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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回到眼前。
门窗之外,依旧雪纷纷。
室内,仍然暖熏如春日。
司马光瞪着王安石衣衫上的污渍直看,心头如同打翻五味罐,不知到底是何种滋味。
王安石对他的思潮起伏一概不知,只是全神贯注于眼前的稿子上。
司马光叹了口气。
眼前人并非全无优点,他做事的专注程度,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咳咳!”
司马光只得轻咳了几声,才唤起王安石的注意。
“你来了?”王安石抬头问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司马光理了理思绪,正要答话,对方早已继续埋首稿件当中。
王安石这我行我素的作风,他应该习惯,他本该习惯。
他还是无法习惯。
司马光尝试过以刘沆主编辑的名头来压制王安石刊登,可是,王安石答他道:“东家授权新闻部编采独立,主编辑可雅正不当的字句,但无权过问新闻部采用何种新闻。”更把那聘用书又再拿了出来予司马光细看,上面竟真的列明了这条。
他只得以新闻部副编辑的名义去与他理论。
——“副编辑认为物价上涨不高,可有理据?可做过调查了?你以自身感受来与我理论,当真合适么?”
这话,说得司马光理屈词穷、哑口无言。
最终,京城菜价上涨的新闻,还是刊登了出来。
一同刊在改版后的《汴京小刊》上的,还有那“六旬老汉惨死虎口”的文章,后来又加了一桩“六品京官之子出手伤人”的报道。
不出意料,有这三篇极具争议的新闻,此刊销量是平常的三、四倍有余。
往日的《汴京小刊》要说是风靡汴京的话,丝毫不为过。
然而,这一期的《汴京小刊》,不止京城,连应天府、大名府,还有京兆府都供不应求。
据闻,还有不少来往宋辽、宋夏的商人,将这一刊的《汴京小刊》采买到辽国、西夏去销售。
司马光忧思愈甚,若然王安石食髓知味、变本加厉,泡制出更加危言耸听的新闻,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咳!”
他再重重地咳了一声。
王安石被他两次打断思绪,有些反感,抬头冷冷地问:“你找我有事?”
“嗯。”
“什么事?”王安石的脸上是明显的不耐烦。
厌恶往往是双方的,他明白司马光对自己的不悦,而他自己何尝不是十分厌烦司马光的墨守成规、执旧守成。
司马光从怀里掏出好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宣纸。
这几页小抄,是他与几个仆役辛苦收集而来的“材料”。
“东市‘白满记’陶器,今年货物售价比之往年升幅为六分之一;‘李家蜜饯’,今年货物售价比之往年升幅为七分之一;‘林黄蔡货栈’,今年货物售价比之往年升幅为五分之一……”
司马光一口气把这两日调查而得的数据读了出来。最后,他总结地说道:“本次采访东西两市店铺共八十五家,均为新闻部未有采访过的商户。其中,今年货物售价比之往年升幅为七分之一的店铺有十五家;升幅为六分之一的二十九家;升幅为五分之一的共三十三家;升幅为四分之一的共三家。”
王安石淡然道:“君实兄这番调查采访,正好验证了上一刊关于物价的报道所言不虚。”
“且慢,”
司马光盯着王安石,凛然问道:“光凭售价上涨的幅度,便断言物价升幅过大。是否太过轻率了些?”
“这是当然的,”王安石道:“光凭东西市货物售价上涨的幅度,确实无法断定物价上涨是否过多。故而,此刊的新闻里还采访了一众平民百姓,受访的一百三十七人里面,有超过一百人都认同物价上涨过快。”
他冷哼了一声,再讥笑:“看来,君实兄并没有认真阅读最新的这期《汴京小刊》。”
司马光并不理会他的嘲讽,只是翻过另一页小抄,边看边说道:“本次采访的八十五家店铺,有三十二家向农户、工匠购入货物之时,采购的价格比往年上涨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有四十九家采购的价格比往年上涨六分之一到七分之一;只有四家与往年相比并无上涨,而他们货物售价的升幅亦是最少的七分之一。”
王安石听着这从新的角度采访而来的数据,望向司马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喜与赞赏,但一瞬之际,他便平复了下来,抚着胡须道:“愿闻其详。”
司马光将王安石书案前的一张椅子拉开来,坐了下去,再翻过另一页小抄,说道:“此次东、西市物价上涨,全因为商家在向农户、工匠采购的时候,价格上涨了。最终受惠的,还是农户、工匠等百姓,他们卖出的谷粮、器皿价格高了,手头上的钱银便更宽裕。”
“嗯……”
王安石沉吟不语。
司马光继续道:“物价虽然上涨,但同时百姓手头上的银钱也多了,其实并不会导致民不聊生的情况。”
王安石虽觉得此话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但始终无法认同:“假若有百姓并非务农、亦非工匠,那他们岂不是平白忍受物价上涨?如何不是苦不堪言?”
司马光解释道:“他既不务农、又不务工,那总得有个生计吧?难不成混吃等死?只要他是要干活计的,都会受到这番物价上涨的恩惠。”
顿了顿,司马光欲言又止,他咬唇一下,鼓起勇气说道:“某以为,可控的物价上涨,甚至是有利于百姓的。”
“司马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王安石讶然问道:“物价上涨有利百姓?简直荒天下之大谬,朝堂之上,有你这种视百姓民生于无物的人,简直是大宋的悲哀!”
司马光本是想用以事论事的态度与王安石理论的,不曾想他这样固执,只拘泥于自己的想法,丝毫不肯接受别人的劝解,也不禁怒了起来,反唇相讥道:“朝堂之上没有你这种危言耸听、哗众取宠,又顽固执拗的人,还真是大宋的幸运。”
“你说什么?”
王安石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正要与他好好理论辩驳一番。
——“好,好!”
却听得门外传来叫好之声。
两人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乐琳与柴珏。
叫好之人,正是乐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