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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悠悠吹拂,寂夜下的树枝剪影映在营帐帘布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重重把守的军帐散发出无声的压迫,夜空中所有光华藏匿无踪。
以前姜凝醉不喜欢皇宫庄重下透着死寂阴森的气息,没有一刻不想着要离开,可惜那时奈于没有选择,后来又因为颜漪岚的关系,所以就算她不喜欢,也能忍耐着性子留下来。如今真当离了那座皇宫,她反而觉得无法适应,她总是忍不住地去想当初在皇宫里的那段日子,其实这么说也不确切,她真正想着的不过是一个人。
她很想颜漪岚,有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这样冷淡的人,竟然会想念一个到如此程度,就连当初颜漪岚欺骗她的那段时光,如今单独拿出来品尝,也能够笑着回味了。这么痴痴傻傻着,姜凝醉又不觉想起当初颜漪岚总笑称她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对自己如此上心。
可不就是疯了么?姜凝醉想,她自认自己做事向来讲究原则,可是为了颜漪岚,莫说是原则,就连性命她都不知道被她自己舍弃了多少回。
发觉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多的儿女情长,姜凝醉不禁有些好笑,若是她的母亲知晓她在这里不仅动了情,还为了一个人连性命也能轻易舍弃,指不定是要狠狠责令她一番的。
青芙站在姜凝醉的身侧替她掌着灯,看见她微微失笑的表情,不免好奇问道:“娘娘在笑什么?”
低头合上手里翻看到一半的书册,姜凝醉拢了拢肩头的披衫,声音平道:“没什么。”
青芙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今咱们身受桎梏,娘娘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然应该怎么?”姜凝醉起身,回道:“难道要抱头痛哭一场么?”
这话便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依照青芙对于姜凝醉的了然,她绝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的主子,就算是天塌下来,恐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青芙最初以为,自己的主子离开了皇宫,离开了长公主的身边,只身一人来到这个地方,受到如同犯人一般的禁锢待遇,多少都是会有一些慌神的。可惜她错了,她的主子,饭照吃,日子照样过,甚至就连一滴眼泪也未曾流过,哪怕是提及长公主的生死,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丁点的表情变化。
想着,青芙回神看见姜凝醉转身要往帐外走去的身影,连忙快步走过去,伸手替她掀开帘子,低声问道:“这么晚了,娘娘要去哪儿?”
静谧的夜里,军帐大营里突然传来的马蹄声清晰而有力,姜凝醉循着声响侧头望去,看见火把照亮的地方,吴王从一辆马车里走了下来,似乎是捕捉到了姜凝醉冷冷的打量,他回望过来,一双鹰谋即使映着火把的光亮,也仍然冷若寒潭。
解了身上的披风递给身后的侍从,吴王朝着姜凝醉这边走来,随着他逼近的脚步,青芙猜不出他的用意,所以忍不住眼带忐忑地看向姜凝醉,心里没来由地打起了鼓。青芙的眼神姜凝醉自然察觉到了,可惜她并没有多少心思去安抚青芙的情绪,她只是默默看着吴王走到她的眼前,然而径自转身先回了营帐,只留个吴王一个冰冷的背影。
掀帘恭请两位主子进了帐,青芙深深吸了几口气,惴惴不安地放下帘帐,青芙弯身走过去替吴王斟茶。
“出去吧。”不等青芙动手,姜凝醉的声音先一步冷冷地从她的头顶传来,青芙心里一个激灵,虽然心里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但是却又很清楚就算她在场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青芙应声退下,姜凝醉拿起之前青芙放在一边的茶壶,亲自替吴王倒茶,说道:“请。”
吴王顺着姜凝醉的话抿了口茶,问道:“为何支走你的人?”
“吴王不也没有带心腹进来么?”姜凝醉从容道:“既然如此,吴王又怎会容得下我的人在这里。”
吴王笑了笑没有否认,最近这段时间,越是接触姜凝醉这个人,他似乎就越发能够明白为什么颜漪岚会对她一往情深。因为她实在是太特别了,性格明明像极了姜疏影,却又总有哪里不太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词语能够真正地形容她。
“不想知道,本王要与你说些什么?”
姜凝醉,她低头轻捻着衣袖,回得冷淡:“无非是关于两件事,要么吴王大势在握,要么吴王功亏一篑。”
吴王眼里深邃的光忽而转冷,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笑道:“那依你看呢?”
姜凝醉沉默不答,吴王有些猜不准她的心思,只觉那目光似冰也似火,让他始终不太自在,正在他准备出声打破沉默的时候,姜凝醉忽然道:“那便是第一种可能。”吴王很有可能已经趁着颜漪岚病重这段时间,打通了一举进京的各个关键要塞,若是姜凝醉的推测没有错的话,可能最重要的支持,应该就是来自于太子妃的父亲了。
明明想通了所有关节,但是姜凝醉却没有一点惊惶不安的表情,这难免会让吴王多少觉得有些没趣,毕竟,回军营的一路上长途跋涉,无聊的时候,吴王便就是猜想着姜凝醉的种种反应来打发时间的。可现在看来,姜凝醉的反应虽说是在情理之中,却又难免有些太过冷淡了。
吴王好心提醒,“不想问我些什么?”
姜凝醉略一沉吟,道:“吴王可是见到了父亲?”
吴王笑了笑当作承认:“姜家连续遭遇丧女之痛,本王不过是向大将军表达了一下哀悼之情而已。”
“吴王想利用我的死来挑拨父亲与长公主之间的信任?”话音一滞,姜凝醉倏地笑了起来,“先是将军府的一把大火,让所有人误以为我已经死了,然后再利用母亲从中挑唆,把罪名和仇恨全部转嫁到长公主的身上,最后等到父亲回京之时,早已收到了母亲指证长公主的家信,自然不疑有他。吴王暗度陈仓,如今已经占尽了先机,恐怕这一次,就连长公主也束手就擒了。只是我还有一事未解,不知吴王可否提点一二?”
吴王听姜凝醉娓娓道来,将人心计谋算的点滴不漏,他打从心底有些欣赏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她总是看上去冷冷淡淡的,轻得像是一阵风,凛冽得也似是一阵风,有时漠然有时决绝。在她看似与世无争的面孔下,深深藏着的却是她的锐利和冷酷,在你浑然不觉的时候把你看个透彻。
吴王眼里的目光沉了沉,他复杂地笑道:“你说。”
“吴王算无遗策,不知有没有为自己算过,若是事情败露,你的人马又该从哪一条路撤离呢?”
吴王微怔,侧目却见姜凝醉面上虽是一副好心模样,可眼神却冷若寒霜,没有半点动容。“因为没有这个必要。这一次,得到这个天下的人,将会是本王。”
“难得我有兴致,吴王想要再饮一些茶么?”茶有些凉了,姜凝醉用指腹摸索着茶壶粗糙的纹路,她重新替彼此斟满茶,语焉不详地道:“我担心过了今夜,吴王恐怕就没有心思在我的帐内小坐了。”
姜凝醉向来是个做事极有原则的人,她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必定事出有因,因此,吴王下意识地转了转手里的碧玉扳指,有些猜不透姜凝醉到底想要跟他说些什么。他实在是有些好奇,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姜凝醉犹如笼中之鸟,她还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出什么花招来。
“那日在山上,长公主一开始就知晓你与泯南王的诡计,之所以以身犯险,目的其实很简单,既然你们二人想要她的命,那么她就用自己为饵,诱使泯南王出兵,然后一举铲除他的人马。而且,长公主遭遇泯南王埋伏的时候,我也在场。不过这件事吴王自然不会知晓,因为唯一能够告诉吴王这件事的泯南王已经当场被长公主处决了。长公主原本打算把我送往安全的地方,吴王之所以能够在将军府找到我,并非是因为你的计谋更胜长公主一筹,不过是我故意而为之。”姜凝醉倏地抬起眼看着吴王,在他想要开口之前打断道:“我不过是将计就计。吴王既然有心想要从中挑拨生事,借母亲之言离间父亲与长公主二人,那么我便帮你把戏演足。”
吴王收敛了眼里的光芒,定定地看着姜凝醉,沉声道:“这样做对你而言没有一点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姜凝醉嘴角的笑意转为讥讽,她缓缓道:“长公主身负重伤,朝中一时之间群龙无首,紧接着吴王暗中将我掳走,编造出太子妃已死的假象,导致朝中上下人心不安,最重要的,是借我给予长公主重创,最后设计制造父亲与长公主之间的不和,如今的种种局面,吴王看在眼里是不是觉得特别的痛快?”
转动碧玉扳指的手蓦地顿住,吴王微眯着那双阴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姜凝醉,心底的想法一闪而过,然而他仍然沉稳不见一丝慌乱,而是思索道:“你想要说什么?”
“吴王这些时日待我不错,我心存感激,又苦于无以为报,所以忍不住想要告诉吴王一些实话作为报答。”姜凝醉看向吴王,目光如同清晨的寒露,捉摸不定,她突然轻笑道:“我留下来,一是为了让吴王相信长公主如今已经腹背受敌、日暮途穷,二是为了让吴王掉以轻心,误以为整个天下唾手可得,人只要一旦放下了戒备,那么浑身都会是破绽。”
姜凝醉的话让吴王迟疑,正打算开口,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大帐外。
“王爷。”
王源的声音低沉中透着隐约可闻的焦切,吴王本就心口一阵烦闷,于是语气冷冽道:“何事如此惊慌?”
“这......”
王源支支吾吾,迟迟不肯上报,料想定是因为顾及着姜凝醉在场,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吴王心火更甚,一语双关道:“直说无妨,太子妃如今已是囚中鸟,你还怕她有飞天遁地的本事能够出去通风报信么!”
“是!”王源连忙道:“城外遭到突袭,城门大开,相信不久就会攻到这里!”
吴王掀袍站了起来,厉声问道:“是谁的人马?”
“回王爷,听探子回报,率兵而来的是...是大将军的副将,孙钰。”
闻此巨变,吴王低头,怒望着平静的姜凝醉,冰冷的声音如同利刃,狠狠落在姜凝醉的身上。“你做了什么?”
“忘了告诉吴王一件事。”姜凝醉坦然抬头望向吴王,沉静的眼里落着缕缕笑意,目光冷傲而沉静。“长公主在山上遇刺的那一夜,我料想到吴王会来将军府,所以回府之后,事先去见了母亲一面。我只告诉了她一句话,若今夜之后,不论我遭遇何等横祸,皆是吴王所为。母亲切勿太过悲伤,而听信奸人所言,害长公主蒙受不白之冤。”
吴王双手负于身后,狠狠紧捏成拳,他咬牙道:“所以你出殡那日,在城门之上,甄氏不过是假意迎合本王,甚至......”
“没错,甚至父亲的伪意示好,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姜氏一族赤胆忠心,又怎会是吴王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收买的?”姜凝醉好心的点头承认道:“吴王以为自己赢了,其实已是穷途末路,毫无还手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