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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人斜倚主座正是宙慈城的掌教赢烷,是一个满面髯须的壮汉,瞧这样子哪有一点僧人模样,浑身上下写满了百无禁忌、放浪不羁。反观客座之上的赢槐正襟危坐,双颊清洁,虽是横练的功夫,身体修长比例匀称,恨不能将一丝不苟写在脸上。
“赢烷师兄说笑了,师兄行伍出身,终是际遇不弃。师兄一身横练威震八方。小弟岂敢在师兄面前不讲礼仪,那不是野人行径吗?”赢槐微微一笑,回应道。
赢烷听出了赢槐笑话自己出身不正,不懂礼仪。他也浑不在意,只是尴尬一笑,道:“我记得不错槐老弟如今四十有二,愚兄痴长半岁。你像三十,我像六十。这命运还真是不公啊。”
赢槐是何等人也,怎会听不出赢烷相表达的是:你有文化、你懂礼仪。你出身高贵,从小有良师、有资源。我行伍出身,我粗鲁,我莽撞。可就这样,咱俩修为一样,你跟我摆什么谱。
赢槐刚想回击,赢烷紧接说道:“明说了吧,你还要在我这宙慈城中待多久?你不会告诉我你在等调令吧?”
虽然赢烷来势汹汹,赢槐还是要拿出自己的风度。
“师兄切莫心急,大掌教就在宙慈城中,我此番到来还没有去拜谒他老人家。总要拜见之后再走,师兄再容我几日。而且,宙仁初丢,诸多杂务尚要处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拜见大掌教总是必要的,有什么杂务现在处理就行了。省的见过了大掌教要走时匆匆忙忙,耽误了他老人家的安排谁也吃罪不起。”
话说到这一步,逐客令已经彻底明了。
赢槐也是无奈,只能答道:“既然如此,也只能听从师兄安排了。赢阮,带赢疫进来吧。”
一位怀中带着襁褓婴儿的僧侣快步走了进来:“拜见二位掌教。”
赢槐结果襁褓继续说道:“师兄,此为宙仁战团战长赢累的遗孤,名叫赢疫。我与相如公镇守宙仁城多年,他的后代我必须安排妥善,还请师兄稍后。”
说罢也不等赢烷同意,便指使赢阮拿出之前便预备好的红木块,和写好字的布帛。赢槐一边说话,一边用双手雕刻红木。
“赢阮听令,我命你再带十名僧侣。东渡道域的宇清卫城昆嵛城传播教义。同时携带此子一同前往,不得告知此子任何有关其身世之事。若其愿意学习佛域神技,一并教导,不得有所隐藏。赢疫之名乃是累公子觉得此子不详所起的,确实过于晦气。此子更名赢不疫,尔等携关防印信明日启程。不得有误。”
赢槐说完之后,手中的红木已经雕刻为一尊缩小版的不动明王像,与大殿之上的怒目金刚不同,此像表情和蔼,面目慈悲。赢槐左手持像,右手为刀。轻轻一比划,佛像从中间开裂。他轻掏内部木质,将写好的书信放入木像腹中。然后将木像轻轻合上,暗自发力。少倾,这木像竟像之前一样,完全没有被人从中间分开过的痕迹。
赢槐将这木像交予赢阮,再三叮嘱不得告知赢不疫其中暗藏之玄机。
待赢阮退下后,赢槐看向赢烷。此时赢烷不知从何时站起身来,站得笔直毫无放浪之形,黄豆粒大小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看赢槐只是看着他,毫无开口之意只得说道:“师兄,方才师弟愚钝,不知师兄已参天人造化,位列总军了。”刚才赢槐当着赢烷的面表演的技艺便是移花接木,正是总军级人物最显著的特征,他现在连自称为兄长也不敢了。
良久,赢槐开口说道:“师兄说哪里话,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不过今日之事莫要与任何人提起,不知师兄如何看待荒远城?”赢槐倒也没有称他为弟,恐怕是不想如他一般不知礼数吧。
赢烷一脸苦恼,但赢槐已经有了总军的实力,只要他愿意是可以跟大掌教申请调换边城掌教的。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册封,他又何苦自讨没趣,只能说道:“不知师兄何时拜谒大掌教,愚弟愿一同前往,我将主动申请镇守荒远,为佛效力。”
“明日,不送。”赢槐眼见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剩余的话是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等赢烷说完,他再也没有多看赢烷一眼,只是默默把玩手中茶碗。赢烷退离主殿后,赢槐直接坐上主座。
“这宙慈城的椅子就是比宙仁城的舒服啊。哈哈哈哈哈”这夸张的表情与之前判若两人。
人皇四百三十六年
三年前,赢阮受令于宙慈城掌教,携十名僧侣与赢不疫东渡道域卫城之一的昆嵛城传播教义。其实这不过是二域互通的一种说辞,并不会让谁真的跨域传教。当地人不会信,当地官员也不会让当地人信。结盟归结盟,但不能遗失了自己。
赢阮一行人从宙慈城出发,翻越能将陨星海包裹成湖的七十二峰峦的西侧,坐船从陨星海的西侧直抵东侧,再翻越七十二峰峦的东侧高山才将将抵达道域。从道域西侧边界坐马车又过三个月才到了宇心城。整个过程耗时三年有余,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
年过七十古来稀,这一生已经有三年白白浪费在了路上,有朝一日再归故里又是三年,想来就让人觉得沮丧。不过好在有一位少侠并不这么觉得。
那就是赢不疫,这位少侠出发时尚在襁褓之中。一天到晚浑浑噩噩也不知道外来之事,只知道吃饱睡睡醒了吃。细细说来,这孩子刚一出生双亲俱丧,加上这一路的颠簸旅程,没夭折在路上就算是烧高香了。
现在细看这三岁孩子,白白胖胖,走起路来一癫一癫的,话说也不是很利索,喜人的是脸上一直挂着笑。一会去扯扯旁边僧人的袈裟,一会去敲敲另一位僧侣的木鱼,闹大了惹赢阮不开心了,瞪一下他也就老实了,走累了就让赢阮背着。
一行人在宇清城交了通关文书便朝昆嵛城去了。一路上遇到旅人就借用一下马车,没有旅人就徒步前行,一晃又十天过去了。
终于,他们战胜了长达三年的旅途,落脚在昆嵛山城。守城官员已经得知了他们的到来,提前拟定好了他们的布教之地。是昆嵛山深处一个废弃的道观。这个道观已经废弃多年了,杂草丛生、蛛网密布。
由于一直在路上,他们对现在的局势也不是很了解,稍微打听了一下才知晓。四方换城之后,都在重建边城,局势相对稳定,没有发生什么太大变化。就是各地速报显示,大妖犯境频率增多。好在边城重新布防,大妖几次进犯无果也就老实了。
他们提前在城内购买好了装饰用品以及生活必需品,城里之人看见这老几位,一边离他们远远的,一边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就好像看见猴戏一般,嬉笑之声不绝。购置完后他们便远遁深山了。
昆嵛山乃是石头之山,少泥土多奇松。山体断崖之处好似一方巨石从中开裂,一贯到底。山涧多有清泉,林溪在洼地汇聚成泉。纵是深泉,河底无沙无泥,尽是山体大石,清澈见底。
这个道观位于昆嵛山腹地,原是这附近有名的修炼之地。百年之前,相传此地被大妖相中,驱山中之民入死地。甚幸有此道观,观中有一个驼背老道,背负镇观之宝昆松木剑,驱逐大妖才护佑一方平安。
老道所用木剑是立观祖师用断崖枯松主干打磨的,枯枝成剑后剑身涂满松油子,于盛夏暴晒四十九个白昼,于寒风中风干四十九个昼夜,最后在次年盛夏的雷雨之夜高悬于山顶历经四十九道天雷之后才算成宝。虽是木制,亦能削铁如泥。还有传闻,老道剑法通绝,在与大妖战斗时,曾用此剑召唤出天雷才击退了大妖。
关于大妖品类,猜测甚多。毕竟只有老道才目睹过大妖真容,如果有其他人见过,去主城的鉴妖司详细描述一下,对比《山海经》马上就能知其种类,拿出克制之法。
老道也真是年岁已高,与大妖战斗中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气。大妖逃逸后,老道就气绝在回观的路上,昆松木剑也不知所踪。
老道死后,这一带的人担心大妖再次来犯,而且擎天柱石也没有了。人心惶恐之下四散奔逃,道观没有立顶之人,慢慢也就荒废了。
一行人看到这种场景不由眉头紧蹙,光这残破的院墙就不知要修缮多久,更不要说里面八间厢房和一间主殿了。就算打理出来,如此偏远恐怕也只能对鼠言佛了。
不过赢少侠对这里颇为有兴趣,这里碰碰,那里摸摸。众人还在门口商量要不要回城里跟守城官员商榷换个传教之所,赢少侠已经蹦蹦跳跳进入主殿,为了翻过他半身高的门坎也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
这主殿也并没有比外面好上多少,连大三清像都褪色严重,好像得了白癣。赢少侠仔细端倪三清像,又掏出怀中一直陪伴他的红木佛像,发现完全不一样,赢少侠直接给三清老爷比了个鬼脸就要去神像后面看看。
有的时候真是鬼神之说存而不论,举头三尺有神明。赢少侠刚要动身,不料身上的小袈裟还是太大了些,一脚踩了上去,直接给三清老爷来了个大礼,一个头磕在了地上。这礼行的真瓷实,加上脚下青砖有缝,磕头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赢少侠哪受得了这个气,当时就给三清老爷表演了一出就地三滚、连哭带闹。少侠的哭声真是中气十足,殿外诸人听到才发现他不见了,他的哭声实在是太大了,让外面的人以为他被蛇咬了。赶紧沿着哭声找他,这才发现他抱着头哭的是不依不饶。这老几位都被他气笑了,赶紧抱过来摸摸头。发现并无大碍就放他到一边自己哭去了。
赢阮这才看见这三清像,原来最头疼的问题在这。外面的修缮清理都好说,用时间磨一磨总会说的过去。唯独这神像,想靠这几个人运下山去,无异于痴人说梦。打碎、售卖又容易被人诟病。
就在赢阮急的不知所措之时,看见了地上赢少侠磕完头遗失的红木佛像。如此重要之物随意丢弃,刚要赏他一顿打手心,突然想到当时赢槐的徒手雕木,立时有了主意。
赢阮轻咳几声肃静几位师弟的议论,说道:“列位师弟,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不是来享福的。这里虽然偏远、残破,但如此更能彰显吾等礼佛、传教之诚心。今日大家都累了,稍微清整一下厢房各自休息。明日起五位师弟修缮院墙、庙门。四位师弟清理院内石路、厢房。赢墨师弟最为精通佛法,由你教不疫识文断字、入门佛法。这三清像就就由愚兄重新雕琢,改为佛像。赢墨师弟再辛苦你新刻一块门匾,我隐约看得那门上写的是‘烟霞观’,我们也不改弦易辙,就叫‘烟霞寺’吧。”
眼看诸位师弟没有异议应下了,大家都各寻厢房安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