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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
不动明王,我曾无数次地听说过。在佛教里,作为五大明王的主尊,密宗八明王的首座,左手金刚索右手智慧剑,共有三眼,双眼分别呈仰视与俯视,额头上的眼睛却是平视,代表着他无时无刻不看着天上的佛祖、人间的百姓、地狱的妖魔。周身火焰如注,肤黑貌丑,衣衫破旧,张牙舞爪。虽然长了一副狰狞的面孔,却有着智慧与理智的本性。严格来说,在我的理解里,不动明王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他既能够用智慧的力量感化世人,也能用愤怒的力量斩妖除魔,还能以虔诚的心态高居佛门。在一众藏佛中,他是一个特殊的尊者,慈爱包容,但又心狠手辣。
在我们的传说里,有一个钟馗,虽然是凡人所变,其性质却跟不动明王差不多。而不动明王咒,我却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了,才疏学浅,对佛学更加是个只知一二的人,好在我还算个好学的孩子,不懂我就会问。于是我问尹师父,何谓不动明王咒?他告诉我,不动明王咒中的“不动”,是指为佛者,永恒不变的佛性慈悲,“明”特指佛的智慧,“王”则是君臣的姿态,我能管住世间苍生。“咒”则是用来约束以上一切的法号。所谓“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说者得大智慧,知我心者即身成佛。”是说“佛”万物皆可为之,但得看你有没有那种先性,大慈大悲之人,于佛性近,成佛易,大凶大恶之人,需开化去戾,经受炼狱考验,脱胎换骨后,方可成佛,不管你曾经干过什么,只要肯放下过往的作恶,心中永怀善意,佛祖的包容便能够让你有所寄托,让你成为一个心里徜徉着温暖的人。不动明王咒,便是以咒为根本,来约束一切。
说得很好,但我还是不怎么明白。尹师父告诉我,你不是佛家人,不明白是自然的,简单地说,不动明王虽然有具体的形象,但是他就好像是在每个人的头顶却都看不见的大智者,他的咒可以说只有一个字,也能说是有一本书,所悟的深浅,全凭个人造化。接着他笑了笑说,你81年生人,在历法属位里,你是属鸡的,巧合的是不动明王本应是你的守护神,但是并非所有属鸡的人都能够跟明王结缘。从你刚刚给我的生辰及命重上来看,你是个八字很硬的人,否则你也不会干这行一干就是这么多年,本来你这种就是地缺的命格,也就是说,你不容易稳重,且充满攻击性。不动明王是大佛,普通人是背负不了的,若是寻求庇护,未必要找不动明王,但是谈到责任和使命,也只有你这样背的动的人,才能扛起明王想要普度的佛义。选择不动明王咒给你,一半是巧合,一半却是必然。
他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原来八字硬还是有好处的,不枉小时候我妈带着我去打耳洞破相了,本来只是担心我的八字硬,容易闯祸,要破相来抵消,却没想到我真的会走上这条路,至少我妈当时是一定没想到的。
尹师父问邢崖子借了毛笔,画下一个不知道是藏文还是梵文的咒,把纸折了递给我,我接过后告诉他,下午我就去纹上。接着尹师父则跟邢崖子聊了一会,两人坐下下了盘棋,我跟胡宗仁则站在一边看着。我却在心里反复嘀咕着尹师父对我说的话,他的意思是,要去掉我身上地这个阴人,似乎只有用别的方法才能够办到,不知道他到底指的是什么,我不是阴阳眼,我也在黄婆婆的阻止下,不能够亲自下阴去,但是黄婆婆是佛家人也不能够替我根除这个大患,一时之间没了头绪,我实在是想不出按师父教过我,包括多年来我自己的杂学,有什么办法能够顺利的拔掉这个阴人,难道真的要逼着我去找到刹无道的人,然后一顿好打以后,逼着他们替我解除吗?我自问还没这么大的本事,尽管苦竹给我的符咒能够让那群人暂时制不了我,除非他们放弃了玩阴的这种手段,而是在我必经路上给我制造一个交通意外,想来是不会,那个阴我的人,还指望着我完整的灵魂给他续命呢。
想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胡宗仁不合时宜的碰了碰我,咧嘴笑着说,原来你是属鸡的啊,怪不得那次找苦竹的时候,天天你都起来得这么早呢!我对他怒目而视,因为我觉得他正在放屁,我起得早那是因为我良好的生活习惯,跟属相完全无关,莫非属狗的人就一定得看家护院?属鼠的人就必须要小偷小摸吗?
对于刹无道,算是我吃过的最大的苦头,我虽然有痞气,但是还是有自己的血性和脾气的。我可以让人骑在我的肩膀,但是不容许他在我肩膀上放屁,即便同意了他放屁的行为,也不允许他在我背上拉屎,就算是他真的拉了屎,但是也不要拉稀才对。所以在我跟刹无道纠结的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无止境的退缩和忍让,并不是我希望这样,而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几度企图反抗却几度败下阵来,怪我自己学艺不精,也怪我的那个臭脾气,本来打算不招惹谁就自己默默赚点钱,然后安稳地度过余生也就算了,没准还在中年时期收几个徒弟,把师父传给我的手艺继续传承下去,但是目前这么一搞,我都不清楚我到底还能看多少个日出日落,赚钱养老,收徒传技的事情,还是趁早别想太多。
临近中午,两位高人还在下棋。可是我饿了,成都的美食向来对我来说是致命的,尽管有一次在春熙路附近一家号称正宗玉林串串香的店里,从锅底里捞起一只被烫得背壳金黄,拇指那么大的蝉,于是我压抑着内心的悲愤,痛苦地挤出笑容对店里一个年轻貌美的服务员说,妹妹,你是觉得我吃得太素,想给我加点荤菜吗?那姑娘盯着我用筷子夹起的蝉,迟疑了片刻然后对我说,即使是死亡,它也要钻到锅里来品尝美味,蝉一般都在树上的,它肯飞到我们店里来,说明我们这里环境很天然,味道很美味。说完她用卫生纸包起我筷子上的蝉,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从那一刻起直到我吃完结账,她都没有再出现在我的桌前。我只记得当初被她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如此强大的说服力,当服务员实在可惜,稍加训练,没准她还能竞选下一届的美国总统。
于是我提议,要不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胡宗仁也说是时候该吃午饭了,邢崖子却笑着对我们说,你们三个去吃吧,我还要打坐呢。于是尹师父站起身来,跟邢崖子师父行了一个礼,我也跟邢崖子道别,然后我们三人出门找吃的去了。
席间,我又就关于不动明王的种种不明之处,诚心地向尹师父求教。尹师父虽然是个汉人,但是深得藏传佛教的精髓,他的一番解释,除了让我对这个相对而言比较陌生和遥远的宗教有了多的了解外,我还得知了诸如尹师父这一类藏佛弟子,几百年间默默地为苍生百姓所作出的付出与牺牲。在解放前甚至更遥远的藏人蛮荒时期自然就不必说了,人命低贱,很多人的死都只是家常便饭。自从毛主席解放了西藏,藏人们才真正的做到了翻身农奴,一个由奴隶社会直接进入了现在的文明社会的民族,自然对毛老人家感恩戴德。而说他们文明,却也不全是,至少在绝大多数的藏区,还保留着最为原始的生活习惯和作息风貌,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宁静、辽阔,外族其实不便打扰。
不过尹师父在席间提到一件事,我至今也猜不透他究竟是有意这么提起,还是无意识的说道。是他告诉我,世间万事万物,小到蚂蚁蚯蚓,大到宇宙万物,都是存在必然的因果联系的。他告诉了我一件前不久才刚刚发生的事情,在2009年的7月,因为有部分心怀不轨的败类,想要借由那阵子一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奇特天象,炼制一个至阴至纯的鬼王,以此来降服自己身边的众鬼,并且保护自己不被任何灵异力量所侵犯。我大吃一惊,我问尹师父,还有这样的事情?鬼王都能炼?尹师父点点头,告诉我说,当时他正在藏区修行,本来不该多管世事,只是他所修行的庙里恰逢一个老活佛临近圆寂,在临死之前的数日,特意在羊皮纸上,写下了所谓的他的转世灵童,也就是下一任的活佛即将出现的方向地址,相貌特征等,还告诉了尹师父,藏历“土牛年作净月”,当月在藏族历法里的最后一天,将“天地归冥,万灵无昼”,在藏族这个民族出现以来,这样的奇异天象就没有发生过几次,每次发生类似的现象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心怀鬼胎的人,企图利用这一天象,来吸取一种叫做“阴功”的东西。
我告诉尹师父,阴功我不知道,冬阴功倒是吃过,他哈哈笑了声,然后用干瘦的手指指着我的鼻子,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这个吃货。也许是他没有注意到我今天点的满满一桌子菜肴,荤菜都在他跟胡宗仁那边,我面前只放了几盘青菜一类的素食,因为年底了,那是我的斋月。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大的折磨就是眼看着别人吃肉,自己却只能默默夹着蔬菜吃。尹师父告诉我,阴功某种程度来说,是一种阴德,是指生前为自己身后积累的福报,但是有很多人死后不能成佛,那是因为自己的福报没有积累够,于是有很多坏人就动起了歪脑筋,想说如果借助自然的力量,来为一个死去的默默无闻的小卒积累天地间最强大的福报的话,那么他会拥有超强的能力,同时为了防止它成佛,又会采用一些办法来阻挠。让它只能化身为鬼,不得成佛。
我有些听糊涂了,我问尹师父,那个老活佛所说的“天地归冥,万灵无昼”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藏传佛教的转世一说向来非常神秘,据说只有位居活佛,才有可能学得到。尹师父虽然是高人,但是他并不是活佛,所以我就不问他关于藏佛转世的说法了,而且我也不是佛家人,如此无聊的窥探别门别派的最高秘术,想来也不是好事。尹师父听我这么问,就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地一片黑暗,世间万物没有了白天。我说这是在暗寓什么吗?为什么你们佛家人总说这么高深的话。尹师父说,藏历土牛年作净月的最后一天,就是公历2009年的7月22日,那天是藏传佛教徒的十斋日。我依旧不懂,于是问他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尹师父似乎对我的悟性也渐渐失去了耐性。于是他告诉我,那天是日全食。
我终于想起来了,那天我还特地去医院买了些废弃的X光片,用来挡住眼睛观看日食呢,那还是我第一次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看到这种奇观。不过我还是不怎么明白,那一天为什么会如此特殊,尤其是对他们藏传佛教的人来说。尹师父告诉我,在我们国家甚至世界各国,每逢遇到这样大面积的日全食,都会被解读成一个“阴阳交替”的特殊时刻,日属阳,月属阴,而日全食就是月亮遮住了太阳,阴阳相交,日月同辉,才称之为“明”。历史上任何一次这类自然现象的发生,都会有君王或术士做法,来达到各自的目的。尹师父还告诉我,那次他听了老活佛的话,开始遍寻线索,想要找到活佛所说的“那群人”,后来几经周折在日全食前几天找到了,于是想方设法地破坏了这一次非常危险的炼鬼行为。尹师父叹了口气说,这也是他的一件憾事,因为在他破坏了施法后不久,就得知那个炼鬼的人死去了,医学的理由是暴亡猝死,而尹师父知道,那是因为被反噬的结果。因为他只能从中干预,并不能决定因果,或许是他未曾想到这样的后果是会造成一个人被反噬后死去,尽管是炼鬼为患,可也终究是一条人命。我问尹师父,这种炼鬼,真的有那么厉害吗?他说是的,炼鬼的人会收集蜘蛛、蜈蚣、蜥蜴、蟾蜍、蝎子、鹤等72种本身带毒的生物的尿液,全部收集在一个瓶子里,然后准备尸油,铜镜等物,用铜镜列八阵,把瓶子放在全部铜镜反光的位置,日全食开始的时候,从月亮影子遮住太阳的时候开始念咒,直到完全遮蔽后,第一缕重生后的阳光射向大地,继而由铜镜将全部的光折射到瓶子里,燃烧尸油,起咒请鬼。这种大鬼王只认一个主人,且力量巨大,如果一个人真的请了这样生猛的东西,自己若非本身有很高强的道行的话,是控制不住的。
尹师父叹了口气说,历来这样的人都有,能活下来的却没有几个,人毕竟是人,不要妄为天神,借来的都不是自己的,还起来,任何凡人都招架不住。
我惊讶了,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虽然我也是这行里算个内行人了,但是我到那个时候才发现,我所懂得的,无非就是一点皮毛,道外有道,山外有山,不止是中国,世界的玄学实在是博大精深,古今试问谁又能玩弄玄术于股掌?
于是我只得傻笑着挠挠头,说我还以为日全食只是会影响潮汐现象,或者让动物觉得天黑了该睡觉了呢。因为我记得日食当天重庆某档新闻节目的编导,还非常愚蠢的在野生动物园架设了摄像机,想要拍摄那些动物们是否会因为日全食的关系,而导致情绪失控,或是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尹师父笑了,他说动物因为日食而发生的异常行为,同样是因为一场因果,因为它们认为到了晚上,所以他们才有这样的行为。然后他告诉我,我们人类总是认为自己很高级,是世界的统治者,但是说到对大自然的了解和敬畏,我们不如那些我们口中的飞禽走兽。
不知为何,当尹师父说出这句话时,我心里突然惭愧了。
中途胡宗仁接了个电话,挂上以后他告诉我,是他师父邢崖子打来的,说招待我在成都玩几天,然后跟我一起回重庆去。胡宗仁告诉我他问过师父回去做什么,他师父没有回答。于是我暗暗在想,邢崖子这样的老师父,精通道学易学,难道他想要说即将会发生一些在我和胡宗仁身上的事情,却因为隐退而不便多言吗?虽说留我玩几天,但是我也没什么心情了,成都是个美丽的城市,起码在1997年以前它是我心目中的省会。饭后,拜别尹师父,也互相留了电话号码,我和胡宗仁一合计,决定当天就赶回重庆去。
火车上,胡宗仁一直在跟我讲一些低级的笑话,我却总感觉邢崖子对胡宗仁说的话,别有深意。到了重庆以后,胡宗仁自己打车找地方住去了,我送他上车后,回头看了看龙头寺车站。我目前的一切,似乎不能说是从这里的那个小保安开始起因,若是按照尹师父说的因果,这场遭遇,早在那张十字路口的三角钱就已经开始了,是我种下的因,于是我必须尝到这样的果吗?还是说我若非17岁离家出走跟着师父学艺,就注定了我与这一切都逃脱不了关系。我既是一种因,但我也好像是个果,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第二天胡宗仁找我,他找到了住处。看得出,他是个挺随便的人,本来我也打算邀请他就在我家里暂住算了,但是一想到他那些恶俗低级的言语和习惯,再想想我家彩姐那嫉恶如仇的态度。我想胡宗仁若是借住在我家,要不了几天就会因为某些事情被彩姐扫地出门的。所以还是让他自己找住处才是。那天胡宗仁找我,是因为无聊,觉得不好玩约我出去打台球,难道他不知道我人称江北杆神吗?跟我打台球,简直是一种找死的行为。他此刻倒是比较轻松,身上的血咒被尹师父解开了,而且还有苦竹给他的刘家符咒,按理说,他跟刹无道的关系理应是终结了,但是他好像是那种横冲直撞惯了的人,别人欺负过他,他说什么也要讨回来一样。基于他目前的境况比我要略好一些,所以我在打台球的时候就开始狠狠地蹂躏他,以泄我心头之恨。
不过打台球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接到一条短消息。
“你以为身上有了咒,我们就没办法找到你吗?苦竹那点道行,你以为保得住你吗?听说你现在挺想要找到我的,明天晚上11点半,我在重钢总医院,你要是解决了明天晚上的事情,你才有资格跟我谈你身上那个阴人的条件。别以为我制不住你,那不难。”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本已经是大冬天,更是心中发毛。从短信的内容上来看,这个人就是刹无道的人,而且多半就是给我下血咒的那个人。虽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找到我的手机号码的,但是感觉得出,对于苦竹给我们的咒,他并不像是他信息里说的那么无所谓,而是多少有点无可奈何,似乎是对我的突然失去踪影而恼怒。我让胡宗仁看了短信,他赶紧把他的手机摸出来,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也收到了同样的信息,但是他却没有,这说明给我下咒的人和给他下咒的并不是同一人,但是有一点值得肯定,刹无道的人,一定知道此刻我跟胡宗仁是联手了。
我正在琢磨间,手机又响起,还是他发来的信息:
“重钢总医院,你要是不来,因此而死去的新生儿,就要算在你的头上。”
我看到这条的时候,心里的紧张感无法表达,我畏惧死亡,更加畏惧因为我们这行的关系而造成的生命的消逝。更何况是个新生儿?我若是在日后,要怎么去面对他的父母那种悲痛欲绝的眼神。于是我赶紧照着信息上的电话打了过去,但是却关机了。看来对方是逼着我,要我非去不可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对胡宗仁说,结账,咱们走人。随后我们快速冲到某个电话营业厅,按照那个号码,我告诉营业员,我要给这个号码充值50元,那个营业员想都没想就问我,是叫付韵妮吗?我说是,丢下50元就离开了营业厅,连发票都没拿。
站在门口,我心里想着,付韵妮,怎么会是个女人的名字?难道这一切的幕后大黑手,竟然是个名字这么好听的女人?
想不明白,于是我给夏老先生打电话,因为他曾是这个团体的一员,或许我猜想他能够给我提供点线索,他答应我帮我查查看,我才把胡宗仁叫来身边,我俩在北城天街的麦当劳甜筒站一人买了个冰激凌,默默坐在边上的椅子上,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冰激凌吃完,胡宗仁才问了我一句:
“去不去?”
我丢掉包冰激凌的纸: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