带了一半家当在身上,谁赢了,就是谁的。
“坏点子,你有三条道。一条道是明晚我在南城门外,挖好了坑等你,以后,你妈我替你养。第二条,你要是不敢去,我让你三天之内死在家门口。最后一条,明早之前,带着你妈远走高飞,三年之内不许进城一步。”
说完,常利笑了。
张小典没笑出来,他不敢去城外。
他很清楚,一对一比刀子,自己不可能是常利的对手;并且他更清楚,常利不是青红,真敢一刀宰了自己。
常利手下有跟随多年的弟兄,自己这边除了蛇头,基本都是软脚蟹。
他哪条路都没有选,反而提出了挑战。张小典的想法是,城西是太子爷的区域,城防军的视线也更密集些,顽主的人再多也没用。刀子比不过,拳脚,胜算大些。
作为城南的顽主头领,常利会答应他。
现在他才明白,无论哪条路胜算都是零。
……
过了很久,才有个蒙面大夫被带进来,替张小典做了简单的包扎和固定,又喂了片止痛药。整个过程中他睁着眼睛,呆呆望向上方,没人知道是药劲太大,还是他傻了。
旁边地上还躺着不少人,伤势大多比他严重。紧挨着的断了肋骨,第二个瞎了只眼,那个一直哼哼的,上身没什么毛病,左腿脚后跟被拧到前面。
这些大多是分出胜负后造成的伤害,且作为拳市的保留节目受观众喜爱。他们来这里除了赢钱,就是为了看这种场面。
相传在旧时代,角斗士会将败者的命运交予观众判定,若拇指向下便是死亡。时至今日,自然不可能随意处死失败者,但观众还是喜欢看些血腥。
最角落有个小小身影,曹盈独自坐在那里,闭着眼,呼吸频率如冬眠的蛇。
外套自然褪了下来,隔绝目光的仅剩贴身背心与短裤。护臂同样不合这里的规则,没人证明里面是否藏有铜针。
无论清秀的面庞,细柳般的纤腰与修长的双腿,对这些男人而言都如同毒药。但笨人终究是少数,当看到两枚明晃晃的魂环一闪而逝,目光虽依旧令人厌恶,却无人敢靠近三米之内。当中不是没有魂师,但他们更清楚如此年轻的二环代表什么。
尽管有过心理准备,待在这样一群人之间,还是令她浑身不自在。朱露是没这个烦恼的,到了地方,便有人将她引到专门的房间,一想便知是预备好的。
称不上后悔,曹盈在怀疑自己的抉择是否过于冲动,理智时再做决定,这是真理,却被她忘记了。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父亲教过这个道理。自己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因一时激愤,踏入对方预定的战场,这是不够成熟的表现。
若父亲和大哥得知,不知会怎样教训自己,母亲呢?二哥?又或者……
吐了口气,她轻轻拍打自己的面颊。
“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不断有重伤的人抬进抬出,血迹擦了一遍又一遍,地面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最终留下难以清洗的锈红色。
自己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吗?
“看啊,”刚进来时,朱露指着被人架住痛殴的壮汉,掩口笑道:“那会是你接下来的样子。”
“用这种方式体现自己的强大,我不喜欢。”
“随便你,”朱露的笑意依旧,语气却变得冰冷,“惩罚弱者,是强者天生的权利,你们这群懦弱的人又怎会明白?”
“我很期待听到你求饶的声音。”
她没有理会,两人分道扬镳时,朱露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是属于食肉动物的寒光。
有人招手示意,曹盈将头发系紧,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起身朝外走去。每踏一步,四肢肌肉一张一弛,筋络渐渐暖和起来。
……
看台上几乎没有下脚的空间,无数男女挤在一起,狂呼尖叫。有衣冠楚楚者,亦有人放浪形骸。
金色布料裹着报场女郎的身体,举着数字牌,避过无数伸来的爪子,在观众面前走过。幕后老板很懂得如何调动情绪,主持人敲响开场的铜钟,见走出的是两位豆蔻少女,众人先是一愣,不知哪个无赖起头,一群人吹起口哨来。
他们虽然喜爱肌肉与鲜血的碰撞,但也不介意偶尔尝些新鲜。在这里,角斗者未必是男人,甚至不必是人类。
站在下面,场里的一切都一览无余,这里每一样事物,都令曹盈觉得不适。再看对面的朱露,也是一副烦躁表情。
这也是你所期望的吗?
她抬眼望过去,两人用目光无声交流。
打倒了你,这些都不重要。
手上的分指拳套有些宽大,活动起来不甚方便。曹盈皱着眉,盯着皮革表面的油垢,决心一会好好洗一次手。
朱露不断掰着手指,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武装完毕后,她直接起跳,越过笼壁直落场地中央,招摇的方式引来不少目光。
笼门在两人背后轰然关闭,只有一人能站着离开。
“可惜来的不是你们班那小子,否则定不可能让他有命回去。”
沉重的铁锁落下,当啷一声,曹盈心神一震,尚不及拉开抱架,耳听一声厉啸。
就在这刹那,朱露忽地仰起头来,红唇微启,吐一口气。这气流去势甚急,竟不亚寻常箭矢暗器。
她原可不发一言,突然开口,只为令曹盈心乱。
即使只是一瞬。
朱露两臂自然下垂,众人也未留意她暗自调息,几次呼吸功夫,胸腹间早已魂力充溢。那气流化为利箭激飞,射向曹盈左眼,尽管猝然,毕竟是当面来袭,她及时侧首避过。
这口气箭,朱露本未指望一击建功,只为掩护真正的攻势。她乘机施展引以为傲的速度,脚下灵动如猫,急跃向前,将两人间距瞬间压缩。同时顺步势反拖左臂,并指为拳,朝着曹盈右脸击去。
对方速度本就不及,又一分神,正好方便自己下手。朱露打的算盘是趁她不及防备,先发制人,然曹盈对敌经验亦丰,闪躲同时提顶拗步,因势利导,右手前掌一立,粘住了她的拳头。
朱露出手刹那,原本秀丽的容颜瞬间狰狞,口中嘶叫一声,右手五指成爪,在魂力摧激下疾如电影。曹盈顺着拳势,脚下踩个圆弧,转体一周,挥掌斜劈,将这记猫爪挡下。
转眼间连过两招,手掌交击同时,气箭撞上笼壁,竟将其打得一震。而朱露抢进一步,足踏中宫,左手招招连环,右爪挥出同时撩阴便刺,动作快得诡异。
须臾间,她已连出数招,实非常人肉眼可辨,力求将对方一举击败。爪尖距下腹不足三寸,危急间,曹盈招式陡然变幻,撤身搂膝,手掌按处,将杀力消于无形。
连环杀招被间不容发地挡格,朱露勃然震怒,气势却是一滞。她修为终究不及戴华斌,虽与之一道修炼,却也无法维续持久的爆发。
当朱露无以为继,便是曹盈反击之时。
左臂依旧护在身前,脚踩八门。右掌在左掌背一按,两掌齐齐飞出,势如沉雷,直戳朱露胃脘。她再自视甚高,感应到当中劲力,也不敢硬接这掌,双足发力跨跃,堪堪让过这麒麟吐玉。
但曹盈在身法一项远强过她,足步由弧转直,无需蓄劲,径直向前疾奔,前锋右掌呈枪形突刺,直贯朱露胸口正中。
若非出自万年传承的朱家,这刺掌早击中了胸骨。朱露本已后跃,足尖稍一触地,再次弹跳。当中最难得之处,是高速移动中,身体处于失却平衡的边缘,仍能巧妙发力,如灵猫在墙头树梢纵跃,不论方向皆能控制自如。
这两连跳一下跃出丈许,曹盈的刺掌,指尖始终只及胸前一寸。
但她仍有个优势,修为虽不甚高,根基深厚,劲力却是绵长。步法才是曹盈的强项,只见她贴地而进,每步绝不亮出足底。掌不离肘,肘不离胸,右掌在左臂上一贴,招数展开,左手掌偏探马,正打向朱露颅顶。
朱露待她掌到,翻转回扣,向她手腕抓去。曹盈原地踩步送腰发劲,手臂一振一抖,随即化为活龙腾起,短促劲力竟将朱露震开。
她的武技融合刀、枪、弓法于一体,再配合独特的足步,圆直并济,既有枪术拦拿的霸道,亦具刀弓的变化灵巧。郭晔那日与曹盈试手,同样需谨慎应对。
“怪不得,看来你弄到了第三魂环,是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吧。”
“你!”
错身而过时,曹盈淡淡提了一句,落进朱露耳里,却是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当下怒容满面,双爪登时加紧,兔起鹘落间,已连续攻出了十余记。
观众不少半张着嘴,想要叫喊,却只见两个影子左盘右旋,也不知从何喊起。
走行门,迈过步,两人攻合拚斗,棋逢对手。拳脚兜起风来,如两只蝴蝶倏分倏合,半空飞舞。曹盈只守不攻,封闭闪躲,终是速度稍欠,肩臂被抓出数道伤口,气力较对手却少耗得多。
朱露见了血,愈发张扬,左手一晃,右手挂定风声,直奔向面门。曹盈躲闪不及,下颌中了一拳,强忍着颅内晕眩,右手反腕向拳背按落,左掌猛托手肘。这招若落实了,关节非脱臼不可。
朱露情急之下右臂急转,双足猛力蹬踏,借势自曹盈头顶翻过。臂弯虽中了一下,只是穴位酸麻,臂骨并无大碍。
曹盈吐出口血,方才那拳撞破了嘴唇。
朱露半靠在笼壁上,微微喘息,对手沉稳的风格令她也颇为头痛,必胜的信念开始动摇。两人俱有疲累之感,原本有个千年魂环的差距,久战之下,曹盈定然气力不支,现在修为高的一方反而先露疲态。
单以头脑论,朱露与戴华斌相差无几,但她在心绪方面稍强半筹。当下强压着怒火,没再急于进攻,弓腰低头,直视前方,像只蹲伏的母虎。
两人缓缓兜着圈子,互相寻找破绽,偶有几次交手都是浅尝辄止。由于心怀戒备,朱露攻击时未能全力以赴,彼此交换了几拳几掌,斑斑血迹落到台面上,纷纷扬扬。
曹盈足下踏着九宫,转了七八圈,也未能寻到好的进攻时机。她放缓了呼吸节奏,决心将时间继续延长,因为对手的耐性必定不如自己。
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此兵家之胜。
……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双方都是一触既分,现在是另一种层面的拼斗,耗费精力不比肢体碰撞来的少。这是对经验技巧的挑战,神经紧绷如弓弦。
可外面的人不耐烦了,他们只有极少数懂得其中凶险,来这里是为看肉体击打肉体的。每一拳下去都是飞溅的鲜血,每一滴鲜血都伴随着惨叫,像两只狐狸一样试探有什么看头?
嘘声四起,他们将廉价的铜币与垃圾扔进场内,这是厌倦的标志。铜币砸在铁笼上,叮当作响。
朱露心中焦躁渐生,恨不得对着场外大吼大叫。强行将目光聚焦在曹盈身上,却发现她亦是一脸不耐,竟直接奔行过来,破绽百出,不由得心中暗喜。
来吧贱人,该付出代价了。
朱露凝着神,竖瞳直盯她的胸口,测算着彼此距离。
对曹盈的路数,朱露自认已经摸清,无非是前刺,直劈与推掌,心中立刻作出应对之策。曹盈又奔两步,右臂藏于身后,以掌化刀,顺着步伐,已成拉弓体势。
——是直劈。
朱露准备朝头顶招架,顺势出招反制。曹盈却中途改变步势,第三步迈出时,足尖内扣,原本直线奔行之势,瞬间化为转身。
右肩同时抬起,由直变横。
朱露眼瞳紧缩。
横斩!
曹盈欺到她身前,凭步法带动身体旋转,肩头发劲,劈掌回身斩出。
情况有些出乎朱露预料,她不愿贸然接招,右足后拉退了一大步,暂避其锋。掌缘携着劲风,在胸前掠过,令她亦有些气短。
未有端倪,但她预感还有第二掌。曹盈的身体转完半周,背向对手的瞬间,左脚朝斜后方踩下,又是不露足底的奇特步法。方一踏地,中心随即向左前移,借旋转的余力又转一周,身似鹰盘,以几乎分毫不差的角度,再度横斩。
即使以幽冥灵猫的速度,也未找到抢入的空隙。
没有空隙,便意味着必胜。
朱露再退,曹盈不给她喘息之机,右足紧随扣步,依样画瓢,第三道劈掌斩出。两人已极贴近铁笼边缘,掌锋掠过之处,如开山破土,带着一道凌厉的弧线破开笼壁,劲力未受半分阻滞。
年纪轻轻,身材娇小的少女,凭肉掌将将铁丝切断,很多人捂住嘴,下意识屏住呼吸。
看似落入下风,但这依旧在朱露计算之中,见对手落入陷阱,嘴角上扬,露出轻薄放浪,却又魅力十足的笑。
曹盈右掌直奔胸膛,朱露身往右移,左手拿向曹盈右臂,右手却抓向她肩上背带。这招虽造不成多少伤害,却不失下流,众目睽睽之下,衣衫破裂,或许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坦然接受。
恰好曹盈不属于那极少数人。
她撤步抽身,整个人向右后一转,虽躲过极尽轻薄的抓挠,也将空门露了出来。朱露面露狠色,用足平生力气,左手五指插向曹盈小腹。
一招递到中途,心中忽觉有异。
难道……?
眼见曹盈新劲未生,再无处借力,势必要被一爪捅入肚腹。
同时左边笼壁发出哀鸣。
她以左手扣住网眼,强行止住去势,以指为轴,将身体正了过来。同时好似打滑的右腿低扫而出,足底如刀,踢向朱露迎面胫骨。
朱露下盘受制,身子不由自主向前跌出。曹盈在她失衡同时,闪过那记极阴狠的手爪,左臂划个半圆,带住朱露双臂,猛上右步,伸掌朝她背心拍去。
指安神堂,掌挂魂门,指法似龙,掌法如虎。龙骧虎坐,劲力穿透胸背,重创的是人体经脉,堪称杀着。
对手每一步算计,都在她预料之内。
……
手掌搭上朱露脊背,曹盈罕见地犹豫了。
这一掌拍下,即便收力,也会造成内伤,不排除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朱露对她而言并非仇雠,真有必要做到这样?
朱家是世家大族,与白虎一族世代联姻,两家联手,有挑动国家冲突的可能。
首当其冲的便是父亲……
换成郭晔,此路不通,会立刻换一条路。曹盈精于谋划,事到临头,反而迟疑了。
这在战斗中是致命的。
虽不知对手为何停止动作,朱露却不管这许多。如鹞鹰般猛力翻身,扯住曹盈的手腕,右手并食中二指,金龙吐须,直插双目。
电光石火间,曹盈及时反应过来,身子急向后仰。
她原是能躲过的,不知怎的,朱露圆润的指甲忽地弹出两寸。
视线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曹盈下意识惨叫一声,抽身便退,却哪里还躲得开。
朱露趁机一记重拳击中曹盈面部,一招得手,立刻跟上五六拳,拳拳不离头脸。
挨第一拳时,曹盈已然神志不清,仗着意志与脚下功力不倒。口鼻溢血后,十趾抓地,竟又转出一个漂亮的圆步,后撤开来。
可惜只是灵光一现,朱露提步追上,双拳左右开弓。曹盈凭本能遮拦架挡,挨到第十拳,朱露尖声叱喝,兀然一个高腿踢向头侧,她终于不支,重重拍在地上。
当曹盈能够平静回忆那个晚上时,认为自己失败的原因不是偶然的善念,而是差在机断与果决。诚然,这件事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很愚蠢。
……
人群中传出惊叹,实际能看懂的人寥寥无几,只是施暴者由成年男性转为小女孩,对他们而言有种别样的冲击。亢奋的人们欢呼、催促着,迫不及待看到最精彩的画面。
朱露将一根手指顶在曹盈胸口,指甲再度变长,生出锋利的尖端。红色的血滴渗出皮肤表面,她打量着女孩的面容,直到昏迷过去,依旧没有一句讨饶的话。
真可惜,还不能废了你。朱露心中念着,手指慢慢向下滑动。
女人们当然不必怜香惜玉,男人们意识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期待之色更甚。
“都差不多得了,啊。”
声音不大,却穿透嘈杂的音浪,传进每个人耳中,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朱露不由自主停下动作,与人群望向同一个角落,那里站着个精悍男人,上衣披得松松垮垮。
有人认出他的身份,惊呼之后不再作声,有的两三人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留意到两女后,出于好奇,常利又转了回来,挑了个阴暗位置观看。整场战斗下来,他没说一个字,却连眼都不眨,从头看到了尾。
尽管没有证据,朱露总觉这人是对自己说话。
他算什么东西?
少女不忿地抬起眼眸,与男人对视着。一时间,凶厉气息透过双眼直射入朱露脑海,她只觉控制不住地想要躲闪,却连脖子都无法挪动。刚才的凝视仿佛幼猫被巨兽舔舐,高傲瞬间崩塌。
直到常利收回目光,转身离去,朱露的身体一瞬间瘫软下来,差点在台上直接坐倒。一场激烈战斗流出的汗水,还没有先前那几秒钟多。
对依旧不省人事的曹盈,也失去了羞辱的心思,在她身上不轻不重踢了几脚,自行走出场地。
有人在外面等着她。
“怎样,我们的计划很成功。”
“可你没告诉我会到这种程度,这是用你受伤换来的。当时我甚至恨不得替你承受,这种成功,我宁可不要。”
听他这话,朱露心中欢喜,双颊泛红,更增娇艳。
“你确定这样会起效果?他们两个人看不出多少变化,真的能对他造成影响吗?”
“当然,你作为男人,肯定明白。”
“后面的事,便交给我,你承受的够多了。”
……
曹盈脑中一片混沌,突然涌进一股极为刺鼻的气味,一个激灵睁开了眼。药师把凑在曹盈鼻端的小瓶子收起,扭头向另一侧请示道:“先生,她醒了。”
这瓶中乃是刺激挥发性药物的混合液,是引魂香一类迷药的克星,同样可处理重击后的昏迷。
她定了定神,一个蒙着脸的男人,正坐在自己不远处,声音从布巾下面传出,有些沉闷:“看来,我们这今天来了些不得了的人。”
“严重的颈部鞭打症与脑震荡……”那男人背着手走了两圈,转身道:“我们这不是药房,告诉我你家里大人是谁,让他把你接回去好好收拾一顿。”
“不必,”曹盈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我自己可以回去。”
刚站起身,她发现了新问题:“我的衣服?”
“不知道,我们这也不是当铺,”男人犹豫一阵,扔过来一件宽大衬衫,披在娇小的曹盈身上,仿若连衣短裙。“凑合着吧。”
“谢谢。”
她鞠躬致谢,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步子缓慢而坚定。
出了漆黑隐秘的甬道,曹盈终于站到街上,没人对她奇怪的装扮指指点点,只是独自走着。
路边蹲着两个男人,当她走过时,两人同时起身。曹盈转过身来,眼前再次一黑,一个袋子套在她头上,袋口处绳子迅速勒紧。
本能般地一躲,棍子只落在她的左肩。曹盈忍住疼痛,回肘击中那名顽主的腹股沟,将他打翻在地。这时她不再有任何顾忌,落月弓已持在手里,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掌握住。
几乎是同时,另两条棍子落了下来,这次她没能躲开。
“将她扔在那个地方,不要做多余的事,之后拿上这些躲起来吧。”
“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次的事,否则你们清楚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