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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和黄体仁告辞,盛长桢便出了巡抚衙门,回到他下榻的悦来客栈。
回到住处的盛长桢仍在思索着他今日的所见所闻。
他突然想到,江浙道工商繁盛,纵然大周的商税只有三十税一,但以江浙道的丝织业规模,商税定然也是缴得不少。
这些银子交归国库后,朝廷便能有余力赈济百姓。这样想来,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了。
一念及此,盛长桢心中总算觉得有些宽慰。
只可惜盛长桢刚刚心里憋闷,走得太急,没来得及询问黄体仁江浙道商税的情况。
思忖片刻,盛长桢忽然灵光一现,先前那个张广利不就在牙行做事么,牙行是商业贸易的中介者,对这些事定是熟悉的很,或许比官方的记录更为可靠。
想到这,盛长桢心中欣喜,也就不再耽搁,吩咐元真道:“元真,去邵氏牙行,把张广利叫来,就说少爷我有事相询。”
元真恭敬领命。
半个时辰后,张广利便被带到了悦来客栈。
张广利站在盛长桢房门前,一脸恭敬模样,心中却是在窃喜。
他虽有牙行里的正经差事,但背地里腌臜事做下了不少,专门借着地头蛇的优势坑害外地人。
如今他借着盛长桢误伤他之事,搭上了盛长桢的路子,一直想着做个局把这公子哥吃干抹净,然后带着银子浪迹天涯。
只是虽然盛长桢告诉了张广利自己的地址,但盛长桢没有找他,他也不好贸贸然上门。
这一天,张广利等得是焦心不已。连带着他在邵氏牙行中做事时也是心不在焉,一早上都没开张。
因此,见盛长桢身边的随从来找他,他自然是大喜,连忙跟来拜见盛长桢。
盛长桢并不知道张广利这些小人心思,见他到了门外,便招呼他进屋,然后和气地问道:“小哥,你在牙行里做事,见多识广,可知道这江浙道的商税情况?”
张广利惶恐道:“小人一辈子只在这金陵城中打转,江浙道那么大,小人哪能尽数知道?”
盛长桢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微笑道:“那你便说说这金陵的商税之事吧。”
张广利谄笑道:“这您可就问对人了。盛公子,实不相瞒,别看我只是个贱民,但做了现在这个行当,手里也是经手过商税的。”
盛长桢有些讶异,示意张广利继续说下去。
张广利又道:“盛公子有所不知,这商税很是难收。一方买,一方卖,钱货两讫,谁又知道他们成交额多少,商税又何从收起,官府对此也很是头疼。
正好小人所在这行当,专门做卖家和买主之间的中间人,对他们的交易内情自然清楚,官府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便授权各大牙行,代收商税,每年年底再上交官府。”
盛长桢恍然大悟,又问道:“那你可知金陵去年共收取商税几何?”
张广利面露为难之色,轻声道:“这……,盛公子,此事有些机密,不太好对外人透露……”
盛长桢眉头一挑,递给元真一个眼色,元真顿时会意,掏出一锭银子来,在张广利眼前晃了晃。
张广利态度立刻软化,嘿嘿笑了两声道:“盛公子这般豪爽,是我张广利的朋友,自然不算外人。”
他接过元真手里的银子,抬起袖口用力地擦了擦,然后心满意足地放回袖子里。谷
“我邵氏牙行是金陵城中有数的大牙行,每年交的商税占到了金陵府的三成。据小人所知,去年我们牙行大约交了这个数。”
“五十万两?”盛长桢见张广利伸出五根手指,好奇探问道。
如果这样的话,金陵府便有一百多万两的商税,依次推算,江浙道也有近千万两的商税,的确是不少了。
哪只张广利听了盛长桢所言,却是摇了摇头道:“哪有这么多,盛公子口气也太大了,不过五千余两白银罢了。”
“那江浙道的商税,岂不连一百万两白银都没有?”盛长桢吃了一惊,愕然道。
张广利却是一脸疑惑:“一百万两少吗?小人也见过东家看剩下的邸报,上面写的,朝廷去年所收的工商税合计也就二百二十万两罢了。”
盛长桢闻言,身躯剧震,他还不相信,吩咐元真道:“去,找份记载去年税收的邸报来。”
大周朝的邸报都是朝廷所发,主要用来记载朝政诸事、颁布谕令等,各地官员都会派发。
民间有路子的乡绅富贾也会想办法抄录,以得知朝廷最新的风向。
元真机灵能干,办事麻利,很快就在客栈东家处高价购得一份旧邸报,上面记载着大周朝去年的财政收入。
盛长桢结果一看,只见上面清晰地写着,农税三千三百八十万两,工商税二百二十二万两,杂色收入三百四十八万两,合计白银三千九百五十万两。
看完这份邸报,盛长桢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黄体仁把江浙道的丝织业吹得天上地下前所未有,结果大周朝一年的工商税,居然连农税的零头都比不上!
二百二十万两。
在禹州时,盛长桢抄了朱贵的家,就得了差不多一百万两。两个禹州的土财主的家产,居然就能比得上朝廷一年的工商税?
难怪朝廷对商税丝毫都不重视,还把它委托给牙行这样的民间组织代收。
盛长桢回过神来,盯着眼前的张广利,语气沉重地质问道:“张广利,你老实告诉我,商税是不是真只有这么点,牙行有没有从中做手脚?”
盛长桢此时又惊又怒,不经意间,当年手刃歹人的杀气汹涌溢出。
张广利本就心中有鬼,被盛长桢凌厉的目光一逼视,心头顿时一惊,不由地后退半步,慌乱中吐露了真相。
原来只要交易双方给牙行这些做中间人的掮客添些抽水,牙行在记录此次交易时,便会降低他们的交易额,甚至将此次交易一笔勾掉。
据张广利猜测,实际上的交易额,要比牙行年底上报的高出数十倍,而商税是根据交易额来征收的,因此而损失的商税,必然是不可估量!
金陵如此,江浙道、乃至整个大周的情况也就不用多说了,大抵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备受打击的盛长桢心头一黯,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
大周朝,老皇帝身体力行,崇尚节俭,平日里连游宴都极少,但户部还是要勉力维持着每年的收支平衡。
每逢荒年或是战时,户部更是入不敷出,寅吃卯粮,赤字高得吓人。
国库已经穷得叮当响了,但是就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一笔巨款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cha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