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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729年·斟寻
将入夜,落了雨。
来至斟寻,在姚虞这处也住了有一年光景,我倒从未在一处停留时间这般长久,起先姚虞待我客气,照顾我起居仔细小心,后来越发熟络,同我制茶,教我摆弄他制弄的乐器。
偶时姒扃来,仍旧那般一副不符他这个年纪严整倨傲的模样,瞧着让人想去逗弄一番。而他想我教他那些治国礼法、行军谋略,虽被我玩笑心下颇为不爽,却也不能同我计较。
我推开窗,雨下得倒是越无节制,竟还鸣起雷来。姜寒这一孤鬼,应也是太久独自飘荡,寂寥多时,故而有了我这么一个能听到她说话的人,她一日间话便在我耳边从未停歇。
我随意符合着姜寒点点头,透窗向下望去,见一小身影冒着雨,抱起甘棠树下的猫儿,小心揣在怀中,匆匆跑到檐下,我认出那是姒扃。他平日倒是冷傲的端着,像是对事事都不在意,独一人时放下他那些架子倒也忽觉可爱的紧。
忽而又一声闷雷,姒扃惊觉抬头看时,恰巧同我对视,像是被发现做了什么错事,慌张转身离去。他倒越发有趣起来。
次日晨起,同姚虞偶时谈起此事时,他终同我讲起他和姒扃的故事来:
姚虞善于做些小玩意,姒扃那年初入斟寻,正巧碰见一群孩子围着姚虞玩着什么物什,还会发出响声,他虽好奇却仍端着架子,回至住处后又时时挂念着,到底是小孩子,按捺不住好奇心,差人去买,姚虞不卖,他便自个偷偷溜来瞧,偶有一日被姚虞发现后,拉着他进了他的院中,后慢慢熟络,他也便自在了许多,甚至于拿姚虞处当做了自家,闲时还会帮姚虞整理那些小玩意,一点也不见了王室之子的样子。
姚虞讲着,我听闻勾起笑,余光瞟见了姒扃抱着木简由远至近的身影,转身瞧他,模样板正,许是因为昨晚之事,他见到我眼中像顿时没了底气,将木简散落在席间,拿出一册,在上细细刻着。
泥炉烧作三盏茶,围坐檐下,几只懒猫,姚虞做着他的小玩艺,偶时同我闲聊几句,我余光瞟见姒扃有何处之错,指点一番,他闷着头也不回应,做着修改。
过了些时间,姚虞放下手中正雕刻的小玩意道
“我要出门一趟。”
“去何处?”姒扃急忙抬头问道。
“你可要一起前去?”
听闻姚虞的邀约,姒扃站起来理了理衣袍颇为傲娇道:
“我正巧深感倦乏,与你去走走倒也未尝不可。”
姚虞瞧他这模样,忍着笑意故作正经之态,行礼道:
“小公子愿同民同乐,是民之幸。”遂又回首问道我“你可愿一同前去?”
我预算到今午时会有小人至,想着跟他们出去走走兴许能避开,遂应允下来。姒扃听闻我同行,似是本提着的一口气放下,望去他侧颜见是他唇角微扬。
姚虞此番是要去寻做琴的木头,我跟他二人攀上了山,姒扃对这山路似是熟悉的很,轻快的走在我同姚虞前,我好奇于山中长着的各类稀奇的树木草花,姚虞一一教我辨别,这一路走走停停,姒扃步伐也落慢了些,走于我身侧。忽有一条蛇窜出,我下意识将姒扃挡在身后,姒扃紧紧抓着我衣角,见那蛇爬去他处草丛中才松开,望了望我理了理衣衫道:
“我,我是不怕那东西的,下次不需将我护在身后。”
我瞧着他这模样,看了看被他扯皱的衣角笑道:
“是民唐突了,小公子。”
姚虞随手捡了一树枝递给我道:
“这山中蛇多,你二人且要小心为好。”
我想着区区蛇类,自是伤不得我,将树枝塞进了姒扃手里道:
“那往后的路还需小公子相护了。”
姒扃接过树枝走去了我前面,一路敲敲打打的走上山去,不时回头确认我跟在他身后。
姚虞采了些果子草药,巧遇一颗枫木,正好可制琴用,惜瞧着日落西头,今日应是带不回去,便做了标识,改日再来砍下带回去。
回至店中,暮色都已褪尽换来夜色。姒扃抬头瞧着满夜星辰问到我:
“在这满天繁星中真的能看出一个人的命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反问到他:
“小公子可信命?”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又问到:
“那小公子信什么?”
他一时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本也就不抱希望他能答上来又道:
“小公子若是好奇这星盘占卜之事,改日教于小公子便是。”
这般走走停停至店外,见是三两人早守在店门前,我倒也真佩服他们能等到此时的耐心。
瞧我走近,马车上下来一个男人,面含着笑,我见他身材魁梧,面色黑红,目若悬珠,身旁跟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开口向我自报身份道:
“我是有鬲氏部落族长,鬲靡自,这是犬子阙敬,来拜访女郎。”
姚虞见此况带着姒扃先行回至店中,我随他二人一并前去,却被两名护卫拦住去路,我皱起眉头瞪向鬲靡自,鬲靡自示意护卫放行,我进了屋于正堂落座,他跟在身后又道:
“靡自自知是打扰女郎,既不妄能得女郎,今日得于同女郎相见,实乃不易,也是万幸.....”
“不请自来,拦我回居处,未得请允随意落座,有鬲氏族长拜访之礼竟是如此?”
鬲靡自自知我这话中意思,本意落座在我身侧忽又站起来,姒扃轻笑了一声,鬲靡自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我身旁的还有一孩童,轻皱着眉头,似在琢磨什么,姚虞意会到我眼神示意,遂拉着姒扃转而去了内院,他歉笑道:
“是靡自唐突,叨扰女郎,那孩子是?”
我自是不能告知他,夏王的小公子在此处,瞟了眼鬲靡自身旁的那孩子,面色却不卑不亢,见我异瞳也并未露出惊奇,自进屋起从未失过礼,长相上却是不讨人喜的。我缓过神岔开话题道:
“此子非池中之物,好生教养,必成大才。”
鬲靡自看了看身边自家儿子,道:
“犬子能得女郎此番说,实是犬子之幸。”
那孩子也乖顺的向我行礼,我再向他望去时,恰同他目光相对,忽觉手如针扎似的疼痛,耳边响过一声凄叫,让我愣神,思忖着日后这孩子若无要事,我还是少于接触的好。鬲靡自又道:
“我知女郎是在为夏谋事,只是,”他嗫嚅着终是道“夏只当女郎为一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之人,如今又将您置于此地,迟迟未见诏。靡自自觉是女郎受下了委屈,故女郎何不来我有鬲氏?”
“你倒是个有野心的,又将我打探得清楚。”
我冷笑道,抬眼间望到隐在角落偷听的小身影,忽起玩弄之心,转眼又看向鬲靡自缓和语气道:
“你说的不假,倒是日后思虑后也是说不准的。”
鬲靡自垂落的眼眸忽然亮起,暗自搓手道:
“那女郎好好思虑,靡自当以候着。”说着又拿出一青铜制牌递给我“女郎思量好了,持此令牌来我有鬲氏族落,必将以大礼相待。”
我略略点头,接过制牌未语,鬲靡自识趣道:
“靡自也便不再叨扰,自行离去。”
鬲靡自走后,姚虞从后院端了茶盏走来,姒扃带着些气经过我身旁离去,姚虞将茶盏递与我道:
“你好端逗弄他作甚。”
“这鬲靡自有句话说的极对,是那夏王室怠慢了我,他才是个孩子整日便那般居高模样,日后怎还了得?”
姚虞听我一语浅笑颇为无奈的摇摇头。
之后好几日,姒扃再没来过店中,想来这孩子气性也大,竟记挂我一句玩笑话这些时候。
我细细嗅着刚泡好的茶香,听着姜寒在一旁说着话:
“你说,姚虞这般温柔有趣的男子,需得什么样的女子可享他的余生。”
姜寒问到我,我亦无解,看向远处正同邻里街坊派来的媒人交谈的姚虞。
姚虞的样貌是算得上出众的,外看气质清冷些,但举止有礼,应颇能得姑娘的芳心。
单是我在此这一年来,上门来的媒人都要比上来店的客人,他一概拒了,问他缘由,他道是心中早已有了佳人,并已婚配。
经姜寒此般一提,我也好奇起来,姚虞心上人竟是怎样的女子?
看姚虞将送走了媒人,向这处走来,我为他倒好茶,抬头时正见姒扃走来。想着正念着他,果然便来了,心中扬起几分喜悦,但见他步履匆匆,眉头紧锁,我才觉不对,暗骂自己这几日在姚虞店中却是过的安逸了些,竟未时时卜算,这等大事我竟未做准备。
姒扃至我面前时,将我拉进一屋内关上门后,方从怀中拿出一册木简交至我手上,我未看上面刻字,单拿在手中便知是什么,他望着我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
“我意为王,女郎可否应诏。”
这册木简正是夏王室启用我的诏令,我好奇的是这诏令仅有坐至王位的君主可拿得,而今怎会在他手中。
此时听得院外马啸声,也是问不得他许多,既是我同这孩子有些许缘分,又算出他而后为王倒也贤明,遂我向姒扃跪拜道:
“零,应公子扃诏。”
姒扃眉头总算舒展开来,我又道:
“只不过,零此时无法在公子左右,公子意为王还需从长计议,急不得。”
“胤甲信女郎。”
他此一句扬起我万般思绪,头一次听他谦称自己,也头一次闻他信一人,而此人恰是我,我抬头瞧他目光灼灼,神情严正,当是唯愿他能长久如此时这般信我,我也能长久不负他信任。
听得门外喧嚣,似是有一女娃在院中唤着阿兄,我收起诏令,姒扃推门而出,那女娃小步跑来,走到了自家哥哥身前,踉跄着整个身子扑在姒扃身上稚声唤了声:
“阿兄。”
随在女娃身后的是一少年郎,姒扃行礼道:
“未知王兄前来,有失远迎。”
照此来看,那少年郎应是当今夏姒泄的长子姒不降,那女娃应是姒扃的胞妹,小王姬姒夕楼,我随在姒扃后行礼道:
“零拜见公子不降,小王姬。”
姒不降越过姒扃向我走来道:
“我是奉王父之命来拜访女郎的。”这话压向姒扃后又扶我起身道“父王有心邀女郎至老丘一叙,女郎可有兴致?”
“后既如此,零岂有不去之理?”
“那便启程吧。”
姒不降走至姒扃身侧,故作亲昵道:
“夕楼甚为思念你这个哥哥,所以,此次便将夕楼带来了斟寻,过些日子,我来接她。”
“做儿臣应时常前去看望父王,不如.....”
“此次就不必了,”姒不降打断他道:“下次吧。”
姒扃面有不甘,却仍沉声应道:
“是。”
他立在原地,眼看着我从他身边被带走,握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