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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不算暗,因为月辉和星芒颇为璀璨。
但这个墨蓝色布裳的书生,眼瞳却极暗,像是天渊的颜色,能够将世间任何一抹光亮吞噬殆尽。
这人是尸道修者,而且是境界高到离谱的尸道修者。
明风铃被轻易震飞,倾吐的血迹染红了雪裙,眼眸中满是忌惮与心惊,世间有这等尸道邪修不奇怪,诡异的是他怎敢显身?
直到听清对方的话,明风铃的心里一沉。
她很清楚,这话绝对不是对他们说的,以他们年轻一辈的实力,莫说这人背后的公子,即便是这人也能打的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换而言之,这封战书是那位公子给她姐夫在内的天下三君下的。
战书的招呼,大概就是此间梧桐宴。
薄风微凉,吹动那墨蓝书生的布裳,布裳间纹着诸多鸾鸟,像是中州临安城一带的民间风格。
所以说,书生真是麻烦。
只是面对这等境界的人物,明风铃几乎毫无办法,何况她现在处在封灵大阵之内,实力与诸多护身灵器都受影响。
尤其是诸多护身灵器,除了极少数神异之数,在强如那位秦客公的封灵阵法的压制下,都削了大半效力,用处极其有限。
何况哪怕未曾处在封灵大阵,明风铃也很清楚,面对这等实力的对手,她自己能倾尽全力逃命,就已经算是难得。
“此人与我中州七曜大宗的诸各宗主相比,恐怕也能名列前茅。”
问题是这样强大神诡的人物,为何往昔无甚听闻?
明风铃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中州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号人物堕入邪道。
按照道理,她不太可能没听说过。
随着明风铃被击退咳血,烟芋芋赶忙跑了过来,意图护在她身前。
显然这与刚才不一样,这个墨蓝色布裳的书生,真的能给明风铃造成威胁,甚至轻易杀死她。
“我、我与你一起对付他……”
烟芋芋思衬着,虽然她的实力被这封灵大阵抑制的严重,诸多灵器也失去了效用,但总归是比其他人强许多。
若是与明风铃联手,两人总比一个人好些。
“你想办法带其他人走,能带多少带多少,我试试看能不能拖延住他。”
明风铃稚嫩的脸颊罕见的严肃,清澈的眸子中此刻只有肃杀与专注。
似是担心烟芋芋不同意,她的语气稍软。
“别担心我,我的身份有多尊贵你是清楚的,长姐给了我许多护身法器,只要你们无碍了,我总能脱身,随后就追上你们。”
——此乃谎言
世间能够用来给后辈弟子保命的灵器极多,诸多名门大宗皆会有此准备,以防后辈弟子游历在外,遭遇不测。
但当敌人的境界超过八阶,堪比足以执掌一方大宗,搅动一域风云的盖世大修时,诸多保命的珍惜灵器也就此失去了意义。
境界高到一定程度,除却‘镇域圣物’这等异数,自身的实力与境界,便意味着一切。
整个天下,也罕有能从八阶修者的攻势中,保下低阶修者性命的灵器,正因如此,‘千里一线’与‘枯木逢春’才那般珍贵。
哪怕是至强境修者,也未必能够轻易给后辈弟子寻到这种程度的灵器,所以才需要护道者。
明风铃的护道者,便是总是跟在身边儿的春诗语,是道修八阶合体境界的强者。
有这等人物守护,保命灵器自然就不重要,只是未曾想到此番鸿雁城的梧桐宴,机缘巧合翻了车。
对此,明风铃有些感慨,但没太多遗憾。
她凝着双眸,两只手紧握着无垢与绝心两把名剑,整个人像是一只随时都会发疯的狮子。
随之,她开始再度向着那墨蓝色布裳的书生走去,将烟芋芋与诸多年轻天骄护在身后,没有什么犹豫。
——也许倾尽全力有机会逃命,但明风铃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做出这个选择。
“虽然我一直都不喜欢长姐,觉得她太过无情,但有一件事情她说的很对。”
“我拥有年轻一辈最尊贵的身份,享受着天下五域的供奉,占据着尊贵至极的地位,这是权利亦是责任。”
“我可肆意妄为到荒唐,但唯独每逢劫难之时,应当成为将天撑起的最高的柱子。”
——至少,她还活着,就不能让无辜的人比她先死!
随着明风铃踏步而去,显然已经将自身的灵力提升到了极致,左手的纯白之剑上扬,右手的漆黑之剑下沉。
随着两柄剑回旋成一道圆,最终以剑尾相触,这片空间被分隔成了漆黑与雪白的两道颜色。
明风铃墨发四扬,稚嫩幼小的身后,竟是幻化出一道黑白色的参天大树。
“道树三千,阴阳两剑!”
伴随着少女的轻语,方圆天地,竟是斩落无穷剑雨。
临近的尸妖尽数褪邪,愈多的剑雨开始集中,凝成无尽的剑意,袭杀向嬴勾而去。
那名墨蓝色布裳的书生静静看着,不禁咂舌一声,看向明风铃身后的阴阳道树,也不仅觉得称奇。
“这种体质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她活了下来,才能够成长到如此地步?
“但你终究比明大仙子差了太多,就凭你真的能拔出‘浮生一剑’吗?”
嬴勾所言的,自然并非是此刻,而是未来。
万古岁月,有无数天骄尝试过,意图唤醒太清宫里,无尽星空所隐藏的秘密,其间不乏至强修者。
但真正越过星海台,趟过无穷星河拔剑而归的,只有明大仙子一个人。
世人皆言明大仙子只是那把剑厉害,但却总是刻意忽视,浮生一剑承认过的人,只有那位明大仙子。
“但你总归是没机会尝试了,哪怕以后的你真的能成长到,有资格执掌浮生一剑,死人却不可能再提起一把剑。”
无论如何,在嬴勾看来这位明三姑娘总是个真正的威胁。
就如同那位幽渊姑娘一样,若是有机会真正成长起来,哪怕是月姑娘也难是对手。
这两人的潜力,就如同太玄冥帝与挥斩浮生一剑那一刻的明大仙子,超越了天地的桎梏。
无穷的黑白剑雨之下,嬴勾无视了打在身上的那些阴阳剑,凝望着明风铃身后已然高达百丈,近乎将整个凤栖台遮掩的阴阳道树,随手打开了折扇。
那柄墨蓝色折扇之间,隐有百兽呼啸,千鬼啼哭,数百道幽暗之意凝成了荒兽,跃然而出,裹挟着强大的蕴意,奔涌而去。
幽祟缭绕之间,那些分辨不清的荒兽如暗云,瞬间扯碎周天的太极剑阵,震碎了明风铃的本命道树,让她脸色如纸,喷出的鲜血浸染外裳。
强大的冲击,让这位本就稚嫩幼小的姑娘倒飞而出,眼看就要被再度奔涌而来的荒兽吞没。
烟芋芋哪里忍得住,顷刻放弃了明风铃之前的嘱托,准备拼上性命救她。
一道墨色身影比她更快。
在深邃的夜里,那位墨裙姑娘好似一道游龙,穿过星光与夜幕,将一个狼狈少年随手丢在了烟芋芋身边。
她踏着虚空,只是一道转身,便将倒飞的明风铃搂在了怀里,周身的道韵凝成数道游龙,震亮的呼啸声,将奔涌而来的荒兽打散。
原来这数道墨色游龙,只是她如山海般的一拳。
随着这一拳,四周的墨意与幽暗尽散,月辉之下,幽渊抱着如同风雨中飘零白蝶般的明风铃,缓缓踩着星芒重归大地。
幽渊没在意众多年轻一辈们,嫉妒畏惧且期盼可怜的目光,只是看着怀中的明风铃有些心疼。
“为何逞强?”
明风铃突然有些委屈,不想回答,胸口却依旧被刚才震的生疼,不住咳嗽,紧紧攥紧了幽渊的衣袖。
幽渊沉默片刻,没有继续责怪,认真的看向了嬴勾,亦有着罕见的忌惮。
“交给我吧。”
声落,幽渊抱着明风铃重归地面,也让混战中的诸多年轻天骄愈加震撼。
他们早就知道这位渊大姑娘很强,逆天的强,今日却才知道她终究还是比他们所想象的更强。
那位明三姑娘已经是同辈天骄中最强的几人之一,连她都接不下的攻势,渊大姑娘竟只用一只右手就能化解。
哪怕是寻常的七阶强者,在左手抱护着人的前提下,也极难做到刚才的攻势。
换而言之,这位渊大姑娘的境界,或许已经达到了七阶?
幽渊不在乎旁人如何想,这对她意义不大,反倒是此刻面前的尸道邪修,着实是个问题。
更奇怪的……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诡异。
幽渊莫名其妙的,能够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同类的蕴意,就像是同样被上天厌弃之人。
而且幽渊瞬间就能明白,此人这种被天地排斥的感觉,与她一样是天生的,与其所修炼的尸道邪法无关。
“你要杀所有人?”
幽渊静静的看着这名墨蓝色布裳的书生,并不在乎他是谁,也懒得问名字,并非是瞧不起与看轻,只是觉得没意义。
只是一眼,幽渊便能够判断,她至少还需要近百年的修炼,才能战胜此人。
与其关心旁的无意义,倒不如问清楚此人的目的,然后思衬该如何对付。
夜风卷起,随着幽渊临至,嬴勾突然停止了攻势,甚至吩咐那些持铃人,止住了尸妖的行动。
“确切来说,是杀一半用来炼化怨煞之力,再让剩下的一半自相残杀,只留下极少数人的性命,给予放生。”
这是他们与秦客公的约定。
将这些来参加梧桐宴的年轻天骄的生命祭炼绝大多数,用来给他的妻子‘复活’,哪怕意义不大,且成功率极低,但有一定的可能性创造新的生命。
世间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但每一个片树叶都可以找到另一片相似的树叶。
但这只对秦客公有意义,他们的行动就毫无获益。
所以就有了后半的约定,不是一次性将这些人全部杀完,在秦客公利用尸道之法复活亡妻的后半流程,本应被极快杀死的天骄们,会陷入另一个迷幻阵法,自相残杀。
他们会将这些天骄们自相残杀的画面,用留影珠存下来,广发五域诸宗,同时留下些杀人最多,背景最厚的年轻后生的性命,送还该宗。
听到嬴勾的话,幽渊眼眸微动,瞬间便明白了其间的真意。
“你们想让天下五域各大宗门自相残杀?”
这是一个看似很蠢,但实际非常有效的做法。
哪怕诸多宗门,明知自家后辈是他家后辈在被邪祟控制下,被残害杀死,但见了自家后辈惨死于他家之手的留影珠,怎能不报此仇。
无论是祸乱的邪祟,还是被控制的那人,大抵都恨不得生撕活剐。
至于那些后辈幸存的宗门,势必会保下后辈,无论因果,将罪责全部归咎给邪修,不可能任由后辈被复仇者杀死。
这种选择无关理性与谋划,只是一种人的情感本能。
“确实如此,然后公子便可以借由天下祸乱,重启乱世之阵,血祭天下。”
嬴勾并不在乎告诉幽渊真相,因为隐藏没有意义。
既然公子帝胤的这封战书已下,天下三君必然知晓他还活着,双方对对方的了解极深,稍加推演便能得知真相。
但知晓与能够阻止,是两回事儿。
只要仇恨的连锁开启,他们到时候在背后推波助澜,天下必然会再度血战不止。
天下三君能够盖压天下,重肃五域清明太平四方,却也没有办法掌控人心,没道理阻止父母为惨死的子女复仇。
一两家或许不算什么,但若是天下五域就此起了仇恨连锁,势必是一场大规模战祸。
恰好梧桐宴聚集了诸多巨擘宗门的大量年轻后辈,极为适合做这个引子。
幽渊沉默了片刻,知晓这个阴谋其实是个很可怕的阳谋。
哪怕明知被人利用,也没有一个父母能够容忍杀死自己孩子的另一个修者存活世间。
这种仇恨是不讲道理的。
若是此间祸乱开启,恐怕真的就成了个难以抑制的大隐患。
“但你们会成为五域集火的首当之选。”
幽渊静静的看着嬴勾,试图得知更多情报。
嬴勾知道对方在套话,但依旧不介意告诉对方,只因她是幽渊。
“您可以放心,那时没人能找得到我们,就算找到,公子也有绝对的实力让他们无法复仇,那时满腔的怒火与痛恨,终究还是要发泄到那些活着的人身上。”
“而且您太年轻,或许误会了什么,我家公子本身就有足够的实力,单凭一己之力破败万宗,祭炼半个天下的生灵。”
“只是他现在在担心一个问题,所以并不太愿意此时与你们所谓的天下三君直接开战,才会选择这种更麻烦繁琐且低效的方式。”
实际上这个办法,哪怕成功,加之他们推波助澜引动更多的仇恨连锁,天下五域至多也不过会死一成人口,远远达不到预期,更不如帝胤亲自出手,屠戮天下。
但这样能够避免很多问题,比如天下三君之中……或许某一个已经养好了伤。
那时三人围杀破局,哪怕是帝胤也没有太多胜算。
听着嬴勾的话,幽渊觉得有些冷。
原来这个阳谋算计的是整个天下,天下人却无可奈何,只是那位公子与天下三君的对弈。
换而言之,整个天下的安宁与祸乱,祥和与灾劫,只在这四人的一念成败之间。
“明明涉及五域众生的运道,我却觉得有些像打麻将。”幽渊忽然笑了笑,觉得有些讽刺。
嬴勾思衬片刻,想着公子好像提过这回事儿,于是认真回答。
“公子与那三位确实一起打过麻将,据说是羲和佛祖很多年前发明的游戏,最适合四个人玩儿。”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经常一起玩儿,羲和佛祖最懂牌理,无夜仙君运道最佳,凡尘圣皇最会算计,但赢到最后的往往都是我家公子。”
“公子说过,过程不重要,起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只有赢到最后的人才能一直坐庄。”
不是因为懂牌才是赢家,不是因为好运才是赢家,不是因为算计才是赢家……之所以赢家是赢家,只是因为他赢了。
对于往事,幽渊不知。
经过与这墨蓝色布裳的书生对话,她确认了一件事情。
这人与他背后的公子,看来是极有自信与实力,公开与天下三君对弈,那么无论结果如何,世间看来会再起一场浩劫。
但那是之后的问题,不是眼前的。
“所以你要先杀一些人,来助秦客公启阵,继而让诸多天骄们陷入幻阵,发疯自相残杀?”
“确实如此。”
嬴勾理所当然的回答,无论幽渊是否知晓他们的目的,她并没有能力做出改变,旁的人更没有这个实力。
“从先杀死我们开始?”
幽渊看了看嬴勾的架势,确认他最先选中的便是前来凤栖台的这些,最为尊贵的五域天骄们。
对于这个回答,嬴勾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幽渊。
“确切来说是他们,并不包括您。”嬴勾的语气颇为尊敬。
面对这毫不顾忌的话,幽渊皱了皱眉,愈多的年轻天骄们看向幽渊的眼神,除了原本就有的忌惮与畏惧,更多了些狐疑与嫉妒。
幽渊怀中的明风铃狠狠的看了嬴勾一眼,知晓对方这话何其狠毒。
被摔在烟芋芋身旁的陈语生,还有烟芋芋,两人也一齐看了过去,恨不得撕烂嬴勾那张嘴,可惜打不过。
“为何?”
幽渊当然知道,这人的话其心可诛,但意外的察觉他似乎没有说谎,于是好奇原因。
“您与我们才是同类。”
听到这话,夜色下愈加的沉默肃杀,哪怕宁静蔚然,却远比刚才与尸妖混斗的气氛还要压抑。
诸多天骄们看向幽渊的眼神,愈加古怪,像是想起了什么,或者说他们一直未曾忘记。
——这位反派大小姐,原本就是天下五大域主与明大仙子都想杀死的异类。
幽渊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无意对旁人解释,但她很认真的看着嬴勾。
“但我是人。”
嬴勾嘲弄一笑:“这只是您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