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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训练室的灯一直亮到九点。
鹿茸茸的枪被抢走的时候还很兴奋:“云遐哥哥,我刚刚打了9环!你看见了吗?”
女孩子眼眸水润,小脸湿漉漉的,都是汗。
她浑然不觉,像节日里来要糖吃的小孩儿,如果不给她,当场就能抹眼泪给你看。
谢云遐支着脑袋,弯了下唇:“看见了,厉害啊。”
鹿茸茸没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
她喜欢射击,这是一项全新的、挑战自我的运动,她练舞十几年,有着常人难以拥有的耐心。
谢云遐随手把枪递给陈游:“回宿舍还是练会儿?”
陈游接过枪放好,闷头应:“我下去和他们练,你走的时候别忘了关灯。小天鹅妹妹,下回见。”
说完,没精打采地走了,和来时的状态天差地别。
鹿茸茸小声问:“他因为发挥不好不高兴吗?”
谢云遐嗤笑:“他发挥稳定得很。”
陈游不过是看到鹿茸茸上手快,受打击了。
虽然过程中谢云遐托着枪,但她毕竟是第一次上手,再想到自己成天晚上在宿舍打游戏,这会儿才灰溜溜地下去训练了。
鹿茸茸没多问,只问:“我们要回宿舍了吗?”
谢云遐看她意犹未尽的模样,挑了下眉,“还想玩儿?再玩下去胳膊别要了,走了,送你回去。”
这会儿她感觉不出来,明天就知道疼了。
他可不负责哄掉眼泪的小姑娘,都多大人了。
谢云遐关灯锁门,鹿茸茸在门口等他,顺便在宿舍群里问了句要不要带东西回去,她们都说不用。
鹿茸茸退出对话框,跳出新信息。
郁震文的语音消息。
她正想点“转文字”,谢云遐锁了门,抬起的胳膊轻撞过来,一个误触,点了外放。
“茸茸,你在哪儿?已经回去了吗?我送你回去,现在马上出来!”
郁震文刚结束一轮训练,说话时带着低低的喘息。
男生年轻的、带喘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寂静的通道,弹到墙面返回来,带着天然混响。
在夜晚,显出一丝暧昧。
谢云遐眸光微顿,瞥了眼愣住的鹿茸茸,长臂一展,轻而易举地从她手里抢走手机。
他高举起手,没看内容,低头看她。
“你和新人王关系很好?”
他问得轻描淡写,再普通不过的口吻。
鹿茸茸微呆,顺着他的动作往上看。
他高举起手,白色t恤拉出褶皱,摇晃的下摆空空荡荡,劲瘦的腰腹一晃而过。
练射击的人,手比一般人长。
他188cm的身高,再举起手,她的小手机到了一个不可企及的高度。
鹿茸茸下意识踮脚去抢,伸手一摸,他往边上晃了下,摸了个空,一道眸光淡淡地看下来。
谢云遐垂眼,怀里满是小苍兰的味道。
温和的花香,和她一样干净。
“老实站着。”他随口道。
鹿茸茸抢不到,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回原地,咕哝道:“我们是朋友,他人很好。中暑的时候他给我送过药和奶茶,教练欺负我,他还帮我搬东西。射击社也是他介绍的。”
她一句不剩,都交代完了。
交代完才觉得不对,她和郁震文的关系和他有关吗?
这么想着,鹿茸茸悄悄看了眼谢云遐。
他没什么表情,看着有点凶。
谢云遐弯下腰,肩膀微弓,和她视线齐平,勾了下唇,笑问:“教练欺负你,他帮的你?”
通道里灯光黯淡,他背光而立。
轮廓线条在阴影中锋利而具有攻击性,明明弯唇轻笑,语气平和,却让人心头一紧。
鹿茸茸抿住唇,小声补充:“是云遐哥哥。”
谢云遐平静和她对视两秒。
小呆鹅一点儿不禁吓。
他还什么都没干,就跟逃窜的蝴蝶似的,眼睫像翅膀扑棱个不停。
她刚刚说到郁震文那个表情,他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谢云遐直起身子,不紧不慢道:“我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盯着你。怎么着,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谈恋爱?”
鹿茸茸立即瞪圆眼:“我没有谈恋爱!”
谢云遐晃了晃手机,低眼看她惊异的小脸,慢条斯理地问:“没有?”
鹿茸茸微微涨红了脸,像面对高中时的教导主任,局促道:“真的没有!我们真的只、只是朋友。”
小姑娘急得都磕巴了,慌乱又无辜。
呆成这样,连别人在追她都不知道。
谢云遐没傻到去刻意提醒她,淡淡道:“谈恋爱要报备,知道吗?这声哥哥不是白叫的。”
鹿茸茸:“……”
她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没人管,居然又多了个“哥哥”。
谢云遐瞧她蔫巴巴的样儿,眉梢带上愉悦的笑意,收回手,把手机还给她,懒声道:“回吧。”
鹿茸茸郁闷地打字:【不用啦,我……】
朋友?感觉有点奇怪。
同学?他们不算同学。
哥哥……?
好像勉强能算得上。
她纠结片刻,继续打:【不用啦,我哥哥送我回去。】
谢云遐自然伸手一拍她脑袋,轻啧一声:“走路不要玩手机,看路,摔着就没法儿跳舞了。”
鹿茸茸:“……”
她明明站在原地回信息。
鹿茸茸小声咕哝了句,没让他听见,回完飞快放好手机,和他从另一个楼道下楼。
二楼训练场地。
郁震文训练结束才看到鹿茸茸的信息,他连忙回了句话,说着就要出去找人,还没走出门口,被队友拉住了。
队友笑着打趣:“可以啊这速度,刚进队就追姑娘。再急也得把衣服换了,穿这身去追人啊?”
他还穿着二十多斤的训练服。
郁震文有点脸红:“我给忘了,现在去换。”
郁震文飞快换好衣服,匆匆下楼,几步并作一步往台阶下跳,到了大厅,看见鹿茸茸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他愣了下,茸茸的哥哥也在这个学校?
没听她说起过。
郁震文跑出射击馆,夜晚凉风扑面而来。
他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着急地往左右张望,迟疑两秒,往右边转了个弯,望向昏暗的小道。
路上没有人,暗黄的灯光落在空荡荡的长椅上。
小道尽头,似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转过弯。
郁震文又看了一遍鹿茸茸的信息,她说走是一小时之前的事,应该早就回寝室了。
他挠了挠头,想起今晚。
她一直躲在他身后,似乎有点紧张。
是不是队友们太热情吓到她了?下回他得说说他们。
郁震文又看了眼小道,转身回了射击馆。
-
新的一周,陈游难得见谢云遐早起,揉揉眼睛,又摸回去看了眼时间,七点出头。
“那什么,你有事出去啊?”
他纳闷地问。
谢云遐眉耷拉着眼皮,随手揉了揉发,露出困倦的面容,嗓音微哑:“我付了学费就是来睡觉的?”
陈游一下就清醒了:“你和我们训练去?”
谢云遐随口“嗯”了声:“上两周和老头说了才没去。”
谢云遐口中的老头是东川大射击队的教练,姓姚,年纪不大,爱留胡子。他们都在私底下叫他老头,但当面敢叫的也就谢云遐一个人。
陈游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他还真以为这祖宗彻底放弃射击了。
他们寝室四个人,其他两个不是射击队的,这会儿还睡得死死的,他们洗漱完,去了操场。
射击队的训练枯燥无聊。
早上跑步热身,上午体能训练,下午专项训练,偶尔有课,晚上多数时间没有安排,偶尔会因为赛事加练。
东川大射击队男子步|枪一共11人,这次新生里新进来两个,加起来也不过13人。
老面孔见惯了,新面孔格外显眼。
天刚透亮,绿茵操场上做着热身运动的男生格外显眼,寸头,身材挺拔,精神气十足,正认真地做着热身运动。
陈游指了指:“诺,新人王,都说有希望进国家队。”
谢云遐偏头看了眼,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路顺风顺水长大,没遭遇过什么挫折,没遇到过太强的对手,眉眼间都是昂扬的自信。
他随口道:“你们先跑。”
陈游没管谢云遐,他这个性子,只要来了就不会走。
队长点完名,自动忽略谢云遐不在,便带着他们开始今天早上的热身,先跑上半小时。
队伍里,郁震文往左右看了眼,没找到想到的人。
他等了两周,一直没看见“弈神”,这会儿有点耐不住性子,低声问边上的队友。
“师哥,怎么一直没见‘弈神’?”
师哥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谁?射击队的?”
郁震文愣了下,追问:“‘弈神’,谢云遐。我听说他退役后来东川大射击队了,他没来?”
师哥恍然:“谢云遐啊,他这阵请假,教练让他看手去了。”
郁震文皱起眉:“他手还没好?”
师哥叹气:“他从进射击队,一天都没碰过枪。你见了他别提这件事,记住了啊。”
郁震文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像是忽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郁震文崇拜谢云遐多年,也了解他。
谢云遐的运动生涯中,没有一场败仗。
他那时的爱好是飞到世界各地去打比赛,有的是世界赛事,有的是邀请赛,冠军拿了个遍。
那段时间,数不完的广告和代言找上门,他一个没接。
他只打比赛,是当时所有选手的噩梦。
谢云遐的外号是“弈神”。
云遐,生来翱翔在云端之上。
羿,羽之羿风,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他曾经站在世界的顶端,是他们这群怀揣射击梦想的人的神。
这样一个人,就算伤了手,能做到一天都不碰抢吗?
郁震文不信,不相信谢云遐真能一天不碰枪。
在郁震文的信念第一次被撼动的时候,当事人正坐在树荫下,喝了口水,发了几条信息。
没一会儿,几段视频发到谢云遐手机上。
他随手点开,是今年省赛视频。
谢云遐垂着眼,拖着进度条往前,停下看一阵,再拖动往前,看完这个,点下一个视频。
短短几分钟,他大概了解了郁震文的水平。
新人王,有天赋,有耐心,足够稳。
短时间来看,他确实潜力无限,加以指导和训练,进国家队不难。
谢云遐简单看完,放下水瓶,起身动了动脖子,做了几个拉伸,呼吸过后,跑到跑道。
郁震文是在回到射击馆才知道谢云遐来了。
他和队友正说笑,听到这个消息动作都不利索了,连着几句小声问人在哪儿。
师哥笑笑:“教练那儿,一会儿来。”
郁震文在体能训练室忐忑不安地等了一阵,门口忽然有了动静,教练推门进来,身后跟了个人。
他立刻站直身体,紧张地往门口看。
男生近一米九的个子,微低着头,单手插兜,另一手拿着手机,指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轻按。
他脱去国家队队服,穿着最简单的t恤。
模样耀眼,充满少年感。
这样的谢云遐,是郁震文没见过的模样,陌生又新鲜。
“‘弈神’!”
他心神激荡,脱口而出。
队友们都愣了下,陈游干脆过去扯了下他胳膊,压低声音道:“别在这儿这么喊他。”
郁震文不懂,为什么不能喊?
很快,他就懂了。
低着头的男生头也没抬,就跟没听到似的。
他神情倦懒,侧脸略显冷淡,看到手机上的消息,忽而扬眉一笑,迈着步子越过教练,再和他擦肩。
从始至终,没往他这里看一眼。
郁震文怔怔地看着站到队伍里,倾身和队友自然说笑的谢云遐,心头涌上的热血一点一点凉了。
原来喊“弈神”,不会有人理他。
在这里,没有他要找的“弈神。”
-
这一周,鹿茸茸没再见到谢云遐。
她照旧上课、练舞,和舍友们待在一起,偶尔和她们出去逛街吃饭。偶尔,郁震文会联系她。
周五晚上,鹿茸茸洗漱完爬上床,和家里人视频完,便有一搭没一搭听舍友们聊天。
她们在聊周末怎么过。
鹿茸茸晃着小腿,想她应该回去舞蹈室跳舞,反正也没什么事。
刚想着,手机忽然开始响。
她打开手机,然后呆住。
是语音电话,来自“云遐哥哥”。
灰白色的山脉头像占据屏幕中心,她的心忽而一跳,不自觉地紧张起来,立即坐正,贴着墙,有些无措。
他怎么会忽然打电话过来?
鹿茸茸愣了几秒,捏了捏手心,去枕头下摸出耳机带上,再小心翼翼地按上接听按钮。
“……喂?”
她小声喊,嗓音发颤。
那头是阵阵风声,没有杂闹的背景音,很安静。
再是几道摩擦声,刺啦刺啦,贴着耳廓往里钻,有点密密麻麻的痒,像是他戴上了耳机。
有浅浅的呼吸声。
男生的气息,很低。
她忍不住捏紧被角,尖细的指尖泛起红。
男生平时轻懒的声音微微低沉,他咬着字喊她:“小呆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