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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旖旎,阳光明媚,布谷鸟在树上叫唤的正欢快,树下落了一地的花瓣。
河岸旁传来一阵阵的捣衣声。
瑶光半蹲在鹅卵石路上,费力的将篮中的旧衣服倒在河边,将衣物一件件抽出来浣洗。
清澈的水流过她似葱白般的指尖,有些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再次低头之时,刚刚放在水中浸泡的衣物,上面已经染了些橙红色。
她瞪大眼睛,赶忙将衣裳抽出来,唯恐染上些洗不掉的颜色,拧干之后,摆开来看。
什么都没有。
她的视线回到刚刚的水面,顺着水流方向去看,小溪的水面上已经染了一层层薄薄的血水。
瑶光呆愕了半刻,便将目光移到水流更远处。
溪水上岸旁,赫然躺着一个人。
她走近些,看着身下已经不省人事的男子,迟疑了一会,还是伸出手颤颤巍巍的将人翻过来。
那人面上一层血水,什么也看不出,但看这些实在是吓人。
瑶光往周围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在内心天人交战好久,才伸出手,将那些血水抹去,露出男子原本的面容。
她眉目愕然,惊叹道。
这人生得真好看。
鬼使神差的,瑶光将那男子背回了家,还替他换下被血水浸湿的上衣。
她看着那男子的胸膛上凹进去血淋淋的伤口,眨了眨眼,她也不会包扎。
裤腿也全部湿了,瑶光怕把她刚刚换的被褥弄脏,上前要将那男子的裤腿也脱了。
手还未触及那裤腿,突然被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握住。
“你做什么?”
瑶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心中骇然,转头望去,见一双冷冽的眸子如鹰目般盯着她,瞬间说不上来的毛骨悚然。
她滞住,顿了一瞬,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醒了,随即说道,“你衣裳脏了。”
男子面色如玉,带着帝王般的威严,不容置疑,沉声道,“出去。”
等瑶光反应过来,她已经听话的在院子中了。
少女挠挠头,随后便拿起院中的水瓢,给养在院角的花草浇水。
又有几个黄油油的棪果从天而降,直落落的掉在挂在屋檐下的竹篮里,响动惊扰了正在浇花的瑶光。
她放下水瓢,踮起脚尖,便看见了在树枝上荡得正欢的狌狌。
“等着啊。”
少女转身取镰刀,对着院子里养的青翠祝馀“唰唰”的割了两把,将它们放在院门上挂着的篮子里。
她站远了些,便见刚刚那个狌狌连跑带跳过来拿。
它踮起脚尖去够东西的样子实在是滑稽搞笑,瑶光无预兆的笑出了声。
那狌狌拿完祝馀之后对着瑶光不满的龇牙咧嘴,似乎是在控诉她的行为。
她摆了一个鬼脸,“知道了,我下次一定将篮子放低一点。”
瑶光转过身,进入屋内,便见到那男子此时正坐在直勾勾的盯着她。
他上半身仍未穿衣服,但是身上的已经白净了大半,那些原本血淋淋的伤,也被清洗干净,露出了本来可见血肉的刀痕伤,她之前端来的那盆温水已经成了一片血污。
“你从哪来?”
男子盯着她带着探究的眸子,移开目光,有些虚弱的开口道。
“我不记得了。”
失魂了?
莫叔曾跟她讲过,寻常人在遭受巨大创伤时,会因为肝虚邪袭,致使神魂离散。
也就是短时间内什么的想不起来了。
瑶光点点头,没太仔细过问,再次问道,“那你饿吗?”
男子望着她,眸中的焦距却没在她脸上,等了一会还未听见他的回应,瑶光也不在意,转身便去做饭了。
傅上淳摸了摸自己的脸,抚摸到真实的触感后,低低的笑了一声。
他竟然真还活着。
那日他未曾设防,竟然被自己的亲妹妹下毒,与他四弟里应外合想要取他的命,若非南源及时赶到,带着他一路向南逃亡,拼死护下了他的命,或许此时他已经在阎王殿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日后等他东山再起,他定要将那些人挫骨扬灰。
他细细的打量着房内的摆设,只有一些简陋的物件,不过是普通人家。
木屋房子隔音很差,他甚至能听见瑶光开灶火煮饭的声音。
那个女子,见过他的样子,若是日后四弟他们寻到这里来,那女子将他供出来该如何。
傅上淳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留下她。
当下他体内余毒未排,身上旧伤未愈,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杀了她,他人也未必敢容他。
日后他养好了身子,再做决断也不迟。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屋内没有烛火,同外面一般黑,傅上淳已经累极,缓缓闭上了眼。
*
旷野之上,风沙带起一阵阵尘土。
天空中挂着一轮灼热的圆日,刺眼的光撒向大地,天地同色。
傅潇锦身后是三千士兵,他望着身上多处刀伤却还在负隅顽抗的傅上淳,仰天大笑道,“我也没想到,你傅上淳精明一世,竟然会有今天,哈哈哈哈哈,说出去真是千古笑料,你竟然会输在一个女子身上。”
傅上淳身旁的士兵已经从一开始的几百人到如今的几十人,他身后是碧青无边际的护城河,身前是傅潇锦的三千士兵,不断有人在他身旁倒下,血肉飞溅在他脸上,模糊了他的双目,他甚至已经视物不清,只能看见重重人影冲他而来。
傅上淳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无暇顾及其他,连傅潇锦的话在此时也不过是一阵风。
他手起刀落,血水蔓延,几乎要将他淹没,从一路逃亡至此,他的身子已经累极,可手却还在无意识僵直的挥剑。
傅潇锦从未想过他这般难杀,从昌源一路至护城河,折了无数个死士,若非没有退路的话,还不知道这傅上淳能逃到哪去,他抢过身旁士兵的弓箭,双手拉开,箭锋对准着还在厮杀的男子。
他眸子上染上凉意,下意识迟疑了一会儿。
本以为,傅上淳中了那情毒,会和他那亲妹妹缠绵一夜,然后按他最为不齿的死法,在床榻上殒命。
没想到,他竟还有余力推开傅婉夕。
不能看到那出好戏,傅潇锦心中实在是有些惋惜。
他可是号称大盛百发百中的神射手,若傅上淳能死在他箭下,也算死的理所应当,一声冷笑过后,随即箭离弦而出,直直的冲向傅上淳的脑门。
南源的衣物已经彻底被血水浸湿,像是在罗马场之中的困兽,在这一方天地苦苦挣扎,看见傅潇锦射过来的箭,他心瞬间凉了一半,可身子却迅速反应了过来,挥剑当机立断砍杀了好几个人,将身旁的傅上淳狠狠推入河中,丝毫不顾身后冲他而来的利刃。
“主上快走!”
噗嗤一声,那支利箭以及顺势而来的刀剑全部插进南源的心肺。
傅上淳意料之中的落水,漫上来的水面很快将他淹没,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隔着有点混浊的河水,他看到天上日光摇曳,白云蓝天混成一片,以及南源被身后的士兵的刀剑刺成筛子。
傅潇锦看见这幅场景牙都要咬碎了,可今日就算傅上淳有九条命也得毙命在这。
“往河中放箭,决不能让他活下来!”
三千箭刃齐刷刷的往河中射去,像是在进行一场隆重的求雨仪式。
待箭雨落下过后,不断有士兵跳入护城河中搜寻,突然有一阵风传来,平静的护城河,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原本缓慢的水流,此时却同烧开的沸水一般,从上岸奔腾而来的水流,将那些下河搜寻人的士兵尽数吞没,连带着岸旁的士兵也被席卷了下去。
傅潇锦看着奔腾澎湃的护城河,目眦欲裂,开口质问道,“怎么回事?”
身后的谋士颤颤巍巍的回复道,“许是护城河放闸了。”
他几欲要将手中的弓捏断,费了那么多时日,等的不就是今日,若是傅上淳今日不能在他眼前咽气,往后他如何安然入梦?
千算万算没想到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他恨不能亲自将箭插进傅上淳的心肺,在皇宫中被他压了那么多时日,忍辱负重了那么久,难不成要功亏一篑。
不可能!他绝不允许!
“给我搜,就算是将护城河翻上一遍,也要将他给我翻出来,绝不能给他留命!”
傅上淳已经浑身泄了力,他眼前的事物已经完全颠倒,只能被汹涌的水流带着走,河水无情的拍打在身上,水灌进他的耳鼻口,紧接着是漫上来的无穷无尽的窒息感。
水底可真冷,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逐渐与水融为一体。
冰冷,而又刺骨。
眼神迷离之间,他又看到了水上面的一点亮光,好似身上又有些力气,他费力的挣扎,只为靠近那光亮一点。
他想呼喊些什么,可河水滔滔不绝的涌进喉咙,什么都说不出口。
眼见着那亮光离他越来越远,他心有不甘,图谋数十年,马上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从未料想会是今日这一种死法。
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肺中的空气已经彻底耗尽,窒息感反反复复的拖着他,像恶鬼一般将他拽下去,他身子缓慢的沉了下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抹亮光消散。
他冷得从猛然梦中惊醒,等待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平静下来后,抬头便看见一双紧紧注视着他的眸子。
瑶光手中捧着烛火,有些关切的望着他,“你没事吧?”
傅上淳浑身冒着虚汗,脸色在昏黄烛光的照射之下也显得惨白,与“没事”二字属实是不沾边。
他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若不是此时环境昏暗,瑶光便能看见他眼中彻骨的凉意。
“是染上风寒了吗?”
额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傅上淳有一瞬间的怔神,等反应过来时,那触感便已经消失了。
“是有些发烫,我从莫叔那边借来了衣物,你先将就着穿吧。”
她自顾自的说着话,又将衣物拿给他,然后将身旁装满血水的盆端了出去。
傅上淳接过衣物,摸着这粗糙不堪的衣物,有些迟疑,但还是默不作声的穿上了。
他正要站起身来,腹中一阵抽搐,眼前一黑,瞬间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正在将吃食端过来的瑶光见到这幅场景,连忙将篮子放在一旁,将他扶了起来。
“你身子还未好全,不应当此时急着下床。”
傅上淳仿佛仍人摆布的木偶,只能虚弱的靠在她肩上,散乱的青色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兀自闻见她身上的乡间野花香味,他皱了皱眉。
香味繁杂,像是许多花揉碎了混合在一起。
说不上难闻,却也实在是比不上他从前最普通衣袖上的香料。
瑶光将他扶好之后,见他脸色虽然惨白,但是额间已经出了些密密麻麻的虚汗,脸庞隐隐红有些血色。
应该无大碍,只是体虚不易下床。
她松了口气,从篮子中端出一小碟绿油油的饺子。
“这是我今天刚刚做的祝馀饺子。”
她细语呢喃,眼中带了点希翼,泛着水润润的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傅上淳接过,连味道都没尝出来,两三口下肚,便只留下一只光溜溜的碟子。
实在饿得太狠了,他甚至连饿的感觉都察觉不到了。
可他生在皇家,从小到大都是有人端给他,哪有他开口找人要的道理。
“好吃吗?”
注意到她炽热的目光,他滞了一下,随即颔首。
瑶光见得到了他的认同,一时间也舒心起来,眉眼弯得像月牙,她又从篮中一一端出几碗小菜。
饭毕,瑶光收拾桌上的碗筷,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你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吗?”
“付清曜。”
少女点点头,端着碗筷正要出去清洗。
傅上淳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背影,身上有了些力气,问出了一直不解的问题,“为什么救我?”
瑶光听见声音回头,望了他一会,眨了眨眼,不假思索,“你好看。”
他垂眸,眼中带着点凉意,强压那些汹涌波涛的思绪,嗤笑一声。
是吗?
既如此,还真得感谢他这幅皮囊。
让他死,又让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