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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空中,俯瞰小镇,江鼎深深叹了口气。
他之前只觉得小镇安静,却怎么没发现,这市井愁云惨淡,如此悲凉?
一丝丝暗沉的气息从镇上的角落弥漫,袅袅上升,到了江鼎周围,化作一层薄雾,淡淡的围绕在他身边。
玄气。
浓郁的玄气,对他是一种滋养。但此时他却满心悲怆,丝毫不以修为提升为喜。仔细辨认,那些玄气来源并不多,似只有几十人,对偌大一个小镇来说,人实在太少了些,但每个人身上的玄气都浓郁非常,也压抑非常,因此集合起来,也是客观的力量。
这是悲伤的力量。人最悲伤地时候,无非生离死别,这被瘟疫笼罩的小镇,有多少悲剧在悄然发生?
虽然再没听到小姑娘那样的悲号,但他耳边仿佛响起了万千悲痛的哭泣声,每一点悲戚都如雨点落在心湖上,砸出一个个坑点。
他心中升起一片悲悯。
那是前所未有的悲天悯人,以前江鼎也会为别人的苦难而感到痛苦,但从未有如今日一般深入骨髓。那种以天下为忧的大情怀超过了他平日体察人心的小情绪。
有了大情怀,就有大志向。
“我本太平道人,要为世间开太平。”
又是这一句话,从口中自语而出。不同于之前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不曾过脑子,在这一刻,他真正于这句话有了共鸣。
手中轻轻一捻,一滴甘露在指尖滚动,手指一弹,甘露化为万千水滴落在小镇上。
水滴落地,化为蒙蒙雾气,笼罩了小镇。镇上立刻弥漫着清新湿润的味道,那是春雨过后,万物复苏的味道。
白气越来越浓,空气中清新的气息越来越清晰,原本盘踞在小镇上空的死气被驱散开来,犹如拨开乌云见太阳。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欢呼,紧接着,大量的气息向江鼎扑来。
玄气,又是玄气。
然而比之之前压抑、悲郁的玄气,这一次的玄气充满了活泼、惊喜的气息,如果用味道比喻,那就是甜丝丝的。江鼎深深吸了一口,比起玄气带来的好处,他更喜欢玄气本身的甜美气味,令人沉醉。
推门的声音响起,一个小女孩儿跑出屋来,抬头仰望。正是刚刚屋中那个痛哭的姑娘。此时她泪痕未干,之前的悲伤与绝望却消失了,看着江鼎的目光里,全是星辰般的亮光。
江鼎感受到了她纯真而热烈的目光,微一低头,向她笑了一笑,挥了挥手,转身离开,在黑夜中化为一道流光,只在天空和小姑娘心头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来到荒郊野外,江鼎终于忍不住愉悦的心情,放声大笑。笑容发自心底,丝毫没有拘束,他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同时,他腰间悬着的宝剑无风自鸣,嗡嗡直响,似乎剑也在为他高兴。一股热流从握剑的地方流出,在剑身上转了两圈,汇聚在剑尖处亮了米粒大小一点。
蓦地,他心中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那一瞬间的灵感,在他心中一个封闭的角落开了一扇窗,露出一线从所未有的阳光。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了。
下一瞬间,灵感的窗户关闭,只留下江鼎一脸呆滞——
“我的晚饭怎么办?”
接下来的时间,江鼎继续前进,路过了一个又一个市镇村寨。每到一处,必有故事。
他曾经单人独剑,斩杀了作乱的妖兽,保得一地平安。也曾经炸开山口,引下一道渠水,浇灌了万亩良田。曾经给过迷失旅途的客人一碗水,送过送过贫寒的新嫁娘一件罗衣,甚至曾代替稳婆,接生过一个健康活泼的婴儿。
每过一地,他或多或少留下一些痕迹,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有时会受到千恩万谢,有时会被立下万家生词,也有时无人知晓便飘然而去。形形□□,各有不同。变化有千百种,不变的唯有那一句“我本太平道人,要为世间开太平。”
渐渐地,他淡忘了自己,淡忘了江鼎这个名字,太平道人是他承认的名字,似乎也是他唯一的名字。他忘记了过去,不在乎将来,只知道行走人家,为太平故,每一日都做的很开心。
不过,有时他也会想,这样的旅途会在哪一天结束呢?
太平道人,为天下开太平,是否只有天下太平,他才会真正告一段落?后天下之乐而乐,那时才是他快乐的时候?
然而,他又觉得不会。那柄和他形影不离的剑,每次行完好事都会亮一点儿,渐渐地已经亮起全身,或许等剑刃真正亮的圆满的时候,就是他看见终点的时候了。
这一日,他又为一个宅院除妖,将一个被妖精缠得病入膏肓的病人从生死线上拉回来,自然又受到一份感谢。
正当他要把那句话说出来时,却有一个老妇上下打量他,道:“这位道长,莫非是太平道人?”
他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那老妇笑道:“老身年轻时候就听过太平道人的传说了,早就心中仰慕。不想今日亲眼得见,死而无憾了。道长,你上过千厦山没有?”
他摇了摇头,道:“那是什么?”
那老妇道:“就在咱们城外百里,有一座千厦山,据说上面有一座太平观,是当初一位太平道君所建,是太平道的源头。正因为有千厦山在,我们城里的太平道人传说很多,各代太平道人行走红尘,行太平事的故事,小孩子都知道。可惜那千厦山太陡峭,又云雾缭绕,常人一是上不去,二是上去了,一定会迷失,因此还没人见过那道观。道长,你可要去上一炷香?以你的本事,一定可以的。”
他一时恍惚,种种感概神色浮上,过了一会儿,神色舒缓下来,仿佛有几分解脱的释然,
只听嗡的一声,剑鸣声响起,他点手抽剑,噌的一声,白刃出鞘。
但见剑刃上光华流动,亮如皓月,震颤不已。他将手放开,那长剑浮在空中,调转方向,剑尖往东方指去。
他问道:“那边可是千厦山?”
老妇被这神迹吓得不轻,连声道:“正是,正是。”
他朗声长笑,道:“果然在此!”又回身稽首道么,“多谢大娘指点路途。”反手携着长剑飘然而去。
千厦山下,草木葱茏。
他没有问路,一切跟着感觉走,轻而易举找到了上山的途径。
周围山高林险,唯有一条小路蜿蜒而上。他迈步上去,便觉手中剑器发热,剑鸣直上云霄。
此时他身上别无行李,唯有一人一剑,独上山路。一上山时,他便觉得身子一沉,似乎全身的修为散去了一般,又回到了凡人之身。脚步异常沉重。
“莫非只能凭本身力量爬山?”他这么想着,心中也不慌。
山路崎岖,确实绝险。若修为在,自然如履平地。但他修为既散,走起来也异常艰难。走到途中,险些滑脚,天幸抓了一把草,借力不曾摔下,可手上也被拉了一排血口。
爬了片刻,他撅了一根拐棍,一点点撑着上山,又用茅草编了个草帽扣在头上。布衣草帽,竹杖芒鞋,倒有几分旅客的意思。
行了一阵,眼前出现一道断崖,他只得停下,这样的断崖平时一跃可过,这时却不啻天堑。
突然,剑气一热,一道白光设在地面树上,缠了两圈,形成一道链桥。天堑霎时留出一线生机。
他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拽着链桥过险。到了对岸,便觉剑上的热气散去了一些,心中明悟:这一路上若有山险,要靠剑中功德辅助,若之前准备不足,剑气一散,他就困在山上永远上下不得。
一路上山,果然九曲十八险,每一次到了绝境,剑上果然有一道白气救命。但剑器也越来越凉,显然当初积攒的气息也耗尽了。
剑气虽凉,剑鸣却是越来越响,渐如黄钟大吕。突然,一道白气冲天而起,剑气冲霄。
到了!
一抬头,只见山坡一座小庙临水而建。就如寻常山中的小小丛林观一般,三两间房舍,一扇柴扉。
将长剑横在身前,双手捧着,他来到道观之前,抬头看匾额,上面太平道三个字,字体朴拙中似含平和正气,两边楹联,龙飞凤舞。
他默读一遍,若有所思,迈步进观。
道观正堂也是简朴,只有上面一座神龛,下面香案蒲团而已。神龛上供着一人,却是个青衣女冠,眉目慈和,似不在道家神谱上。
他目光下移,只见神龛前一盏灯光明亮,却是一盏走马灯。只是走马灯已经停止转动,最后一格画面,正是那布衣道人来到一座小观,手持香火,正在参拜。
一切,都和他一模一样。
看到那走马灯,便如一道凉气从头顶灌下,种种迷雾散开,一切往来因果清晰起来。
望仙台、迷雾、走马灯、举着灯的小女孩儿……
前因后果,被一根线串起,化为一根缀满珍珠的链条,在他心头划过。
他捧剑躬身下拜,朗声道:“弟子江鼎,拜见太平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