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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听礼不怒反笑:“听舅母这意思,那两个丫头倒不像是来伺候我的,反而更像来与我争艳的?”
潘亚莹端着身份,无比自然地说道:“便是能开脸,那也是个低贱的妾室,如何能同你比?你贵为主母,她们自然只有侍候你的份儿,也成不了大气候。若日后世子当真从外头纳了人进门,你只管将这两个丫头捏在手里,既能笼住世子的心,又能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呢?”
她说出来的一番话,令尚听礼听得发笑。
潘亚莹眸色一凝:“听姐儿不会不懂事吧?”
“可是舅母——”
她的声音很冷。
潘亚莹有一瞬怔住,眯眸看向她。
尚听礼面无表情地冷声道:“您似乎忘了今儿是几月几日了,别说是三月国丧未过,宗室亦是要替太后娘娘守孝一年的。”
天诏有礼,太后薨逝,举国孝期三月,而皇族宗室则孝满一年。
她坐在下首,冷着一张俏脸,竟活像判官,“舅母今儿的举动是无心呢,还是有意为之?”
潘亚莹浑身一震,冷意蓦地从脚底传来,迅速蔓延全身。才过立秋,她已察觉到凛冬将至的冷寒。
倒是她真的疏忽了,只想着怎么给这个外甥女添堵,倒是忘了时机不对。
潘亚莹冻得张不开嘴巴。
余兰兮忍不住跳脚:“不过是收两个丫鬟到院里伺候罢了,何至于你说的那般严重?这莫不是你推脱的借口罢?”
“不过是收两个到院里伺候的丫鬟罢了?”
尚听礼直接不客气道:“愚蠢。”
“你——”
余兰兮气得发抖,正要骂回去时,尚听礼用话堵住了她的嘴:“你说得倒是轻巧,倘若有心人弹劾,你真当这只是两个丫鬟的事?何止是我,整个仁亲王府都得遭殃,便是义忠侯府也不能独善其身!”
“这等好福气我是接不住的,若兰兮表姐实在遗憾到捶胸顿足,你不妨捡去便是。”
“希望届时表姐也能如眼下这般硬气。”
她站起身来。
“想来舅舅事忙,这顿午膳我便不吃了。不打扰舅母与表姐说些贴心话,告辞。”
尚听礼转身就走。
若她还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孤女,这么多年的苦真是白吃了。
屋内安静下来。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
“砰——”的一声,将潘亚莹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着摔掷茶杯的罪魁祸首,凝眉道:“用得着如此大惊小怪么?”
她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早些年到底是把这个女儿惯坏了,如今越发沉不住气。
余兰兮气得胸脯上下浮动,颇为不甘心道:“娘,你看看那贱人,为了不接您给的人,便是连那等诛心的借口都敢拿出来堵您的嘴!她……”
“兰姐儿——”
余兰兮哽住了。
潘亚莹面容严厉道:“此事莫要再提,听姐儿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她自个儿还是太后的亲侄女儿呢,若那孤女真接手了两个丫鬟,此事被有心人捅了出去,便是没有那个意思也能被变成那个意思。
何况……她本来就是那个意思。
余兰兮瞪大眼睛:“您怎么……”
潘亚莹打断她:“若非你提议,娘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做这件事儿。咱们理亏,这个哑巴亏就得咽下去。”
“……”
“砰——”
余兰兮气得又扔了一只茶杯。
的确,今日之事乃是她提议。明明嫁的是同一个人,可她上辈子受尽冷待,那贱人却得他另眼相待,凭什么?
她偏要那贱人过得不如意,她非得给那贱人添堵。于是她想借她娘的手,将两个下贱坯子送到那贱人的院子里去碍她的眼。
想到这里,余兰兮眸中划过一抹怨毒。
真是可惜了,竟没能如愿。
潘亚莹淡定地喊了人进来打扫,随即说道:“娘教了你多少遍?要沉得住气。”
……
尚听礼从潘亚莹的院子出来,还未走到前院,便被人拦了下来。
她神色冷淡地看着来人:“有事吗?”
余龄龄心里怵了一下,明明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人冷下脸来,却是第一次有了惧意。她顿了一下,决定先见礼,屈了屈膝道:“见过世子妃。”
“嗯。”
尚听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龄龄表姐专门候在此处,有何贵干?”
这里乃是后院到前院的唯一路口,若非专门等在这里,不可能这般精准知道她何时出的主母院子。
余龄龄手中绞着帕子,张张嘴巴又合上,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
尚听礼没了耐心,道:“若龄龄表姐无话要说,我便走了。”
她不认为,她和余龄龄有什么好说。
过去里,余兰兮没把她当表妹看待,每日里只会对她冷嘲热讽,有时甚至想动手,若非她还不算笨死,不知现在身上能有多少个窟窿。余兰兮是这般,眼前的余龄龄亦如是。
想到这里,尚听礼眸色更冷,转身要走。
“别——”余龄龄一把拉住她的手。
尚听礼回头,垂眸盯着那只抓在自己腕上的手,皱了皱眉。
察觉到她嫌恶的情绪,余龄龄松开了手,又怕她真的转身就走,已顾不上其他了,忙道:“听礼表妹,可否帮帮我?”
她早已吩咐过她的贴身丫鬟去望风,一旦有人往这边靠,她的丫鬟会回来的,是以并不怕有人知晓今日之事。
这是要求助?尚听礼意外地挑了挑眉。
可见真有什么难事难住她了,竟能来向自己求助,多半也是走投无路了吧?
可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余龄龄咬着下唇道:“母亲说,待出了国丧,她便替我做主,将替我与宣武将军的嫡次子定下婚事。最多年底,便让我嫁过去。”
她忽然抓住尚听礼的手,抖着身子道:“求表妹帮帮我!”
尚听礼轻轻拨开了她的手,淡笑着道:“可这不是好事儿么?”
宣武将军乃是正四品的武官,与他的嫡次子定亲,嫁做正妻,于余龄龄这样的侯门庶女来说,倒也不算埋没。
“不、不不——”
余龄龄带着哭腔道:“表妹有所不知,那梁祌实非良配!我不能嫁过去啊,嫁过去可是要出人命的!表妹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想来梁祌便是那宣武将军嫡次子的姓名了。
她这般状如疯言疯语的说辞,尚听礼却听得懂,因为她识得那梁祌。
上辈子嫁做汲家妇时,后边汲章逐一升迁,多的是同僚间的酒席,这家眷夫人们难免碰面的机会就多了一些。
她自是听过宣武将军的,梁家的秘事也听过不少,其中关于梁祌的便有一些——
这梁祌生得不似宣武将军高大威猛,反而有种书生气在身上,很多时候像个翩翩公子。可就是这种人人瞧着像是温和公子之人,背地里却最爱吃酒一事。若只是爱喝酒也没有什么,只是这梁祌酒后爱好以殴打他人为乐。
据说,凡是他院子里的丫鬟,就没有能够逃得过虎口的。便是那些侍妾、通房,也无一不是身上带着不同等的殴打出来的淤青。
想必余龄龄已经清楚了内幕,难怪要哭着喊救命了。
“你不知道,那梁祌是个酒鬼,还是个爱打人的酒鬼!我若嫁过去,我真的会被他打死的!”
眼前之人太过于冷漠了,就那样杵在原地无动于衷,余龄龄下意识便要跪下,哭得眼眶通红,“只要你能救我,我日后给你当牛做马!”
尚听礼并不动容。
她蹲下身子,一点一点掰开抓住她衣摆的手指。
她轻声说道:“可是龄龄表姐,当年我这般喊你救命的时候……”
余龄龄倏而瞠目。
尚听礼的声音很轻:“你非但没有拉我一把,你还落井下石了啊。”
余龄龄扑倒在地,回忆席卷而来,心头一颤,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抱住脑袋缩成了一团。
那是一个冬日。
寒风呼啸,风雪交加。
府上的小池塘还未冰封,仍是水态。一众姐妹在凉亭底下烤火,只是寒意袭来,终究遭不住冷风,便纷纷离去。
她落在最后,眼睁睁看着前面有人将另一人推入池中,然后趾高气昂地离开。
池中艰难扑腾的人儿向她求救:“龄龄表姐救命!”
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救命”。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
哦,她当时不仅没伸出援手,反是对着那人儿丢了一把瓜子,站在亭子里盈盈笑道:“哎呀,听礼表妹怎生这般勇猛?不怪是南梧那等小地方来的,瞧,便是冬日里也爱凫水呢。”
她磕了个瓜子,往前走。
“表姐就先走啦,便是不懂,也不好打扰了表妹的雅兴呐。”
全然不顾池中人儿的呼叫,做尽落井下石之事。
……
“若非我的两个丫鬟来得及时,我来到侯府的第一个冬日便是祭日。”
尚听礼悠悠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冷眼盯着她,弯唇冷笑道:“我倒是不知,原来在龄龄表姐的心里,我也是个以德报怨之人。”
余龄龄扑在地面上,泪水打湿了她脸,也花了她今日精心打扮过的妆容。
她在此刻心如死灰。
“不过龄龄表姐找我便是找对了。”
余龄龄莫名打了个冷颤。
“这梁祌你嫁得,且你不会死。”
留下这么一句话,尚听礼迈步离开了。
直到出了义忠侯府的大门,上了马车,打道回府。甘棠才气得破口大骂:“这龄龄小姐可真有意思,当年对您见死不救、落井下石,如今倒好,也敢舔着个没脸来寻求您的帮助了?怎么,她当年便没想过风水轮流转么?”
这一次,芳芷没有拉住她不让说,反而是给她递去一筒姜蜜水。
甘棠气得不行,喝了一口姜蜜水才算缓了下来。
她仍旧怒道:“龄龄小姐可真不是个东西!”
“莫要气坏了身子,为这等人气坏自个儿可不值当。”尚听礼说道。
甘棠吸吸鼻子,倒也没再激动,只是心里仍旧是不舒坦的,她为她们世子妃感到好笑又悲哀。
芳芷则是道:“世子妃可莫要心软,那是龄龄小姐自己的事情,与您无关。”
说句难听的,是死是活都与她们世子妃无关。
“您不趁机踩上一脚,已是您仁慈之心。”
尚听礼笑着点了点头:“放心,我没有圣人的胸襟,我只是一介俗人。”
俗人嘛,当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当年那个冬日,余兰兮故意拖着她,等人走完连个背影都瞧不见时,猛地伸手将她打落池塘,那是奔着要她性命去的。
她们姐妹几个是喊的丫鬟偷偷搬了炭火过来的,那样严寒的天气,园中没有下人值守,她们自己的的丫鬟又皆在园外望风。是以众人走后,呼啸的冷风之中,无人能听见她的求救声。
除了还在后头没走的余龄龄。
但余龄龄没有救她,甚至以瓜子当投石,给她沉重一击。
也是后面,她两个丫鬟等不到她出来,察觉不对劲跑过来,才发现了池塘中渐渐下沉的她。
如果不是两个丫鬟信念坚定,她的意志力坚强,她绝对活不过那个冬日。
试问,这种情况下,谁能善良?
反正她尚听礼做不到。
说到报仇,她前世是想报这个仇的。只是后面嫁的人身份悬殊,找不到什么机会。等到有机会时,余兰兮正好死于车裂之刑,这种死法并不便宜她,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这一世嘛,只有她好好活着,对余兰兮来说便是最大的打击。而报复一个人,杀死她是最便宜她的,慢慢折磨她的精神力,那才是最痛快的。
“世子妃,您刚刚说龄龄小姐嫁给那梁家二少爷不会死,是哄她的,还是您真这么觉得啊?”
甘棠好奇道。
尚听礼笑了笑:“我哄她做甚?”
甘棠惊呼:“那便是您真这么觉得了?可照龄龄小姐说的那样,便是嫁过去那会儿不会有事,也难保日后平安无事啊。”
毕竟那可是会打人的酒鬼。还是个武将府里的少爷,若也是个有功夫傍身的,指定能失手把人给打死啊。
“日后你就晓得了。”
尚听礼闭上眼睛假寐。
余龄龄嫁过去当然不会死,因为会死的是梁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