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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察也撅着他那彪肥的肥臀出去了,外头有粗犷的夷族语在你来我往地交谈。
几个奴隶也就势跟了出门。
容恪移过来,几眼便将冉烟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没受伤?”
冉烟浓摇了摇头,小声道:“恪哥哥,我们都被抓了?”
容恪确认她没受伤,才缓缓笑道:“对。”
都成了阶下囚了,他还是这个模样,但即便是故作镇定,也足够让冉烟浓觉得心安了,他身上便有一种强大而稳固的,教人不自觉信服的气韵,就像爹爹在身边时一样。
冉烟浓又小声道:“那咱们怎么办?”
容恪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眸敛起笑意,“浓浓,我会救你出去,相信我。”
她想说,她当然是信他的,只是眼下听外头的动静,来的人确乎不少,容恪没有带一兵一卒前来,硬拼根本没有希望,他要怎么救?
不一会儿穆察又折身回来了,容恪端凝地坐回石床,眼风一动,笑着挑起了眸,“穆察兄,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如今失信反悔,还要杀了伙伴,哪有这回道理?”
穆察也自知对不住“李兄弟”,无奈地摇头长叹:“李兄弟,倘若你今日不来便好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要知道,你始终是魏人,我是夷人,我们水火不相容,照你们汉人的话说,我们在大魏就像过街的老鼠,我们和魏人是做不成伙伴的。”
听语声,穆察对着大魏和夷族生意往来很是向往,可是夷人生来蛮横无礼,对粮食辎重唯一的获得方式,不是等价交换,而是侵略索取。
生而为魏人,不欢迎这样的伙伴。
冉烟浓想到初见穆察时,他还和颜悦色,指着街衢尽头,说了自己的香铺所处,欢迎她上门购货,全然是和蔼大叔的做派,原来是为了打消自己的戒心,倘若当时她不是顾着给容恪惊喜,将这事告诉他了,容恪一定拦着她不让去买桃花籽。
其实穆察一早对她动了心思,只消几步算计,她便落了渔网。说起来也怪容恪,他平白无故要结交几个夷人作甚么?
容恪微微后仰着身子,他的坐姿闲适而安逸,素净的白裳犹如月华冰雪、盛开的繁复的莲,穆察本无心与他周旋,却不得不多说了一句:“李兄弟,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中原人,但是,对不住了。”
他上前去,一指点中了容恪的穴道。
冉烟浓睖睁了少顷,继而抬起瞪了穆察一眼。
穆察笑道:“小姑娘,你很喜欢李兄弟?是了,你们中原人都爱肤白腰细的男人,李兄弟生得貌美,我现在对他很是愧疚,倘若不是大汉喜欢处子,我将你送给他一晚聊表歉意多好。”
冉烟浓气得红了脸颊,要是、要是她早跟他……就不会被抓了!现在想想,她被俘虏,都是容恪的过失,又气狠狠地瞪了容恪一眼,咬住了嘴唇。
穆察不知道两人的心思,还道冉烟浓不乐意,于是又哈哈一笑,“好了,咱们该上路了,那个狡猾的容恪随时可能追上来!”
冉烟浓与容恪一同被塞进了铁笼子里,随着夷族人的数百人军队颠簸回草原。
除了他们俩,那帮人还不知道从哪拉了十几个中原人,也都被囚在铁笼里,男女老少皆有,妇孺的呜咽声只敢压得细细的,一旦放肆痛哭,便立即有鞭子打得他们皮开肉绽,冉烟浓的手脚被容恪解开了,但是看管他们的仓奴走得很近,冉烟浓不知道他懂不懂汉话,不敢与容恪交谈。
说起来,陈留世子成了夷族汗王的阶下囚,要是让他们大王知道了,许会犒赏三军,载歌载舞庆祝三天三夜。
此去山路蜿蜒,容恪沉默地远眺,约莫出了这座山,便进入了夷族地界了。
停云峰遥望过无数回的风景,梦魂里都想去的塞北草原……只是,不该有浓浓。
容恪蹙起了眉宇,她极少看到他有为难时,心中蓦地一跳,容恪回眸,他的眼瞳不是尽然漆黑,冉烟浓恍惚着,就着黎明薄薄一道曙色曦光,竟看到了他眼底流着异光,泛着微微的浅蓝,被睫毛缓缓扬起时捧了出来,美得宛如一块珍稀孔雀石。
她这一生,只见过一个人有蓝色的瞳眸!
容恪的手掌缓缓抬起,将她的小手握在了手心,轻声微笑,“仓奴听不懂汉话,你小声些说话,他不会告发我们的。”
在他话音落地之后,冉烟浓仰着脖子偷偷瞟了一眼仓奴,他果然正经地跟着赶路,只顾着跑了,连回头都不曾。
她稍稍放下了心,但转眼又被恐惧吞没,“可是这要怎么办?他们汗王是……要我……你知道的,可是……”
听到了“汗王”二字,仓奴终于察觉不对,回过了头,容恪淡淡道:“这两个字不能说,他听得懂。”
冉烟浓点点头,冲仓奴歉然地眨了眨明眸,他便宽宏大度地拗回了脑袋,继续赶路。
冉烟浓垂下眼眸,赌着一口气道:“我警告你,你不要心大,就算你想叫我服侍别的男人,我也不干的,要是我爹爹和哥哥知道了,饶不了你。”
容恪掩唇微笑不言,她想太多了。
树林阴翳,此处只剩青松苍翠,四处人烟绝迹,连鸟兽都不见了。崎岖山路斗折蛇行,板车与铁笼颠得人很难受,冉烟浓想着自己娇嫩的臀一定被压出了印子,还有点儿疼。
容恪脸色微变,“是……哪里疼?”
疼在一个难堪的地方,冉烟浓说不出口,只道:“你现在哪里不舒服,我就哪里疼。”
容恪不说话了。
颠簸里的铁笼尤为逼仄,隔三差五就要和他亲密接触一下,冉烟浓侧过眼,看他如刀削斧斫的侧脸,被曦光映出淡薄的白皙色,透着微微粉意,清润而秀逸的俊脸,隐约一抹蓝光从瞳仁里跳跃过去,冉烟浓看迷了眼睛,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指。
时间对得上,容恪很有可能是她认识的人,她记得那年上京微雨,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在雨中彷徨而踌躇……
那个小哥哥是个很阴郁的人,不爱说话,好像也不喜欢与人亲近,可是容恪爱笑,体贴,迁就女人,还很……讨她喜欢。并不像是一个人。
冉烟浓都糊涂了。
不过,听说月满人不少人天生异瞳,要真遇上两个蓝眼睛的小哥哥也说得过去,容恪只有一半月满血统,眼睛也不若小哥哥的蓝,倘若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那么应该是……她认错了?
容恪低声道:“浓浓,别怕。”
他的声音那么好听,冉烟浓的心里有温暖的泉流淌过,瞬间都什么都不惧了,她安心地躺在容恪的肩头,抱住了他的肩膀,“我不怕,就是一夜没睡,困死了,到了的时候,李哥哥记得叫我。”
知道他的假名,又改称呼了,容恪笑容深深,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
以后有什么事,我不会再瞒着你,浓浓。
穆察在前头骑马,偶尔一回头,只见车笼子两个小情侣互相依偎着,好像在安睡,沉沉地抚了一把胡子,冲蓝衣大汉须卜道:“要是有别的好货,不如把这个小美人送给李兄弟。”
须卜一怔,随即拍了拍他的胸脯,给了一拳,“奶奶的,你现在想反悔?哪里来的货?你上天下地能再找个比她美的?和李闯不过是做戏,你真拿他当兄弟?”
穆察蹙起了大刀眉,“我们在中原,难得认识一个朋友,他是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须卜握住了马缰,冷声道,“你已不适合再来中原了,我会禀明汗王,下一回你留在草原,我们支云氏不需要优柔寡断的懦夫。”
“我不是懦夫!”
穆察也急眼儿了,须卜向来与他不对付,偏偏汗王指派他为执行命令的头儿,须卜与他几言不和,就着马背便切磋起了拳脚,穆察没想到他玩真的,三两招便被撂倒在地,骨碌碌地从马背滚下去了。
胡服的将军在前头走着,正要拨转马头前来调查事情经过,须卜挥了挥手,“将军,没有什么事,我的马腿绊住了穆察,他马上就能爬起来!”
将军定睛看去,穆察已经揉着腰起身,骂了须卜几句,便重新翻身上马。
将军也便不再过问了,又调转马头回去带队,穆察揉着后腰故意落后几步,到了容恪的铁笼子外,不无惋惜地叹道:“李闯兄弟,我们汗王仇视魏人,相信,你是活不了多久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你还是断了念头为好,她不是你的。”
容恪扬起脸,温润地微笑,“多谢穆察兄告知,既然时日无多,死前与佳人相伴,也是值得的。”
穆察沉下了脸色,也不说什么,策马又回到了须卜身边,这回只高高扬起了头颅,骂着须卜不知仁义,须卜也不反驳,仁义是汉人讲的玩意儿,跟他说不通,也换不来肉吃,换不得酒喝,没有正好。
等穆察走了,容恪微微垂下眼睑,肩膀上搁着的脑袋,还安静地靠着,半边身子倚在他怀里,蒙昧着问了一句:“原来你叫李闯?”
容恪咳嗽了一声,“嗯。”
冉烟浓没睁眼,轻轻笑着,脸颊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真的很随意了。
要不是穆察是个番邦人,说不准会调查这个“李闯”的家底。
容恪料到她想什么,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让她躺得舒服一些,“他查过我,但是没有破绽。”
容恪要乔装一个人,自然会做得滴水不漏,要是轻易便让一个外族人看出了端倪,他混不到今日这个地步。这点冉烟浓是放心的,“还好我当时没说出来。”
她嘀咕了一声,沉沉地睡了过去。
容恪笑着将下巴靠住她的后脑,溢出一丝叹息,“浓浓很聪明了。”
他往后看去,身后的老弱妇孺都是魏人,被残暴的夷族士兵抓获,用以洋洋得意地示威,被捆缚入铁笼里,此时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睛,刀子一样地戳着容恪的心。
两年前关外血流成河时,战士们的尸首铺满了停云峰下的落日溪,四名叔伯,其中一个那场战役之中丢失了一条手臂,当他踩在成河的血水里眺望北边绿草繁盛的牧场时,断了胳膊的叔伯躺在地上哀嚎,一个跟着他父亲十几年的部下,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对他说道:“守在陈留郡,要做天底下最心狠的人,区区人命,何足吝惜!你守着的河山,身后有千倍万倍的士兵和子民。”
他便说道:“终有一日,我会叫夷族永世不敢涉我河山。”
那时年少气盛,不知战场险恶,不知人心莫测,也不知,这天底下,自来重诺者多,践诺者少,有此气概的豪杰,而真正能建此不世奇功者更无一人。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还躺在母亲的臂弯里,从瑟瑟缩缩地流泪,到现在已经认清了现实,不敢再说话,只能趴在母亲怀里无声地沉默,女人将他的胳膊拽住,拉起来,便可以看到孩子绝望的眼睛,死水一般无波无澜。
女人瞅过眼看了眼容恪,他与之对视了一眼,便背过了身。
容恪知道汗王命人在魏地搜寻美人,但除此之外,夷族人对虐杀陈留子民,让其阵前冲锋也极有兴致。当年他们便让成百上千的无辜魏人冲锋在前面,大魏的士兵只要冲将上前,砍杀的第一个人必定是自己的同胞手足。
叔伯们一个一个红了眼睛,容恪是守城的世子,只能下达放箭的命令。他的手上染满了袍泽的鲜血,上京城莺歌燕舞时,提到陈留世子,说他少年英雄,说他临危不惧,说他溃敌千里,却从无一人说及被他下令射杀的无辜百姓。
容恪低下头,将眉心揉了揉。
冉烟浓被凹凸不平的巨石震醒了,她缓慢地将眼睛往上抬了起来,轻轻地唤了一声:“恪哥哥?”
她有些害怕他这副模样。
容恪笑着冲她摇头,将凌乱的发丝一手绑了起来,利落地挽起了衣袖,“浓浓,你看。”
冉烟浓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广袤的一望无际的马场,蓝天碧水,苍翠欲滴。风一吹,草斜斜地俯低下来,露出远处冰川素淡的轮廓。
夷族人的军队已经回到了他的领地,这是夷人的天与地,山与水,在看似富饶肥沃的土壤上,远远地结着成百上千的军帐。
那是防备大魏敌人用的,真正的王帐还离得很远。
冉烟浓道:“这是我第一次来草原,中原的马场远不如夷族的高敞壮阔。”
仓奴似乎很高兴,他在前面跑着,简直手舞足蹈了,大约是数月不曾回家乡,又见到了熟悉亲切的草场,他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夷族语,得到了别人应答,便跳下了车,窜进了长草深处打了好几圈的滚儿。
仓奴滚得姿态滑稽,冉烟浓忍不住问容恪:“他们说了什么?”
容恪道:“仓奴说,他现在想去放羊。”
冉烟浓惊讶地看着他,“你还精通夷族语?”
“知己知彼。”容恪淡淡一笑。
冉烟浓道:“既然如此,那你早该发觉穆察他们是夷族人了?”
容恪懒洋洋地坐了下来,薄唇微微扬起,“是的。月满也有穆查这个姓氏,不过写法不一,起初怀疑时,我让穆察特意给我寄过一封信,他大约不知道两个姓氏的汉字写法并不一致,看到信,我便知道了是夷族的穆察氏。他们行事谨慎,我与之相交是刻意用的化名。”
冉烟浓懂了,“但是,你为什么帮他们找美人?”
容恪抚了抚她的长发,“以后告诉你。”
他的眼眸微蓝,冉烟浓从中曲解出了一种哀恸和郁悒,大约不是幻觉,因为容恪向来是带着一副自负清傲的笑容的,鲜少有沉静的抿紧薄唇一言不发的时候。
仓奴滚入了草丛里,待容恪与冉烟浓说了没几句话,昆奴接着来守备他们的车。
走了一路,冉烟浓的唇色发干,容恪微微起身,用夷族语问昆奴要了一碗水,昆奴谨记着管家的话,对待冉烟浓很客气,便将袋子里的水都拿出来了。
冉烟浓握住水袋饱饮了一顿,擦干净嘴巴,将水袋扔回给了昆奴。
昆奴与仓奴不同,他懂几句汉话,容恪于是不再与冉烟浓交谈,大军行进到了草场深处,将军下令,今晚在草原上暂歇,明日直接行进王的草场。
两只铁笼子于是被合并在了一起,关押着平头百姓的笼子里也有两三个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夷族人只给他们分了最粗糙的食物,用牙都磨不烂的硬面发的馍馍,有人不肯吃,昆奴便大吼,吼叫声教人既听不懂又害怕。
冉烟浓扭头问容恪,“他说什么?”
容恪只得耐心地与她解释:“他说,在夷族部落只有这样的粗食,不怪他们要争夺大魏的粮食,大魏就应该分给他们好的田地和粮食。”
冉烟浓瘪嘴,“这真是岂有此理。”
容恪不予置评。
等分完了他们的,昆奴将两只稍显白净的馍馍递给了容恪和冉烟浓,冉烟浓相信这是没有毒的,而且应该会比那些可怜百姓手里的要好吃一些,但是也只是嚼了一口之后,她硬是忍着没有吐出来,咳嗽着灌了半袋水,“咳咳……我现在觉得,军营里的师傅烧的饭好吃多了。”
隔壁的铁笼子里齐刷刷探过来好几双眼睛,都盯着她的水袋看,冉烟浓悄然扭头,手指在水袋上碰了碰,他们点头,冉烟浓便要将水袋递过去。
但手还没出铁笼,容恪便将她拉了回去,下一刻,一条腿踢了过来,一脚将她的手里的水袋踢飞了,倘若容恪不拉住她,手臂一定要被踹伤。
冉烟浓忍了许久的怒火了,厉声道:“为什么不给他们水喝!”
昆奴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夷族语,瞪了她好几眼便走了。
冉烟浓听不懂,回头看向容恪,容恪道:“他说,他们是贱民,没资格喝水。”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冉烟浓要暴跳如雷了,在上京城养尊处优十几年,却没人来告诉她,原来北疆的百姓至今仍在水深火热之中,就算容恪一次又一次地战胜敌人,也不能阻止他们小规模地劫掠百姓,虐待他们、欺负他们。
铁笼里一双双哀求渴望的眼睛重归于绝望,让冉烟浓无比惭愧和汗颜,容恪将冉烟浓抱回来,拉住她,让她安静些,“浓浓。”
冉烟浓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眼泪刷地就落下来了,“怎么办?你告诉我……没有办法了,我们很快就要到王廷里了……”
容恪拍拍她的背,低声道:“别怕。有我。”
冉烟浓越来越不懂,同样身陷囹圄泥菩萨过河的容恪为什么到了这时候还这么镇定,难道他不知道,一旦到了王廷,他的妻子就要被另一个粗暴的男人强占和欺辱?即便还能想办法再逃出去,又能如何?她不是清白身子了,容恪肯定会嫌弃她,徐氏一定借此大做文章,说不准、说不准她只能声名狼藉地被送回魏都……
不知道为什么,白天里不愿想的事情,到了夜深人静时,一桩桩一件件都教她害怕起来。
容恪紧紧攥着她的手,让她安静,现在发作起来,只会招致祸端,“浓浓,别怕。”
他将怀里怕得发颤的女人拢得更紧,手抚过她的背脊,轻轻地拍着,一遍一遍地说着“别怕”,这辈子最好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此夜。容恪缓慢地牵起了唇,吻住了她的耳垂,轻声道:“我会带你回去,清清白白的。相信我。”
隔壁铁笼的百姓,也缓慢地意味过来,原来这个看似享受着上宾待遇的美丽女人,是被抓来要献祭给汗王的美丽牲口,此时他们再也不嫉妒她,反倒纷纷同情了起来,年轻的女人们感同身受地流下了眼泪。
他们以前的村子被夷人洗劫过,带走了村落里所有人的女人,后来一去无踪。
只在数年后,回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说着她在夷族遭受的一切……
个中艰难和屈辱,听过的人他们都明白。
冉烟浓只记得伏在容恪肩头哭了半晚,后来仔细想想,觉得那晚竟然没人觉得他们俩关系不对,便以为夷族男女实在是豪放不羁,搂搂抱抱都是小事。
容恪拍着冉烟浓的后背也缓了下来,他耳力极佳,仓奴回来了,正被须卜拉着训斥,须卜脾气暴躁,这也是夷族汗王不肯重用他的缘故,他骂人极其难听,容恪蹙起了眉宇,这时身前草原上皎洁清冷的月光被一个壮硕的体格遮去了大半,冉烟浓已经靠在他的肩头熟睡了,容恪见是穆察,也没松开她,冉烟浓弄哭得厉害,又被押解了一路,实在是疲倦到了极点,睡得很深。
穆察没想吵醒美人,隔着玄铁的囚笼,坐在了容恪身侧的草地上,牧野星风,惊动了草地里蛰伏的虫,蛩鸣声声,穆察侧耳欣赏着原野上美妙的旋律,一如琵琶上大珠小珠迸溅一团般的妙音,他靠着铁笼子,笑了笑,“李兄弟,认识你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会有今日。”
容恪朗然含笑,“穆察兄,你抓我,我觉得冤枉,不过还是感谢你让小美人一路跟着我,虽说我们做不成夫妻,但是,有这一路相伴,我觉得快慰平生不虚此行了。”
穆察扭头,有些诧异,随即又大笑,“李兄弟原来也是个色鬼!原来你正经着是装给我看的!”
这就是污蔑了,容恪澄清道:“穆察兄,遇上一个心仪之人是极其难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穆察摆了摆手,做出求饶状,“每回你要搬出你们中原的道理,我就说不过你!但话说回来,我抓你来是权宜之计,你知道当时将军包围了破庙,我不能放你走。”
容恪微笑,坦然地颔首,“我绝对信得过穆察兄。”
说句老实话,穆察对冉烟浓惊为天人,一见到她和容恪在一块儿卿卿我我,甚至不用卿卿我我,他们站那儿便凑成一对璧人了,穆察心里暗暗不爽来着,但他也不敢对即将献给大王的女人动歹心,此前还想将“李兄弟”料理了,走了一路,又渐渐惦记起容恪的好处来,想到“李兄弟”与自己“过命”的交情,他定不会向容恪告密,即便真去了,那时他们大军已回到了草原,不须惧怕容恪再兴战事。
如此几番思量,穆察对“李兄弟”实在是愧疚至极,此时巡夜的士兵都灌了酒睡了,他才凑过来一张大脸,隔着铁栏杆对容恪小声道:“你放心,我跟大王身前的红人有些交情,已经跟他说好了,等汗王临幸了这个美人,我就找机会放你回中原。”
容恪缓缓垂眸,胸口趴着的美人沉酣娇眠,似一只温驯乖巧的松鼠,爪子还牢牢抓着他的衣衫不松手,他曳开薄唇,笑意浅浅,“不用了,刀山火海,我陪着她。”
从娶回来这个小麻烦开始,就要为她负责一生啊。
穆察也不再劝了,“你们汉人说,‘在天愿作比翼鸟’,是上了天也要在一起的意思?那好吧,我成全你。”
天蒙蒙亮时,夷族人用马鞭子抽醒了贪睡的人,用绳子将铁笼捆上板车,马在前头拉得格外振奋,冉烟浓嗡嗡咻咻地嘟着嘴儿,还以为睡在家里,再不济也以为是睡在陈留侯府的大床上,但是容恪的骨头咯得她脸疼,夜里便做了个噩梦,吓得冷汗直冒,到了天明时才醒过来。
晕晕乎乎的,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还在夷族人的铁笼子里。
眼见着离夷族可汗的王帐越来越近,冉烟浓愈发着急,偷偷拧了一把容恪的衣袖,“你昨晚和穆察说了话,我听到了。”
容恪笑弯了眼睛,“权宜之计,我故意说的,你莫当真。”
冉烟浓想说既然穆察都愿意给他生机了,这种情况下他还不跑,要么是傻,要么是他真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广袤草原,雪白的帐篷里钻出来成百上千的游牧人,醒了一大早的牧人见到被遥遥押解而来的魏人,已见怪不怪,但对冉烟浓和容恪感到有几分好奇,仓奴甩着马鞭,将人都挥散了,可走了老远,还听到人在喁喁私语。
冉烟浓问容恪,“他们说什么?”
容恪笑着抚她的耳梢,“他们说,这回惨了,容恪不会善罢甘休的。”
冉烟浓横了他一眼,他现在就被囚在铁牢里呢!
容恪远望着,红日从一望无际的碧绿原野深处爬上山丘,心中浅浅地一动。那帮人说的是:这个美人,一定会得到汗王格外的喜爱,且会爱不释手,将她当做掌心上的瑰宝。
他没有对冉烟浓说实话。
这对人马到了草原腹地,那气派的王帐犹如被众星拱月而出的宝塔,四周的骏马肥牛,甚至雪白的羔羊,都成群结队地自如绕过,草场外头燃着火把,白日里已有人穿着皮袄,将军把手一斩,一行人都停了下来。
冉烟浓屏息以待,紧张兮兮地拽住了容恪的衣衫,穆察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铁笼,但随之而来的有数十柄长矛,将魏人团团围困在内,魏人百姓都蜷缩成一团,抱着孩子女人,将她们护在里头。
将军下马,跪在了王帐前,“大王,已为您寻得美姬。”
汗王名忽孛,在他下令于中原大肆搜寻美女之前,并不是个沉湎酒色荒淫无道的庸君,两年前的那场大战之中,他损兵折将,与数千士卒被容恪困在山谷,惊心动魄的一战,他险些丧命异国,而与他情深义重的妻子,却在后方,因为听到他的噩耗不幸难产而亡。
从那以后,忽孛与大魏不共戴天,他要掳掠他们大魏最美的美人来做他的奴隶,被他玩弄亵渎。
王帐的大帘一条粗臂掀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大步流星地蹋了出来,草原的君主出行没有汉人的繁文缛节,外头人一喊,忽孛便大步而出,一身貂裘胡服,腰间绑着象牙宝石的弯刀,漆黑粗糙的长发扎成了十几条碎辫,脸色黝黑,左眼下有一颗黑痣,虎目威严。
这个人便是被称作“草原雄鹰”的夷族大汗忽孛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身青翠,头戴杏黄纱帽的妩丽少女,少女的脸颊白里晕红,如含着白雪的梅花。
他们一出来,夷族人纷纷跪地,“参见大王,青木公主!”
冉烟浓微微一怔,原来他们大王生得这么一副容貌,威严而……丑。
忽孛往那人堆里瞅了一眼,冷笑着拔出了弯刀,“须卜来信说,有绝色美姬,人在哪?”
果然是大汗,说话委实太直了。冉烟浓怕得躲到了容恪背后。
须卜谄媚起来,佝偻着腰背引忽孛上前确认,“就是她。”
一个小姑娘躲在容恪的背后,畏畏缩缩地不肯抬头,忽孛压根看不到脸,不耐烦地抽刀架住了容恪的脖子,“抬起头来!不然孤王杀了这个男人!”
青木忽地招手,脸颊绯红地唤住哥哥,“不许动手!”
忽孛一扭头,齿冷地笑道:“怎么,他长得俊,你看上了?”
青木红着脸跺脚,“你留着他,不要上来就动刀动枪的。”
青木已到了成婚的年纪,草原上大好男儿任由她挑选,她却左看一个不中意,右看一个嫌弃,没想到是喜欢魏人的小白脸,忽孛冷冷地抽回了刀锋,又重复了一遍,“孤王让你抬起头。”
一直席地而坐的容恪挑起了薄唇,淡淡道:“大汗小声一些,惊到我的夫人了。”
容恪的声音让忽孛狐疑了一瞬,他拧住粗犷的眉毛,沉声道:“你说她是你夫人?”
“正是。”
忽孛勃然大怒,他说过只要干净的处子,哪个不开眼的找来一个人妇?忽孛瞪着虎目环视一遭,眼光凝聚在战栗不安的须卜身后,穆察的身上。
穆察也是大惊失色,“汗王,属下确认无疑,她、她没有嫁人啊。”
穆察不懂,为何已经给了容恪生还的机会,他却不走,不走也罢了,还留下来祸害他?
冉烟浓的五指攀着容恪的肩膀,细细地颤抖,脸颊上都是汗水,草原的日头盛,又是晌午时分,热得她全身是汗,她仅能做的让自己稍微安心一些的事,便是攀住容恪,告诉他自己的害怕和恐惧。
忽孛还刀入鞘,猩红的披风被他的手臂一甩,扬起一股沉闷的汗味,尘屑乱飞,他忽如一只猎鹰般俯冲而下,蹲在魏人身前,一把掐住了容恪的脖子,“你最好告诉孤王,你方才那句话,是句假话。”
冉烟浓怕极了,害怕忽孛的刀,但她不能忍着看容恪受欺负,一把伸出手来摁住了忽孛粗重壮实的手臂,“不许动我丈夫。”
她一抬头,那明艳万方,挂着晶莹汗珠的俏脸,那娇花般丰艳妩媚的颊,如画似的眉眼轮廓,教忽孛一时间怔忡不能言,掐着容恪脖子的手臂,也渐渐松弛了下来。
如此美人,便是要他拱手献上整片草原,也让人心甘情愿!
容恪缓慢地扬起了薄唇,“大王,草原上有个规矩,想必你比我清楚。”
此时觊觎冉烟浓美色的忽孛已生出了势在必得的心思,闻言,他抽回目光,鹰目死死地盯住了容恪。这个大言不惭的小白脸,他一只手便能掐断他的脖子、让他脑浆四溅,何敢口出妄言?
忽孛握着弯刀刀柄起身,中气十足地说道:“好,孤王暂且敬你是条汉子,来人!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