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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文华脱下孝服换上了束身黑褂,头顶青纱包髻,一早便候在了门口。许简再次披上丛叔送的狼皮袄,手臂及小腿缠上绑带,腰系宽布束带,再次穿成猎户的模样。许简将豹皮和鹿皮以及两件貂氅放在独轮车上,又取了钢叉后,便推着车与文华一起上了路。
那张家庄在雁门关以北六十多里的地方,许简原本打算一天就赶到那里,却是因为文华走的不快,自己也无法加快脚步,到了日头偏西,两人才行得二十多里路。许简心中着急,但又不想和文华说话,所以无法催促文华,便耐着性子慢慢地跟着她走。又走了数里,就见文华越走越慢,许简晓是她又走不动了,两人在爬上一个山坡后,见到路边有一棵大树,便与她走到树下休息。
许简这边刚坐在树下没多久,就听到很远处传来有人喊救命的声音。许简连忙站起身仔细听了听,就听那声音来自刚才两人来的方向,便从车上取下钢叉欲朝那声音跑去,却扭头见文华在他身后站起,并独自一个人留在了树下,遂站住,一时犹豫起来。这时许简就听那边的声音越来越急,便喊了一声:“在这儿等我!”然后向呼救的方向跑去。
大约跑出一里多,当到了一处下坡路,就见老少三人正被六七头狼围在当中,其中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坐在地上,另两人手执木棍和砍刀将小孩护在中间,那救命的喊声便是其中年龄较大的人不断喊出的。许简见状,手握钢叉全速跑了过去。那些狼忽见许简朝这里猛扑过来,都跳到一旁站住,可却见许简脚下仍是不停地继续向它们冲来,全都迅速朝林中撤去。许简追出不远,见那些狼跑入林中,便转过身朝三人走去。那三人忙迎了过来,不停向许简作揖道谢。
“你们都没受伤吧?”许简问。
“兄弟,真是谢谢了,我们都还好!”其中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对许简说道。
“小兄弟,辛亏你来的及时,要不我们爷仨今天真的就危险了。”旁边四十多岁的男人这时开口向许简谢道。
“大哥哥,谢谢你!”那小男孩仰起白净的小脸,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抬头望着许简讲道。
“不用谢!”许简见这三人一个劲儿地说着感谢的话,脸上不觉一热,一时不好意思起来。
“兄弟,你这是到哪里去?”那年轻人问许简。
“我去张家庄。”许简答。
“张家庄?那是哪里?”
“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许简答。
“那太好了,咱们一起结伴走吧,反正你也是一个人。”
许简听到这话,猛然想起文华一个人还留在那里,遂急忙对三人说道:“不好!前面还有人等着我呢,你们到前面找我吧。”说着话,许简转身朝身后跑去。那两人见此,赶忙挑起扁担,拉着孩子向许简拼命追去,生怕把许简给丢了,但眨眼的功夫,便被许简甩得老远。
许简离着很远便见在那坡顶有几条黑影围在大树周围,而站在树下的文华正背倚树干双手握着柴刀不知所措,便发疯似地朝坡顶冲了过去。
就在许简跑到坡顶之时,秦氏父子也死去活来地追到了坡底。气喘吁吁地跑到这里的三人,就瞧见在那血色夕阳之前,少年许简双手举叉猛地向一头高高跳起后扑向文华的狼奋力刺去,未等那狼落地,旋即转身、反手将钢叉狠狠砸在文华身侧另一条狼的头上,见有一狼跃身朝他扑来,提腿侧踹将其一脚踢飞。又有一狼由后扑向他的颈部,被其突然拧身一肘击落,正待跳起,便被他一叉扎在地上。
在听到秦氏父子三人的喊叫之声后,除了许简钢叉下的狼,其余的狼全都向四下没命逃去。
许简见文华只是脸色煞白,其它并无大碍,便多少放下心来。
这时那父子三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这里。眼见英姿勃发的许简手持钢叉傲然挺立在地,那年轻人不由大声赞道:“兄弟,今天真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猎手了!”
“大叔,兄长,还有这位小弟弟,谢谢你们这么快就赶来。”许简忙向三人道谢。
“啊呀,谢我们干啥?先前没有你救我们,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咋回事呢。”那位年长的人讲道。
几人又相互客气了一会儿。
“这位是?”那年轻人看着文华向许简探问。
“啊,她是我丛叔家的女儿,文华。”
“小老弟,那你叫什么名?”那长者问许简。
“叔,我叫许简。”
“我们姓秦,这是我爹,那是我的小弟秦林,我叫秦树。”那年轻人为许简介绍了一下他们一家三人。
几人寒暄几句后,便结伴前行。行不多久,许简见天色已晚不便继续赶路,当走到一背风之处,对几人说道:“咱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
“小兄弟,我们爷仨都听你的,你说在哪儿休息就在哪儿休息。”秦叔对许简讲道。
许简与那年轻人一道,在靠近林边的地方支起了两个简单的窝棚,并在中间生起了篝火。许简与文华两人本身带着吃的,但因增加了三张嘴,许简便将刚才捕到的狼切出一些肉来烤在火上。那狼肉虽不好吃,但是烤起来,散发出来的气味依然非常诱人。
“小兄弟,你这些打猎的本事是跟谁学的?怎么这样厉害?”当几人围坐在火边等待那些狼肉烤熟时,秦叔向许简问道。
“啊,这些都是我丛叔教我的。”许简答道。
“你丛叔,就是这位妹子的父亲吧?”年轻人问。
“对,就是她爹。”
“那他也一定非常厉害吧?”
“那当然,我会的这些,包括搭建这个窝棚,全都是他交给我的。”
“不过,兄弟,你刚才打狼的那些动作实在是太帅了!若不是亲眼看到,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帅?”许简第一次被人这么说自己,脑海里不由回忆起刚才自己打狼的情景。
“是啊,就是特别帅!大哥哥,你教教我呗?”那秦林自许简坐在火边起,便一直靠在许简身上,这时抱住许简手臂向他求道。
“秦林,那是你能学的吗?”秦叔叫住秦林,“你一个在城里的孩子,学打猎有什么用?”
“我就是要学嘛。”秦林低着头委屈地说。许简见这一幕似曾相识,心中不由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但还是笑着说道:“其实,你爹说的对,你在城里应该学习写字看书,而不是打猎这些东西。”
“我学了,我都会背很多文章了。”那秦林依旧低头娇声说道。
“哦?这么厉害啊?!”许简望着他有意赞叹道。
这时,坐在对面的秦树对许简夸起了他的弟弟:“不瞒你说,我家这老小,别看着年龄小,读的书可比大人都要多。”
“这么聪明啊!那你会背三字经吗?”许简问秦林。
“当然了!”秦林偏着头回答。
“幼林琼学呢?”
“这个吗?我也会。”秦林回答的不是很痛快。
“那你背一遍,如果你都背下来了,我便教你一些功夫。”许简见秦林有趣,便故意逗他。
那秦林开口念道:“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日为众阳之宗,月乃太阴之象...”刚开始还非常流利,到此却给忘了,许简见其为难,便提示道:“虹名螮蝀”
“虹名螮蝀,乃天地之淫气;月里蟾蜍是月魄之精光。......”到此又是想不出来。
“风欲起”许简小声提示他。
“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雨而商羊舞......我背不下来。”秦林急得撅起嘴要哭,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许简见其甚是可爱,便将他抱在怀中说道:“好,那咱不背了,以后你自己看书背,好吗?”
“那你还教不教我功夫啊?”
“教,一会儿吃完饭我就教你。”许简说着伸手摸了下秦林的头。
“秦林,你不是背了很多唐诗吗,你和这位哥哥对诗看看。”一旁秦叔这时说道。那秦林抬头看了看许简,小声问道:“可以吗?”
“啊,可以啊。”许简笑道。
“那我先说头一句,你把后面的背下来好不好?”秦林抬头怯怯地问道,“好。”许简知道他不想多背,便把后面的都交给了自己,也不好与他计较,笑着点头答应。
林:“白日依山尽,”简:“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林:“千山鸟飞绝,”简:“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林:“空山不见人,”简:“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林:“葡萄美酒夜光杯,”简:“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林:“瑶池阿母绮窗开,”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八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林:“渡远荆门外,”简:“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林:“不识香积寺,”简:“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种。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他都会。”秦林指着许简望着他爹小声说道,然后小手抓着许简的衣领,两眼炯炯有神地一直抬头看着许简。许简见此,心想这小孩怎地这般乖巧可爱,看他那水汪汪的一双眼睛竟是这样的清澈明亮,又见其脸蛋娇嫩娇嫩,煞是惹人怜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这时秦叔对许简说:“小兄弟,原来你也背过书啊,那你也一定识字吧。”
“嗯。”许简点了点头。
“我说兄弟,我和我爹俩都不识几个字,而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会呢?”秦树对许简再次赞道。
“我哪有?秦兄。我就会这么点东西,再就没有了。”许简见秦树又一次夸自己,那张脸马上就红了起来。
“大哥哥,这是什么呀?”原来那秦林被许简怀中的玉笛硌到身体,便摸着许简的胸口问道。这支玉笛是许简身上唯一可以拿出来向人炫耀的物件,遂从怀中掏出来给秦林把玩。其它人见了,全都伸长了脖子朝秦林手中看去,自是觉得非常新奇。
“来,我教你怎么吹。把手指这样放在这儿。嘴靠在这个地方,对着这个孔吹气。”
“我吹不出来。”秦林试了几下之后抬头说道。
“把你这个手指放在这儿,嘴再离远点,你再吹吹看。”
“不行,我还是吹不出来。”秦林有些感到委屈地说。
“秦林,你现在还小,”这时秦树对他说道,“还是让你的大哥哥帮你吹吧。”
“大哥哥,你吹吧。”坐在许简怀中的秦林扭身望着许简讲道。
“我也不太会吹。”许简不好意思地说。
“兄弟,你客气什么?”秦树说,“我们跟你比更什么都不懂,你就为我们大家吹上一曲,让我们都欣赏一下吧。”
许简知道自己现在吹得仍然不是很好,待他拿起玉笛便想起智清方丈手把手教自己吹笛子的情景,那由口中悠然流出的笛声飘行在寂静的黑夜里,无不显得委婉而且悲凉......
等火上的狼肉烤得差不多了,许简便放下怀中的秦林,起身将那些肉取下来,给每个人都割了一份儿。
“兄弟,你们这是去张家庄,是办事啊?还是串门啊?”吃东西的时候,秦树问许简。
“我们是去卖些猎物的毛皮,顺便再买些家里用的东西。”许简答。
听到这话,那秦叔直起腰板,在看了一眼许简后,又看了一眼许简身旁的文华,问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冒昧地问一下,你和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是什么关系?”许简从没听过类似的话,不明白秦叔的意思,不免满脸都是疑惑。
“啊呀,兄弟啊,我爹是想知道,你俩人有没有什么婚约什么的?”
“啊,是这样啊。那没有。”许简的思维并没有从和尚的身份摆脱出来,那婚姻什么的,似乎与自己毫无关系,听秦叔这么问竟觉得十分有趣,便笑着答道。
“那许简,你家还有什么人没有?你的父母双亲呢?”秦叔接着问道。
“我自小没有父母,是我师傅把我养大的。”
“你师傅?”
“对,是我师傅,他已经走了很多年了。”许简说道此,心中不是滋味。
“那你现在住哪儿?住在她们家吗?”秦叔追着问。
“嗯。”
“那是在什么地方?”
“黑石头沟村。”
“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
“你与别的女孩有婚约没有?”那秦叔问完这话,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秦叔的一席话却把许简问得直发傻。
“你应该来燕京城看看。”这时,秦树在一旁说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真应该走出那小村庄,到城里来闯一闯。”
“燕京城?”许简似曾在哪里听说过。
“我们家就在燕京城,那里和这儿完全不一样。这里除了山就是树,而我们燕京城里,到处都是酒楼店铺,南来北往的商客每天都是络绎不绝,早晚的街市更是繁华热闹。”秦树带着自豪地语气向许简介绍了一番。
从来没有见过世面的许简在听到秦树的话后,在头脑里努力想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致。这时,就听身边一整天都没开口的文华突然说道:“那也太闹腾了。”
“闹腾啥,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不像在这里,到处都见不到人。”秦树说,“在这样的山沟里,你再有能力,顶多就是种个地,打个猎什么的。像兄弟你这样能文能武的人,若是去了城里,想干什么不行。”
“在城里哪有做正经营生的,都是骗人口袋里的钱。我们乡下的人就是去了,也得被人给卖了。”文华这时又说。
“姑娘,看来你对做生意的人有看法。可那城里不光是做生意的,能做的事特别多,这可不是你们乡下能比的。”秦树对文华讲。
“城里有那么多事可做的话,那要饭的怎么还那么多?我们这里可见不到要饭的。”文华怼道。
“呵呵,这位姑娘可真有意思!”秦叔忍不住说道:“许简若是去了燕京城一定不会要饭的。老实说吧,许简,我们家在燕京城开了两家药房,日子还算过得去。我家有个十四岁的女儿...”
就在这时,文华忽然冒出一句话打断了秦叔的讲话:“他是个和尚。”
“啊?!”许简听到文华这话惊讶不已,万没想到她会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外人,那父子二人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许简与那父子两人尴尬之际,就听怀中的秦林小声问道:“大哥哥,你什么时候教我功夫啊?”
“啊,我现在就教你。”说着许简拉着秦林的小手走到一旁,教他压腿、踢腿、站桩等基本功。那秦林只练了一会,便觉得无聊,就不再愿意继续往下学了,而是要许简陪他玩儿。许简喜欢秦林可爱,也乐得带他玩耍,便躺在地上,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将他悠来悠去。
第二天在张家庄,几人分手之时,那秦林仍与许简依依不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中竟是浸满了泪水。
许简由文华带着,两人找到收皮货的人家,将那貂氅及兽皮共卖得二十四贯钱。两人在那里买了些米面及油盐后,又行了两日便赶回到了黑石头沟村。
许简到家后,便将这些钱全部交与丛婶,丛婶很少见过这么多钱,拿到手中亦是感到惊喜。
当晚,在三人吃饭的时候,许简又拿出十五两银子交给两人,并对两人说:“明日一早,我便离开这里。还望你两人今后多加保重。”
丛婶与文华听了,如同定在那里。过了好久,丛婶语气有些无奈地对许简说道:“许简,你是好人,谢谢你在这段时间里对我们娘俩的照顾。”
那文华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碗筷,低头默默走进自己的房内,再也没有出来。
许简第二天一早,将一切准备妥当后,轻轻推开房门走出了丛叔家。
就在许简刚刚走出院门不远,便听到房内传来丛婶凄厉的哭声:“文华,你怎么走了?你走了让娘一个人可怎么活?”
许简脚下停顿片刻,继续往雁门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