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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小溪,星光遍地。
那一片银色洒在水上,倒映的是天地间波光嶙峋的面容。
随着风一吹,仿佛整个世间都在波动,却是那映在其中的人显得那般渺小。
不远处,延珏在拴马。
小猴儿蹲在小溪旁的碎石子儿边上,山谷间的凉意让她几次裹紧了大氅,撩着那有些冰手的水,一滴滴砸在自个儿的影子上,如此反复,百无聊赖。
“无聊?”水中这时多了一个倒影,小猴儿没有回头,而是捡起一颗石子儿,砸向那倒影,水波晕开,冲歪那原本精致的脸,小猴儿嗤笑了一声,埋怨的道,“废话。”
“介死冷寒天的,荒郊野地有你家亲戚啊,非来不可?”小猴儿站起身时,坏心的把冰的泛红的指尖戳到延珏脖子里,然——
“死人。”指尖的无差异温度让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延珏攥了攥她手,却被小猴儿抽出来,翻了个白眼道,“得,靠你还不如靠自己。”接着把手放在嘴边儿边呵着热气儿,边搓着。
“你说的也对,要是硬算,也算是来瞧一亲戚。”延珏哧哧笑着,没正形儿的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嘛?”小猴儿哏儿道,“山精啊?”
……
少时,在小猴儿愿不愿意也得愿意的情况下,延珏带着小猴儿,反上了身后的小山,摸过了一片茂密的杂草灌木丛,沿着一个小斜坡爬了有一会儿,到了一片树林前,止步,皱眉。
“介黑灯瞎火的,我说咱们到底去哪儿啊?”小猴儿烦躁的跺着脚上爬来爬去的蚂蚁,甩开延珏的手,不耐烦的揪着身上沾的刺猬似的果子,“别告诉我,你压根儿也不知道去哪儿。”
“都好几年没来过了,我不得好好瞅瞅么!”延珏挑高了声音,他也是耐心有限,揪了一根儿脑门儿处搔的他刺痒的干树枝儿,烦躁的丢在一边儿。
“走这边儿试试吧。”他再度抓起小猴儿的手,俩人都酸酸唧唧的嘟囔了一路。
所幸,延珏道是没找错路,只不过——
“介是嘛啊?”小猴儿觉得自个儿一张脸都扭曲了,当瞧见杵在他们面前的除了一个绑着褪色红布条子的杨树,再无其他物事之后,她几乎把眉毛挑到了天上,她指着那树,哭笑不得,“你二大爷?”
“三大娘?”
“要么远房表妹?”
“呦,不是你媳妇儿吧?”
“别放屁了。”延珏拦住小猴儿没边儿的逗哏儿,“这下头埋着的是六哥的奶娘。”
闷驴蛋的奶娘?
一句话,小猴儿这满肚子几歪都瘪了,不可思议的扭过头瞧瞧那不比周围任何一棵树出众的杨树,看着那上头系着褪色的红布条子,喃喃道,“介大婶儿犯事儿了?她怎么葬的介么窝囊?”要说这大清皇子们的奶娘,哪个不是富贵人家?就不说是各个金丝棺椁葬身,可介么狼狈的也是少啊。
“大婶儿?”延珏哧哧乐着,笑的小猴儿一脑袋雾水,彼时他走到那树跟前儿,用脚踢踢周围窜生出来的杂草,又解下了那跟褪色的布条儿,换上了一根儿重新带来的布条,好一番摆弄,半晌,那绑了新布条的树干,摆明干净许多。
“走吧。”延珏拍拍手上和靴子上沾的灰和杂草,跟一脸傻楞的小猴儿道。
“介奏完事儿了?”太潦草了吧?
虽说小猴儿没怎么见过上坟,可就是路过个荒冢,也得给留口酒儿吧,这么……
“要不然呢?”延珏轻笑,“里面儿就埋一狗脑袋,难不成我还拜拜它?”
狗头?
小猴儿彻底糊涂了。
……
返程到是比来时快上许多,不肖一会儿,延珏便揪着小猴儿从树林子里钻出来了,再次来到那小溪前,许是水面映着月光,眼前的天地忽然一片明亮。
小猴儿接着蹦,跺着沾了一靴头的蚂蚁,延珏道是利用身高的优势,帮她揪着那脑袋上粘了许多的那种刺猬状的果实,摆弄完她才掸掸自个儿那一身灰,边掸边埋怨,“早知道把它埋下边儿了,这破地方,一年比一年难找。”
嘛?
他埋的?
“等会儿,等会儿。”小猴儿觉得自个儿向来引以为傲的脑袋有点儿不好使了,她抓着延珏的袖子,挤着眉头,迎着月光掰手指头的跟他数着,“你六哥奶娘死了,你跟那儿埋一狗头。”小猴儿瞧瞧自个儿的手指头,一脸的匪夷所思,“是我耳朵有毛病,还是你乱了套了?”
延珏弹了弹小猴儿的耳朵,背手先走一步,只留一句掺着笑意的话。
“你没听错,因为我六哥的奶娘就是条狗。”
嘛?
越来越乱套了。
……
石猴子从来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可她这事儿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又是事关闷驴蛋,弄的她这心尖儿刺挠,半晌,竟破天荒的缠着延珏问了起来。
“快说说,甭说话跟屁蹦似的,干听响儿闻不着味儿,吊着胃口。”
半山坡一隅的干草地上,姿色貂裘大氅铺在地上,其上趴着的小猴儿推搡着旁边儿双手抱头,嘴里叼草的延珏,急急问着。
延珏眯开了一只眼儿,眼仁儿耷拉向她,“呦,还有你上心的事儿呢?”
“废话!”小猴儿拔了他嘴上那根儿草,手变爪状,比划着锁他喉,恶狠狠的道,“你大半夜的给我弄过来,死冷寒天的就陪他妈你看一棵树,怎么着你也的给我说明白了吧?!”
延珏是一脸的没正形,只道,“母夜叉殿下,放过小王吧。”
噗——
这后尾三字的谐音逗乐了小猴儿,她笑的手一软,趴在延珏身上哧哧笑了半天,延珏嘶的倒抽了口气,说了句,“欠收拾。”便反过来咯吱她,小猴儿一边被搔的嘎嘎笑,一边儿不服输的也反过去咯吱他,俩人儿这一来二去哈哈哈的闹了半天,才以延珏的一己蛮力单方面终结了嬉闹。
彼时,已经变成了延珏趴在小猴儿的身上,俩人儿气喘吁吁的,一个对地,一个望天。
“我六哥就比我早生一个多月,我农历生日,他腊月的,就这么赖我一岁,他成了老六,我成了老七。”延珏忽然扯出这么一句话。
知道他要讲些什么,小猴儿平复着呼吸,瞧着星星,也没插话儿。
“我生那会儿,先皇后还没死,那会儿我额娘还是德妃,婉姨不过是才进宫的一个小贵人。”
“你叫她婉姨?”小猴儿无意打断他,但委实好奇,毕竟那个紫禁城中,如此有人味儿的称呼,又是出自这个没人味儿的嘴,实在罕见。
“嗯,我跟二哥都这么叫她。”延珏在她身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地儿,歪过脑袋躺在她胸前,小猴儿有些不自在,拧了拧身子。
“嘶——蛆啊,别乱动。”延珏扣住了她的腰,轻而易举固定了她,知道动也白动,小猴儿索性一动不动。
延珏接着说,“听宫里的老么么说,我不记事儿的时候,还叫了几年婉姨额娘呢。”
“呦喂,那你那辣子娘不得气死啊!”小猴儿咂咂嘴,脑袋里是玉录玳听见气的跳脚的模样儿。
却听延珏只是嗤了一声儿,讥诮道,“她哪里知道。”
“那时候她整日忙着跟先皇后斗来斗去的,哪有时间顾虑我们,我一下生便在阿哥所,那时候除了奶娘,也就是经常来瞧六哥的婉姨,没事儿哄哄二哥和我,不过没几年,等我四五岁懂事儿的时候,二哥已经开始忙了起来了。”延珏无比自然的说着这些他并不放在心上却也从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话,他说,“我这小时候,大半时间,都是跟六哥混在一起。”
顿了顿,延珏忽的失笑,“我这六哥,只比哑巴多喘一口气儿。”
小猴儿翻翻白眼,心里长叹,关于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小猴儿闭上眼睛都记得,第一次认识闷驴蛋时候。
那年她还小,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御驾亲征,她只知道那一年的草原上来了好多的人,额娘和孟姨一遍遍的嘱咐她,没事儿千万别瞎跑。
可她这猴儿,猴儿的也不是白叫的,她哪里在帐篷里圈的住,一日,她便趁着人不注意偷跑了出去,像往常一样拿着小鞭儿追羊跑,见小羊给她追的咩咩叫,她无比开心,却在这时,素来在草原横着跑的她居然被绊摔了,等她揉着屁股起来,才看见那横在草地上那一身月白的少年。
小猴儿至今记得那个画面,绿油油的草地上,那个绊了她一跤的少年,非但没有道歉,甚至连瞧都没瞧她一眼,就好像她是一阵风什么的吹过不留痕一般,他只抬头看着天,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他的眼神里,没有喜怒,也没有哀乐,如果他没有眨眼,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生机。
虽然,他有一张小猴儿从未见过的漂亮的脸,可这也不代表他就能在草原上这般嚣张。
五岁的小猴儿,连骂都没骂他一句,直接走过去就朝他肚子狠狠一踩。
那一脚直接给他踩吐了,尤记得那一股水儿从嘴里喷出来时,他那不言不语茫然的样儿,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直到那月白色的衣服上映着的那些黄黄黑黑的水渍随风散过一股浓浓的汤药味儿,小猴儿才有点儿明白。
原来是个脑子有病的。
小猴儿虽顽皮,可从小阿玛就教他不能仗势欺人,在幼小的小猴儿心里,她就是这草原一霸,她肯定不能欺负病残,当然,彼时的她,并不认识那月白的锦缎可是平常人家穿都穿不得的料子。
“我不知道你有病,我跟你道歉。”小猴儿摘下脖子上挂的银质铃铛锁,“诺,给你,这是我全身最值钱的东西,就当赔给你药钱了。”
走了几步,见他也没反应,小猴儿又返回去,把那他并未捡起来的锁,强制的塞到了他的怀里,难得善良的嘱咐道。
“揣好了,这个值钱,别让人瞧见了惦记,还有啊,你脑子有病,就别老乱走,这草原上的人凶着呢。”
见他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小猴儿仗义的拍拍他‘痴傻’的脑袋,说道,“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大名,我小名叫石猴儿,这片草原没有不怕我的!”
……
当晚,小猴儿就因为弄丢了那锁头,额娘气的罚她跪了一晚,那时候她还小,也听不懂那些什么,“女儿锁,嫁人了才能摘。”之类的那一套,她只是自古嘟囔了一晚上,“病秧子,害人不浅!”
结果,倒霉排连排,等到第二天她腿儿都跪的发软才起来,就被几个闯进营帐的侍卫给逮了,她没见过那几个人,只记得额娘一脸紧张却不敢上前拦着。
莫名其妙的,她就被带到了一个营帐里,一个穿明黄色衣服的男人一派威严的坐在座上,阿玛跪在地上,而昨儿那少年脸色惨白的坐在那屋内除却明黄男人之下唯一的座位上。
小猴儿压根儿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儿,就见阿玛站起来一脸怒气的朝自个儿走来,二话不说的扬起了手。
“别……别打她。”
只记得当时的少年结结巴巴,有些沙哑的一句话,突然整个形式都变了。
小猴儿至今记得那个拍案而起的明黄衣服的男人。
那天,她第一次知道,那个少年是大清朝的六阿哥,而那句短的不能再短的话。
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开口说话,而且让所有人包括小猴儿自己在内都不解的是,便是他开口了,也只与她一个人说话。
当然,话是相当的少。
……
记忆很长,回忆却只需用一眨眼的时间,从回忆里拉出来的时候,小猴儿忽然有些庆幸身上趴着这么个主儿,那实实成成的体重压着她,让她感觉自己并不是失去一切的浮萍般的漂浮在着世间。
“他为什么不说话?”小猴儿自然而然的问着延珏,全然忽略了延珏跟本没有跟她直接说过延琮不能说话的事。
当然,延珏也没有什么反应,他依然抱着她,笑的有些奇怪,“天知道。”
小猴儿听见了他咽口水的声音。
“六哥刚下生的时候,成日里哭,说是那时候阿哥所所在的整个外朝东路,被哭的是夜夜都不能安生,这奶娘更是换了一个接一个,哪个都是不行,要么是压根儿不吃,要么就是吃了以后大哭。”
“后来呢?”小猴儿问。
“后来有一天夜里,阿哥所安静的反常,当时才上任一天的奶娘还奇怪来着,结果她一去看,给她吓傻了。”
“瞅见嘛了?”
“六哥窝在一只大狗怀里吃奶,他吃的特起劲儿,狗也像舔崽子似的舔着他。”
“啊?!”小猴儿眼睛瞪的牛铃儿似的,“哪儿来的狗啊?!宫里也能养狗么?!”
“土包子。”延珏笑笑,扬起头轻咬了口小猴儿的下巴,“宫里养狗有什么稀奇,现在是皇阿玛不喜这个,听说皇爷爷在位的时候,因为他喜欢犬,那时候宫里品种可多了,原先东华门内东三所,就是内养狗处。”
“显摆嘛啊,那是你家,你比我知道的多,一点儿也不稀奇!”小猴咕哝着,听见脖颈处的哧哧笑声儿,又回捏了他的鼻子,不耐烦的把话题拉了回来。
“别笑了,说喂奶那狗呢,有奶的狗不该是带着崽子么,怎么跑阿哥所去了?”
“你问我,我哪儿知道,我那会儿还没下生呢。”延珏哧哧又笑了两声,又说,“当时怎么回事儿没人太清楚,反倒是听后来的人传的就邪乎了,说是什么六哥命格富贵,这犬乳哺之是天意,这一传道是给皇阿玛高兴的不得了,不说我们满人本就奉犬为圣物,更何况,这奶六哥的犬就不是一般的犬,而是当时x世达濑进京的时候,给皇阿玛带的贡物,藏人都叫它——”
“是獒犬?!”小猴儿兴奋的抢了白,这不可思议的事儿,差点儿让她折了起来,索性延珏抱的紧些,俩人才没张嘎。
“嘶——别乱动。”延珏喝住她,胳膊勒紧了几分,才又接着咕哝道,“就是獒犬,你既然知道,肯定知道藏人都怎么驯了。”
“九狗一獒!”小猴儿的眼珠儿都窜了精光。
她在草原上,也不只一次听过一獒抵三狼的传说,自然也知道九狗一獒的说法儿了,就是把那些獒的幼崽儿都关到一处,让他们为了生存互相厮杀,最后一个剩的才是獒。
真没想到,那个闷驴蛋居然是这家伙喂出来的!
“笨蛋,兴奋什么呀,传说的玩意儿要都可信,那就不叫传说了。”延珏一盆凉水破下来,“那只獒的崽子才下生没多久,就给人拿走了,结果还没等驯呢,都得了狗瘟死了,后来那母獒就满院子转悠,许是把六哥当他的崽子了也说不准。”
“你继续说,快点儿,比说书的说的还带劲儿。”
“滚蛋!”
“说嘛,说好了小爷儿给赏钱儿。”
“嘶——闭嘴。”
延珏喝住了小猴儿,可接下来确是接着给她讲了许多当年的事儿,原来延琮真的给那只獒奶了三个月,当时也因为这一个接一个的传说让保酆帝大喜,直接晋封了他背景并不算太硬的生母婉莹为妃,同时也视这六子为祥瑞之人,保酆帝凡有大事,必带着他,只可惜好景不长,延琮渐渐大了,周围的人才发现他似乎不太正常,到了说话年纪,他非但一句话都没有,甚至别人跟他说话,他都像听不见似的。
保酆帝一度怀疑他有聋哑之症,可让所有知名的御医逐一来瞧,却都说不出个门道来,没得办法,保酆帝又把问题推给钦天监。
“钦天监是个好地方,有话儿没话儿都能圆出个话儿来。”说到钦天监的时候,延珏语带讥诮。
“那他们怎么说的?”小猴儿问。
“很简单。”延珏轻笑,“我克的。”
小猴儿莫名的心一紧,下意识的去握了握延珏的手,他的手依然很凉,却在第一时间反握着她。
“怎么着,心疼了爷儿了?”延珏似乎很满意她的这个动作,脑袋向上蹭着,那长长的睫毛,蹭的小猴儿脖颈发痒。
“别闹。”小猴儿仰脖儿躲着,抓起他的手,两双握紧的断掌在两人眼前晃晃,“臭味相投不成么?”
这种出了什么事儿都赖在她这手上这一条横线的事儿,小猴儿比谁都熟悉,虽是阿玛额娘宠她,可那些闲言碎语她也没少听,什么弟弟摔到,额娘生病,便是阿玛着凉,都是她克的。
有时候她就举起来自个儿的手瞧瞧,不过是两条线,有那么邪呼没?
可次年,确实应了那句,克六亲。
“后来呢?你皇阿玛——”
“皇阿玛。”不喜欢前缀的你字,延珏沉声强调了一遍。
“是,皇阿玛。”小猴儿不耐烦的复述了一遍,延珏才接着说。
“自小皇阿玛便偏疼我,自是不许这种风言风语传出去了,后来又把这罪魁推到了这獒犬身上,说是奶水有问题,可毕竟牵涉比较多,也不能怎么样一只狗,后来为平这谣言的风波,象征性的把这獒犬圈禁在养狗处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
延珏说了许多和他六哥长大之后的事儿,一起起居,一起读书,一起在婉莹的膝下承欢,一个浑的离谱,一个安静的闹心。
那故事里与小猴儿想象的不同,如此个性的二人,居然没有视同冰火,反是一种极为别扭却又无比亲昵的关系。
后来,他又说道了,十年前,保酆帝亲征的那年,原定是带着二哥和他一起去,可许是他自小向往战场,他太兴奋了,日日练骑术,后来出发前一日竟摔下了马,摔成了重伤。
“婉姨带六哥来看我,我闹着六哥替我去瞧瞧,结果皇阿玛准了,可六哥就再也没回来……”延珏的声音有些落寞,远比这秋夜露重要凉上许多,他在小猴儿身上噌噌,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
小猴儿随着他的呼吸,长叹了一声,她看向漫天的星星,思绪飘到远方。
她在想,如果当年延珏没有摔下马,去了草原的是他呢?
她们会不会认识?
会不会也像现在一般手拉手幕天席地的说话儿?
当日眼见果齐司浑用计骗阿玛,那急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闷驴蛋若是换成如延珏一般顽劣的浑主儿,会不会当场戳穿仲兰,戳穿果齐司浑,那样阿玛就不会被冤枉了?
太多的假设,充斥的小猴儿的脑袋,和这漫天的繁星一般,密密麻麻。
延珏依然在低声的说着,他说,“六哥丢了第二年,那獒也老死了。”
他还说,“那獒被丢在这片野地里,等我听说的时候,身子都烂了,我带着阿克敦和精卫上山找了一天一夜,也就只找着了那个脑袋。”
他又说,“阿玛说过,过了今年中秋,若是再没六哥的消息,便让我着手给他修衣冠冢。”
……
后来的后来,小猴儿始终没有说话,不是沉默,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似乎延珏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只是那样抱着她,这话儿像是说给她听得,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知道说了多久,等他们走的时候,天色竟已经微朦。
山谷间的凉气,让小猴儿咳咳的咳嗽了两声,延珏无比自然的把自个儿的貂裘给小猴儿裹上,看着彼此冻的通红的鼻尖儿,小两口儿相视一笑。
小猴儿说:“有病。”
延珏说:“好像是病的不轻。”
……
年少时的情潮总是来的冲动,会拼命想要了解对方,也会拼命想让对方了解自己,即便如她们一般凉性儿,也不过是两个穿着百层衣裳的小儿女,随着每扒一层,便像有一把野草的种子撒到了心里,在不知不觉中,疯长,再疯长。
回到营帐时,已过鸡鸣,累了一晚的延珏,很快便睡的轻鼾渐起,而等他熟睡后,向来嗜睡的小猴儿竟破天荒的睁了眼睛,剥开他的手臂,蹑手蹑脚的下了蹋,出了营房。
点着脚尖,轻声的进到谷子的小营帐时,谷子正趴在炕桌上,身上披着一件小褂睡着,小猴儿把桌子扯下,给她放平在炕塌,摆个舒服的姿势的时候,从她的手里拿出了一个荷包似的东西,那绣工很精致,上头的鲤鱼和龙门活灵活现的,就像要蹦出来似的。
“傻丫头。”看着谷子那黑青的眼圈儿,小猴儿嘟囔着给她盖好了被子,自个儿从那笸箩中,拣出自个儿那缝的丑巴巴的傻大傻大的蓝缎子钱袋,费尽扒拉的纫了针,一针针的缝了起来。
许久的许久之后,小猴儿抻了一个懒腰,咔咔扭了两下脖子,她满意的瞧瞧那个布满‘麻子’的钱袋。
她觉得,像极了昨夜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