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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山又名白兆山,位于安陆城郊西北方向,山峦叠翠,流泉淙淙,清晨的微光里,总有儒生们朗朗的读书声隐隐约约从山腰传来。
到了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更是漫山云霞,鸟语花香,亦有不少年轻的姑娘家相约寻幽览胜,轻扇覆面,羽织罗衫,莺咛燕语,好不曼妙。
这中间许多闺中未嫁的少女,不但是想来瞻仰一番白兆山上桃花岩、太白林、洗笔池的风貌,恐怕更是想偷偷瞧一瞧那埋头苦读、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碧山书院就坐落在白兆山上。
相传玉帝麾下的太白金星李长庚文采斐然、才思敏捷。某日,玉帝命他拟出一道天旨,可这李长庚看时辰尚早,干脆跑到广寒宫同吴刚饮酒对弈喝了个酩酊大醉。
这人一喝醉就误事,神仙也不例外。
太白金星李长庚衣袖轻挥,不慎将一枚棋子扫落人间。
这仙人用的棋子掉落到人间后化成了一座巍峨的山峰,发出轰隆的巨响。李长庚听到这声巨响,顿时酒也醒了,慌慌张张的跑到南天门去巴望。
这事儿最后还是让玉帝给知晓了,便将李长庚贬入人间,受凡尘之扰。
于是白兆山由此得名。
传说那太白金星转世的凡人在青年时期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来到此地似有感应,于是开始了“酒隐安陆”十年的生活,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诗:
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到底是沾了谪仙的灵气,这碧山书院传承以久,从中走出了数位名满天下的大儒,朝中要职也不乏碧山门人。
一阶阶看不到头的青石路,正是碧山书院对于前来拜师的学子的第一道考验。
古人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这碧山书院入学虽不需全部考察,但至少也要求学生体魄强健。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如何能指望他将书读好?只怕还没皓首穷经就已经吐血身亡了。
李昭和秦穆二人拾级而上,怀中揣着张以炯的信件。一路风景倒是美不胜收,只是二人都无心细细观赏罢了。
张以炯原是想亲自前来,奈何县衙中出了点儿急事脱不开身,因此只能手书一封信交予二人。
宋三才本来想着要不要陪两个孩子一起去,不过这个想法刚出现在脑子里就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她不会从一个放荡不羁的美男子变成了传说中的二十四孝老妈子了吧!
努力甩了甩头,将这种可怕的想法驱逐了出去,宋三才颤抖着声音对两人说道:“你们注意安全,早去早回。”说完便恍恍惚惚的回到卧室里打算再睡上一觉压压惊。
古代的孩子想来早熟,许多人家十二岁的孩子都已经能担起家庭的重任,是以二人独自上路倒也没觉得奇怪。
碧山虽比不得五岳雄壮巍峨,但对于两个孩子而言体力消耗还是很大的,待到二人看见碧山书院的门坊时,已经是颇有些气息不稳。
许是张以炯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二人报上来意后不久便有一位先生出面接待了他们。
那先生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面白无须,慈眉善目。他笑着对他们说道:“我是张县令的好友,你们喊我韩先生即可,随我去见山长吧。”
碧山书院的山长姓李璋是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者,别看貌不惊人,却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在学子中有着极高的声望。
李昭二人进来时,他正眯着眼睛仔细的擦拭着房间内的一尊天亡簋,腰间的玉璧随着他的动作不停的摆动。
听到动静,他转身打量李昭二人一番,捻着胡须缓缓说道:“张县令是安陆一方的父母官,而他说的话在这碧山书院可不一定管用,若是想进来,还得凭真才实学才是。”
李昭与秦穆皆俯首称是。
李璋将手中的抹布交给身后的一名童子,不急不慢的净了手之后方才缓缓开口:“听张县令说,你二人年纪虽小,但已经熟读了不少名家之作了?”
李昭恭谨的答道:“是。”
“那么你们就回答老夫的这个问题吧。”李璋略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你们的目光接触天子时,应该遵循怎样的礼仪?”
秦穆和李昭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答道:“天子视不上于袷,不下于带。”
李璋点点头,身手虚指了下秦穆,道:“你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秦穆毫不犹豫的答道:“在面见天子时,视线最高不可超过衣领,最低不能低于腰带。”
李璋听他答得流利,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又问了一些其它的问题,二人皆是对答如流。
一旁的韩先生倒是露出了赞许的笑容,看来这两个孩子进碧山书院是不成问题了。
而这时,李璋却突然抛出了一个和刚才迥然不同的问题:“你们觉得,君子六艺中,哪样最重要?”
李昭和秦穆都愣了愣——这个问题着实有些主观,君子六艺,现今的读书人能全部做到的少之又少,许多人埋首读书作文,却忘记了其它。
秦穆有些着急,这种主观的问题,万一和先生的观点相悖,惹怒了却是不妙。
李璋指了指李昭:“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李昭微微欠身:“昭私以为,礼为六艺之首。”
“哦?”李璋两眼放光的问道:“为何?你要知道,现在的很多学生,只专注于书,却对其它不屑一顾。”
“识文断字、出口成章自然重要。”李昭拱手,义正严辞道:“然而礼,却是君子立身之本。礼乐丧失之人,枉读圣贤书。”
李璋满意的笑了,他点点头:“很好,你们二人明日里便来书院里读书吧。”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的轻松,只要小心些,倒是不用爬得汗流浃背了。
秦穆有些好奇的问李昭:“你是如何看出那山长六艺中最重礼的?”
李昭专注着看着脚下微滑的青石路路,随口答道:“刚进门时他专注擦拭的天亡簋,正是古时重要的礼器。他要上的那块玉璧,更是温润光滑,能看出时时摩挲。结合这两点,山长必是重礼之人。”
秦穆听得连连点头,末了感叹一句:“阿昭,你洞察人心这一点,真是和宋姐姐越来越像啊!”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秦穆这个率直性子的称呼倒是直接由宋姑娘变成宋姐姐了。
李昭一愣,停下了脚步。
他?像那个毫无教养可言的女人?
李昭神情莫名的看着秦穆,眼里有种奇异的情绪。
秦穆有些莫名其妙,他摸了摸脑袋,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李昭神色复杂,终是一言不发的朝山下走去。
二人被书院收入自然是让宋三才高兴不已,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出长成的欣慰感。
她今日将王庚所赠的铺子租了出去,所得的钱财刚好能给两人置办读书所需的笔墨纸砚和束脩。去掉这些东西的花费后,宋半仙在手中抛着剩下的一串铜板,突然有些理解老道士穷困潦倒的原因了——养孩子真他娘的费钱。
夜里,宋三才躺在床上难得得有些睡不着——当然不排除她白天睡多了得原因。
她轻轻的下了床,走入了庭院中。
浓厚的夜色笼罩了整个安陆城,只有夜知了和蟋蟀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断从草丛中响起,宋三才抬头看了看天空,迢迢牵牛与皎皎河汉都看得一清二楚,月夜星辉,美不胜收。
接着看下去,她就开始下意识的计算星宿的轨迹了——今夜七杀入午宫,看来明日是个发横财的好机会。
突然,宋三才打了个激灵,给了自己一巴掌:让你这时候都职业病!又没有加班费!
等她缓步到院中的石桌前,却被那里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吓了一跳!
那人的脸被温柔的月光笼罩,有一种静谧的味道,只是若隐若现,看得并不真切。
他明显听到了宋三才的脚步声,但仍然一动未动的端坐着,单薄的背脊永远挺得笔直。
宋三才这人有点儿夜盲,她倒是不信鬼神,吓一跳只是被突如其来之物所惊,走近了倒看清了坐在那里的是谁。
见李昭没有一点儿反应,她没好气的开口:“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是喂蚊子吗?”
没曾想李昭居然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古有佛陀割肉喂鹰,如今昭若行师姐之言岂非大善?”
宋三才一巴掌糊了下去:“小屁孩多大点儿就开始装深沉,快去睡觉,不然长不高。”
李昭被宋三才拍得有点儿蒙,剧本不应该是这样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