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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水沸腾,青烟袅袅。空灵的琴声若潺潺流水,随着满室茶香溢满空气中。
案桌前,两个年轻人面对而坐,桌上摆着棋盘,一人执黑子,一人执白子。
“星臣再不认真点,我可就不依了。”
柯信落子的动作稍顿,捏着黑子拐了个弯,最终落下黑子。
对面之人将手中的白子丢回了棋奁里,他道:“这局我输了。”
他叹道:“星臣厉害。”
“凌洲兄承让,我不过是侥幸赢下罢了。”柯信笑了笑道。
柯锐幽幽道:“那也太侥幸了。”
“是侥幸的,毕竟前面凌洲兄已赢了我三局。若非侥幸,这局定也是你赢。”
柯信先替他斟满茶杯,又给自己满上,闲适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柯锐眯了眯眼睛,目光微冷:“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你连让了我三局。”
柯信放下茶杯,眨了下眼睛,不可思议道:“凌洲兄怎会这么想?这谁人不知道我的棋艺最差了,云宴兄和霁华兄都不爱找我下棋,便是归远那小子都嫌弃我。”
霁华是四皇子柯铭的字,归远是七皇子柯钧的字。
柯钧还未成年,年方十六。
柯锐:“……”
他早该知眼前之人是个伶牙俐齿的。
柯锐安静品茶,不再言语。
沉默着过去了半盏茶的功夫,柯信开口问道:“凌洲兄今儿只是想寻个人下下棋?”
柯锐放下茶杯,杯子已经见底,将杯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待杯子重新满上,柯锐才道:“上回小五和小六的事情……”
柯信一本正经道:“什么小五和小六的事?那是小六的事。”
柯锐锋利地瞥他一眼。
柯信面色坦然。
“……行,是小六的事。”柯锐噎了一下,“关于小六染上赌瘾那事,我已调查清楚了。”
柯信看他一眼:“那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在这儿,而是该去有仇报仇。”
言外之意便是,在这里与他下棋乃是浪费时间,不如去给敌人重创一击。
柯锐哽住,随即皱眉道:“你先别管这个,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背后之人是谁吗?毕竟小五也算无妄之灾。”
哪有兄长表现得这般云淡风轻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
柯信徐徐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道:“凌洲兄啊,我上回就已经说过了,不论是谁,那都是我没办法讨回公道的。”
一时间,柯锐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哀怨。
“你当真这般没志气?”柯锐有些怒其不争道。
柯信掀了掀眼皮,答道:“依凌洲兄所言,如何才算有志气?”
柯锐道:“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柯信冁然而笑:“听起来很不错。”
柯锐扬了扬眉:“自然。”
下一刻,便见柯信摇了摇头,他说:“可做起来……有点难啊。”
柯锐一顿。
他转手握住茶壶的壶把,替柯信斟了一杯茶,遂把自己方才喝完的茶水满上。
“我实话告诉你吧,小六那事,在背后下手之人乃是老四。”柯锐说道。
“霁华兄?”
柯信先是垂下眼睑,在他说话之前端起了茶杯,这会儿一个不慎将茶杯打翻,猛然间抬头看了过去,无比震惊道:“怎会是霁华兄?”
柯锐冷冷一笑:“怎么不会?”
柯信不敢置信般,有些喃喃说道:“可霁华兄看着那样君子的一个人……”
“就他还君子?真是一副面孔就把你给骗了。”
柯锐眸色幽深,这老四藏得倒深,还够敏锐,若不是他直觉不对,此番未必能这么快得到完整的真相。
想到这里,柯锐面无表情道:“他可不是什么君子,可以说是狡猾如狸。我调查时被他发现了,他竟还给我做了个局,竟引我去查太子,若不是我警惕,我还真找不到这老四身上呢。”
“也不知他君子的美名怎么传出来的,真儿是下三滥。”他无比嫌弃道。
柯信已重新拿了一只茶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却没喝,声音平静道:“凌洲兄将这些说与我听是要做何?”
柯锐看向他:“我今儿可是诚意满满,星臣当真不为所动,一点与我同仇敌忾的意思也没有?”
外头的琴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屋内一瞬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柯信摇头道:“凌洲兄太看得起我了。”
柯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表情不复方才温和,如同毒蛇盯上猎物般。
“我不过是个世子,亦要到冬日才弱冠,便是及冠我还是个世子。”
柯信双手捧起茶杯,一饮而尽,笑道:“凌洲兄寻错人了,我不适合与你下棋谈话什么的。”
“告辞。”他放下茶杯,朝柯锐颔了颔首,起身往外走。
柯锐眯眼盯着他的背影,心里生出一股不悦。
真是油盐不进啊。
……
尚听礼回到新苑,让芳芷去了小厨房传膳。
她往日多是一个人用的午膳,今日也当如此。
却不料,她才吃到一半,就听到外头传来丫鬟们的请安声,下一刻,年轻人自屋外踏步而来。
尚听礼愣了一下。
【奇怪,这人明明出去便是一日的,今儿怎回来得这般早?竟还能赶上午膳了。】
柯信脚步停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尚听礼忙安排人去添碗筷,去端洗手水来。
等一切做好,柯信吃上饭了,她才问道:“世子今儿不忙了?”
柯信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一个闲散世子,我要忙什么?”
尚听礼:“……”
这话是真儿将她噎住了。
【问得好,下次别问了呗。】
【莫不是四皇子今儿不乐意搭理你吧?所以你才能回来得这么早。搁平日里,不到太阳落山那时,可是见不着你人影的。】
柯信心里答道,猜得很好,下回也莫猜了。
这一顿饭,两人都默契地吃得很沉默,也许是两人上半日都跟道不同之人打了交道,是真的有些疲惫。
吃饱之后,柯信去了书房。
尚听礼则歇在寝屋里的小榻上,手里边捏着话本子,本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没想翻了几页便看得入迷了。
待看了一刻钟后,她喊来了甘棠:“可还有类似这样的话本子?”
这本话本乃是她从甘棠那儿借来的,她自个儿已许久不曾看话本了。
她正愁没办法提醒王妃多加注意枕边人呢,这话本她今儿是看对了。
这话本讲的便是一个权贵男子宠妾灭妻,最后和妾室谋害正妻性命的故事。
很符合王妃未来的处境,她可以拿去给王妃看看。她作为儿媳不能直言长辈的不是,但可以借话本潜移默化啊。何况,借她的嘴说出来那些事,她无从解释。故而,话本是最合适的。
“有的。”甘棠回道。
能解决心中烦闷之事,尚听礼愉悦地笑道:“快搬过来给我看看!”
得多准备几本,万一一本不够深刻呢。
甘棠出去一下,转头搬来了五六本话本子,“世子妃,同一类型的皆在这里了。”她笑道:“没想到您也爱看这个,早知道奴婢多买几本了。”
尚听礼朝她笑笑:“这几本就当我从你手里买下来的,待会儿你自个儿到库房里取钱便是。”
甘棠连忙拒绝:“那怎么能成?您不用给奴婢钱。”
尚听礼道:“这一码归一码,你我便是主仆,那东西是你自个儿花钱买来的,我无权打劫,这事你听我的。”
甘棠还要拒绝:“这……”
“这话本我不是留着自己看的,我想拿去给母妃瞧瞧。”尚听礼合上话本子,“我要拿去送人的东西,自然得是我的东西。”
她看了眼甘棠:“你不收我的钱,这算什么?”
甘棠咬唇犹豫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好吧,奴婢都听您的。”
尚听礼笑开来:“这才对嘛。”
“额…呵呵。”甘棠笑得不是那么自然,因为她私心里觉得,她的东西就是世子妃的东西,从她这里拿走的东西,世子妃用不着给她钱。
尚听礼转过头去看芳芷,吩咐道:“你去外头,喊个人到荣华堂去,看看王妃午憩到何时。”
芳芷屈了屈膝,麻利地出去办事了。
未时三刻,尚听礼带着话本子去了荣华堂。
文惠坐在上首,朝身后的文嬷嬷笑道:“给世子妃上茶。”
“得嘞。”文嬷嬷利索地走过去替尚听礼斟了一杯茶,“世子妃请慢用。”
尚听礼颔首笑道:“多谢文嬷嬷。”
文嬷嬷屈了屈膝,回到文惠身后站着。
“母妃可是听说了,阿礼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文惠笑意盈盈,期待地往她身后瞧了瞧。
尚听礼谢茶的动作一顿。
【唔——若是打发时间确实是个好东西,可是这内容于母妃您来说,可能不算个好东西……】
听得她的心声,文惠怔了一下,转瞬恢复过来。
就算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儿媳敢专门带过来给她,就说明起码是于她有用处的。
【不过此时,王爷还没做什么,母妃生活顺心顺意,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可能更多的还是打发时间吧。】
【只不过……这内容确实需要谨慎观看,作为正儿八经的嫡妻,难保不会被那内容气死。】
尚听礼想归想,却没耽误回话,朝文惠笑语嫣然道:“是这样的母妃,我得了几本还不错的话本子,便想着也拿过来给您解解闷,打发一下时间。”
【啊啊啊,原谅撒谎的我吧,我真不是有意撒谎的!】
【为了能够提醒您留意枕边人,我也是真的努力了。】
文惠终究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哦?都是些什么样的话本?”
“……您看过便晓得了。”尚听礼脸色微红,有些讪讪。
“我年轻时也时常爱看话本,倒是如今老了,已许久不曾瞧过。”文惠说道:“阿礼有心啦。”
为了提醒她,难为这姑娘搬来了话本子。
她已经猜到是何种话本了,约莫多是些“宠妾灭妻”的戏码。
“母妃哪里老了?您还年轻着呢,我若同您一道走出去,不认识的人约莫会错认成姐妹二人。”尚听礼宽慰一句。
文惠笑得开朗:“你个鬼精灵,说话倒是好听。”
尚听礼笑眯眯道:“实话实说罢了。”
【灵蕴已定亲,明年的和亲之事怎么也轮不到她身上去了,此乃好事一桩。】
【小五如今已戒了赌,颇为好学,念书认真,习武刻苦,这性子日渐沉稳,日后也不会莽撞到冲撞芸妃,这也是好事一桩。】
【今儿我又搬来了话本子,只要母妃多看多思,定能耳熏目染,亦是好事一桩。】
【真好啊。】
尚听礼在心里盘算着,想到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她心里也甚是开心。
文惠和她一样开心,但是想到她先前去了一趟义忠侯府,没留在那边用午膳,是回府里吃的,不免关心道:“阿礼早上去舅家时,可是闹了不愉快?是不是那些人惹阿礼不开心了?”
尚听礼微怔。
已经太久了,自她来到上京,寄宿在舅家,就从未有人问过她,可是舅家那些人惹她不开心了。
一瞬间,她的眼眶有些微酸涩,她终是摇了摇头:“只是舅舅很忙,我又不愿打扰舅母和表姐说体己话,遂才提早回来罢了。”
潘氏做的那些腌臜事情不适合闹出来,尚听礼不打算提及。
见她这般说辞,文惠也没有深究,但她知道,这其中绝对发生了一些什么。
文惠递了个眼神给文嬷嬷。
文嬷嬷会意。
尚听礼在荣华堂又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告别离去,回了新苑。
在她走后,文嬷嬷出了荣华堂。
太阳落山之际,有人来了荣华堂,文嬷嬷听了那人的话后,马不停蹄地进了文惠屋内。
“王妃,打听清楚了!”
文嬷嬷急急道。
文惠这会儿坐在小榻上翻着儿媳送来的话本子,听得她的声音,将话本子放下,说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呸——”
文嬷嬷气得跺了跺脚,才回答她的话:“您可知那义忠侯夫人做了何事?”
文惠迷茫地摇了摇头。
文嬷嬷咬牙道:“她不配为人舅母!她竟敢在这个时候替世子妃准备两个妖丽丫鬟!其心可诛!”
文惠眼皮一跳:“她这是想做甚?”
文嬷嬷道:“她想给世子妃添堵呢,不仅想要放眼线的,还想借眼线来碍世子妃的眼!可她也不想想,这是何等时期?这是国丧期!一个不慎,咱们王府和她义忠侯府一个也逃不掉!”
她气得破口大骂:“老奴便没见过这么蠢的!”
“做人舅母到这个份儿上的,这潘氏可真是头一份!”
文嬷嬷捂住心口,心痛得摇头:“老奴可怜的世子妃唷,这是造了什么孽才能摊上这样的舅母?”
文惠脸色冷了下来,不欲多说,只道:“嬷嬷你今儿便走一趟,替我警告那潘氏一番,我儿的房中事用不着她操心。”
文嬷嬷道:“是!”
“还有,咱们阿礼先是世子妃,才是她们侯府的表姑娘,劝她潘氏莫要乱了分寸。”文惠心中气得生疼。
“是,老奴一定把您的话带到!”
……
湛蓝的长空已被夕阳装点成紫红色,天边红日渐渐西沉,霞光变得柔和。
柯信从书房里出来,走到堂屋,屋内不见那道袅娜的身影,皱了皱眉,逮了荠荷来问:“世子妃怎还未传膳?”
荠荷答道:“世子妃从王妃那里回来后,进了西屋,直到这会儿还未出来,是以并未传膳。”
柯信摆了摆手,荠荷退了回去。
西屋里。
尚听礼正在盯着桌上的宣纸出神,纸上是一手柔美秀气的簪花小楷。
纸上有几个人名,有“母妃”、“灵蕴”和“柯小五”,以及“世子爷”。
那双素日里总是澄澈滢滢的眸子,此刻如扑了灰般失了光彩,显得黯淡。
她前一刻还在高兴,下一刻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情——
便是她能让灵蕴躲过和亲一劫,能让柯小五躲过杖毙一劫,能让母妃躲过污蔑一劫……可是,只要她没办法改变世子的决定,这一切总归是水月镜花啊。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只要世子不改变拥立四皇子的决定,那么车裂之刑便逃不掉。自来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世子逃不掉,她也逃不掉,那其余人怎么逃掉?
“唉——”
尚听礼趴在桌面上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下一刻抬起头来,将桌面上写了字的宣纸揉成一团。
她烦躁得想将纸团丢出去,怨声怨气道:“一个人想要活着竟有这般难么?”
“咻——”
她终还是将纸团丢了出去。
“发生何事了?怨气这么大。”有人淡淡道。
尚听礼闻声转头看向门口,年轻人立在门边,手中把玩着一个纸团,她扯了扯嘴角,这应当是她方才扔出去的那个。
她佯装淡定道:“世子怎么过来了?”
柯信迈步走过去,将纸团放置于桌面,看了她一眼:“来喊你用饭。”
“啊?”尚听礼呆了呆。
“啊什么啊?”
尚听礼抿了抿唇:“我很吃惊。”
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