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梨花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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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默再怎么抗拒,那个新来的队医还是成为了的他的随行队医,因为他的能力在姜家的确是佼佼者,不在许琛之下,对自己的照顾是尽心尽力真心诚意的,每天逼着他敷药吃药,身上的伤总算是好得差不多了。

    姜默也不好再一直喂喂喂地喊人家,终于有一天拉下面子问了他的名字。

    他说他叫小秋。

    姜默问,哪个秋?

    他摘下别在腰间的本子,写下了秋天的秋字。

    这个本子是他随身带着的,除了用来写姜默的身体状况和食谱,也用来跟姜默交流,因为姜默不喜欢听他的声音,他都尽量少说话。

    他握笔的方式不对,所以字很难看,姜默每次都看得十分费劲,忍不住道:“你要么把字练好看点,要么就小声说话,少说两句。你这个草书看得人头疼。”

    小秋点了点头。

    他连“嗯”“哦”“好”之类简短的应答词都很少说,更多的是安安静静地点头摇头。

    姜默点了根烟,问他:“为什么来做队医?”

    小秋写:【喜欢的人在这里。】

    姜默吸了口烟,挑眉道:“谁?我找人给你牵牵线。”

    【他有喜欢的人了,我只是来看看他。】

    姜默眯着眼看了半天,看明白了就嗤笑:“这帮糙汉子也不知道谁在外头拈花惹草了,招来这么个痴情种。”

    小秋没有再写什么,只是被烟呛得咳嗽起来。

    他的嗓子本来就很哑,咳嗽起来的声音更是沉疴不堪,仿佛喉咙里堵着血一般,听得姜默皱起了眉。

    他看到姜默的表情,匆匆鞠了一躬算是道歉,然后走到了比较远的地方,捂着嘴唇将咳嗽声压得很低很低。

    姜默顿时觉得抽不下去了,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拿起了笔记本电脑:“喂。”

    知道了名字还是下意识地喊了喂,姜默一时有点尴尬,又补充道:“小秋。”

    小秋哑着嗓子“啊”了一声,仓促地转过身来面对姜默。

    “我准备跟他们开会去了,要不要放你进监控室,让你看看你的心上人?”

    小秋摇头,然后在本子上写:【许医生也要开会吗?】

    姜默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找他拿点中药。】

    “按工作安排他这会儿就在药房,你直接去找他就行。”

    【你大概什么时候忙完?我去给你炖汤,不要冷了。】

    “三点半必须结束,四点我要去市区找个人。”

    小秋点点头,用橡皮擦把今天写的对话都擦掉,将本子收起来,微跛着腿朝药房的方向走去。

    正午的阳光通过窗户落在他身上,他一身白衣,瘦骨支离,在斑驳的光影中苍白得透明,让姜默觉得他的背影好像只是他的幻觉,他人其实不在那里。

    也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姜默没头没脑地想。

    —

    唐修来到药房,并没有看到许琛。但是姜默的话他听得很清楚,按工作安排他这会儿应该是要在药房才对的。

    唐修从药房里拣了些今晚给姜默炖汤的药材,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关上房门,朝监控室走去。

    监控室大门紧闭,看不出来里面有没有人,唐修找了个能看到监控室门口,而监控室看不到这边的死角,坐在了地上。

    唐修盘起膝盖,在本子上抄写食谱,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到四点半。

    四点三十三分,他听到了监控室开门的声音,许琛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正好是姜默那边开完会的时间。

    他在监听会议吗?他有权利或者义务监听吗?

    据唐修所知,基地里面除了这种半开放的监控室,还有不少机密监控室,是只有姜家人才知道在哪里的。如果许琛是未经允许暗中监听,应该是去机密监控室才对,不会光明正大地在这样的监控室出现。

    唐修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从地上起身。

    可能是因为坐了太久,他的左腿不太能使得上力,担心摔着肚子里的孩子,他就扶着墙慢慢走,冬日的阳光不温暖而且刺眼,他越来越觉得头晕,就蹲了下去,靠在墙上休息。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什么温热腥甜的液体淌进了嘴里,还有一些滑落下去,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伸手抹了抹下巴,看到一手的腥红。

    他一下子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么多的血是从哪里来的,脑袋一片空白。

    “小猫这是迷路了吗?”虽然现在的唐修看起来和其他队医没有什么区别,但许琛毕竟是亲手把他伪装成这样的人,所以总是能认出他来的。

    唐修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没理他。

    许琛走到他面前,看到他下巴和衣襟上都是血,地上还积了一小滩,不由微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唐修低着头,仍旧没有反应,许琛试着推了推他,他就像散了架的木偶一样,瘫软着倒下去。

    许琛连忙将他抱起来,去到最近的医务室反锁上门,摘下了他的面具,看到他是流了鼻血,便抬高他的下颌,用温热的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替他擦干净脸上的血。

    小猫的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血色,还蒙着层黯淡的灰,嘴唇也是苍白干裂,但他的五官生得很漂亮,此时此刻仍旧是美得像古希腊匠人精雕细刻的塑像一般,让人对待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有些小心翼翼。

    许琛给他打针的动作都轻了些,但针扎进去的时候,他还是微微蹙眉,睫毛轻颤几下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许琛,又看了看上方挂着的输液瓶,用微弱得像呼吸一样的声音问:“什么针?”

    “保胎针,放心打,”许琛调着点滴速度,“加了点镇定剂,无害的。你疲劳过度颅压偏高才流鼻血,需要休息一下。”

    唐修怔怔地看了那瓶药水好一会儿,肚子里的孩子忽然动了几下,他闭了闭眼睛,泛红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染上了湿意。

    没有打针的手用力攥紧床单,他呼吸频率忽然变得很急促,喘了一会儿颤声对许琛说:“你能帮我……拿掉孩子吗?”

    许琛正在给他配别的药水,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才道:“你说什么?”

    “我这样……它不会健康的,”唐修眼里蒙上水光,睫毛被洇湿,声音颤栗痛苦得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它会很辛苦。”

    “……”许琛沉默着配完了药,才缓缓道,“但是一直以来,胎儿的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你状态不好,但是它很坚强,我想你也不忍心。”

    唐修颤抖地呼吸着,咸涩温热的液体不停地涌出眼角洇入枕头。

    “它六个月了,只能引产,你现在太虚弱了,如果没办法自己把胎儿排出,我要一块一块把他夹碎取出来,在盘子里拼好,然后……”

    “别说了……”唐修颤声哀求道。

    “好好好,不说了,小猫乖,”许琛温柔地笑了笑,“你要是实在担心孩子,我这里有种保胎针,叫β3,你应该听说过,它可以保证孩子健健康康白白胖胖地生下来,就是对父体会有一定伤害,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打。”

    唐修浑浊的眼底艰难地渗出了星星点点的光来:“β3?”

    β3他听说过,之前也一直有托人在找,但是因为这种药价格昂贵制作困难,一直都没有音讯。

    “是啊,β3。数量不多,但是也够用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多打你也扛不住。”

    “……为什么给我。”

    “你肚子里是我侄儿,我非常希望他好好的,姜默一定也希望。你一定和我一样,相信他是不得已才选择跟你暂时分开,”许琛笑着,将声音放得愈发低柔,似是蛊惑般带了些绵延缱绻,“他那个烈性子犟脾气,如果知道你杀了你们的孩子,你们这辈子,怕是真的就完了啊。”

    唐修瞳孔涣散,瘦弱的身体颤抖得像在凄风冷雨中飘摇的枯枝残叶,眼泪几乎是无意识地往外奔流。

    “药给我……我自己打。”他说。

    许琛笑道:“好。”

    —

    姜默回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了书房,却在书房门口看到一名队医拿着保温饭盒等在那里。

    虽然所有的队医看起来都一个样,但是这个队医应该是小秋。

    姜默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

    小秋看到他,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有些着急他腿又不好,所以踉跄了一下,他自己扶着东西站稳,把饭盒递给姜默。

    姜默接过来,看到他脑袋动了动,似乎是想说话,但是没有开口,而是低下头去找那个本子,看到腰间空荡荡的,他好像愣住了。

    姜默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就温和地道:“没事,说话吧。”

    小秋抬头看了看他,又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姜默便拿出钥匙开门,看到小秋还呆呆地在原地站着,他这个角度看他是侧面,小腹似乎有点微微隆起。

    他愣了一下,随即道:“小秋,你怀孕了吗?”

    小秋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呼吸很急促,却依旧没有出声。

    姜默看着他,神情和语气都比之前缓和很多:“几个月了?”

    小秋抬起苍白细瘦的手,向他比了四个手指头。

    “是他的吗?”姜默问,“你那位心上人?”

    小秋怔怔地站着,对着姜默的方向,轻轻点头。

    “……你打算自己把孩子养大吗?”

    小秋没有反应。

    “也挺好的,能有一个喜欢的人的孩子,”姜默声音微涩,目光也有些黯淡,“我也挺喜欢孩子的。”

    他听到小秋轻轻地“嗯”了一声,就想起来,今天一整天他在他面前只说过两次话。

    一次是回答他自己的名字叫小秋,第二次就是这个“嗯”。

    他其实真的很听话。

    “你回去休息吧,怀孕了别太累,别让他们给你太多工作。”姜默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小秋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进入书房锁上门,就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手轻轻地抚在圆圆的小腹上。

    那里有个地方一直在痛,因为他刚刚打过了β3。这种药必须是用规格在7号及以上的针头打在腹部上才能有效的。他第一次打,怕伤到孩子,所以折腾了很久,也流了很多血,很痛。

    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床上躺着,但是在别的地方,他没有安全感。

    在姜默身边,哪怕是隔着一扇门一堵墙,都是最安心温暖的地方,孩子可能也是一样,每次他在姜默身边,它就不会在肚子里闹得他那么难受。

    相处的时光太少了,从相爱到相离,始终是聚少离多。从前他不知道珍惜,总是变着法子跟他闹脾气使性子,动不动冷战吵架不见他,仗着他是唯一一个无条件宠着让着他的人。

    现在他总是见缝插针地,想把那些时光抢回来一些。

    因为可能已经,没有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