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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录玳的屁股,猴子擦的利索,而猴子的屁股,陆千卷则是擦的相当漂亮。
陆千卷是个好幕僚。
多年的忍辱压抑练就了他今日的人情练达,不置可否,他是个绝对的伪君子。
而这世上对君子之道,最为洞明的,莫过于伪君子。
他摒弃党争之见,只照当前格局与天下形式,与鄂伦好生谈上一番,又道延珏才干,又道天下民心,几多晓以大义,那鄂伦竟被他说的动容,由被逼无奈转变成心甘情愿。
尽管在婧雅的百般挽留之下,还是带走了福茹,但却把幺女福晴留在了府上做客,美其名曰,与婧雅一见如故,在府上小住几日。
而事实上,自鄂伦走后,那福晴却是吓的日哭夜哭,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整日只躲在房间里,根本不敢跟府上人接触,奴才们送过来吃的、喝的,一口都不敢吃,无奈婧雅只得给她辟了一处小灶,所有的吃食都让她自个儿的丫头奴才打理。
佛尔果春听了无奈的叹道:“照这么下去,这府上的丧期还没过,那丫头自个儿先吓倒了。”
“是骡子是马,那就看她自个儿造化了,这有的时候吧,使劲儿的活着也未必如愿,反到稀里糊涂的,老天爷还真常常眷顾。”小猴儿凑着闲话,不知是不是她说起话来总是懒洋洋的,似有若无的调调,很多时候她真就是字面意思,却总给人一种话里有话的感觉。
也许是佛尔果春心虚,也许是她本来也没想瞒她,就在第二天的夜里,俩人都睡的颠三倒四,大半夜的月亮当空,囫囵个儿醒时,她乍一突道:“你怎么不问我,当年是谁在太后娘娘跟前儿嚼的舌根子?”
“这用问么?这府上有多大,谁不知道谁?”
佛尔果春一怔:“你知道?”
“岂止是我知道。”只是没人想再搅和出什么别的事了。
小猴儿懒洋洋的打着呵欠,舔着牙,这个窟窿,起先的觉得疼的好玩,现在没完没了的搅她清梦,疼的她好烦。
却听佛尔果春‘沙沙’的翻身动静,小猴儿道:“放心吧,死不了,没人会再提这事儿了,这府上再经不起折腾了,再折腾折腾就真没人敢往这院子迈了。”
“……”沉寂了许久,佛尔果春才叹了一声,道:“她也是个可怜的,自小庶出,母亲又性子软,在家中受尽了欺负,就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选了秀女,在宫中没待上半年,就被娘娘安排到继福晋身边,做了媵妾,那继福晋虽说年纪小,却也有女人都有的毛病,善妒的紧,有一次不过是七爷夸了句她的吃食手艺好,继福晋便罚了她三日不谷。”
“有继福晋一日,怕是她都永无出头之日。”佛尔果春哑然失笑,“我却是真的没想过她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撒下这弥天大谎。”
“有多大胆?”小猴嗤笑,“左手拿刀,右手端净瓶,装个屁菩萨?有胆子就弄死,没胆子就忍着,整这么一出,留下多少摞烂?”
可不?
就算她们人人都心如明镜又能如何,她讷敏不过一个个小小的媵妾,就算实话实说,也充其量不过当她是替罪羊。
佛尔果春不说固然有念旧情的成份,而她们不说,是因为根本没用。
这么大的罪名儿,她的卑微身份,根本背不起。
……
按旨意,猴子三人应在府上吊唁足三日,可事实上,以她们的贵人身份,没人真的去监管她们如何活动。就说那邓昌贵,受了这么大的气,哪里还能好好待下去,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而小猴儿和佛尔果春则是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到第三日天明,当这个府的小厮,那个府的随从,又一个个的买通奴才们过来传话,美其名曰慕名拜访,小猴儿简直迷糊的一个头两个大。
佛尔果春提议:“要不咱们也出去转转吧,待在这儿,你是不会清静了。”
小猴儿简直举双手双脚赞成。
“想去哪儿?”她问。
佛尔果春打趣道:“我这土包子两年都没出过宫了,自然是要你这京油子做东了。”
“好说!”小猴儿拍拍她肩膀,“走,咱带你去个包你满意的地儿。”
少时,二人便换了便服,带了六个奴才,乘马车自睿亲王府后门而出,几经颠簸,半个时辰后,停在了喧闹的厂甸书市,望远阁书肆门前。
还未下车,佛尔果春就闭眼嗅嗅那扑鼻的书香味儿,笑着点头:“果然甚合我心。”
……
彼时谷子正拿着一根儿鸡毛掸子,掸扫着那书柜上的蒙尘,可恁是如何翘脚也是扫不着那顶上,气的直骂那些伙计:“咱们这是卖书的还是藏经阁啊?一个个的都瞎了吗?瞧不见这些书都脏成什么样儿了?非得给蛀虫吃肚子里去,再搬——”正火着,手里的鸡毛掸子突然给抽走,谷子一回头,瞪圆了小扣儿眼:“嘿!八月十五没到呢啊,怎么给我瞧见兔子了?”
“你咋不说是嫦娥呢?”小猴儿呲牙乐乐,拿着鸡毛掸子伸伸胳膊,根本不费力的就扫到了顶上那层,边扫还不忘损着那比她矮上一头的谷子。
“下回我给你弄一高跷,省得给你气这逼样儿。”
伙计们嘿嘿乐着,谷子剜她一眼,扯嗓子厉害着:“哪儿凉快儿给我哪儿待着去!以后饭菜不想吃肉了是不是?!”
了是不是?!”
伙计们一溜烟的都该干嘛干嘛去了,这人一散,谷子才看见猴子身后还跟一人,定睛一瞧,脸竟倏的红了。
“姑姑也一起过来?真是……让您瞧笑话了。”谷子并不意外,毕竟舒玉的丧事整个京城没有不知道的。
“呦喂,你谷老板还会臊呢?”猴子掐着谷子的脸,扯的挺使劲儿,谷子一手扒拉下去,剜她一眼,“别闹!”
瞧这二人嬉闹损讽,万般自在,佛尔果春只觉心生艳羡,这个丫头初次见面她便有印象,圆滑世故的给这猴子周旋了不少关系,当时她只道是主仆关系,然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依然如故,甚至这猴子还让她入了石家的宗谱,可见这个谷子在她心里,绝非是从属关系。
佛尔果春是个聪明人,只一番观察,便微笑着上前寒暄道,“什么姑姑不姑姑的,叫的怪生分的,我年长你几岁,你只叫我姐姐便是。”
“诶,姐姐真是爽快人。”谷子小眼睛笑成一条缝,倍儿浑和,“姐姐就姐姐!”
“你不用哄她。”猴子插着风凉话,指着谷子跟佛尔果春道:“她可夹细,别说叫妹子,你就是叫她姑奶奶,差一个子儿,也从这儿拿不走一本书。”
谷子瞪眼,掐腰,“嘿!我偏就得大方一回堵上你这猴儿的嘴!”说罢她也不理猴子,径直挽着佛尔果春,四下指指,“姐姐你只管挑,看上什么,只管拿去,算妹子送你的。”
佛尔果春笑道:“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都是自家,千万别客气。”谷子热络的边招呼,边回头偷偷跟小猴儿噤噤鼻子,那意思是:你到会交人,还要我来送礼!
小猴儿耸耸肩膀,撇撇嘴:我可没让你招呼,你自个儿乐意的。
小猴儿寻个凳子自个儿坐下,谷子在一旁给佛尔果春热络的介绍着最近比较流行的词话,章回,俩人都是痴书的,尤其谷子,更是上至经史典籍,下至市井小传,都是门儿清,哪管开始俩人都有那么几分寒暄的意思,可说来说去的,竟也像是遇见了知己,话匣子一打开,颇有收不住的意思。
“怎么这些年的好词越来越少了?”佛尔果春感叹道。
“嗨,岂止是好词?词话都越来越少了。”谷子百晓生似的叹道:“如今这世道,谁还有心思看这个,你没看见么,原来厂甸多热闹,再瞧瞧现在,人少了多少?”
“现在的人呐,肚子一饿就心慌,一个个的都三五成群的攒去信这教、那个神的,官府怎么管都没用,这传教的,都传到这书生堆儿里来了。”
“真是胆大妄为!”
“可不?不知打哪儿抄的教义,都大同小异,再设些诫律,弥勒还是那个弥勒,可教又成了新教。”
“怎么?说的不是白莲教?”
“也是,也不是,说来都差不多,最近传的厉害的,当属那什么红灯会,说什么无生老母转世啊,说来那教主就一七八岁的黄毛丫头,非说是什么转世天女,人世应劫,传的特快,尤其是妇女,直隶一带的汉人信的可多着呢。”
“哎,若不滋事,说来也好,乌啼月落知多少,只记花开不记年,这女人家日复一日的,心里苦,日子再难熬,总是要有个依托。”
“也是。”
二人说的热络,忽听一旁喝水儿的小猴儿插了一句话——
“你说那天女叫嘛?”
“在劫……”谷子有点不确定,又想了想,点点头道,“嗯,在劫。”
在劫……
七八岁……
猴子忽然陷入沉默,眼睛一闭,仿若回到了那一年狼岗的瀑布里。
风声、水声、哭声、骂声,种种都向在耳边。
姚胜,孩子……孩子叫……姚在劫,难听么?
为什么……为什么……凤儿。……你是我妹子啊……
我林聪儿一生中最悔恨的事,便是信了你这毒妇!你要杀便杀!姚胜既死,我也觉不苟活!
你死了,谁给他报仇?
好,我今日若大难不死,他日必向你亲手讨回这笔血债。
成,我等你。
“喂!我说怎么还愣住了?”谷子嚷嚷着玩笑,“你也无生老母转世了不成?”
猴子将回忆沉进眼底,呲牙笑笑,“我他妈花生老母转世。”
……
佛尔果春果然是个爱书之人,竟真的只说书看书,就整整挑上了两个时辰,到后来实在小猴儿是瘫在椅子上前后睡了三觉睡的腰板实在生疼,她才自书海中回了魂。
谷子这东做的可是足,非但给佛尔果春装了两匣子书,还在对面的酒楼里,叫了一桌上好的菜,三个人在后屋里吃起了酒,猴子这才说起这几日生的这些个事儿,三言两语一描,直听的谷子后脊梁骨冒冷汗,连连吃了许多杯酒。
直到散局,二人要回睿亲王府时,谷子还后怕的抓着佛尔果春的手,醉语道:“姐姐人仔细,在宫里一定要多提点提点这猴子,妹子在这儿谢谢姐姐了。”
猴子不知废了多大的劲才拆开这对醉的不成样子的‘失散姐妹’,亏得小虎来接谷子,不然她醉成这个德行,她也不可能先走。
那佛尔果春更的大跌了她的眼眶,瞧着吃酒的时候也稳,说话的时候也稳,甚至出来的时候还走着直线呢,可这怎么着一上马车,整个
马车,整个人就成一摊泥了?
喝酒跟喝水似的小猴儿只得瞪俩大眼灯儿似的眼珠子,一路掀着帘子,百无聊赖的看着月亮。
怎么看,也看不着兔子和光膀子砍树的吴刚。
后门出,后门归。
待到王府后门时,陆千卷只身一人侧立一旁,看上去像是候了有一会儿了。
猴子明白,他是怕让人瞧见,毕竟他是七爷的人,而她石猴子姓石。
尽管石府的主子都知她石猴子一心向谁,可这些也只能关起门来说,在外人开来,甚至在延珏的那些宗室亲眷看来,她石猴子还是那个惹人膈应的三姓祸水,是那棵老七如何都不能回头吃的那棵毒草。
反正佛尔果春喝多了,睡的酣着,小猴儿也没矫情那些,直接掀了帘子,道:“上来说话。”
知道她什么性子,陆千卷也没矫情,而是看了看两侧,见无人才跳上马车,乍一看那里面躺着的佛尔果春,道是吓的往后一仰。
“喝多了,没事儿,有嘛你只管说就是。”
陆千卷压低声音道:“我待会儿要连夜快马把京城里的事儿给七爷送去一封信,特来问问女主子,有没有什么要跟七爷说的,一块儿给捎过去。”
小猴儿顿了片刻,没有说话。
半晌只道:“没有,你只告诉他,我很好就成。”
陆千卷一怔。
小猴儿又道:“记住,嘛吃药,咳嗽那些,一个字都别提。”
“……知道了。”
陆千卷颔首,诚心道,“主子大义,千卷佩服。”
“得,用不着你佩服我,你在外头把那个丫头给我照顾好了,就多谢你了。”小猴儿这话虽口气不善,却杂着相当一股子‘自己人’的味道,果不其然,陆千卷目光炯炯,竟露出一线羞涩的微笑。
“便是主子不说我也会的,我欠她的,下辈子都还不清。”
“别扯下辈子,这辈子记得还就成。”这样的话,是八年前的猴子如何都说不出来的,可如今她能,非但能,还能睁着眼睛说的相当真挚。
这并不代表她心中原谅当年陆千卷对谷子做的那些事,只是如今看来,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陆千卷的歉疚是真的,更重要的是,他如今真的有能力去保护谷子。
她在宫中,身不由己,夹在这皇权倾轧中,谁会知道她石猴子的结局是什么?
如果这份歉疚能让陆千卷记上一辈子,那就是谷子的一棵救命稻草,甚至,还有可能是她石家的。
她自己不要命死心眼儿,总不能拉上全家跟她一块儿脑袋勒绳子玩儿吧?
“对了。”猴子忽然想起什么,“你记得告诉你们爷儿,留心‘红灯会’,那个天女,极有可能是当年林聪儿和姚胜的孩子,让他防着点儿。”
……
当阿灵敖知道鄂伦将女儿留在睿亲王府的消息后,怒气冲冲的进宫,又是与婉莹好一番危言耸听,无外乎,养虎成患种种,直念的婉莹越发头疼。
当然,她心里清楚,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老七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做大而已,他盯着什么,恨着什么,她心中清楚。
可这一步棋败了就是败了,婉莹只能谋划下一步。
她既然压制不住老七,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抬高另一个来制衡他。
阿灵敖如今对她心中有恨显然不行,如今最合适的,莫过于即将凯旋的僧格岱钦。
是以,在猴子三日期满,回宫之前接到了一个旨意。
说是宫里的齐太妃年纪大了,身子不爽利,思亲情切,是以西太后特宣其外甥女季娇携长女其其格进宫陪侍。
这旨意明眼人都瞧得出招揽僧王的用意,可问题是,旨意给的,是她石猴子,而不是邓昌贵。
然邓昌贵却丝毫不恼,只阴冷的笑道:“你以为咱家不说,太后心中就没数么?”
猴子一脸的无所谓,这样的结果,她早有准备。
让她石猴子大张旗鼓去替她招抚僧格岱钦,这算是彻底把她石猴子从后宫闲人,拉进她们的对峙中了。
不办,抗旨,她有百种理由收拾她。
办了,她定有各种大张旗鼓的赏赐跟后头等着她,把她捧成一个外人眼中彻头彻尾的太后党,那些原本就恨她石猴子的宗亲,只会更恨她。
婉莹可不是深宅大院里,说什么信什么的女子,也许曾经她还是,可自打接管了保酆帝的那串碧玉珠,她也越发像他了。
她这是告诉她:就算她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