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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杜乘风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下垫着干草,少年在他脚旁沉沉睡去,衣衫上沾满泥土,手上、腿上尽是划伤。他听得山洞外雷电交加,暴雨倾盆,料知少年将自己运入山洞颇为艰难,心生感激。这时他闻到一股香味,顿觉饥肠辘辘,想要起身,牵动得身上的疼处,忍不住轻呼一声。
少年被惊醒,见他苏醒,面露欣喜之色,说道:“大叔,你总算醒了。”他见杜乘风的一双眼睛往自己身后张望,明白过来,笑道:“大叔是不是饿了?我烤了一只野兔。”杜乘风口水都快溢出嘴角,不住地点头。
等少年捧过来烤熟的野兔,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把抢了过去,大快朵颐,吃起来恰好似风卷残云一般,转眼功夫只剩下一堆骨头。到这时,他才回过神来,冲着少年咧嘴笑道:“小哥,我光顾着自己吃,可什么都没给你剩下。”
少年心想:我原本也没指望你会剩下点给我。杜乘风昏迷数日,恰值山雨来临,少年寻着这个山洞,颇费一番气力将他安置停当,连日看护,担心不已,此时见他醒转,欣喜之情流露于言表。
此后数日,少年费尽心思,每日里不是抓捕山鸡、野兔,就是钓来池塘里的鲤鱼,精心烹饪,把个杜乘风吃得是大快朵颐,好不快活。只是过得几日,他稍有起色,便有些面色不豫,嘴巴里嘟嘟囔囔吵着要酒喝。
少年懒得理他,这一日依旧做好了一大碗鱼汤,用木碗盛好,端到他面前。杜乘风性子来了,伸手一推,嚷道:“嘴里都淡出鸟来了,老子要喝酒!”鱼汤泼出去半碗。少年好容易钓上来这条鱼,一时开心,还滑落池塘,在腿上划出个口子,顿时气往上撞,将木碗重重地顿在地上,喊道:“你不喝拉倒!”
他转过身去,气呼呼地往洞口走,身后面听到杜乘风可怜巴巴地哀求道:“真是抱歉得紧啊,我喝就是了。”少年扭回头来,看到杜乘风老老实实端起木碗,咕嘟咕嘟喝着鱼汤。喝了几口,杜乘风想要放下木碗,歇的一歇,少年重重地哼了一声,把他吓得一惊,险些把剩下的鱼汤洒在身上,赶紧张大了嘴,一口喝干。
他许是喝得太久,当啷一声,从怀里掉落一块号牌,呈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模样。杜乘风看到少年的目光看到号牌,神情一变,便笑道:“你认识这号牌?这是当年鹰扬卫的一个叫郭振天的人所佩。老子前些天遇到那什么‘五兽’,听他们大言不惭,要偷袭我一个朋友,就顺手对他们略加惩戒。”少年听得面色一沉,冷冷地说道:“我爹当年就在鹰扬卫当差。你说的‘五兽’我常听他提起,都是忠肝义胆、铁骨铮铮的好汉子。”
杜乘风听得一愣,过了片刻,陪着笑说道:“鹰扬卫不是早被裁撤,你爹该是解甲归田了吧?你怎么一个人到了边关?”少年摇头说道:“我爹没有回去。他总是说世间所以有太多苦难,是因为凤凰再也不来了,只要找到了凤凰,就能使圣人降世,使人心感化,天下就会太平,老百姓就会过上好日子。他写信回来,说要带着手下的兄弟去找凤凰。”
杜乘风听得险些笑出来,强自忍住,问道:“你爹找到凤凰了吗?”少年摇头说道:“那是我爹写的最后一封信。此后再没收到他的来信。我娘说,兴许他已经战死了边关。”他一眼瞥见杜乘风嘴角带笑,立时大怒,喊道:“哼,以后我再也不和你说了。”
他气冲冲跑出山洞。接下来数日,任由杜乘风如何哀求、赔笑,始终板着脸,一言不发。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杜乘风体力日渐恢复,每日里总要花上半天的功夫积聚内力,将体内的蛇毒一点一点逼了出来。只是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确实万分艰难,起初他运功半个多时辰,便大汗淋漓,浑身颤抖。遇到天气放晴,他便蹒跚起身,走到洞口,倚靠在一块大青石上歇息。阳光从树枝的缝隙处投射下来,洒在他的身上,山风轻拂,颇感清净。
不用照顾杜乘风的时候,少年便自顾自在洞口练习刀法。在这一点上,两个人似乎颇有默契,少年不问,杜乘风也并不会教他。这一日少年练到一招“丢刀势”,需将单刀抛起,抢步上前,双掌击出,再就势接住落下的单刀,横刀砍劈。这一招包含飞刀、掌击和砍劈三记杀招,施展出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本是极厉害的招式,却也要求眼力、手力、脚力三力俱佳,配合默契。少年于用力的窍门揣摩不透,不是将单刀抛得太高,就是抢步太快,总是没法练得纯熟。
他倒也不气馁,一遍一遍地练习。在他练习的时候,杜乘风便倚坐在大青石上,悠然自得地晒着太阳。少年练习多时,总是不成,到的最后,毕竟有些厌烦,将单刀往地上一丢,蹲下抱着双腿,生起了闷气。过了好一会,他才站起身来,将刀提在手中,凝神静气,手一抬,将刀抛出。
就在这时,杜乘风突然喊了一声,“哎呀,有蛇!”少年一惊,提气往前一纵,双掌击出,恰好刀落右手,就此横刀砍劈,双脚稳稳地站在了地上。他回头去看,地上绿草葱葱,哪里有蛇?到这时他才醒悟,自己方才已经将“丢刀势”这一招学会了,不由得心念一动,再看杜乘风,见他已经踱着步子,走回山洞。
到了晚上,杜乘风看到少年捧着木碗过来,问道:“小兄弟,今日喝的是什么汤?怎么味道特别的香?”少年笑而不答,将木碗递上前去。杜乘风如遭电击,眼睛瞪得老大,害怕心中所想落了空,不敢开口相询,目光中满是期待。少年怎会不知道他的心事,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寻着一些剩下的猴儿酒。”杜乘风再不怀疑,一把将木碗夺了去,如鲸鱼吸水一般,牛饮而尽,滋味之醇厚甘甜,实是他此生从未品尝过的琼浆玉液。
接下来一阵寒潮由北而来,又是山雨连绵,起初还是雨脚细密,渐渐变成滂沱大雨,竟是数日不止。这一日少年抱着双腿,坐在洞口,看着雨水潺潺,再看看山洞里杜乘风盘腿而坐,双目紧闭,正在运功,觉得有些百无聊赖。
好不容易等到天空略略放晴,他心里暗喜,正要起身出去,却听得弓弦声响,嗖的一声,一支羽箭插在了洞口,箭尾犹自摆动,把他吓了一跳,赶忙伏身下去,偷偷向外张望,看到对面山坡上站着一个人,手持弓箭,冲着自己喊道:“八师弟,我已经看到你了,何必再躲躲藏藏。”
少年心想,原来是认错了人,我可不是什么八师弟。他正要起身,却听得洞口旁的草丛中唏嗦声响,一个人站了起来,笑着问道:“七师兄,怎么只来了你一个人?大师兄他们没来?”对面之人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么问,是盼着大师兄来吗?”他说着话,飞奔了过来。
少年听这两人说话甚觉耳熟,再偷看的几眼,认出来这两个人是“金刀门”的弟子吴有为和毛永健,想到那一日毛永健恶狠狠索要刀谱的样子,他心里暗叫庆幸。这个时候吴有为奔到近前,双手叉腰,质问道:“八师弟,你鬼鬼祟祟是要去哪里?”原来是毛永健想要偷偷逃离师门,被吴有为发现,一路追到了这里。
毛永健见行藏已露,而来的又只有吴有为一人,胆子变大了些,长叹一声,说道:“我要去哪里,七师兄难道不知道吗?”吴有为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怒道:“师门遭难,我们做徒弟的本该和衷共济,不尽全力已是大大的不该,怎么可以弃之不顾?”
毛永健冷笑起来,说道:“七师兄,你是一片忠心,可也要人家体会得到。自从师父被姓杜的砍断手臂,卧床不起,师门大小事宜统统由大师兄说了算。他自己刀法练得稀松,输给人家,满肚子气全撒在我们身上。我若是不走,难道等着有朝一日他拿刀砍我?”
吴有为知他所言不虚,心中无限烦闷,也是长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毛永健见他孤身前来,显见得并未将自己偷偷逃离师门一事告知同门师兄,料定他也是心思活络,胆子大了起来,上去搭住吴有为的肩膀,说道:“七师兄,你和我一样,入门最晚,这‘金刀门’的刀法也没学到多少,此时离开也算不得背叛师门的吧。”
吴有为猛然一惊,将他的手臂推开,大声说道:“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毛永健,你这个话说的可是忘恩负义。”他直呼其名,那是不把毛永健再认作同门师弟的意思了。毛永健恼羞成怒,说道:“好,你去做你的孝顺徒弟,老子可不想耽搁,说不定我撞见了杜乘风,百般哀求,还能让他收我做个徒弟。到那时,老子也能扬名立万,好过在这里千百倍。”他转身要走。
吴有为见他去意已定,不再挽留,沉声说道:“你既然决意要走,我不拦你,可是你要把东西留下来。”毛永健身形突然僵硬,缓缓转过身来,嘻嘻笑道:“七师兄说的笑话,我哪里带着什么东西。”吴有为说道:“你既然看不起‘金刀门’,却为何要偷偷带走师傅珍藏的刀谱?幸亏只有我看见,你把刀谱留下,这就去了吧。”他与毛永健入门最晚,武功最低,平日里切磋练习便总在一处,交情也是最深,故而看到毛永健偷走顾廷玉的刀谱,并为声张,只想着拿回刀谱,任他一走了之。
毛永健不再抵赖,冷笑道:“老子在‘金刀门’待的时间虽短,也耗费了不少时日服侍师父,总不能空手回去。我只不过暂借刀谱一看,等我学会了,自然会还给师父。”他拔腿就走。吴有为起身去追,伸手抓他肩头,说道:“那可不行,你把刀谱留下再走。”
毛永健沉肩缩肘,避过他这一抓,反手抽出腰间的单刀,跳出两步,说道:“七师兄,你可不要迫我。”他素与吴有为捉对练刀,知他为人颇有几分迟钝,于刀法造诣上不如自己,便不再怕他。
吴有为一边摇头,一边将手里的弓箭丢下,也是拔出单刀,说道:“你走可以,把刀谱留下。”毛永健笑道:“师兄,你打得过我再说。”他手往前伸,单刀递出,使了一招“割袍断义”,去斩吴有为的手臂。吴有为不遑多想,横刀架住,就势还了他一招“顺水推舟”。
这两个人师出同门,又相互习练得最久,动起手来都是不假思索,依着练得纯熟的套路一招招使了出来。这个人使一招“推窗望月”,那个人回一招“柳暗花明”,斗得二十几个回合,毛永健刀势猛地加快,使了一招“霸王卸甲”,单刀扫向吴有为的肩头。按照“金刀门”的刀法,吴有为应该还一招“单刀赴会”,身形旁移,以刀背压制他的快刀,再顺势反搅,正是以慢制快的打法,此间对分寸的拿捏总是要紧。若是运招太快,则对手招式并未使足,压无可压,若是运招太慢,则未及压制对手,先已中招。往日里,吴有为对这一招的精妙处总是参悟不透,每每练到这一招就输给了毛永健。
因是之故,毛永健一招“霸王卸甲”使将出来,自觉稳超胜券,哪料到吴有为身形往旁边一转,手中单刀不偏不倚、不快不慢,恰好刀背向下压在了他的单刀之上,顺势一搅,毛永健觉得一股大力传到,握刀不住,惊呼一声,单刀被搅得脱手飞出,亏得吴有为并不进招,横刀而立。
毛永健说道:“师兄,你终于被这一招练会了。”吴有为说道:“自从上回看到师父演练本门刀法,我确实明白了许多。其实本门刀法自有精妙之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见异思迁呢?”他看毛永健面有愧色,上前拉住他的手,说道:“八师弟,你的悟性本就比我要高,只需勤加练习、细心揣摩,总有一日能有所成,必能光大我‘金刀门’。你还是和我回去吧。”
毛永健低头不语,过了半晌,说道:“七师兄教训的是,我确实是一时糊涂。”他突然朝吴有为身后看了一眼,惊呼道:“大师兄,你也来了。”吴有为一惊,心想大师兄顾含璋性情本就急躁,加之师父断臂一事,更是心情烦躁,若是被他发觉八师弟偷盗刀谱、背叛师门,必然要重重处罚。他脑中念头急转,寻思着怎么先编个理由替毛永健遮掩过去,一边回头去看,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就在这时,他觉得小腹被一物刺入,一阵剧痛,低头去看,却是一柄匕首。
他抬头去看,看到毛永健狰狞毕露的面孔,顿时明白过来,大吼一声,挥刀砍了过去。毛永健早已连着几个纵跃,跳出老远。他本就练过鹰爪功,下盘功夫颇为灵便,吴有为重伤之下哪里追得到。吴有为口中荷荷有声,挥动单刀,蹒跚走了两步,跌倒在地,气绝身亡。
毛永健怕他未死,轻步上前,想要再看,听得唏嗦声响,草丛中站起来一个少年,对着自己怒目而视,认得正是在酒馆外见到过的。他见自己恶行暴露,心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正要过去把少年结果了,忽然听到山坡上有人喊道:“人家饶了你,你却使诈杀人,好个恶贼!不要走,吃我老郭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