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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寤生谈笑之间,已经把自己心中的怀疑透漏了出来。
无名闻言,暗暗心惊,侧目打量着寤生的神情,想知道他究竟只是没根没据的胡乱猜测,还是确实掌握了什么证据。
寤生此时也看向无名,嘴角上扬,眉间含笑,一脸的自在。
两人这般互相揣摩着对方的心思,谁也不先开口,相互沉默着。
片刻,一名宫人匆匆跑了进来,回禀道:“禀告君上,段大夫已随老将军出城了。”
老将军,便是朝中对公子吕的尊称。他因威望极高,又善于治军打仗,于老郑伯时,便已官拜大将军,掌管郑国所有兵马。只是这些年年纪大了,才又交还兵权,也好静休养,安偷闲。
听罢宫人的回报,寤生终于开了口。他没转头,也没有移开目光,仍是看着无名笑道:“先生,叔段已经随公子吕出城了,想必一会儿便会有捷报传来。先生难道不要去迎一迎他们?”
无名见寤生终于转移了话题,不由得松了口气。但他表情却依然冷漠,毫无波澜地说道:“没什么可迎的,若是顺利的话,他们定然毫发无伤,全身而退。若是不顺利,只怕你还要将性命赔给在下。”
“先生当真如此想要寡人的性命?”姬寤生仍旧眼含笑意,丝毫不见惊慌。
无名略一抿嘴,说道:“你若行的端,做的正,我们也自不会千里迢迢、兴师动众地来这里,只为杀个人。”
姬寤生笑着摇摇头,说道:“呵呵,先生此话倒说得寡人十分委屈。说起行的不端,做的不正,寡人可比不上先生啊。”
面对寤生的嘲讽,无名不仅没有丝毫恼怒,脸上反而露出一股子轻蔑,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原以为你心性稳重踏实,是个少有的具有大智慧的贤主。没想到,竟也会玩这种吵架拌嘴的小把戏。倒是我高看你了。”
说着,无名还故作惋惜地摇摇头,长叹了一声。
寤生见状,便不再与他争执。又转而问道:“听说你要为叔段筹谋三十年,可如今才过了二十年,你们便有了这般实力。可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们才要提前谋反?”
“三十年”的谋划是无名在第一次谒见叔段时提出的想法,没想到姬寤生居然连这个也知道。可见他在叔段的身边早已安插下了眼线,而且这眼线埋得极深,甚至有可能是叔段的近侍。
想到此处,无名不仅暗暗心惊。原来自己辅佐叔段的每一步棋,寤生都一清二楚,可见此子确实并非如表面一般地敦厚。他一样有着非常的手段,和机警的神经。
可是,若是如此,他为何还会认为自己和叔段有谋逆之心呢?
茫然间,无名瞥到了臣子队列里闭目假寐的祭足,登时恍然大悟。
于是,无名对机寤生说道:“君上既然有手段知道在下和段大夫的谋划,就应该清楚,段大夫与在下早就没了谋反的心思。只是不知为何君上还会听信小人的谗言,以致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先生错了,”寤生脸色忽然就变得严肃了起来,沉声回答道,“寡人并非听信小人的谗言才会怀疑你们二人。或者说,寡人从来就不怀疑抑或忌惮叔段。他反或者不反,寡人都有办法应付。寡人始终担心的那个人,一直是你。”
语声方落,无名恍然。设身处地地去想,他一样会有寤生那般的顾虑。只是,难道姜夫人的死,竟也是因为自己吗?
“君上是否看过在下给姜夫人送来的书信?”无名声音转低,暗暗问道。
“看过又如何?没看过又如何?你们二人的丑事,难道还要讲给寡人来听?”
姜夫人和无名之间的私情,一直都是寤生的一片逆鳞。此时无名再次触动,引得寤生不由震怒。
无名看着寤生暴怒的模样,明白他在这件事上,是没办法冷静下来交流的。于是便只有简单地说了一句:“君上若是看过那些信件,事态只怕不会发展到今日这个局面。”
说罢,无名低下头,沉默不语。
寤生见状,也不再说话。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又有宫人兴冲冲地跑上大殿,激动地回报到:“捷报,捷报!城外的兵马退了!城外的兵马退了!”
“啊?兵马退了!”
&太好了,城保住了!&
.......
因为城外退兵的大好消息,殿中的群臣再次沸腾起来,乱作一团。这些刚才还愁眉苦脸的臣子们,有的已经开始弹冠相庆。更有甚者,已开始编排起叔段谋反的罪状来。里面不乏有几个刚才跪在叔段面前求饶之人。
“先生,兵马退了,寡人的命可以留住了吧?”姬寤生站起身来,看向无名,淡然地说道。
“在下也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既然成功退兵,想必叔段必然也全身而退。君上现在,自然安全了。”无名仍坐在原位,神色如常地回答道。
寤生微微一笑,转脸看向殿门外的远方,幽幽说道:“多谢先生不杀之恩哪!”
无名没搭理他,冷哼一声,安静地坐着,耐心等待着公子吕和叔段归来。
不过片刻,两人果然已到了殿外。
两人走进殿内,众臣再次屏息安静下来。他们看着这对在刚才挽救了都城安危的老少二人,各怀心思。
寤生和无名也把目光投向二人。
只见叔段果然毫发未损,已然衣冠从容。而站在他身旁的公子吕,除了出城之前在殿内受到的剑上。此时右臂上又多了几处伤痕。
“老将军!”寤生见公子吕又添新伤,快步来到公子吕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右臂,一脸疼惜地说道,“叔父啊,您已这般年纪了,又为我郑国出生入死,当真是辛苦您了。”
“诶,君上不必如此。这是老臣应当做的。再说,这点小伤,老臣还不放在眼里。”公子吕洒脱地笑道。
接着,他又回头看向无名,说道:“无名先生,段儿我可是看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无名冷着一张脸,对公子吕的炫耀并不做评价,反而问叔段道:“州吁呢?抓到他了吗?兵符找回来了没有?”
经历了这一天的事情,叔段早已精神恍惚。此刻无名问他问题,他也没有注意到无名言语中的强硬与不敬,只顾回答道:“州吁到头来还是跑掉了。不过好在兵符他交给了掌军的将领,现在已被我收了回来。”
“这厮好生狡猾,将来抓到他,定要让他好看。”公子吕也在一旁火气冲冲地说道。
这时,寤生出面说道:“好啦,既然危局已解,也算是皆大欢喜。明日母亲的丧礼照常举行,你二人参加完了,便回京地去吧。”
叔段和无名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应了。
所有事定下后,寤生下令退朝,群臣这才纷纷退去。
叔段和无名则安排在了宫中留宿,等待明日的丧葬大礼。
次日,姜夫人丧礼如常进行,一应礼数、布置都按仪典规程安排。只是那送入先郑伯陵寝的棺椁,却是空空如也。
不过,这件事除了寤生外,就只有几个负责安排丧礼的官员和颍考叔知道。
丧礼办得十分顺利,丧礼结束后,叔段便和无名踏上了返回京地的归途。
起初,公子吕还要依照诺言,护送二人返程。但无名却已不自在为由,直言不讳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公子吕想着以他们带来的兵马,怎么也不可能遇到什么不测,便也不再自讨没趣。也省的自己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臀部。
京地的兵马随家主离开后,郑都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一切都照旧进行着。
那些没有骨气的臣子,即便前一日丑态出尽,但为了朝局的稳定,寤生还是得继续任用下去。只是在暗地里,他已开始着手培养新的力量,取代这批靠着曾经的余荫尸位素餐的旧人。
......
自郑都向西而行,不出三日,京地兵马已临近了自己的故地。
这天黄昏,军队在京地临近的一处村邑外稍作休息,准备一会儿再趁着夜色赶最后的路程,早些回家。
这村邑不大,却山水齐全。若让懂行的人来看上一眼,也会称赞一句“风水宝地”。
而这座村邑,便唤做颍谷。
几日前在殿上舍身救主的颍考叔,便是此地的邑丞。
军队休息时,无名在附近散起步来,想借着此处的好景排解一下心中的不快。
走到一处林间小路,迎面正走来几个扛着掘土工具的村民。
那些村民边走边聊着一些最近发生的新鲜事。无名从他们身旁经过,听了几句,都是与邑丞安排的差事有关,倒也没太在意。
擦肩而过,正要走远,无名忽然听到一个村民跟同伴说道:“你们几个,听说了吗?据说这次邑丞大人让咱们挖的那个陵墓啊,是安排给之前老国君的夫人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