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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古国与大魏国相邻,世代以畜牧为生。疆土虽小,民风却悍勇,大魏国与临边小国的相交,都要通过夷古国,难免不便。但先皇时,两国交战数次,输赢乃五五之数。到今皇时期,陛下以国内民生经济为主,不欲打仗,数年来以婚假为媒介,两国相安无事。
此次夷古国皇子随特使来朝,便以迎娶新一任的皇妃为主。夷古国皇子小国出身,未曾见识大魏国的上国之风,一半鄙夷一半羡慕,在礼部与鸿胪寺的安排下,入住驿馆,并每日在礼部的安排下,感受上国的氛围。
同时,夷古国也炫耀着自己的文化和武力,好让大魏国忌惮一二。
因夷古国特使的访问,邺京最近防卫甚严,民间却热闹很好,经常有穿着奇异的人在街上出行,用生硬的语言和百姓交谈。虽偶尔有争执打架事件,但在双方的克制下,并没有闹出什么大的问题来。
繁闹的民间街市,一辆马车经过时,遇到两国人打架。马车未通行,便被前来的禁卫军拦住。车夫一言不发,就将马车掉头,却是离热闹源稍远,马车停在巷口,一只手挑起帘子,往争吵的双方看去。
女子秀雅含笑的眼,轻轻瞥了几眼,对同车人轻声笑,“殿下,你看,这里多么热闹。”
马车中只有两人,弯身向外看的女子旁,卧榻的方枕上,靠着一仪容雍华的男子,腰间系着九龙佩,飞龙在野。他本是垂着目养神,闻姑娘所言,淡声,“所谓热闹背后,必是荒芜。在我大魏的地盘上,也胆敢生事,可见对方并未将我大魏放在眼中。而这样狼子野心的邻国,我们却要与他们联姻,真是可笑。小锦,你说是么?”
此二人,正是太子殿下刘望,与他的情人徐时锦。
听了太子的话,徐时锦脸上的笑影淡了些。她和刘望的相见不容易,大部分时候,两人即使见面,也得作互不熟悉之貌。现在是难得的机会,朝廷去忙夷古国访魏之事,刘望有了忙里偷闲的机会,才能来陪她玩一会儿。
他们只敢坐在马车中,悄悄往外看。
可就是这样短暂珍贵的时光,刘望也能转到政事上去。
但徐时锦只是出神了片刻,就重新找回了自我,温柔地依过去,靠在男子膝上,柔声,“殿下莫生气,我会一直帮着你。总有一日,等你飞龙在天的那一日,你会实现你所有的抱负……”
“可是那一天,实在太远,孤等得很是不耐,”刘望低笑,伸手抚摸姑娘娇嫩的面孔,声音低柔,“孤祖父登基时,将近四十;孤父皇登基时,同样年近四十;如今父皇康健,百废俱兴,万民同欢。可孤离四十岁还那么早,等孤……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徐时锦没说话。
太子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按照大魏国皇帝平均为帝的时间来算,他确实还差得太远。
空有一身抱负,却偏无法施展。
徐时锦脸稍微白了一分,却仍低声,“不管殿下做如何打算,我都是跟随殿下的。”
刘望垂眸,深深看着他膝头靠着的那个雅致无双的姑娘,一时有些出神。他还记得初见徐时锦时,她身为御前女官,居然敢光明正大的,用欣赏的眼光看他。那时,他是如何想她的呢?
他过眼即忘。宫中美人那么多,他身为太子,偷偷向他传达好意的,也不是没有。徐姑娘又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她说不定还会成为父皇的妃子,刘望凭什么对她过目不忘?
真正让他对她过目不忘的,是他之后出了一件大事,引起陛下的猜忌。焦头烂额之际,徐时锦不动声色地牵头引线,左一点,右一刀,丝丝缕缕,绕成一片密不透风又无处捕捉的网,帮他转危为安。
再在皇宫遇见她时,刘望便多注意了她几分。
她还是用欣赏的眼光看他——这一次,却不是欣赏他的好,而是欣赏自己的杰作。好像他是一件工艺品,由她随意打磨而成,好坏皆随她的心情。
刘望觉得有趣了些:宫中会耍心眼的女人很多,会玩政治、会横插一脚、还莫名其妙的没有因果联系的姑娘,他从小到大,就见了徐时锦这么一个。
徐时锦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会在宫宴时,他正襟危坐与人谈话时,借陛下传话的机会,悄悄在席下握他的手;
她会在旁的姑娘忙着想办法爬他的床时,如男儿一般,跟他讨论家国大事;
她会在收到他的礼物时,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她会一直在原地等着,等他回头去找她,前方看不到尽头,回头,她却总站在那里……
这么些年,无意中,原来他和徐时锦已经如此要好。
像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她就能领会其中意思——他是多想排除所有障碍,登基为帝。
刘望道,“小锦,莫觉得孤太野心勃勃。父皇虽好,毕竟年老了,有些决策很是胆怯。像与夷古国通婚一事,他不可能让真正的公主下嫁,就从宗亲中的那些郡主里面选……那些姑娘同为我刘氏子女,虽因联姻被选为公主,但这样远嫁异国的公主,又有几人真心喜欢?但为国而嫁,区区婚姻,又算得了什么!”
“但那是陛下的联姻政策,殿下不能从中作梗啊,”徐时锦温柔看着他,“我们顶多能为将来,提前做些准备。”
“还是小锦懂孤的心,”刘望微微笑,赞许地摸着姑娘的长发,眯眼,“我们需要一场战争……一场能重新制定规则的战争。”
徐时锦心中琢磨着殿下的话。
殿下纵有天大抱负,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之前与殿下做了那么多算计,间离刘泠和陆家,不让这两家真正联姻合作;顺意与锦衣卫牵上线,投资沈宴,又借沈宴的手,打压陆家。陛下最重要的武器,就是锦衣卫了。刘望想争取锦衣卫,与沈宴合作了那么久,却还围着陆家的事转,没有深入一层。
如果沈宴愿意和殿下合作,那再好不过。若他继续态度模棱两可……徐时锦眯眼,她总有办法让他点头的。
徐时锦眼睛一闪:她还是还手握着阿泠这个武器吗?而沈大人,他看似光风霁月油盐不进,确实心冷如铁,不会为阿泠动摇吗?
徐时锦不信。
沈宴能为阿泠动摇一次,就能为她动摇第二次,第三次……
被多年好友反复利用的刘泠,对此一无所知。她和平日一般,没什么更多的故事。当晚入睡中,忽感觉到异常。她黑暗中,她睁开眼,被无征兆地站在面前的黑衣青年,吓得往后缩了缩。
“嘘!别怕,是我。”她被青年拉回原处,靠坐在他冰冷的怀里,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声。
刘泠抬头看他,说着与他之前一样无情的话,“找我干什么?有什么事?”
沈宴没有笑,手抬起,干燥温热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平声,“有个任务,我要出京一段时间,前来跟你告别。”
刘泠神情冷静地看他,“嗯”一声,“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沈宴的风格,不向来是公事从不跟她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我不该说吗?那你就当我没来过好了,”他声音平淡,起身欲走时,又顿一顿,“白天接到任务时,我第一个想告诉的,就是你了。我想着,如果不跟你说一声就走,我该多难过。”
如果不跟她说一声就走,她难不难过另说,他却是难过的。
沈宴回头,对上刘泠微动的目光。
“去多久?”刘泠问。
“短则一月,多则一季。”沈宴眸子暗了些。
“危险吗?如果危险有十分,这次是几分的程度?”
“七分。”
“什么时候走?”
“天亮就走。”
刘泠不吭气了,冷漠至极地看着他。
沈宴无话可说,在这样的气氛下,他心情低沉。
公职在身,他常年奔波在外。这么多年,当别人阖家欢乐,当别人成亲生子,他更多的时间,却是在执行见不得人的任务。锦衣卫的势力渗透到方方面面,表面看着风光,可他们也是正常人。
为了不耽误别人,只能远离人群。
沈宴越来越习惯不和任何人深交,不与任何姑娘多接触了。
直到碰到刘泠。
他不走家族的关系,他和家族的理念合而不同,他走的是一条艰难万分的路。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爱人,不需要亲人,他和父母的关系都不如何亲密。
直到碰到刘泠。
刘泠说,她配不上他,他心里是觉得多么可笑。
他再好,不能和爱人长相守一条,就判了他的死刑。
沈宴最近常在想,他是否该为了刘泠,离开锦衣卫所呢?
一面是从小到大坚持的理想和目标,一面是难得相遇的爱人……沈宴挺身长立,步履艰难地走下去。纵是千难万难,他也不想放开任何一个方面。
他想,等他这次回来,就请个长假陪刘泠,就娶她,就好好地待她……
沈宴思绪万千,想得心里难过。他性格刚毅,此时却几乎不敢抬眼,对上刘泠的眼睛。他既怕她伤心,又怕她理解。一颗心分成两半,饱受煎熬。
坐在床上的少女,慢慢张开手臂,“沈大人,你站着干什么?”
沈宴一愣,抬头向她看去。
“你马上就要走了,还不趁机抱抱我,亲亲我?毕竟之后的很长时间,你可能都要一个人睡了。”刘泠话才落,人就被抱入了青年的怀抱。
他走来得太急,力道太大,抱她时,差点把她鼻子压歪。刘泠却没说什么,她感受着他的怀抱,像在感受他那颗不舍的心一样。
“刘泠啊,你乖乖的,等我回来,”沈宴低声说话,又温柔地捏捏她的小脸,“我已经安排好了,回来后,我就会娶你。有什么困难,你不要怕,等我回来,我帮你解决。有想不通的,有高兴的,有伤怀的,都等我回来。我对你别无要求,只要你等我。”
——只要你等我,我回来后就娶你。之后你所有的苦难,都有我帮你扛着。
刘泠应一声。
他笑着捏捏她鼻子,开玩笑,“不许移情。若移情了,我回来后,可绝对不饶你。”
刘泠侧了侧头,有些难堪。沈宴的话中话,她一听就明白。
其实说到底,她对沈宴穷追猛打,根本原因就是移情。她是没有把沈宴当作陆铭山的代替品,但她确实把希望从陆铭山身上得到的东西,转移到了沈宴身上。她总在找可以寄情的人,陆铭山不能带给她,沈宴却带给了她。
他是她的救赎,他拉她一步步走出深渊。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这就是事实。
所以徐时锦才说,她也许不是爱上沈宴,而是爱上沈宴带给她的感觉,爱上爱情。
刘泠就是想留住这个人而已。
沈夫人经过沈宴的劝说,基本已经认同刘泠这个未来儿媳。沈宴走前,交给他母亲一个任务,说服定北老侯爷,给刘泠提亲。沈夫人积极执行儿子的建议,每天去定北侯府跑一趟,与老侯爷促膝长谈。她的执着和假装听不懂人话的精神,让老侯爷颇为头疼。
沈夫人帮着劝说老侯爷,刘泠省了很多力气。
但她并没有愉快多久,因她只是和秦凝上了一次街,就被夷古国皇子看中,打听到她是长乐郡主后,夷古国皇子非卿不娶,一定要她嫁去大草原,选她做大皇妃。
刘泠第一次从陛下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很是荒唐,“我?怎么可能?陛下,我有想嫁的人。”
“阿泠,你首先是我刘氏子女,其次才是你自己。”陛下并没有觉得这很荒唐,他平静地说道,好像对方会怎么选,全在他预料中一样。
刘泠怔然。
“你也知道,沈宴未必适合你。”陛下口气冷淡,说的却是血淋淋的事实,“你可以为他牺牲,他也可以为你牺牲,但是何必?爱情值得你留恋一辈子吗?阿泠,你想要的一直是亲情,而不是爱情。”
刘泠愣愣看着陛下。
“你并不在乎远嫁他乡,你想要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家庭。沈宴他能给你吗?他不能。他会拖累你。同时,你也会拖累他。你想要一家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但是沈宴如果是锦衣卫的话,你的梦想一直达不到。我也有过喜欢的人,我也知道这种感觉。若是爱一个人,就要成全他。”
“……”刘泠脸色发白,她的肩微微颤抖。
她并不是被简单几句话劝服的。
她一直在想沈宴走之前,告诉她的话:等他。等他回来。
夷古国皇子是真的喜爱她,每天来侯府,邀请她,送她稀奇古怪的礼物。刘泠每天拒绝,他每天送。刘泠连他的脸都没记住,他却把刘泠的方方面面挖掘得差不多了。
刘泠继续顶着压力坚持:她要等沈宴。
但是父亲来到邺京后,带给刘泠更为糟糕的消息——弟弟刘润平未经过家人的同意,偷偷溜出江州来找她。广平王夫妻在路上得知消息的时候,刘润平被抓去了夷古国。
刘泠漠声,“关我什么事?”
广平王妃嘤嘤而泣。生平第一次,当看着这个女儿时,广平王没有一味发怒。他道,“你不后悔就好。”
而她,会不会后悔呢?
……
一月后,沈宴提前回京。当晚北镇抚司行汇报整理工作之时,他却悄然离开,去寻找刘泠。他到定北侯府后才得知,刘泠已经搬了出去,自己一个人住。所以沈宴又去了刘泠的府邸。
他越墙而进时,很轻易就找到了刘泠。
刘泠坐在院中,微风习习,她在发呆。
沈宴站她身后一会儿,她都没有发现。等到他咳嗽一声,刘泠吃了一惊,才回头,看到是他,更显惊讶。
沈宴笑着上前,正要跟她说话,告诉她自己可以请个长假,陪她一起多待些日子,可以娶她……
刘泠先开了口,“沈宴,我正好有事跟你说。你不在邺京,我联系不到你,只好这时候跟你谈。”
“什么事?”他走前一步,她往后退一步。察觉不对劲,沈宴才停了步,看向她。
刘泠沉默一下,再次抬头,“我想,我不要嫁给你了。”
“……你说什么?”过了好半天,他才吐了这么几个字,一字一句,说得那样艰涩和沉压,“刘泠,你再说一遍。”
“发生了什么事?有人逼你?有人对你说了什么?还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你……”沈宴道。
“发生了很多事,却也没有人逼我。我只是觉得这样更好,”刘泠道,“换在以前,肯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非要嫁给你不可。但现在,我却想追求一些自己真正想要的。”
“……”
她垂头,淡漠至极,“很多原因,你都会知道。我就算心里装着你,眼睛却看不到你,有什么用呢?”再次笑一声,颇具讽刺意味,“我每次需要你,你都正好在,所以我觉得安全。但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而我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终于知道,这才是你的常态。”
“我看错了爱情,运气和巧合不是爱,长相守才是。但你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