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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听礼早膳吃到一半,便见芳芷走来,一脸纠结的神色,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事?”尚听礼问。
芳芷犹豫着道:“是关于龄龄小姐的。”
她觉得世子妃未必愿意听,适才不知此事要不要说起。
尚听礼猜得到她的纠结,轻笑一声:“她与梁家少爷的婚事定下了?”
芳芷点头答道:“何事都瞒不过您。据说是连婚期都定下了,就在月底。”
尚听礼没说什么。
因为上辈子,余龄龄的亲事与婚事便是如此匆忙,倒显得多恨嫁似的,可惜又所嫁非人。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并不同情余龄龄。
甘棠在一旁唏嘘道:“月底便成婚?这也太仓促了,便是普通人家,那也是要走完流程的吧。”
再怎么说,余龄龄也是侯府的小姐,还是嫁与人做正妻,可这着急的模样,怎么都瞧着不正常。
尚听礼淡淡一笑:“与我们无关。”
甘棠便噤声,世子妃说得是。
……
这样松快的日子过了两日,十月初十这日,上京城里热闹起来,不约而同的鼓起一阵弥补重阳节日的风气。
大约是九月初九日在国丧期,大家不能过重阳节,多少是一大憾事,今儿便重新拾起,把十月初十日当做九月初九日来过了。
原本一家子皆要同文惠一道去游园会的,不知因何,路上她又改了主意,让年轻人们各自玩去,还特别叮嘱尚听礼和柯信要一道去玩。
文惠是这么说的:“星臣哪,你可要给我看好阿礼,莫要把人跟丢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她潇洒离去。
小夫妻俩在街头面面相觑。
“那个……”尚听礼扯着嘴角,准备措词中。
柯信随口提议道:“先去喝菊花酒?”
尚听礼歪了歪脑袋,举了举手,“不如先去吃重阳糕?”
重阳糕顾名思义乃是重阳节吃的糕点,“吃糕”意为“登高”,契合“步步高”的美好寓意,它祝愿每一个小孩都百事俱高。
她虽已不是小孩,但一样可以“百事俱高”嘛。
柯信本想一口拒绝,便听她又说道:“其实我们也可以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的,母妃说的话,世子不必……”
“那就先去吃重阳糕。”柯信打断她的话。
尚听礼愣了一下。
柯信幽幽地瞥她一眼,说道:“也不知你给母妃灌了什么迷魂汤,如今我倒不是亲儿子了,活像个上门女婿。若让她知晓我敢放你一人玩去,我今晚许是不用回去了。”
“……也不是一人,我有芳芷和甘棠陪着。”听得那句“上门女婿”,似是理亏,尚听礼小声道。
她确实有福气。
很多时候,在王妃的眼里,她这个儿媳妇确实要比世子这个亲儿子要得脸些。
柯信没说话,拉着她往卖重阳糕的铺子去。
待到糕点铺外,望着排成长龙的队伍,柯信皱了皱眉,有了打退堂鼓之意,他向来没什么耐心,这会儿更是不愿排队。
“这队伍太长了些。”
尚听礼也退怯。
柯信看她一眼:“不如先去旁的地方?”
【连糕点铺都这么多人,别的地方怕是更加人满为患了吧,只怕还是要等。】
尚听礼很纠结。
恰在此时听得小贩的吆喝声传来,“卖糕点咧——”
她回头看去。
只见一穿着粗布衣,衣裳上打着不少补丁的卖货郎,推着一辆小车,卖力地吆喝着,声音拉得悠长,缓慢地从她们面前路过。
“新鲜出炉的糕点咧,吃重阳糕咧,百事皆高咧——”
尚听礼下意识扯了下柯信的衣袖,见他不解地看来,便指着方才从面前路过的卖货郎,说道:“那儿有重阳糕。”
柯信没犹豫,反手拉住她的手,带着她追了上去。
“劳驾等一等。”
年轻人清爽的嗓音传入耳中,卖货郎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睁眼。
待容貌、气质出众的一对小夫妻停在他跟前,卖货郎才回过神来,至此确认,原来方才这年轻人真的是在喊他。
柯信问道:“请问这重阳糕怎么卖?”
卖货郎旋即热情起来,脸上洋溢着得体的笑容:“小的也不坑您,一块重阳糕五文钱。您二位可是要买?”
尚听礼平日鲜少吃外头的糕点,但也知道,以往甘棠常去买的铺子里标价八文钱一块,与之一比,这卖货郎的糕点倒是不贵。
柯信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道:“你这重阳糕是比糕点铺的要便宜些。”
他刚才瞧见了,糕点铺里重阳糕的卖价是八文钱一块。
“只是不知你这量……”
尚听礼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稀奇得紧。
【咦?世子爷你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还以为你会嫌弃这些路边摊呢,没想到你这还挺懂的。】
“……”
柯信余光扫了她一眼。
她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卖货郎忙道:“公子放心!我们家的糕点绝对足料也足量,断不会做那缺斤少两的事儿!”他指着小车上的糕点,颇为激动,“您二位请看,是不是同那糕点铺的大小无异?”
柯信淡淡颔首:“是没什么区别。”
“俗话说‘重阳不吃糕,老来与人告’!”
卖货郎指了指那头的糕点铺,忽然朝柯信挤眉弄眼道:“想必公子喊住小的,定是不耐到那边去排队吧?”他复又对尚听礼笑,“少夫人,您可要买咱家的重阳糕?保证这味道绝对正宗,我敢说,不正宗不要钱!”
“给我们来……”
柯信顿了一下,侧头询问尚听礼的意思:“几块?”
尚听礼浅浅一笑:“图个好兆头嘛,来个——”她伸出手指算了算,“八块吧。”
柯信看向卖货郎:“那就八块。”
“好嘞!您二位稍等片刻!”卖货郎应声,随即将重阳糕替他们装好。
不出片刻,他便将装好的重阳糕递过来,笑眯眯道:“您二位的重阳糕,一共四十文钱。”
柯信看了眼杜衡。
杜衡遂上前付钱给卖货郎。
在柯信的注视下,尚听礼从卖货郎手里接过了重阳糕,道了一声谢。她一拿走重阳糕,卖货郎便推车离去了。
“喏。”
尚听礼将重阳糕递到柯信面前,柯信不明所以,便听她道:“这是你出钱买的,理应你来分。”
【虽然我是按照人头数说的八块,但是其实我自个儿想吃两块!呜呜呜,早知道我自个儿让甘棠掏钱了!】
柯信哼笑一声。
尚听礼偷偷瞄了他一眼。
【这人在笑什么?】
柯信收起笑脸,毫不客气地从她手里接过重阳糕,在她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的注视下,优先给身后的两个侍卫一人分了一块。
尚听礼紧紧盯着他手里的重阳糕,不争气地暗暗咽了咽口水。
【考验我们夫妻之间默契的时候到了,能不能给我分两块啊……】
就见柯信不紧不慢地给她的两个丫鬟一人分了一块,那袋子里还剩下四块。
该分到尚听礼时,柯信没动了。
她一时没忍住,视线从他手中的袋子移向了他的俊脸,顿了顿,终究忍住了没说话,嘴巴闭得紧,心里倒是不牢靠。
【怎么回事啊?难道连一块都不分我吗?真的一块都不分我吗?不至于一块都不分我吧?】
柯信弯了弯唇:“世子妃想要几块?”
【你问什么问啊?懂事的已经给我分两块了!】
尚听礼心里已经抓狂了,面上却温婉贤淑又可人地浅笑道:“都听世子的。”
“这样啊——”
柯信点了点头。
然后他从袋子里捡了一块糕点递给她。
尚听礼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偏偏面不改色地道谢:“谢过世子。”
【怎么只有一块!】
“噗嗤。”柯信笑了出来。
尚听礼恨恨地咬了一块重阳糕,垂着脑袋,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任谁也看不出她心里所想。
【还笑呢?】
【忒,你这人忒不懂事了。】
“给。”
就在她觉得奇奇怪怪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拈着一块重阳糕递到她眼前。尚听礼定定地看着那只手,并非是那块糕点。
他的手指很漂亮,指节修长,手背青筋凸显,瞧着极其有力,整只手完美到便连指甲盖都是圆润无可挑剔的。
这一刻,她竟觉得他的手比那重阳糕还要叫人可心。
【哇,怎么有人连手指、指甲盖都那么好看啊。】
柯信一顿。
他低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捏着重阳糕的手指,忽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总觉得他的手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般,心中生起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柯信忙轻咳一声,打断某人的念想:“你只吃一块吗?我手里还有三块,我再分你一块吧。”
尚听礼回过神来,立马接过他手里那块重阳糕,笑得很开心:“谢谢世子!”
【当然不可能只吃一块啦,我从一开始便想吃两块的!】
【算世子爷你懂点事,没真的只给我分一块。】
柯信在心里轻嗤一声。
他早看穿她了。
只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接下来去哪?”吃过重阳糕后,他平淡问道。
尚听礼想了一会儿,说道:“去作画如何?”
柯信皱了皱眉。
尚听礼继续道:“这可不是普通的作画,而是‘五谷作画’,便是用五谷来作一幅画。”
“这有何好玩的?”
“唔,世子先前不是想去喝菊花酒吗?”
柯信一脸迷茫:“这和菊花酒有何干系?”
尚听礼答道:“这你就不晓得了吧?我昨儿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五谷作画’也是今日的一种比赛,谁的画作得好,谁便有彩头。而彩头便是一坛菊花酒。”
她说完问道:“怎么样?现在有兴趣去玩一下了吗?”
这下柯信倒没有拒绝。
“五谷作画”的台子搭在南街最显眼的地方,有许多人围观,台子上分了两个部分,一边是单人作画,另一边是双人作画。双人作画,多是夫妻一组。不管是单人亦或是双人,都多是小年轻。
尚听礼和柯信到时,双人作画倒是刚好轮换下一组。
台子下有妇人在维持秩序,那妇人喊了三遍,皆无人上前。
见状,尚听礼忙拉着柯信过去,“我们来。”
方才迟迟不上前来,只是为了确保自个儿没有插队,眼下旁人皆不上前,便证明目前无人愿意上台去作画。
尚听礼便有些迫不及待了,她让甘棠交了二十文钱。
她既提前打听过,便知晓这“五谷作画”的规则。双人作画便是这个价格。
妇人笑道:“少夫人不曾问过便晓得交二十文钱,想必是提前打听过的,那应当也晓得我这里是概不退钱了?”
尚听礼笑着点头。
“知道,我还知道彩头乃是一坛菊花酒。”
妇人道:“虽说少夫人清楚规则,但我少不得还是要提醒一句的,作画时间是半个时辰。”
“好,我知道了。”
“如此,二位请先上台寻个位置坐好,待人一满,便可开始比赛。”
尚听礼拉着柯信上了台,寻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
不多时,身旁的位置来了两人。
尚听礼本没有注意,因着能开始的话,妇人自会提醒。
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尚听礼才看了过去,就见到了余兰兮和汲章二人。
【晦气。】
尚听礼今儿个倒是真的相信了“冤家路窄”。
余兰兮开口便道:“真是没想到啊,世子和世子妃竟也到南街这边来了。”
不怪她会这般说。
上京城四条大街道,南街最是贫困,往日游南街的皆是些平民百姓,几乎看不见富贵人家。土话来说,南街是土包子们待的地方。
余兰兮说话时,汲章在向尚听礼和柯信拱手抱拳致意,两人都只是冷淡地略一颔首,汲章也不介意,或许是介意不起。
“汲夫人这话说的,你不也和汲大人到这边来了?”尚听礼不咸不淡道。
她其实并不认为南街同其他街道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往日不来南街也不是因着平民百姓多,而是因为南街基本没有她需要的东西,她懒得跑南街一趟。
余兰兮说道:“我们哪有世子和世子妃来得尊贵啊,要我说,还是你们到南街来比较稀奇。”
尚听礼似笑非笑,没接她这话。
【天天把身份挂嘴边的,重活一世,也没见你那么出息嫁做皇妃啊。】
【只能说,重生的确不能让人长智商,瞧我这位表姐,若真有那么聪明,换亲绝不是好选择。】
柯信在一旁默默偷听。
没人理她,余兰兮也不觉得尴尬,没话找话道:“表妹怎会想到来此?”
尚听礼眼皮都没动一下,平静道:“表姐又因何而来?”
余兰兮努了努嘴:“这便要问你表姐夫了。”她看了眼汲章,推了他一下。
汲章便会意,嘴角牵起笑容:“听说这儿的彩头是菊花酒,不知是不是在下的心里作用,总觉得民间酿的酒比酒楼卖的酒要醇香好喝一些。”
他不由好奇道:“敢问世子,您也是这般想吗?”
“我?”柯信淡道:“没喝过,不清楚。”
“额……”汲章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接不住他的话。
便听柯信又道:“世子妃想来凑个热闹,我便来了。”
余兰兮猛地抬眼看过去,被他冰冷地瞧上一眼,她便又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心下已是掀起不平静的浪潮。
真是可笑啊。
那么冷情的一个人,他的举动如今竟也能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的带动吗?
凭什么?凭什么她都做不到的事情,叫那孤女做到了?
余兰兮心里恨得不行。
“世子想要喝菊花酒,只去买来喝有什么意思?当然要喝自己赢来的,那才叫够味儿呢。”尚听礼手肘搁在桌面上,双手托着腮,头微微仰着,冲柯信笑着,笑脸明媚又灿烂。
汲章心头微动。
他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心口,那一处跳动得不同寻常。
余兰兮没有注意到汲章的异常,她看着尚听礼那狐媚模样,只觉心生烦躁与不喜。
便是这么一副淫荡样子,才将那么冷硬的心肠都勾了过去么?
“台上的人听着,可以开始动手作画了。”
妇人的声音自台下传来。
尚听礼看了一圈四周,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满座,便对柯信道:“我们开始作画吧,你有没有想作的画?”
柯信摇了摇头。
尚听礼道:“那便听我的,咱们画个‘南街’如何?”
柯信问:“南街?”
尚听礼点头道:“对,东西有限,时间有限,南街太大了,我们只画街头这处即可。”
“何必这么麻烦,不如只画这处台子怎样?”柯信原先的确没有任何想法,这会儿也是听了她的话,才想到这点。
尚听礼认真想了想,发现了可行性,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可以啊。”
此次作画所用的“五谷”皆在脚边,有五谷中的稻谷、麦子、大豆、包粟、薯类,除了以上典型的五谷之外,也有寿米、红豆、绿豆、枸杞等。
看过这些东西后,尚听礼又改变了主意:“感觉搭台子的话,颜色不大理想,搭几间农房怎么样?就像咱们在弄花村瞧见的土房子那样的。”
“成。”
柯信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