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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口的人都知道,打崇治元年起,一年比一年杀的多。
造反的老百姓也好,贪污的官员也罢,种种名头都不重要,百姓们要看的,从来只有热闹。
要说每年秋后,这北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宣武门外菜市口了,这儿的名气可大着呢,要么怎么恁多的百姓大老远的带着干粮,赶着早一扑心的往这儿奔?生怕是来的晚了,就挤不进去那小庙会似的人墙了。
“爷!我伺候你走,也是吃哪碗饭办哪桩差,您放心走好!”
时辰一到,但见那层层人群中的黑胡子大汉嗷一嗓子吼出来,接着手起刀落,只听那‘咔嚓’一声闷响,一股子血从那半拉身子喷出来,那劲儿大的,把脑袋都生生拱了出去,掉在地上,骨碌了几圈儿,沾上一层黄土,像极了那沾血的糖葫芦。
一大早上赶来的人心下叹道,今儿是真没白来啊!他们摇头的摇头,抱臂的抱臂,咂嘴的咂嘴,叹气的叹气,若是再配上一把瓜子儿,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每每路过时,瞧见那些个人,石猴子都觉得头皮刺痒,合着她那一双断掌是横在手上,而那世间有太多太多人是横在心上。
“这位大哥您且走好!”干瘦的小伍子双手合十,边朝那西头拜着,边在心下叹着太后给他的这份苦差事,留意着石姑姑的举动是小事,可走这扇到她府上的必经之门可是丧气事儿,他们做奴才的,哪个不怕哪一天从这‘死门’里头走一遭?[注:清时,宣武门是走囚车的门。]
呸!呸!
小伍子又连吐了两口唾沫。
一旁的小猴儿促狭的指指那脚下的黄土,逗他:“诶,甭吐了,这下头大哥可多,回头再得罪几个,夜夜陪你玩儿着——”
“姑姑!”小伍子给她吓的直跳脚,就好像那地上真窜出来什么东西抓他的脚似的,三窜两窜的竟一溜烟跑了起来。
……
虽说这菜市口杀气冲天,可它真不耽误这周围寸金寸土的地价儿,别说寻常人,就是那一品大员能在这一带有间自己的宅子,那也是人人艳羡的福气。
这不,四年前,石猴子就得了这样的福气,皇上一旨诏书,那保安寺街那原闽浙总督的旧邸的房契上,就摁上了她的手印。
忠勇候府。
这是皇帝御赐的匾额。
想当年,那吹喇叭,放鞭炮挂这块牌子的时候,多少汉臣都前来抹泪儿,他们嘴上只说‘石公泉下慰矣!’,可心里头哪个不是骂着先帝阴狠,枉为人君?
而那些个满人呢,他们嘴上也只说‘新帝仁慈!’,可心里头有多少人都骂着,不忠不孝的畜生,老子才死了一年多,为了拉拢人心,就生生往老子脸上抹灰!
一块匾额,几多人心,而那终于‘守的云开见月明’的石敢的后人呢?
反正石猴子除了高兴高兴终于能大大方方的告诉别人自己姓石以外,已经没有别的感觉了,那些曾经心心念念的‘仇恨’,她已经找不着主儿了,就像如今终于‘平反’了,她也没多谢谁一样。
什么仇人,恩人,那都是抬举自个儿,说到底,她们那一家二百多块牌位,左不过都是些帝王家的牛马。
至于那块‘忠勇候府’的牌子,她领不领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领情,这么一番折腾,渐渐的大家都忘了那个阴狠的先帝有多少丰功伟绩,就像渐渐的大家也都忘了这仁慈的新帝有多么突然坐上了那九五尊位。
天下人其实都是糊涂蛋子,他们不要好皇帝,只要‘仁慈’的皇帝,饿死无所谓,有个盼头就成,等盼不起了,再揭竿抢饭去呗。
而那些个明白人呢,心里都知道,这天下,怕是要乱套了!
可不,太平年间,哪里用杀这么多的人?
不过这一回,皇帝最冤枉,天下人口中的明君啊,昏君啊,合着都不是他,就连跟哪睡个觉,也都不由他。
今儿一早出宫前,小猴儿就听见太后屋里的拍桌子声,不肖想,八成是昨儿阿灵敖又寻个什么‘有急事奏报’等等的由子,给去毛伊罕那里的延琮给拦了回来吧。
关于此,小猴儿丁点儿不意外,这血脉在寻常人家叫血浓于水,搬到紫禁城这大院里那随时血肉模糊。
想着毛伊罕那丫头又没见着皇上,又要摔杯子骂她这个‘牌子精’,小猴儿便替她智商着急,妈了个勺的,骂她干啥,守这活寡,那得找你哥哥去,谁叫他僧格岱钦如今跟阿灵敖势不两立?
当然,肯定不是说书的口中那一个好的冒仙气,一个坏的流油的正邪不两力的故事,他们都是人,只不过各站了一个山头。
多少年后,史书把阿灵敖写成了一个操握权柄,结党营私的奸臣,其实他也很憋屈,就像当年曹操携天子以令诸侯,那绝不是仅仅是贪恋权势,而是那天子尚在襁褓,难不成拿尿布治国?
他忧心家国,才挑起了担子,可这担子挑得久了,那句‘亏得有敖公!’总在耳朵里钻来钻去,久而久之,就像是那给吹的鼓胀的猪尿泡,他飞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正处在历史的激流中,只要他一心为国为民,必将名垂清史。
所以这五年来,他没有一日睡足三个时辰,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民心所向的‘满汉一家亲’上,他屡屡扶植汉臣,几次减少八旗的军饷,也
次减少八旗的军饷,也因此得到了汉臣们的拥立,而这大多是汉人的天下百姓,也纷纷为他做传,都赞他敢于大刀阔斧的革新陋习。
可日子久了,怨声开始起了,朝堂上,八旗官员们不满从自个儿的饷银中掏出来去喂汉臣,而在民间,被压了几百年的汉人们终于抖了起来,开始分分跟那些个满人们讨回尊严,于是,这‘满汉一家亲’的繁荣模样只存在于那地方官员的张张‘奏疏’上,而现实中,已经远比从前更视同水火,朝中也清清楚楚的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阿灵敖为主的革新派,而另一派,则是以僧格岱钦为首的守旧派。
尽管那皇上和两位太后压根儿插不上手,可这没主儿的朝堂,它一样斗的热闹。
……
“主子回来了!主子回来了!”
石猴子人离府上还有百余步时,那门口给石狮子擦灰的杏色旗装小妇人就扯嗓子吆喝起来,那嗓门儿亮堂的直给扫台阶的管家打扮的小哥儿吓的扫帚都差点脱了手,白扇哭笑不得的看着那早就撒腿跑过去接主子的妹子,自个儿也疾步下了台阶。
“主子!我可想死你了!”
“傻狍子,叫长姐。”小猴儿弯着手指头朝那到她胸口的小妇人脑袋狠敲了一记,瞧着那明明痛的呲压咧嘴还使劲儿乐的傻大妞儿,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儿嘟囔道:“真他妈是狗改不了吃屎。”
没错,这傻妞儿正是曾经的春禧,后来的白玉霜,如今这忠勇候府,名正言顺的主子。
没办法,谁叫石猴子是个娘们儿,她能在房契上摁手印,可论到给石家族谱上继承香灯,除非她学仲兰那丫头,弄一倒插门女婿回来,生个孩子跟她姓,不过想到那主儿俩眼横成一条射钉子的死样,这个想法,作废。
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猴儿也没脸年年都一个人拜那二百多块牌子,所以谷子前些年跑到她阿玛的老家,挑来挑去,弄了个远房二大爷家的远房三大爷的儿子过继到她石家这枝儿的名下,那孩子今年十四,模样一般,头脑一般,人也是老老实实,瞧他性子敦厚,索性连名字都没重起,直接叫了她弟弟的名字——石墩儿。
而就在去年,在石猴子这个长姐的安排下,娶了年方十五的白玉霜,虽然这两口子的脑子都不太灵光,可也正是因为没心没肺,反到让这死人比活人多的‘石府’笑声连连。
“诶,给。”小猴儿边进院儿边把手里提着的几包药材甩给白玉霜,“明儿你赶个大早进内城去趟宝亲王府,把这药给格格送去。”
白玉霜闪着傻里傻气的大眼珠子:“可是治福晋那疯症的?”
“废话,难不成是治你丫这傻症的?”小猴儿乐着杵了杵白玉霜那矮她两个头的脑袋,结果丫的是真傻,遭了埋汰非但不恼,还堆着那一脸‘富贵肉’呲牙朝她乐。
半晌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啊!对了!是不是还像上一次那样儿,说是我哥寻来的?”
小猴儿横着眼儿,赏了她一记‘废话’的眼神儿,不然呢?说她给的,乌布里那丫头直接就得跟白玉霜这傻丫头断交。
自打她这张‘七婶儿’的脸,换了个石猴子的名字,又去见天儿的伺候太后和皇上,别说她乌布里,这艾新觉罗家知道她这‘偷龙转风’内情的人,有几个背后不嚼着她的舌根子?
说她不守妇道的,还算小儿科,那说她吃里扒外,蛇蝎心肠,为了报仇,不知耍了什么妖道,利用了果家,迷惑了七爷,最后弄的……
种种舌根子嚼的像戏似的,弄的石猴子自己听了都觉得自己像那画上,柳条腰一栽歪,俩手档着脸,眼睛刷刷放着妖光的苏妲己。
好在,这传说没处传去,可不?
她可是新帝亲口平反的‘石家后人’,谁敢跟她的身份过不去?
于是,她石猴子就顺水推舟的享受了一把‘过去二十二年生平不详’的待遇,就像那史书上没人写过二十六岁才跟了皇太极的海蓝珠,她到底是个寡妇,还是别人媳妇儿。
……
“呦,我说谷老板,您弄这么身儿新鲜衣裳是要去会哪路子相好?”猴子一手掀着棉门帘子,一手搓着下巴瞧着那穿了一身儿月季红旗袍,正要出门的谷子。
“哎呦!我说你回来怎么也不传一声儿!”见是她,扣儿大的眼睛里带着惊诧的谷子,赶忙一瘸一拐的朝门口走过来,边走边从上往下打量着这猴儿是胖是瘦,等到了跟前儿,那眼珠子正好停在她踩着门槛子来回嘎悠的脚丫子上。
谷子推她一把,嗔道:“滚下去!我说就你这猴脚丫子金贵!说了多少次踩这玩意儿不吉利!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在宫里多学了什么回来!”
“啧啧,刁婆娘。”小猴儿俩眼儿带笑的咂砸嘴儿,回头跟身后,寸步不离她的太监小伍子甩着话儿道:“快点儿,跟我们家这把家虎说道说道,咱平日里是个多体面的人~”
谷子翻眼儿失笑:“你不嫌臊到罢了,为难人家扯谎做甚!”
小伍子哧哧直笑。
绕过小猴儿,谷子伸手过来拉小伍子,一派热络的道:“快!快进屋!天儿这么冷,咱们在外头说笑做甚么?”
“诶!”小伍子边笑呵呵的进屋,边支起耳朵记着这俩人的每一句话,太后说了,尤其是跟这个谷子说的话,要一字不落的
一字不落的学回去。
可一字不落不是扯蛋么?天知道每次这两人见面儿,要说多少废话……
才一进屋,谷子便忙来忙去看茶、上点心,又拨了拨炭火后,在小猴儿一句:“可别转悠了,转的我兹迷糊!”
谷子白她一眼,正要跟她身边儿落座时,忽的掐掐鼻子躲得老远:“你这什么味儿?臭烘烘的!”
小猴儿抬起袖子自己闻闻,“没味儿啊~我一早才换的衣裳。”说罢又伸过去给小伍子:“你也给闻闻~”
小伍子攒着诧异看着那像是熏的要吐的谷子,嘿,是没味儿啊~
过了半晌,猴子才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拍掌道:“瞧瞧我给忘了,丫的才刚回来的时候,赶上菜市口掉脑袋了!”
谷子一听,气急败坏的跺跺脚,掐着鼻子赶紧奔着柜子去了,边走边说着:“我看你是要看我过不了今儿晚上才高兴!”
小伍子一头雾水,瞪眼儿瞧着石猴子,却听她神秘兮兮的小声嘟囔:“我们家这货,从小就招下头那些玩意儿,能闻着咱们闻不着的那些味儿。”
“啥味儿啊……。”小伍子肯定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时,下巴都有点哆嗦,结果那猴子一句话,本来就信邪的他,全身都哆嗦了。
“死人味儿呗!”
才说完,小猴儿就给谷子扯进去换衣裳,小伍子吓的哆哆嗦嗦的侧耳听着,好像是换了衣裳也不成,那谷子姑娘说什么,不成,还是拿点儿香灰儿洗洗吧,要不宫里怨气更重,要是跟了回去,定是要糟蹋身子的!
这话让那小伍子听啥的心情都没有了,只自个儿拿着袖子是一顿猛闻,越闻越觉得恶臭。
石猴子打里间儿出来的时候正瞧着这一幕,她硬憋下了笑意,端着一脸不耐烦的嘟囔着身后做呕的谷子:“这一天天数你事儿最他妈多!大白天的,谁家洗澡!”
谷子没说啥,小伍子道是瘪吃瘪吃开了口,“……姑姑,大姐也是为你好。”
“就是!”谷子赶紧把话接过来,“我还不是怕你给那些东西闹了身子!你难道忘了,前些年,我给这些差点儿折腾成什么样!偏你这没良心的——”话才说一半儿,但瞧那小伍子已经哆哆嗦嗦到了跟前儿,他一脸紧张的伸过去一个袖子:“大姐,那你瞧瞧我这……”
呕……
谷子一声干呕,那小伍子的脸登时煞白,知道他平时胆子最小,怕他真吓死到她家门前,猴子赶紧收了尾——
“得!咱俩都涮一水儿吧!”
……。
于是乎,半晌后,俩瓷终于骗了个说说话的机会。
白嫩瘦削的膀子露在水面,热气熏的脸红的苹果似的,二十二岁的小猴儿褪去青涩,远比从前好看,可谷子这会儿没心情瞧她,因为那肩膀头子上还未癒合的疤痕,实在碍眼。
那形状的烫伤她并不陌生,是太后娘娘的烟袋锅子烙的,当然,是小爷儿的婆婆,东太后。
想来,她又拿小爷儿撒火了。
背对着小猴儿,谷子无声的抹抹眼泪儿,她没劝她别再去钟粹宫,因为小爷儿的性子,没人比她更明白,她想做的谁也劝不住。
谷子只得像每一次一样,避开伤口,给她搓着澡,但听石猴子舒服的哼哼着,“虽说是个障眼法,不过我还真想你这搓澡的功夫~”
“滚蛋!”谷子没好气儿的拍拍她,进水儿里捞了一把泥儿扬她身上,嗔道:“如今人人说你石姑姑体面,呸!狗屁,脱了衣裳,还不是那泥猴儿一只!”
“嘿~我是泥猴,那活到九十二没搓过澡儿的苏麻喇姑就是泥塑~”
谷子噗嗤一笑,杵杵她的头:“了不得了你现在,这懂的多了,嘴皮子更不饶人了!”
月余没见的俩瓷笑闹了一会儿,又听谷子学了学如今外头的事儿,要说谷子,现在可是不少书生心中的活菩萨,自打白扇来府上做了管家,他那望远阁书肆的老板就成了谷子,厂甸那地方银子虽然赚的不多,可那是书生墨客们云集的地儿,谷子在那儿一混就是四年,平日里头说说闲话儿,偶尔遇到穷书生,再资助资助盘缠,这日子久了,也算是在哪儿盘上根儿了,反正她听是没少听,人也认识不少,可要说哪些有用的着的地方儿,她还真不知道,她只知道,多一样准备总比少一样要好。
她知道,小爷儿也是这么想的。
那猴儿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她更清楚。
“看来明儿,我要去趟僧王府了。”小猴儿冷不丁来了一句,谷子惊的手里的麻布都掉了,“小爷儿!你——”
“不是去看他。”小猴儿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灭了谷子的心头火,半晌又补了一句:“你也少给我偷偷摸摸去瞧他。”
谷子咬着下唇红了眼睛,明知她是为了护他而从不提他,可五年了……她一个当额娘的,竟一眼都没瞧过他!
每每想到这儿,谷子的心都揪成一团儿,为那明明是皇孙却给人当着下人的四断,更为眼么前儿这五年都没流过一滴眼泪的猴子。
她们娘们儿都是断掌,她谷子不是,她也曾试过憋着不哭,可那眼泪,总是不听的她的话。
就像现在,说起那孩子,她又抹了好半晌泪渣儿。
“得了,你可别嚎了,待会儿顶着个灯泡眼儿给那细作瞧见了,不一定回去又传
定回去又传成嘛了。”
知她不是玩笑,谷子抽搭抽搭止了啼,脑子里又重新过了事儿,思及如今连书生间都传的沸沸扬扬的阿灵敖和僧格岱钦的视同水火,忽然间嗅出不寻常的味道来。
“小爷儿,怎么?莫不是太后和阿灵敖撕破脸了?”
小猴儿扯嘴笑笑,“她要想撕一早就撕了,为啥没撕?她不敢撕,就算那阿灵敖骑在她脖子上拉屎,那也最少给她遮风挡雨,她比谁都明白,现在要是她脖子上的人换任何一个,那都会拧断她的脑袋。”所以即便婉莹憋了几多火气,也只能在后宫上使使劲,想着让毛伊罕先生下龙储,让僧格岱钦来制衡越来越无法无天的阿灵敖。
可阿灵敖也不是傻子,宫中处处是他的探子,但凡皇上有动作去毛伊罕那里,他总会像昨儿晚上那样寻个由子给他拦下。
阿灵敖不是不知道婉莹对他的不满,他是根本不在乎,就像他知道小猴儿是七爷的女人,可他也任由她在眼皮子底下出入,他想的是:不过是一个娘们儿,又能弄出多大章程来?
所以不管婉莹在后宫搞什么小动作,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这小动作伸到了宫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小爷儿,你这是想来一出离间计?”谷子问道,可不?不管小爷儿曾经什么身份,如今就是太后的贴身丫头,她若是去那僧王府,便是太后如何撇清,也是没用的。
小猴儿咪咪眼,咂咂嘴:“她不肯撕破脸,我就推她一把。”
“诶,不成!”谷子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连连摇头,“不成!你这么冒然动作,不管那阿灵敖中计与否,西太后都不会白吃你这闷亏的!就算皇上护着你,可若是西太后真恼了,万一——”
“大不了遭顿打呗,反正我也不知道疼~”
“去!如今你的身子能跟从前比吗?天天抱着药罐子当饭吃,连我都不如,隔三差五被那东头的太后打一顿也就算了,如今再跟西头撕破了脸,你在宫里可怎么活啊!”谷子说着说着都出了哭腔,“你说说你这些年都宝贝着这条命,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一家团聚?如今七爷人还没回来,你急个什么急?不行!再等等!”
那主儿压根儿没染上谷子的丁点儿激动,而是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那笑像是从心尖儿上反出来的,直达眼底,和那死灰复燃一般的晶莹混在一起,她看向水中升起的雾气,像是看着什么,看的出神,她嘟囔着:“这么多年没见了,咋的我也不能空手吧。”
这个晚上,石猴子做了个美梦,连睡觉一向很沉的谷子,都不知道被她的笑声弄醒了几回。
……
第二天,猴子带着那细作走的时候,谷子正跟白扇在那说着今年收租的问题,白扇说今年外头乱,京城的地价儿也跟着掉,隔壁的宅子价钱应该降一些,可兹一听是隔壁,谷子的火气蹭蹭窜了三丈之高,她铁着脸说道:“不只不降,还要涨!嫌贵就给我挪地方!”那模样,只惊的白扇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其实他不明白,那阿克敦大人如此官阶和家世,大可以在内城分得一个上好的宅子,为啥他非得不嫌折腾非要租住他们府上为了糊口分出来那半个院子?
他更不明白,明明谷子姑娘年年到收租的时候都气的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立马给他们赶出去,可四年过去了,他还安安稳稳的跟这儿住着。
不明白,想来他白扇是鱼木脑袋,他是真弄不明白。
……
往内城走的路上,听说今儿菜市口有大热闹,说是要连着砍白莲教徒一百三十五个脑袋,兹一听,那昨儿就吓破了胆的小伍子说什么也不肯再走那宣武门,没招儿小猴儿只得陪着他绕了远走那正阳门。
要说这正阳门外可是北京城最热闹的地带,兹要你想要的玩意儿,这儿都有的卖,如今的小猴儿已经不好这些热闹,可那才十六的小伍子不成,难得出城的他是左看也新鲜,又看也新鲜,那见啥都放光的眼,惹的石猴子几次都想给他插瞎。
这不?这小子杵在瑞芳斋门口瞧着那里头摆的层层月饼,口水都要流到了脚面儿,石猴子一脸嫌弃,完全不记得曾经的自己也这德行。
“姑姑,你跟这儿等着,我去买几块儿咱们路上吃吃!”那小伍子的腿儿比嘴还快,嗖的就钻进了瑞芳斋。
小猴儿心想:吃吧,吃吧,吃饱了好挨打,等太后知道了她去僧王府的事儿,她什么下场不一定,可那傻小子必是要挨顿板子的,思及此,小猴儿从钱袋里掏了几文钱给了帐房,见姑姑请客,小伍子呲牙一乐:“谢姑姑赏赐!”
小猴也乐乐,心里道:操,又是傻逼一个。
老实说,这瑞芳斋的月饼味儿还真是不错,那小伍子一口就造了两个,小猴儿只吃了一块儿就说什么吃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几年个子长的太快把胃给拉瘪了,她有时候也纳闷儿,自个儿曾经能吃两三只整鸡那胃死哪去了?
到最后,那月饼还是剩下一块,许是吃了六七块的小伍子是不好意思了,恁是小猴儿怎么给他剩下的一块儿,他也不肯揣怀里。
算了,不要拉倒,她带回去给闷驴蛋吃吃吧,小猴儿把那月饼包一包,胡乱塞到了腰间的钱袋子里。
……
其实这个时辰,僧格岱钦一定不
岱钦一定不在府上,可小猴儿还是登了门,见不见着他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胡同口日日守在那的探子,瞧见西太后宫里的石姑姑进了僧王府。
“姑姑且随奴才堂前侯着,奴才这就去回福晋。”守门的奴才一听是宫里来人,登时紧张了几分,而小猴儿始终挂着笑面儿,这么多年,第一次来僧王府,她没有丁点儿不安,打眼儿望去,各个是面生的奴才,只除了那庭院的格局,似是没有丝毫改变。
恣狂内敛,别有洞天,呵……简直像极了设计他的那主儿。
“姑姑,您瞧什么呢?”小伍子一嗓子,小猴儿才发现自个儿的脑袋瓜儿正别向隔壁那院儿,她道也没慌张,就眉头没脑的说了句:“瞧见没有,那歪脖槐不错~”
歪脖槐?哪儿呢?
小伍子脑袋转了一圈儿,也没看出来哪有歪脖槐。
僧王府的奴才们都不明白,怎么从来待客有礼的侧福晋,今儿的脸色这么难看?
莫不是真像外头说的,西太后和阿灵敖有一腿,在朝堂上合伙挤兑咱们王爷了?还是福晋才出月子这胎又是个格格,心情不爽利?
他们是左瞧瞧,右瞧瞧,也没瞧明白,可不,这宫里来的石姑姑瞧着模样好,性子好,连请安都那么有架子有样儿,可福晋偏生连杯茶都没给叫。
“不知姑姑今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季娇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来的,虽然如今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性子也早不是年幼时那般莽撞,她知道她不能对她怎么样,可见到这个死丫头,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恨的牙痒痒!
如果不是她,额娘不会惨死!
如果不是她,她们果家也不会落得如斯破败!
如果不是她,爷儿——
这是季娇这辈子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就算王爷这些年待她极好,可她知道,他心尖儿上的人……始终不是她。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来瞧一瞧老朋友。”小猴儿压根儿没事人似的瞧着季娇越发铁青的脸,瞧着那一生气挤出的两层下巴,她心想:僧格岱钦这媳妇儿养的不错啊。
见她也半天挤不出个屁来,小猴儿便转身跟旁边儿杵那虾子笑道:“烦请公公给咱们倒杯茶。”
“不必了!”季娇一嗓子沉声道,而后嘴角扯出一抹嘲笑道,“咱们这石姑姑到哪儿都不能渴着自个儿。”
她这是拐着弯儿骂自己七爷一倒就换六爷呢吧?
早就听惯这些的小猴儿压根儿不走心,可她也不想继续跟这儿把她气个好歹,得,还是换别处消磨时间吧。
她清清嗓子,起身打了个千儿:“奴才不打扰福晋休息了,才刚经过园子的时候,只觉咱们僧王府修的好生别致,奴才斗胆求福晋赏个恩赐,能不能准奴才在园子里转上一转?”
季娇当然知道这园子是七爷造的,她看看小猴,只冷笑道:“你不亏心便好。”
……
因为连个带路的奴才都没叫上一个,小伍子气的边走边骂:“哼!这僧王福晋丈的是谁的势!耍的是好一个威风!待我回去后就回禀太后,说什么让她老人家给咱们出这口恶气!”
小猴儿不吱声,只一门儿心的背手在廊子上乱逛。
“不是我说,姑姑你也真是好脾气!你是什么身份?你可是咱们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你敬她几分,她竟开起染坊来?!她怎么不想想,姑姑她日可是要做那宠妃的!”
宠妃?宠妹。
小猴儿给他烦得,索性把眼神儿转向那亭子上头的蝙蝠雕花,心下正嘟囔着:这么老长个廊子都雕的这麻烦玩意儿,那主儿还真是个事儿逼。
正想着,忽听一杀猪似的动静由远极近——
“你个扫把星!我叫你给我站住!”
但瞧那不远处一肥粗老胖的婆子拿着棒子连跑待喘的追着一仨萝卜那么长的小孩儿,那小娃跑的老快,连小猴儿都没反应过来,就耗子似的从她和小伍子中间一溜烟的窜出去,撑着栏杆灵巧的一跳,眨眼间就消失到那长廊下头的花园里头,他那一撞,差点给瘦的干儿似的小伍子摔个咧子。
说到底他也是太后身边的公公,这跟僧王府受主子气也就罢了,这会儿连奴才都跟着——
“哪儿来的疯婆子!”小伍子一站稳便气的抓了那正好来到眼么前,打量穿的格外体面她们的婆子,二话没说就给了那婆子一巴掌,吓的那婆子哆哆嗦嗦就跪下了,鼻涕和眼泪来的老快,“呦,二位祖宗,可千万别跟奴才一般见识,老婆子我就是园子里一做饭的,今儿那小**的偷馒——”
“我看你才是老**的!”小伍子又给了她一记剜心脚,他哪里管她有什么委屈,他只管散了这口恶气,“你个狗奴才给我长好了眼,咱们可是西太后跟前儿的人,你是哪门子的下三滥,敢在我们跟前儿冲撞!”
那老妇一听,更是惊了,就差把头磕成一个两半的西瓜。
而这时终于懒得搭理她的小伍子,这才发现,石姑姑早就走在前头,再瞧瞧她空空如也的身侧。
“诶?姑姑,你钱袋呢?”
“姑姑!”
“姑姑!”
“……嗯?”第三声后,小猴儿才应了声儿,如往常一般挂着笑脸。
“姑姑!你钱袋怎么不见了?”小伍子边说边四下张望着,却听小猴
,却听小猴儿笑道:“得了吧你,刚踹完人家府上奴才,这会儿又要说人家赖你银子?”
“可——”
“得了,丢丢吧,反正里头没几个子儿。”
还有一块好吃的月饼,小猴儿在心里跟自己说。
……
少时,僧王府的花园的假山后面,那三个萝卜长的小孩儿捂着洗的有些褪色的单衣胸口喘着大气,还没喘匀,嘴角就一歪歪撩起冷哼,“蠢婆子!追我?”
小孩儿翻一白眼,那眼中全是凉气,他紧抿着嘴,打开了那死死攥在手中的钱袋,对于那不该出现在里头的油纸包,他似乎有些意外,可转眼间,当他闻到那里头漫出来的香味儿,他那一双原就亮的跟什么似的狭长黑眼扯成一条,闪着饿狼见着兔子的光,对那包东西是连撕带扯——
可他实在是太饿了,那里头的好玩意儿才给扒出来,手一抖,就掉了,掉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夹在了砖缝里。
“娘的!”那小孩儿咒了一声,俩眉头倒插在倔犟的俩眼间,他灵巧的撑起身子跑到那月饼跟前儿,捡起来,扑弄扑弄灰儿,直接塞到了嘴里。
一口……嗯……
再一口……嗯……
第三口时,但瞧那小子俩手捧着半个月饼,狼吞虎咽的给都塞到肚子里。
这一口太大,噎的小脸都憋的发红,可他只咳了几声,就赶紧把脸埋到俩手心里,把那手上的渣子舔的精光。
嗯……好吧,他勉强承认,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
不出小猴儿所料,那僧王府门口,阿灵敖的细作果然先她们一步回了话,等她们进了慈宁宫时,急的满地转的秋萍便一把拉过她。
“不好了!才刚阿灵敖大人过来,不知道又惹了什么气,又是摔杯子,又是砸桌子的,可这个当下太后娘娘叫你去做什么?!”
小猴儿挑挑眉,没心没肺的笑笑,夕阳的光打的眼珠子刺痒。
往死打她一顿吧。
她欠揍。
------题外话------
又是没写到老七……
不是你们忘了,其实我也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