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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
江夜雪淡淡然说出的一句话,却如巨石入潭,溅起千层巨浪。
岳辰晴悚然:“怎、怎么可能……”
墨熄不似他这般年轻无知,但也正因如此,一股更深的寒意瞬息裹挟了他。
君上那张常年深陷在裘绒深处的脸,泛着苍白,时常带着捉摸不定的浅笑,眼睛里似是有情谊,然而他似乎是一个有着千张假面的男人,他情深意切的时候瞧上去那么真,意气风发的时候瞧上去那么真,嫉恶如仇的时候瞧上去那么真,悲痛欲绝的时候瞧上去依然那么真——墨熄见过他许许多多张脸,君上的情绪便如戏子脸上的妆一样可以画到极致。
他到现在都不确定哪一张才是君上真正的模样,何种情绪才是君上心里真正的情绪。
而如今江夜雪说君上支持他用黑魔之气,他虽感到不寒而栗,却发现自己连半点惊讶都没有。
重华的君上亦是个疯子,他早就知道的。
江夜雪盯着岳辰晴道:“我当时看你一点点成长,看你开始主动黏着楚衣纠缠不休,哪怕他刻意疏远你,你也不气不馁。我就觉得……你这个人,果然和蛞蝓一样,黏糊到死,令人讨厌。”
“从小到大,你看中什么,我便要失去什么,我当真是恶心极了你,那种恶心越演越烈,到了最后。”江夜雪顿了一下,狭长的眼眸中闪着极恶意的光彩,“我便忍不住,想对你下个黑魔法咒。”
“!”
“你别那么惊讶,其实我倒是希望直接杀了你,只不过你若是死了,楚衣不免又要伤心。”江夜雪慢条斯理地,“我疼他,不得不留你一条狗命。所以我才想给你下咒,想让你变成一个浑浑噩噩的傻子,再也别围着楚衣打转。”
“本来我就要成功了的,法咒都已经打入了你心里,只消等足一个时辰,谁也救不了你。”
他说到这里,脸色慢慢沉郁下来。
“只可惜,那天……有一个人,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个时候来府上做事。他碰巧发现了你的异状,便多事多情地把你送到了神农台医治。”
岳辰晴:“……是……谁?”
“还能有谁。”江夜雪神情极其厌恶,“自然是我的好兄弟,那位九死不悔一心不改,浑身浸透了黑魔之气还在做垂死挣扎困兽犹斗的——我们的顾帅啊。”
墨熄:“!”
江夜雪说到这里,免不了去打量不能动弹也不可言语的墨熄,森森然道:“我可真是厌弃极了他,所以他越不希望伤害的人,我就越要伤害,他越在乎的东西,我就越要毁灭……羲和君,其实你以为我不知道修复玉简之后你会瞧见什么东西么?你以为我那时替你还原了卷牍,是想要帮你么?”
轻轻一声冷笑。
“我只不过想让你生不如死,让他在黑魔之道里越堕越深!”
“谁让当年是他阻了我的计划,坏了我的好事?他还差一点让我的行径暴露在老君上眼皮子底下!我怎能不恨他!”
墨熄:“……”
“当年就是他!是他多管闲事,将岳辰晴送到了神农台,让药修发觉了岳辰晴体内的黑魔气息,向金銮殿禀奏了这个消息。”江夜雪啧舌道,“太险了。如果被老君上知道我修炼黑魔咒,我必死无疑。”
“幸好那个时候,老君上不在都城,而是和岳钧天等人一同在唤魂渊祭祀,于是这件案子便落到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的君上手里。”
江夜雪顿了顿:“我不得不说,当今君上是个颇有能耐的人,他很快就查到了我身上,用诉罪水提审了我。我那时候以为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岂知,最后却并没有。”
他眼中潋着幽光:“太子发现我可以炼制魔药之后,非但没将我供出去,反而将我收入麾下,还与我做了个约定。”
岳辰晴:“……什么约定?”
江夜雪道:“他要我以自己的黑魔之气,替他进行他所需要的试炼。而作为交换,他会替我在朝中隐瞒情况,并且许诺我,待到时机成熟,他会帮我名正言顺地夺回我在岳家的权位,让我成为岳家之主。”
岳辰晴:“……”
“所以那些年,我与他钻研了许多黑魔之物,禁忌之术。”江夜雪拂袖,“我几乎见到了帝国所有的黑暗,包括顾茫是密探一事,我也早就知道。君上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筹谋,又有几件是我没有从旁出谋划策的?”
江夜雪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望向墨熄,“哦,对了。再告诉你们一件有趣的事儿吧,其实……陆展星当年所中的那枚珍珑棋子,根本就不是燎国的人打入他体内的。”
墨熄:“!”
江夜雪笑吟吟道:“是我炼的棋,君上出的主意。”
几许沉默,一阵强烈的觳觫伴随着剧烈的恶心涌将上来!
如果说墨熄先前只是觉得失望,可在他明白过来江夜雪这句话的含义后,他竟面色苍白几欲作呕!
黄金台上,尊王的豪言。
朱雀殿里,君上的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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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帅,你与你的军队是孤最不可割舍的珍宝。”
“你以为孤构陷忠良的时候心里能安吗?!”
“火球,孤并非铁石之心,只是人在九重,身在囹圄。”
“孤又何曾能安呢?”
记忆里君上那张悲戚凝重的脸慢慢地扭曲,成了恶鬼之形。
尽是谎言!
江夜雪淡道:“君上很早之前就打算派人去燎国搜集更多的黑魔术法了,他也早就觉得顾茫的权势应当尽快削去。陆展星中蛊,凤鸣山兵败,黄金台之约——君上一步步都算得很清楚,为的就是将顾茫的羽翼拔除,成为他的牵线偶人。而最后,他也都做到了。”
说到这里,江夜雪又冷冷地笑起来,似是在讥嘲顾茫的天真,又像是在嘲笑自己:“所以,谁不是君上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呢?我也是一样的。只是我看得透罢了。”
“还有我那个未婚妻,秦木槿……从前她对于自己要嫁给一个无甚地位的庶子一事从来都很不满。却在君上收我入麾后,逐渐变得主动与热络起来。后来她家出了私铸货银的重罪,她孤立无援之中就愈发纠缠于我。”
江夜雪面露鄙薄,漠然道:“我又怎会不清楚其中原委。”
“君上不知晓我对慕容楚衣的心思,以为我多少与秦木槿有情,其实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心里雪亮,但我既想要他助我光明正大重夺岳家,便也不想得罪他,于是我也配合着,不顾岳钧天反对,坚持与她成婚。”
唇畔的笑淡淡的,却浸满了讽刺。
“而君上想瞧见的结果也就是这个。只要我身边有一位他安排的夫人,我登上岳家家主之位,岳家就日夜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只可惜啊……秦木槿自己不争气,在一次与燎国的对战中死了。”
从前人人都道江夜雪夫妇伉俪情深,原不过就是假象而已,恩爱是一场戏,婚姻是一场局,唯有她的死是令他大为痛快的事情。
“我们那位君上素来多疑,自然把她的战亡归咎成是我发现了他的心思,所以蓄意将她谋害。”江夜雪说到这里,稍事停顿,眉眼间那种鄙薄而狷狂的气韵便愈发鲜明。
“真是太可笑了。她自己不中用,怨得了我?”
“但不管怎么说,从此以后,君上便对我渐失信任。而那时候,顾茫也已成功地打入了燎国内部,成为了连结他与黑魔法术的新的引线,他便开始将我从党羽中渐渐孤立开去,许诺给我的岳家势力也迟迟没有着落。”
江夜雪幽幽森森道:“再到后来,我在战役中伤了腿脚,成了残废,他对我的冷遇就愈发鲜明。我问他何时兑现承诺,他却总是敷衍了事,神态中也已有了极不耐烦的意思。”
“所幸刻薄寡恩这四个字,我已于岳钧天身上领教了个透彻。”江夜雪冷笑道,“与虎谋皮,焉能不做周全打算?我心知他极有可能过河拆桥,见我再无可利用之处后就将我杀害灭口——所以有一天,我悄悄告诉他,我早已制作了百余法器,如果我死于与他有关的谋划,这些法器就会即刻触发……”
他舔了舔嘴唇,豺狼一般的姿态:“将他这些年的阴暗丑闻,尽数公之于重华上下。”
江夜雪嗤笑出声,犹如得了大胜:“他听了我的布局,这才慌了神,又端出那副惺惺之态,哄我说岳家迟早都是我的,让我再等等他。还亲自去了修真学宫,给我谋了个舒服去处。”
笑容敛去了,剩下的唯有阴沉。江夜雪森森道:“可惜啊,我又怎会再信他。”
“那个王座上的人不敢动我,我亦不再与他为伍,只是彼此都有秘密握在对方手里,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互相留着几分薄面罢了。其实我很清楚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包括他一心夺得血魔兽的残魂是为了什么。”
墨熄又是一阵齿冷。血魔兽残魂……?
耳中嗡嗡血流声涌。
墨熄心寒得厉害——血魔兽残魂,是顾茫冒着性命危险,为了阻止燎国重新唤出魔兽而夺回来的。难道君上得到它是为了……
像是能洞悉他的心,江夜雪道:“君上自然没有骗你们。若要燎国得到了最后一缕血魔兽魂魄,势必战火骤起,重华也就完了。只不过,他夺血魔兽残魂,并非是为了九州太平,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千秋霸业。”
“君上并非等闲之辈,也非厌战之人。其实你们更应当做的是自己设法将那魂魄重新封印,而不是交到他的手里。”
他几乎是有些嘲讽地笑起来:“顾茫想要阻止的战争,恐怕非但没有阻成,而是加剧了它的催生。——看着吧,燎国很快就会为了那一缕魂魄重新无休止地向重华开战,而我们的君上……他自会在这场他期盼已久的战役中用你们的血和命来反杀,从此成就他的辉煌。”
墨熄:“……”
江夜雪温文尔雅却又极瘆人地说道:“如今他有了他新的走狗顾茫,我呢,医我的腿,夺我的权,谁也奈何不了我。”
岳辰晴脸上挂着泪水与血污,不可置信地喃喃着:“医你的腿?”他终于是反应过来了,颤声道,“……所以你接近小兰儿根本不是为了照顾她,你是瞧中了她的灵核……”
“是啊。”江夜雪大大方方供认不讳,“她的灵核在她身上是个危险东西,但被我夺来,就既能给我提供灵力,又能源源不断地为我嵌入自己腿中的义架提供灵流。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为了自己能恢复康健,让她成为了一个傀儡……为了一个岳家……你谋划浑天洞之变……你杀了那么多人……”岳辰晴盛怒之下,血泪满眶,“江夜雪!!谁能认你?!谁能容你?!!!”
江夜雪嗤笑:“你是不是猪啊?出了这个洞窟,谁还知道这些人是我杀的?我可是用了所有魔息催动了楚衣心里的魔种,哪怕派一百个验尸官来,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全部死于慕容楚衣之手。”
岳辰晴失控道:“你还要毁他清誉!让他替你顶罪?!”
“他早就没什么清誉了。”江夜雪淡道,“至于顶罪……那倒不必,我大可以威胁君上,让他把人给我从天牢里偷换出来,从此世上再没慕容楚衣这个人,我将他锁在岳家府邸深处,他照样还是为我所得,性命无忧。你放心吧。我就算杀尽岳府人,也一定会放了他。”
说着手中凝起一道华光,江夜雪召来自己的佩剑,堪堪然点在了岳辰晴的喉尖。
“岳辰晴,我让你在这世间多活了这二十载,也算是成全了你我兄弟一场。”江夜雪微笑道,“九泉之下,你可别恨我。”
言毕抬手一挥,径直一剑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