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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武功县李阀老宅窑洞。
李二蜷在暗黑里发出一声低低地呻吟,身上的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英俊的脸庞,时不时的扭曲一下。
李阀老宅里的这座窑洞位于整个院落最偏僻的角落,最初是他爷爷李虎用来关盗贼的,后来被母亲窦氏改造成了一座佛堂,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成为,几十年之后这座窑洞迎来的首位囚徒。
在南北朝的时代,所谓的豪门贵阀,其实都是小型的军阀,皇帝允许他们招募私兵,并且按照官阶和勋位给一定的补助,让他们负责抵御入侵,同时管理地方上的治安——像李阀被安排在武功,就是负责守护长安的西北大门。
后来隋朝杨坚上台之后,天下一统,也就颁布了新的法令,不允许权贵们再拥有私兵,名义上避免他们当街械斗,铲除异己,实际上是削弱了权贵的实力,省得他们喝点酒,脑袋一热,就谋反作乱。
李二扭动着身体,嘴里不时的抽着凉气,后背上的鞭痕仍传来火烧般痛楚,更让他难受的是心痛,他不明白向来最疼爱自己的母亲,为何会下此狠手——而且是当着外人的面,毫不留情的鞭打。
最重要的是这一幕居然还让小丫头看着——这简直是丢尽脸面,让自己以后如何再去见她?
他正苦恼着,忽然一股冷风灌入,漆黑的窑洞里闪起光亮,昏暗的灯火下,他只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走过来,就立刻嚷嚷道:“二姐,快把饭拿过来,我要饿死了。”
每次他们兄弟被处罚,都是大姐李翠或者二姐李妮给他们送来吃的,眼下大姐没有跟他们回武功,而是回了长安的唐国公府,那么送饭的理所当然是二姐了。
一声娇哼,窦氏的声音响起来。“原来你们每次被罚都有二妮给你们送饭,怪不得饿上个两三天还跟没事人一样。”
“娘!”李二惊叫一声。
“秋儿,你现在去告诉二妮,从明天早上算起,罚她三天不许吃饭。”窦氏冷冰冰的吩咐道。
“遵命!主母。”丫鬟李秋立刻回道,接着冷风再起,她的身影已经离开。
“娘,不要这样——”李二骇然失色,顾不得身上疼痛,一下爬起来,扯住窦氏的袖子。
“放开!”窦氏冷声喝道:“跪下!”
李二颓然双膝跪在地上。
窦氏也不理会他,径自坐到铺垫上,而对佛像念起经来。
看着母亲全神贯注的样子,李二根本摸不着头脑,母亲原来不是这样的,教训长孙安世,这样的行为一定会被父亲惩罚的,但母亲肯定会拍手叫好的,这次是怎么啦?难道自己做错了?他的心很乱,孰不知他娘的心更乱。
窦氏自从知道自家的商队被劫之后,她就受了巨大的打击。
因为作为李阀内务的当家人,她太清楚李阀现在就是一间四面漏风的房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塌——
晋阳附近的封地,几年没有收成了,还要养活封地上的农户……
丈夫李渊在郡守这个位置已经太久了,自先皇去世之后,他的官职就没动过,而且看意思杨广在未来几年之内,也不打算启用李渊。
其他的琐碎就更扰乱她的心,唐国公府破败陈旧急需整修,这是李阀的门面,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账面上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
李氏宗族的旁系们,因为世道不好,也纷纷携亲眷来投靠,李渊是来者不拒,但他却从不管柴米油盐,不知道这是增添了多大一笔开支。
自己的亲闺女秀宁,明年夏天就要嫁入柴家了,可是嫁妆还没有着落。虽然柴家不缺钱,也不会在意这些钱,但李家的脸面呢?闺女在柴家的亲族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啊!
府内护卫的刀剑盔甲已经用了七八年,急需更新换代,杨广征讨吐谷浑,使兵器盔甲的价格涨了几十倍,她也只能先拖着——
丈夫在外地在当官应酬,花费无度,虽然她能够理解,手中却真的没有钱,最让她头疼的是上元节将至,她连给亲朋好友礼尚往来的礼品钱,都筹措不出来了。
因此她带着几个未成年的儿女,从长安回到了武功老宅,表面上看是因为不满李智云的降生,实则是因为长安米贵,李阀已经承受不起了。
所以,窦氏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这次与契丹的交易上。
中原的地形不合适养马,隋朝极度缺马,马匹在这个年代更是身份的象征,因此获利几十倍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要这笔交易达成,就可以缓解李阀的窘境。
于是,她亲自找到大哥窦抗借钱,找柴家借钱,拉独孤家入股,又将晋阳王家也连拉了进来……没想到商队还没出河东,就出了事情。
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消息传回来时,她无法承受,当场就吐了血。
对别人却又不敢透露出丝毫的信息,否则仅仅是几家追债的人,都可以让李阀冰融瓦解。
其中内情,只有家中老仆李尉,长子建成,丈夫李渊和赘婿老冯四人知道,就连李二,李秀宁,她都隐瞒着,生怕这两个惹事精,再干出些出格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精神压力非常大,儿子和女儿偏偏一点也不省心,又私自跑去长安惹下祸事,一气之下她就当众惩罚了李二。
“起来吧!”窦氏念完了一段佛经,吩咐道。抬眼看着儿子后背渗出了斑斑血迹,心疼的要命,却仍只能硬下心肠,强行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是,娘!”李二缓缓站起来。
“那长孙家主伤的怎么样?”窦氏冷冷的问道。
“他——他伤得比我还轻呢!”李二委屈的回道,故意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博取母亲的同情。
“你这次没伤人,就解决了?”窦氏不明所以,有些怀疑。
对这个儿子,爱是真爱,恨也是真恨,爱是因为家里都要出面,又花钱,又赔罪。
“娘,儿子真的是和长孙家好好商量的,就是在舅舅家的酒楼里一起吃的酒,然后他就向咱家赔礼道歉,还答应把四姐的嫁妆还回来,有三千贯呢!”李二不无得意的说。
“三千贯?这么多?”窦氏吃惊,“长孙家会给吗?”她有些心动,有三千贯,至少上元节的礼品钱应该是够了。
“他敢不给,不给我就再跑一次长安——”
话还没有说完,窦氏就一下拍在他的头上,正容说道:“不管给与不给,以后不许再招惹长孙家了。”
“是!”李二揉揉脑袋,低声回道。
窦氏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万般事情,却不敢告诉这个儿子。
长孙家是个什么样的家族,她太清楚了,这个家族近三百年的家史里,何曾出一个傻子?哪一个不是奸诈似鬼?长孙安世也快三十岁的人了,让几个毛孩子就给收拾了?她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祸事已经闯下了,只能兵来将挡了。
因此岔开话题,问道:你见到万姨娘生的那个孩子了?”
“没见到!”李二解释道:“爹在府上呢,我们就没敢回去,直接就回老宅了,不过三姐应该见到了,听柴绍的仆人说,柴绍和三姐带着他一起走的。”
李二他们从长孙府直接就回了武功,所以对于其中的内情并不知晓,只是听马三宝说,柴绍带着三姐去太医署看病了,也就没有太当回事。
“秀宁伤的怎么样?”窦氏又问道。
“应该没什么事,就是脚崴了一下。有柴绍跟着呢,娘就放心吧!”
窦氏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柴家财通鬼神,虽然没有官职,但谁不给几分面子?她也就没再琢磨这件事情。而是继续说道:“那个庶出的孩子,你以后要离他远一点,不许接近他——”
“为什么?”李二不解。
“那还用说吗?那就是一个祸害,八字都不知道怎么编的,他一降生,你爹就从河南直接调任边境了,你姑家的表姐也在皇帝面前失宠了,况且这些年连累李阀的事情还少吗?都是这孩子招惹来的——”
她信佛,而彼时的佛教还没有形成完整的体系,因果报应之说是主流,所以一旦家里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认定是有人的命不好,是劫难降下,牵连了家里,就是所谓的——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