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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苹苹失了龙子,后宫人人避而不谈,照常晨昏定省,往来欢笑,除却那毛伊罕遭降品级,禁足翊坤宫之外,这事儿像是从没发生过一般,真真儿可谓:云诡波谲皆过眼,生来过往是云烟。
这后宫是安生了,可这前堂却是出了岔子。
阿灵敖再度称病。
若是早两个月,便也罢了,老七仍在京中,这遇了大小事宜总算有个人商量,可如今他又下地方去办里查亏之事,婉莹又无法真的自后宫掀开帘子出来,去坐到那张椅子上临朝,是以百官无首,遇事意见四起,或是矢口不语,看似热络,实则乱做一团。
便是户部众人如今大部分是老七的人又如何,这惶惶天朝,又岂止一个区区户部?
虽说如今婉莹手握京畿驻防大权,可这朝堂政事,仍赖内阁议呈,阿灵敖作为内阁首辅,此一番罢朝,内阁几尽瘫痪。
您道了,说的太玄,听不明白。
就这么说吧,婉莹有兵,老七管钱,可这朝堂架子,离开多年维系的阿灵敖,确实溃不成军。
是以阿灵敖才罢朝三日,便是那些臣子无胆如从前一般为难婉莹,可抛出来的问题,委实不是婉莹应付来的。
遂在慈宁宫整整揉了三日太阳穴的婉莹,到底是让邓昌贵带着太医院院判去阿灵敖府上为其诊治,待回宫后,那太医院院判吱吱唔唔,恁是如何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
“罢了,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婉莹又岂能不知,他是因苹苹又再度平平一事而忿忿?若从前平平,大不了嗤之以鼻,可如今,恁谁瞧着,也是接着打压他的意思。
呵,婉莹苦笑,想她如今还真是冤枉,可这事儿,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狼来的次数多了,说什么也没人信了。
邓昌贵说:“太后娘娘,莫不如再请皇上折腾一趟吧。”
婉莹摇摇头,“不了,哀家去吧,他性子硬,要脸面,哀家就给他便是。”
……
小猴儿在婉莹身上彻头彻尾的明白一个词,嘛叫温柔一刀。
慈宁宫的人都不明白,为何太后接连辟谷两日,甚至连水都只进点滴,直至两日之后,婉莹唤她与秋萍一块儿跟着出宫前去阿灵敖府上,只见她面色苍白恹恹,人皆怜见,行动似若柳扶风,一吹就倒,便只说话,都吐气如蓝,弱弱如稚儿,兹这样一副病态娇容,便是小猴儿上前扶她,都自然而然的放轻动作。
此一行,婉莹并不低调微服,反是大张旗鼓,仪仗全备,此一般阵仗,若是别的府邸,必会遭人非议,可这阿府非但是婉莹的母家,更是她入宫之前的落脚之地,便是落得明目,也只‘归宁’二字便可搪塞。
才一到府,兹见黑压压一群人制服齐备的跪地接驾,然为首的却只一端庄贵妇,全无阿灵敖的影子。
“皇后娘娘,外子病笃在塌,不能接驾,还望皇后娘娘恕罪。”那贵妇举止大方,言行得体。
却见凤辇上被人搀扶而下的婉莹只笑笑上前扶起,“嫂嫂哪里的话,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
兹一听,那夫人又似惊恐又不掩荣焉,兹一来二去的便谦恭的奉婉莹入府,身后百余人的阵仗齐齐随行,甚是壮观。
“这府上怎如此……”才入府片刻,秋萍便不掩惊诧的小声与石猴子耳语,虽她只说半句,小猴儿也知她的意思。
确实,她也不曾想过,这府邸居然,依旧如斯。
多年前,她曾因给僧格岱钦送那乐户,随阿克敦来过一回,那时的府邸虽说与睿亲王府比不得,却也不比果家之奢华差上几分,可兹瞧瞧眼前的亭台楼阁之红漆斑驳,往来奴仆衣着之俭朴。
啧啧……
小猴儿也不免咂咂嘴:“这阎王爷吓人归吓人,倒是两袖清风。”
却说那夫人甚是周到,一会儿谴人去搭了戏台子,一会儿命人去备了酒菜,一会儿又唤阖家有官阶的跟着伺候着,自个儿则是始终谦恭却不卑亢的伴着婉莹一行人,说说笑笑,兹一瞧,怎么看怎么想许久不见的姑嫂,恁地亲密。
婉莹更是说说家常,又忆及当年在府上待选进宫时的乐事,时而笑笑,时而叹息,配上她今儿个林黛玉似的娇弱病容,乍一看,哪有半分平日所见的强势?
“那戏班子是河北来的,近日京城里头牌子亮着,虽比不得宫中,娘娘也兹当瞧个热闹。”
“嫂嫂,不了。”婉莹笑道:“哀家如今哪里有这样的心情,堂兄身子不爽,哀家几日辗转,心中惦念不已,兹想着过来看看,且不说咱们这份亲,就说这朝堂,也是日日离不得堂兄啊。”
却见那夫人是又感恩戴德又心下明了,兹唤来丫头低声耳语几句,便又与婉莹赔笑道:“外子那屋子里头病殃殃的,不吉利,真真儿是怕污了皇后娘娘的身子。”
“都是自家人,嫂嫂这么说不是见外了?”婉莹说笑自如的推着她的搪塞,无奈那夫人只好带着她们一行人前去内堂。
当然,阿灵敖的病自是装的,就在太后驾临的消息传来前,他还怒极的在院中耍剑,兹劈的那院中独柳七零八乱,盛夏便落叶满地。
婉莹一行人入院子时,那满地碎柳还未来得及扫。
当然,婉莹毕竟是女眷,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好摒退两侧,遂只随着那夫人的引领
遂只随着那夫人的引领,入了阿灵敖的内室。
想这阿灵敖如今确实不比昔日骄纵,想曾经两年前‘病笃’的那次,皇上亲自登门探疾,他都该吃吃该喝喝,而如今却是做的有三分‘病态’。
兹一进内室,果是传来一股子草药味儿,只不过待瞧见那卧在塌上的阿灵敖,那一脸的红光满面,人人心中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当然,无一人戳破。
却见那阿灵敖见婉莹进来,竟像是没见着一般,兹起了半身,便咳嗽起来,虽架子做齐了八分,可那眉目间的怒气是掩不住的,婉莹也兹当没瞧见,只盈盈上前,道:“堂兄,怎么病成这样儿?”
兹这一句话,说的那众人堆儿里的小猴儿是一身鸡皮疙瘩全起,也因为那声堂兄,更因为那似若无骨的绵绵细语。
那动静儿,绝不仅止与娇弱,更不止于温柔,配上如今婉莹那温婉的病容,只觉楚楚可怜,叫人不忍欺之。
果不其然,却见阿灵敖的眉眼间的怒色褪去六分,兹声音粗横的道:“太后娘娘凤驾怎临寒舍?恕老臣施礼,失了君臣的本分。”
那话中有话,婉莹全似听不见,仍柔声问:“都吃了些什么药?可是见好?”
“谢太后娘娘关心,臣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可不许诨说。”婉莹道,“堂兄,这朝堂可一日都离不开你。”
阿灵敖咳嗽两声,冷哼不掩:“太后娘娘可别折煞老臣了,如今皇上英名神武,又得太后娘娘操持,这朝堂上,老臣也充其量不过是个摆设。”
“堂兄这是哪里的话?没你多年照拂,我们孤儿寡母的,哪里能稳得住那些朝臣?”婉莹说罢,便也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可是顿的那本来就苍白的面色越发憔悴,若不是邓昌贵及时扶住,竟像是要倒了一般,兹吓的那夫人赶紧上前,又是茶,又是蒲扇的伺候。
婉莹只柔柔太阳穴同她道:“没得办法,如今上了年纪,这身子可是大不如从前了,一点点儿的忧思,便抽走半条命似的。”
“皇上那般孝顺,娘娘又何苦辛苦自个儿?便是成日在后宫剪剪花草,也是神仙的日子啊。”那夫人兹顾给自家老爷圆场说着浑和话,却不知正触及了婉莹的伤疤。
兹让小猴儿跟秋萍交换了个眼神儿。
这夫人是傻是奸,她难道不知,就因为她家老爷,皇后娘娘可是整整剪了七年的花草?
婉莹到也不恼,只又笑又叹气的拉着那夫人的手道:“都是一颗为娘的心,嫂嫂是明白我的,虽说阿克敦不是你亲生,却是多年待他如亲子,恁说他如今已成家立世,可这做娘的心,也总是挂在孩儿身上。”
“可不——”
“那个逆子,不提也罢!”阿灵敖截断了夫人的话,话里话外的咬牙切齿。
“诶,可不能这么说。”婉莹道:“总是父子连着心的,便是有什么误会,那血脉是骗不得人的,总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
“哼!怕是老夫这做爹的记得,那逆子恨不得给我送终!”
“老爷!这话可说不得!”那夫人一听,忙一脸急切的道,“阿克敦顽劣,却绝非不孝的孩子——”
“是啊,嫂嫂说的对。”婉莹把话接过来,兹目光柔柔的看向阿灵敖,笑着打趣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你这番话说的轻松,可不是要断了那父子的情份?”
“……”阿灵敖不再言语。
此时屋内众人不少与十七八,彼时人人都道是家常,唯小猴儿一人听的明白,除了那不明就里的夫人跟着胡搅搅,婉莹和阿灵敖说的,根本就是延琮。
但见这一番话后,阿灵敖果是嚣张气焰灭下许多,兹干咳,也不再言语,婉莹也是相当明白何为点到即止,又传太医给把了把脉,又留下些药,临走时,只柔声说了一句:“堂兄,好好养着。”
一行人鱼贯而出时,小猴儿回头瞄了一眼那阿灵敖,却见他鼻端冷哼一声,神色复杂。
婉莹一行人并未留下看戏,却是吃了顿便饭,这一餐,真真可谓是便饭。
小猴儿曾随延珏去西安府的时候,见过那一桌子地方官员所摆的珍馐佳肴,其败家程度远超过今儿这一桌招待‘太后’的,前前后后一圆桌,了不得只十五道菜,珍禽只三四盘,多是材料简单却烹的精巧之菜,婉莹却破天荒的吃了许多。
饭后饮茶时,婉莹说:“不怕嫂嫂笑话,哀家今儿真真儿是回家的感觉,这心里头暖着呢,兹咱们姑嫂两个干巴巴的又什么意思,莫不如叫了家中的女眷,咱们一块儿吃吃茶,说说笑话。”
那夫人笑道:“好,好,好,您不嫌她们那些丫头家鸟似的吵就成。”
又过了一会儿,那府上十几个女眷齐齐静心打扮,鱼贯而入,却见那人群中的头一个,身材五短,圆滚滚如球,沾点驼背,馒头似的脸堆在一起,五官都像是给水泡囊了,贴在那馒头上。
待一介绍,小猴儿都憋不住乐了。
瞬间,她就觉得,毛伊罕简直是绝世天仙,好说那丑丫头充其量不过多点雀斑,至少也是个姑娘身段儿,可丫的就像一屎壳郎滚的屎球子,一个圆球露一脑袋胳膊腿儿。
却道此人是谁?
这人正是廉右弼廉中堂家的幺女,阿克敦的正妻。
噗——
人人都
人人都知他阿克敦娶的是京城第一丑女,不过真真儿瞧见了,简直了——小猴儿竟开始同情那阿克敦了,怪不得那丫成亲多年,也不见个后,就那风流物儿,给这么个球儿,甭说睡了,估摸恨不得一脚给卷出去……
再瞧瞧那四五个美艳的姬妾瞧那球时的唯唯诺诺的眼神,想来此球非但圆滚,貌似还颇为凶悍,哈哈,小猴儿脑子里窜出来个阿克敦和这球合房的样子,想想就憋不住的笑出了声儿,兹笑的秋萍跟一边儿踢她。
说是说说话,可一一介绍后,婉莹也只拉着一个生的怯生生的丫头,说上好久,那夫人道:“盈盈是我姑妈家的小女儿,自小诗书就好,性子也和善,我这喜欢的紧,每年总要接过来陪我一段日子。”
“今年几岁了?”婉莹柔声问着。
“十五。”那唤做盈盈的怯生生的回着。
“在读些什么书?”
“《女学》。”
“好好好。”婉莹笑着拍她的手问:“愿不愿随哀家进宫玩玩?”
那盈盈费解的看向姑母,却见那夫人立时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忙让那唤做盈盈的丫头跪地谢恩,那盈盈惶然,却也听话的照做。
一时间,这府上其它人等都明白了,这盈盈如今可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可那宫中的人,却是另一番心思:哎,又来了第二个苹苹。
……
至此一转,小猴儿开始明白为啥苏妲己能迷惑的那纣王团团转了。
这娘们儿若来了软刀子,还真真儿是一般人耐不住的。
先是敲锣打鼓的探病,又再翌日封了那盈盈做妃,这接连两层厚厚的脸贴在那阿灵敖的脸上,他没理由不要,是以不过三日,他的病便痊愈了。
苹苹倒了,来了盈盈,这怎么瞧着这事儿都像是一阵风吹过过去了,可这紫禁城的人似乎都忘了,那翊坤宫里,还蹲着一个毛伊罕。
其实这宫里吧,有宫里的规则,要么拼宠,要么拼手段,不过以上两种简称拼脑子。
脑子?
毛伊罕当然没有。
从前她靠的是拼爹,如今爹没了,她也只能如风中残留小蜡烛,啥风也挡不住。
是不是她推的都不重要,什么事儿都得有人背黑锅,这才是重要的。
其实小猴儿觉得,婉莹算是对她不错,至少禁足对她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不然就她那一根筋的性子,肯定得明里暗里去‘查案平反’,再给那邓昌贵咬上一口,可就麻烦了。
是夜,翊坤宫,奴才丫头们里里外外忙乎,掌灯数十。
却听一太监跟一丫头抱怨道:“呸!怕黑,怕黑!怕黑就别下那黑手!自己倒了霉也就算了,还要难为咱们也跟着受这份罪!”
“可不?”那丫头一脸埋怨:“你到好,来的早还过上几年好日子,瞧瞧我,才过来,就成了冷宫的奴才,我这命,苦——啊!”却听那啊字大出了原本的声调几倍,待那一字喊完,却见那丫头已经给一脚卷坐了地。
“黑灯瞎火背后说人,主子也是你他妈能编排的!”小猴儿一嗓子喝出,故意挑高了老大的动静儿,便是黑夜,也整个院子都听的清清楚楚,她自个儿知道自己那一脚踹的力度有多大。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呦,石姑姑,您怎么来了。”那小太监见这‘红人’一到,立马谄媚的脸迎上,可嘴还没咧全的,就给小猴儿一巴掌扇歪了脸。
却见那石姑姑一双眼,月下瞧着格外凶悍。
“我告诉你们,主子就是主子,咋的也轮不着你们跟这儿遭经,你们若在这儿待乏了,就兹管说,那浣衣局的水清凉,我就送你们解解渴去!”
“呦,石姑姑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那太监和丫头一个个的跪着猛求,她们当然知道她不是开玩笑,别说浣衣局,就是石姑姑跟这儿打死她们,也没谁敢说什么啊!
操,小猴儿懒的看这帮欺软怕硬的奴才,兹又卷了一脚那太监,“滚!别跟我眼皮子底下犯膈应!”
“诶,诶,滚,咱们骂上滚。”
小猴儿掸掸自个儿腿上的灰儿,晃晃哒哒奔着那亮的跟白天似的暖阁走去。
打那天出事儿之后已经过了九日了,石猴子今儿却是第一次上门,没办法,总归她是‘凶手’,怎么着她也得‘避避嫌’。
果不其然,那丑丫头跟她想象中,基本上**不理十。
还没等小猴儿进屋呢,那酒味儿就朝脸扑过来,兹听那屋里头那丫头失魂的喃喃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她自己跳的……真是她自己跳的……”
待小猴儿都坐到她对面,那丑丫头都好似没发现她,失了魂似的,掐着一羊皮袋子羊奶酒,满嘴酒味儿的嘟囔着。
“姑姑,娘娘她——”丫头一脸为难的要说些什么,却被小猴儿打断了,她只吩咐:“去,给我也拿一袋子酒来。”
“嗯?你是谁?”毛伊罕歪脖看她,眼珠子失神,满嘴醉话。
“我是你爹。”小猴儿剜她一眼,抓了粒儿盘子里的花生米嚼的吧唧吧唧响,别怪僧格岱钦说她:毛伊罕这丫头年岁都是白熬的,兹瞧眼么前这逼样,小猴儿简直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热河。
那时候她俩扎马,保酆帝派杀手追杀她,她
追杀她,她到处跟人说瞧见有人刺杀她,给禁足那会儿,也是这个鸟样儿。
“阿爹?你是阿爹?”毛伊罕俩眼睛卡么卡么,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
小猴儿歪嘴儿乐着点点头:“嗯,我是你阿爹,叫声儿听听吧。”这会儿她心情不错,逗逗她也挺好玩。
丫头的酒拿过来,小猴儿掐着羊皮袋子,拔开塞子,仰脖来了一口,那蒙古酒的味儿入喉,兹觉天上仙酿,她咕咚咕咚的来了一大口,然喝完抹了一把嘴儿,却见那丑丫头满脸都是眼泪,扁着嘴儿,就跟她怎么着她了似了。
“嘛啊?”小猴儿斜眼儿棱她。
毛伊罕不说话,兹管哭,憋着动静儿,哭的直耿耿脖儿。
小猴儿没招了,抓一花生米往她嘴跟前一比划,“别嚎了,吃花生,我陪你喝点儿。”话音刚落,却见那毛伊罕嘴当真张开了,然却不是吃花生,而是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嚎的那叫一个尽性,兹嚎的小猴儿脑袋迷糊。
“操。”小猴儿把那花生米丢进自己嘴里,兹嚼着嚼着等着她嚎完。
可这一嚎,就没了头儿啊,兹把小猴儿嚎的心烦不已,“你他妈再这样儿,我可走了啊!”
说着小猴儿真是两条腿儿下炕,可还没踩实成,就被那丫头拽着,却听她当真止了啼,抽搭着道:“阿、阿爹……带、带我一起、一起走,我、我、我……不想在这儿!”
兹这么一听,小猴儿不动了,再一瞧那丫头可怜巴嚓那样儿,又一屁股坐回了炕,她嘟囔着:“丫这是灌了多少?”她长嘛样儿,她阿爹长嘛样儿……介是能认错的玩意儿么?
“阿爹,我害怕,我想回家。”
“别想了,回不去了。”小猴儿干巴巴的道,一点儿也不温柔,哄她没用,还不如断了她这念想。
毛伊罕扁扁嘴,不肯放开揪她衣裳的手:“阿爹……我想回家,回大草原……这太黑了……我害怕……害怕。”
“你瞅清楚,我不是你爹!”小猴儿把脸往她跟前儿一送,伸手去拽开她的手,可无奈怎么揪也揪不开,就跟长她身上了似的。
“阿爹,她们不信我,真的不是我推的,我没有推她!”毛伊罕坚持她是她爹。
小猴儿都无奈了,“嗯,不是你推的,你松手。”
“阿爹,你信我?”毛伊罕还是不松手。
“嗯,我信你。”小猴儿边敷衍边去拽那手,她都快想用把剪刀把衣服剪下去了,她实在不习惯跟人离的这么近,平日里矫情矫情也就算了,跟她跟前儿她可没那心情。
小猴儿才要扯脖子跟丫头要把剪刀,可接着她给撞了个满怀儿,剪刀也没用了。
小猴儿脸一黑,兹瞧着整个抱着她腰扑在她怀里的毛伊罕,闻着那股子呛人的酒嗖味儿,恨不得给她掐死。
“阿爹,你别走,我好想你,你别不要我。”
“操。”小猴儿疯了。
这个晚上,翊坤宫的暖塌上,小猴儿脑袋底下掂一枕头,半拉身子给身上那坨儿死死贴着的八爪鱼压的,基本上麻的失去知觉了。
兹听着那丑丫头梦里一声声的唤着‘爹’。
她是真想一把给她掐死,再拿俩木头棍儿把眼皮给她撑开,让她好好瞅瞅清楚清楚人。
丫的,谁他妈是你爹。
想着,想着,小猴儿竟然也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基本上毛伊罕是一脚被小猴儿卷下床的,彼时她又复了犀利样儿,才要问小猴儿怎么在这儿,可兹瞧她那一张黑透的脸,还有麻如木板僵硬的半个身子,她星绷儿话都没说出来,待丫头咬耳朵一学,毛伊罕一张脸,红的像关公。
破天荒的,她居然留了小猴儿吃饭。
“叫爹,叫爹我就陪你吃。”小猴儿黑着一张脸,话都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你别占我便宜!”毛伊罕一脸赧意,嘴上却不肯让半寸,小猴儿掸掸自己那一身褶子,白她一眼:“咱俩谁占谁便宜?”
“你——”还未待说完,丫头就来传话,说是有人来了。
待那人一进来,小猴儿瞧了半天才认出来,长这么大了啊?
那俊朗男子也在打量小猴,待瞧出来,却是皱了皱眉。
却道是谁?
正是那如今任内务府营造司的福祈,他如今掌管宫中各处的营造与缮修,长于内宫行走,小猴儿知道,却是不曾碰到过。
“诶,福祈,你怎么过来这么早?”毛伊罕倒是亲切的什么似的奔了过去,小时,曾经在僧王府上,俩人在一块玩了好一阵子,可说是相当的熟悉,如今她在宫中朋友不多,福祈来了,她其实好高兴。
小猴儿知道她跟这儿招人烦,可她还是耷拉眼儿,看着福祈道:“这个当下,你还是少往这儿跑的好。”
“谢谢姑姑忠告。”福祈揖道,道是相当有礼节。
小猴儿知道自己跟这儿招人烦,也没打算多待,兹跟毛伊罕说了一声:“我先走了,晚上有时间再过来,你少喝点儿吧。”
“姑姑且慢。”却听福祈忽然开口,小猴儿甩头看他。
福祈惜字如金:“僧王有信。”
小猴儿挑挑眉,嘴角朝两边儿扯开。
原本以为毛伊罕被禁足之后,短时间再收不到僧格岱钦的信了,却不了丫的到精,知道让福
,知道让福祈来送信。
显然,福祈不知他与她信中内容,是以看她的眼神,一百种嫌恶。
小猴儿哪管那个,要是个个都在乎,她早给唾沫星子淹死了。
福祈到真是个颇为得体的年轻人,连杯茶都没饮,兹跟毛伊罕说了几句,‘保重’、‘凡事别太性急’,就走了,兹剩下毛伊罕拆着信,驾轻就熟的分着那厚厚的六张信纸的其中五张给小猴儿。
边分还边嘟囔:“哥哥越发偏心了,从前还我三张,你三张,如今你五张,我只剩一张了!瞧瞧,都是矾信!”
嘛叫矾信?
咱们前头说过,陆千卷曾用一封矾信,密奏过延璋,这信便是用明矾沾水所书,待晾干后,除了些许褶皱,是丁点儿瞧不见信的内容的。
却见小猴儿把那五张白纸放到桌上,拿着茶壶,往那至上一浇,便有红红的字显露出来。
小猴儿瞪大了眼睛,一页一页的瞧完,待看罢,两个嘴角都恨不得扯到天上。
“笑什么呢?我哥哥打了胜仗,你这么高兴做甚?”毛伊罕蹭过来,扒着眼想瞧她那信的内容,无奈小猴儿抓在手里扯吧扯吧,那几张纸,就变成了烂草堆儿。
“嘿。”小猴儿罕见的傻的呵的一乐,拍拍毛伊罕的脑瓜子:“闺女,爹走了。”
“石猴子!你别太过份!”毛伊罕气的跳脚。
不过这也改变不了小猴儿的好心情,兹回去这一路,她都觉得踩在云里。
僧格岱钦说:“此番回去庆功宴,我带天养进宫,到时候你们定能见上一面!”
按僧格岱钦的说法,大概整军加回程,大概要三十五日
小猴儿去厨房要了一把黄豆粒,数了三十五粒丢到茶盏里,寻思寻思今日已过半,又拣了一粒儿出来丢进了痰盂儿里。
‘嘣儿’一声,动静老脆。
小猴儿嘴一咧,笑的倍儿傻。
……
茶盏里的黄豆粒儿又少了五粒儿,这一天,小猴儿出宫了。
话说自那日与婉莹一番说与之后,她貌似不再盯她像盯贼似的,甚至还主动让她出宫。
咋回事儿呢?
这事情得从三日前,石墩儿升官开始说起。
升官?咋升的,这才就任两个多月就……不是说他又蠢又笨?
说来好笑,那石墩儿笨,可身边儿也是带着一双小虎狼啊?却说前日石墩儿带着手下四百余兵,在外城转悠守城防,兹遇上一伙儿混进城的饥民打劫一三品京官的家眷,正正碰上了咋办,必须抓啊!可笑那伙人十来个兹刀光一闪,咱石墩儿就吓的抱着头蹲到了墙角,再来是一阵刀光剑影,打打杀杀,好一会儿没了动静儿,那小虎狼已经各擒了两个头头,而那石墩儿吓的把着墙都站不直了,可小虎狼瞧见了他这熊样儿,别人没有啊,待一会儿汇合的时候,把人带到提督衙门,那两人一交待,原是在京中流窜作案多起的惯犯,可是打劫了不少官家女眷,这下石墩儿可立功了,原本那提督见他吓的满头汗的模样,心知功不在他,可一打听,竟是石府的少爷,又一想她姐姐如今太后身边儿当差,当即拍了拍他肩膀说了句:“不亏是石将军之后,到底是英雄出少年呐!”
这一呈上去,翌日,这石墩儿变从七品把总变成了六品千总。
再翌日,这‘虎父无犬子’的瞎话儿就这么不胫而走了,兹让在宫中的小猴儿听见都恨不得把白眼仁儿都给翻出来。
他那几斤几两她会不知道?就他妈是进庙磕头,拜的压根儿不是山。
小猴儿本来也只嘟囔了两句,没当回事儿,兹想着谷子和孟姨在外头,怎么着也能看着这小子不让他胡来,结果逗了,这小子道是她跟穷乡僻壤挖出来的闷子,这被各种人一忽悠,丫的还飘起来了,别说不听谷子的,连孟姨的都不听了,居然还在石府摆上了几桌,宴客!
宴个屁客?!哪个不是冲着她石猴子来的!
那客下至小卒,上至三品官员,动静儿闹的老大,合着半个京城都知道这石家‘虎父无犬子’,什么‘石家军’的瞎话儿都传出来了,就连婉莹都听说了,一大早便叫了猴子,哭笑不得的跟她说:“你快回去瞧瞧吧,可别再闹出笑话来了。”
小猴儿攒着一股子火,领着小伍子便出了宫,这是一刻没停,快马加鞭的赶回了府上,道了府上,天色已黑。
才一进门儿,谷子就迎了上来。
“祖宗,你可算回来了。”谷子一脸崩溃,都不知道话茬儿从哪儿说起,而一旁的白玉霜眨着俩眼,一脸云里不知雾里的盯着气冲冲的小猴儿。
“主子,你咋气这样儿?”
“你男人呢?”猴子瞪眼儿问她。
“他跟我说,几个大人请他去八大胡同转转。”白玉霜特认真的回答,好像那八大胡同是全聚德,丫的就去那吃一烤鸭似的,兹气的小猴儿恨不得也卷她一脚,这两口子!她真真儿是弄死不是,瞧着闹心。
谷子都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了,她给白扇使了个眼神儿,让他赶紧带着白玉霜下去,要不然待一会儿小爷儿这脾气上来,连她一块儿收拾了也不是不无可能的。
“操!酒还不会喝呢,先他妈学上嫖了!”小猴儿气炸了,她石家一门可丢不起这人!
小猴儿气的一脚踢了脚下石头,恶狠狠的道:
狠狠的道:“走!抓他去!”
谷子兹小爷儿的性子,赶紧喊白扇备车马,然,这还没到门口呢,却先进来他们石府一家丁神色慌张的回禀。
“不好了,不好了,爷给人打了!”
“操!”小猴儿那眼珠儿都快窜火了,却听谷子一边儿赶紧问:“给谁打了?”
“不、不、不是!”那家丁结巴半天,“是被人给打了!”
“嘛?”小猴儿拳头都攥出动静儿了,谷子一把拉着她,忙问:“别说话大喘气,把话说明白了!”
“嗨,今儿几个大人不是请咱们爷去八大胡同转转吗,咱们才去那醉月楼,说是新来个江南的小倌儿,第一次出条子,价高者得,这不……这不……”那家丁面有难色,似是难以启齿。
“说!”小猴儿一嗓子吼,兹给那家丁吓一哆嗦,忙凄厉咔嚓的都倒了出来。
“那几位大人一撺掇,咱们爷就叫出了五十两……”
“接、着、说。”小猴儿的每一句话都快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了,谷子一旁听着都迷糊了,要说这石墩儿六品官一年的薪俸了不得也就六十几两,这小子……
“然后就有另一个爷跟着叫了五十一两,咱们爷给人一撺掇,又叫了六十两,可那人又叫了六十一两,来来回回叫了几回,每次都比咱们爷多一两,后来叫到一百零一两的时候,那人忽然过来了,原是骂了两句,可等那几个大人搬出爷的名号,那人竟二话不说就给爷挠了!”
“活他妈该!”小猴儿真是一万个不解很,去他妈嫖也就算了,还要报上石家的名字!
“那小虎和小狼呢,咋没护着爷?”谷子一旁问着。
“呦喂,哪里那么巧,虎哥和狼哥都去了茅房,这一回来,爷的脸都给挠花了!原是那几个大人要动拳头,可虎爷狼爷一回来,居然谁也不让动手,兹把人给绑了!”
“绑了?”谷子瞪眼儿:“绑哪去了?”
这话给风吹出来,还没转悠片刻呢,却听门口咣当咣当的动静儿挺老大,回来了好些个人。
那走在前头,满脸血道子石墩儿一瞧见凶神恶煞的长姐,倏的就吓的腿软了。
“别他妈动!就给我跪那!”小猴儿一嗓子嗷唠,石墩儿立马腿儿软,直接老老实实的跪在那儿。
却见其后的小虎和小狼俩人压了一个捆的粽子似的人进来,乌漆抹黑的瞧不清出人脸,可再往前一瞧,我去!
谷子眼珠子瞪的溜圆,猴子脸黢黑。
却听乌布里啐道:“道是什么样的姐姐养着什么样的弟弟!一窝儿的都是些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