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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五。
浔州。
如果从浔州的高空看,两条大江逶迤而行,穿过数不清的大山,在浔州形成巨大的冲积平原。此处交通便利,人口众多,物产富饶不下梧州。僮苗瑶各族与汉人杂居,不下千年,各大家族联姻,土客矛盾不似其他地方。
大明立国以来,此处少有战火波及。承平太久,浔州的城墙都没怎么好好修缮,一些杂树还从墙缝里探出来小枝条。城内一片祥和,商队马帮沿着街道穿行,小商小贩凑上前去讨价还价。还真是商旅繁盛之地,祥和中透着金钱的味道。
不过金钱的味道不是随机散发的,它最终会汇集成涓涓细流,流向城内权力中心——平蛮将军府。
平蛮将军的印把子也在陈邦傅手里。平蛮将军府,自然也是庆国公府。府外两只三米高的石狮子,是蛮族的亲家特意从十万大山里寻来大石头,请能工巧匠精心雕刻而成。两只石狮子铜铃般的大眼睛,浓密的鬃毛,威严的胸膛,活灵活现,仿佛狮子随时会扑上来。两只狮子深得陈邦附喜爱,也是浔州的地标之一。老百姓还在狮子前面立下石槽,焚香供奉哩。
一大早,平蛮将军府中门大开,两扇布满铜钉的朱红大门,两只巨型石狮子,给人极大的压迫感。大堂内,七八个人围坐着,年龄打扮各不相同,有男有女。主位是却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穿一身大明文士的衣衫,细长的手指有模有样的捧着洁白的茶碗,不紧不慢的啜茶。
一个老人穿着汉人的丝袍玉带,头上却缠了个满足的头巾,头巾上还镶了颗打眼的红宝石。他开口说道:“玉儿,最近南宁过来的铜锭、锡锭数量明显减少。商队的管事汇报,云南方面供应正常,是南宁方面使绊子。你爹跟徐彪是怎么回事,有消息给你么?“
主位上正是庆国公嫡子陈禹玉。说话的老人是老陈的铁杆盟友,瑶族的山大王石禄,也是陈禹玉的岳父。其他几个人,都是陈邦傅的盟友兼铁杆,僮苗各族山大王,城内土兵的统兵大将,马帮行会的话事人。
陈禹玉心有不快。老爹不在,他总算过把众星捧月的瘾,好不容易端子架子,被这土包子一句玉儿破了功。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是找存在感的时候,脸上不大挂得住事儿。不过他还算知晓轻重,压下不爽之气,对老人说道:“岳父大人,父亲并未告知,我这就写信给父亲,两日必会有消息传来。“
下首一个淡妆妇人说道:“李明锡来信,之前曹志建答应咱们的通商条件,一概如旧。非但如此,还送来大笔订单,铜、铅、铁、锡,桑麻、盐,糖,妾身都被他的大手笔所震惊。其他还好说,铜锭、锡锭、铅锭这些想来向来从云南运来。如今徐彪搞事,妾身第一个不答应!“
妇人是马帮的首领,寡妇陈翠翠。她三十多岁,正是风骚成熟的御姐,加上见多识广,杀伐果断,深得众人喜爱。陈禹玉也好这口,不少夜晚,夫妻敦伦,他都把老婆幻想成陈翠翠,特别得劲儿。不过他知道轻重,知道老爹跟这大姐的那点事儿,不敢接她的桃花眼。
美人在侧,一个武将熬不住要表现,说道:“徐彪不给面子,咱们索性灭了他!”说话的是狼兵的首领之一张大易,以勇武和色胆包天著称。
“混账!是战是和自有庆国公决断!”一个年纪比较大的武将训斥道。陈禹玉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说话的是副将陈邦士,陈禹玉的本家伯父。陈邦傅担心自己儿子压不住场子,特意把本家兄弟留在老巢。不过张大易被吼了跟没事儿人一样,显然不是第一次,早习惯了。
僮苗头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老的也发话:“此事宜早不宜迟,尽快报告庆国公拿个主意吧。南宁的位置太重要,往西直达云南,往南就是交趾。万一西边商路断绝,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府外,一个黝黑的年轻人跟门卫验好腰牌,急匆匆的进门。原来是陈邦傅亲兵来送信。门房不敢怠慢,直接让他上大堂禀告。
陈禹玉展开家信,一目十行看完。他皱起眉头问道:“小二,父亲是否交代阻击徐彪?”
年轻人回答道:“庆国公交代属下带上此信,没有口信。”
陈邦士接过信件,看完了递给其他人。他问道:“你来的时候,徐彪已经出发了吗?”
信使行了个军礼,说道:“回禀陈将军,属下从梧州出发,徐彪率军已经出发两个时辰。属下抄小路赶到,徐彪应该比我晚半日经过浔州。”
刚才没说话的两个武将。一个是赵虎、另一个钱桐。钱桐脑子活,他看完书信说道:”浔州卡在梧州和南宁的必经之地,不如我们埋伏好,索性把徐彪干掉。“
赵虎比较老实,说道:“庆国公并未命令我等,是否妥当?”
张大易大声说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既然徐彪对国公不敬,咱们索性灭了他!咱们自己坐镇南宁,跟云南交趾直接做生意!”
陈翠翠掩口一笑,说道:“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嘻嘻。”石禄对她投去一个暧昧鼓励的眼神,陈翠翠也不避讳,桃花眼眨眨,也不知道她是啥意思。
三个土霸王交换眼神,也没有反对的样子。陈邦士见众人颇为意动,不好再劝阻。陈禹玉审时度势,一拳捶在桌子上,说道:“就这么干!”这一拳力道有点大,茶杯都跳起来了。
这次陈邦士没有拆台,他询问了徐彪才一万人,连火炮没有。大家同出一支,知根知底,他觉得这买卖的确有的做。陈邦士当即擂鼓聚将,安排斥候,浔州一片鸡飞狗跳,忙起来了。
老鸭嘴是梧州到南宁的要道,在浔州城外十五里。西江绕过老鸭嘴,缓缓往东流去,此去二百五十里便是梧州,再向东南一千里,便是珠江口上的广州城。
老鸭嘴山林茂密,三面环水,路上一条官道沿水边蜿蜒而来,绕过老鸭嘴,便是一大片平整的山谷。如果徐勇的大军从东而来,绕过老鸭嘴,队伍势必拉成一字长蛇阵。陈邦士不是庸才,他决定在老鸭嘴的的山林设下第一段埋伏,伏击徐勇的一字长蛇阵。然后在山谷设下第二道埋伏,截杀逃兵,同时调集水军,防止徐勇水上逃跑,务必做到一网打尽。
他交代完众将,陈禹玉补了一句:“到时候趁南宁群龙无首,咱们势必轻取之。”
时间紧迫,陈邦士擂鼓聚将才收拢两万人。好在他的斥候回报,徐勇走的慢。不仅仅走的慢,他还派出斥候搜索前行,生怕中了埋伏。陈邦士大喜,哈哈大笑,说道:“徐勇若轻装简从,一路穿行而过,我等反应不及,也拿他没办法。如今他行军缓慢,实乃取死之道。岂不之一力破十会,我有时间聚兵三万人,他才一万人,咱们不埋伏也可以围死他!”
陈禹玉搓搓手说道:“伯父,杀鸡焉用牛刀?侄儿愿意出城会会徐勇。”
陈邦士明白,自家兄弟对自己是又用又防,这次胜券在握,侄儿看来是想捞个功劳服众。也罢,反正陈家迟早是他的。他说道:“辛苦玉儿了!这样,石禄大王老成持重,可以随军出行。”
石禄也开心的接受,露脸的事情谁不愿意干!赵虎、钱桐、张大易各领一万人去埋伏,陈翠翠娇声说道:“妾身预祝诸位将军旗开得胜!苍生不易,还请少生杀孽。妾身先预定俘虏啦,没受伤的更值钱哟。”说完,她自己先咯咯笑了。
众将哈哈大笑,仿佛胜券在握。
话说这头儿徐彪行军,走走停停。他行军老道,排斥候前出侦查,约定时间回报,没有回来就意味着有埋伏。这一趟行军虽然缓慢,胜在安全。他看见儿子徐楠情绪不高,说道:“阿楠,大丈夫何患无妻?回到南宁,爹给你找一个清白姑娘,随你喜欢!”
徐楠双眼含泪,说道:“爹爹,小绿与我情投意合,就算她身份有别,做个妾室也是可以的。您说陈邦傅那狗贼,又不是不知道小绿与我有娃娃亲,他怎么敢这么做呢?”
他这句话直戳徐彪的肺管子。徐彪本来想骂这小子读书读傻了,一个女人有啥放不下的。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应该骂自己。他语重心长的说道:“阿楠,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你杨叔叔一步错步步错,身死族灭。陈邦傅敢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还不是咱们实力不如人?说到底还是爹不够强啊!”
徐楠不哭了,咬牙切齿的说道:“爹,我也要变强,我要从军!”
徐彪赞许的说道:“这才是我徐彪的种!这次到梧州,我看到马进忠的儿子,与你年岁相仿,颇有才干。我听闻他手握一方势力,拜朝中大臣为师,与忠贞营的李来亨结拜为兄弟,欲娶张同敞嫡女,此子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阿楠,他能做得到的,你也可以做到!”
徐楠问道:“咱们这么慢行,要是陈邦傅围攻咱们怎么办?”
徐彪微微一笑,说道:“放心,爹爹早有安排,陈邦傅要是有这个狠劲,你杨伯伯也不会枉丢性命!就算他敢,咱爷俩也崩掉他一口牙!“
午后,陈禹玉会同石禄,率领三万大军出浔州。一千水军也奉命整装待发,待看到火箭信号便水流而下,痛打落水狗。
三万大军带着一路烟尘到达老鸭嘴预定战场,斥候禀告徐彪大军在十里开外。陈禹玉心想,计划赶不上变化,苦笑着说:“这么老远就看到烟尘,还埋伏个啥?“
张大易嚷嚷着说道:“咱们三万人,徐彪一万人,咱们还埋伏个啥?直接干掉他!”
众人颇为意动,但是陈邦士有交代在先,不好违抗军令,他们只好看着瑶王石禄,听他表态。石禄说道:“咱们先听陈将军的安排,先埋伏下来,不用硬拼总归是好事,是这个理儿吧?“
众将没办法,只要听令。等大伙儿拾掇拾掇藏好,徐彪在五里外,他的斥候已经跑到眼前。
三名斥候骑着矮马,绕过老鸭嘴。一名斥候回头对着老鸭嘴砰就是一枪。眼见四下无人,鸟兽皆无,三名斥候拨马掉头就跑。
“不好!”钱桐跟陈禹玉、赵虎一起藏在山谷里,他看情况不妙,说道,“他们发现埋伏了!没有鸟飞起来!”
他们埋伏时间不长,鸟受惊飞走,没有回来。埋伏在老鸭嘴山林的张大易看着三名斥候匆匆跑回,也知道坏菜。他命令士兵拉起绊马索,三名斥候被当场活捉。张大易贴心的对斥候们说道:“别担心,你们哥仨死不了,准备卖钱呢!”
徐彪率领大军在西江边等候。按照约定,一炷香没有见到斥候回来,他知道大事不妙,吩咐停止行军,稳固营盘。徐楠看到他爹郑重起来,问道:“阿爹,陈邦傅来了吗?”
徐彪宠溺的看着儿子,说道:“是的,前面等着咱呢。不过好在爹准备了后手。万一事有不济,你跟着亲兵逃命,回到南宁带着你娘隐姓埋名吧。”
陈楠眼泪又出来了,说道:“阿爹,我不走,我要上阵杀敌!”
徐彪老来慰怀,为人父母,有什么比儿子长大更开心的呢?他拍拍儿子的头,说道:“傻孩子,咱爷俩并肩杀敌!”
徐楠说道:“阿爹,儿子看左面满山全是大毛竹,我们可以砍来竹子削尖,埋在阵前防守啊!”
徐彪心想,你当小孩子过家家,埋点竹子就挡得住军队。不过他不忍心打击儿子,说道:“好主意!爹交给你五百人,你率领他们布置吧!”
一个时辰后,徐彪搭起来总算匆忙的营盘。伐木来不及,他只能以竹代木,扎好寨墙、掘好壕沟,壕沟外埋了竹茬。
不过好在营盘的左侧是西江,右侧是漫山遍野的竹林,这两边防守压力要小一些。儿子的主意歪打正着,一个士兵不小心跌倒,竹尖从背部穿透肚子,眼见就活不了。徐楠忍着不适,找他爹汇报。
徐彪深受启发,他吩咐全军砍竹子,把漫山遍野的竹子从根部砍倒,留一个尖尖的半尺长的竹茬子,一直砍到两里开外。他不忘夸儿子,说道:“阿楠,你立了大功。这一边防守压力要小很多。敌军来了不容易展开。”陈楠咧开嘴直笑。
两里外,烟尘滚滚,飞鸟受惊成片飞起,浔州的大军列阵而来!
此刻正好是申时,烈日当空却没有中午那么毒辣,天空威风吹过,视野极远。徐彪站在箭塔上,看见浔州军列成一里宽的三列,分三个大方阵往自己的方向气势汹汹的奔来。方阵摆成一里宽,一部分在官道上行军,还有一部分直接从田野树林里行军,花花草草一律踩死。第三个阵后面有一杆两丈高的大竹竿,上面挂了面旗子,旗子上一个大字:“陈”。队伍里还有不少矮一点的旗杆,挂的平南将军、赵、钱、张等等,旌旗飘扬,气势骇人。
徐楠穿了身铠甲,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徐彪说道:“看来浔州城的三大武将都来了。好哇!咱们的活路在浔州哩。”他看着迷糊的儿子,说道:“别怕,爹提前派人给老家送了信,你姑父率大军顺江而下呢,这会儿恐怕也快到了。咱们这里守住就行,等你姑父打下浔州,咱们就有了谈判的资本。”
【作者题外话】:从这章开始,写小说正式入门。先策划故事线,对冲双方,冲突的演进与转折。
出现的人物列一个小转。
用心之作,希望有所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