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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没事。”
时雍客套地说着,看了一眼身前的女子。
只见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但衣裳整洁,身上也很干净,甚至带着沐浴后的胰子香味,可见在长公主身边被伺候得很好,并不像受了虐待的样子。
那女子身子在不停地颤抖,时雍有点不落忍。
看长公主额头上的虚汗都急出来了,她不得不狠下心来,扼住女子的手腕,将她从身上拖离,交到何姑姑手上,然后又道:
“殿下若是不嫌弃,我可以为这位姑姑瞧瞧病?”
宝音摇了摇头,叹气道:“不必了,这些年找了为她不少大夫,越治越糟糕,如今她是闻到药味就吐宋姑娘请回吧。何姑姑,替本宫送姑娘,一定要看着她稳稳当当到家。”
何姑姑福身,“是,殿下。”
时雍有心帮忙,可是长公主既然不愿意,她自是不便强求,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走出老远,她还能听到那女子在哭泣,声声催泪,叫着“娃娃”,大晚上的,听着如此凄厉的哭声,时雍心里不太舒服。
借着脸熟,她问何姑姑。
“那位姑姑怎么回事?”
何姑姑显然也不愿意多谈,言词闪烁避讳。
“唉!是个苦命人,前些年被奸人所害,受了大刺激,后来就疯疯癫癫了,连人都不识得了,唉。”
时雍点点头,不再多问。
这世道的女子,可怜之人多如天上繁星,贵如长公主尚且苦命,何况他人?
赵胤这一走,好几天都没有消息,时雍无处打听他的下落,除了去乌家班瞧吕雪凝,便是带着大黑去顺天府衙门。
那天白马扶舟离开画舫,把慧明和尚和严文泽留了下来。
锦衣卫赶到的时候,这二位背对背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袜子,很是狼狈。
按赵胤的吩咐,严文泽被解押到了顺天府衙门。因为刘荣发一案,尚由顺天府在查办,而严文泽是案犯,他本人已认罪,柴氏也自缢伏法,虽案件有疑惑未消,但此人该怎么处理,还得由顺天府衙门按程序来决断。
而慧明和尚,由于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与邪君有牵连,也不能证明刘荣发之死是由于他的通风报信,锦衣卫不能凭猜测就羁押。于是,锦衣卫只能放长线钓大鱼,在画舫上就把他当成“邪君的人质”解救了。
慧明和尚千恩万谢,当场痛斥白马扶舟罔顾国法,肆意妄为,并大赞锦衣卫为民除害,是百姓福音。
负责“解救”的人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易骁通,听这和尚说话,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把人打发了。
慧明前脚走,他后脚又派人盯梢去了。
严文泽被送到顺天府衙门的同一天,沈灏前往米市街吕家,将吕建安缉拿到案,以勾结刘荣发杀害双亲和大哥吕建成为由,逮捕入狱,待审结问斩。
这老混蛋眼看大势已去,在狱中像疯子口无遮拦。
吕雪凝被刘荣发凌辱的事情,周明生是万万不想让人知晓的,可吕建安心知自己活不成,也不想让旁人好过,在狱中亲口招认了被刘荣发胁迫作案的全部细节。
那天在吕家说过的话,他在审问卷录时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甚至比那夜说得更为详细。
除此,他还交代了如何在大哥死后,引诱胁迫大嫂兰氏就范。甚至以炫耀的口吻交代了他睡过楚王爱宠阮娇娇。
现任顺天府尹马兴旺是个精明人,深知案件复杂,牵连甚广,一嘴的“信任”,就把案子交给了推官宋长贵,置身事外。
因此,审问吕建安的时候,只有宋长贵、沈灏和周明生几个人在场。
周明生没有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当场把吕建安暴打一顿,并狠狠抽打了二十多鞭。
宋长贵和沈灏没有阻止,只是默默看着。
出完了气,周明生掉头就给他们和几个同僚跪下了。
吕雪凝还是个未婚姑娘,若此事传扬开去,她这辈子就毁了。
看着跪在面前的周明生,众人默许,为他守口如瓶。
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消息是从谁的嘴里传出去的没人知道。
不出两天,吕雪凝被刘荣发糟蹋过,还怀有身孕的事情,就传扬开去。
连同楚王的爱宠阮娇娇被侮辱的隐私,也没能保住秘密。
王氏得了消息,天天逼着宋长贵,要去刘家退婚。
宋长贵为人仁厚。如今刘家正在办丧事,刘清池突然间没了父母,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做不出来落井下石的退婚之事,天天躲着王氏,实在避不过,索性以有公务为由,住去了衙门。
这头,吕雪凝在吕建安伏法后,被时雍和乌婵送回了吕家。
为了吕姑娘的声誉,她们编了个故事。说是那天吕雪凝想不开出门寻死,恰好被路过的乌婵相救,昏迷了几日,乌婵不识得她,刚知道来历,这才送了回来。
在吕建安出事后,吕家还有两个男丁——吕建安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六,一个才八岁。
由于吕建安在狱中交代,大哥唯一的儿子之所以夭折,其实是遭了他的毒手,目的就是为了霸占家业,不让大哥有儿子继承家产。
兰氏突闻噩耗,当即晕了过去,待醒来,也欲寻死。
一家子闹得乌烟瘴气。
反倒是死过一次的吕雪凝,镇定了许多。
她对兰氏道:“你要死我不拦你,可是再怎样,你要送我出嫁吧?没了父亲,我若没有母亲做主,如何成婚?”
兰氏愧对丈夫,儿子,女儿,早已生无可恋,可是女儿的话又句句在理,吕家已经没有人了,若她也去了,没有人做主,女儿可怎么办?
吕雪凝把吕家的担子挑了起来,可是,外面的传闻并没有因为她的坚强就饶过她,她越是如此淡定,人们嘴里的话越是难听。
“她怎么不去死?”
“天天寻死觅活,如今倒不舍得死了?我呸!烂货”
“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这样的话,屡屡传入耳朵,时雍都怕她受不了。
这时,她约了乌婵准备去米街市看望吕雪凝,可还没出胡同,就被周大娘截住了。
“阿拾,大娘有话对你说。”
时雍看周大娘的表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事情。
她停下脚步,沉默以对。
周大娘握住时雍的手,唉声叹气,满脸写满焦虑:“阿拾好姑娘,你帮大娘劝劝阿生,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就认准吕家那姑娘了,非娶不可,蛮得像头牛一样,我和他爹费尽口舌,愣是拉不回来。”
“大娘。”时雍欲言又止,“我知道让你和大头接受这事很残忍,可是,犯错的人已经伏法,吕姑娘是受害者,她不仅没有错,还很勇敢、坚强、善良。”
“我知道。大娘都知道。”周大娘抹了抹眼泪,“同是妇人,大娘又怎会不知她的委屈?可你看这事,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话不好听啦,我不想阿生这辈子都让人戳脊梁骨,即便将来他们有了孩子,也得让人说闲话。孩子多无辜呀?”
周大娘说了许久。
时雍去见吕雪凝的时候,没有告诉她这些事情,只是为她诊脉,告诉她,身子恢复得不错。
吕雪凝的情绪比时雍想象中平静,微笑着道了谢,突然道:“宋姑娘,能否请你帮个忙?”
时雍嗯声,“你说。”
吕雪凝低下头,从腕上褪下一个木镯子。
那是个普通的镯子,雕花漂亮,但也不能逃脱平价的命格。
吕雪凝放在掌心摩挲许久,慢慢塞到时雍手心,并合上她的手。
“帮我还给周明生,再帮我带个话,就说,承蒙他的厚爱,是雪凝不配。这辈子有缘无分,若有来生,奈何桥上,我等着他。”
时雍:
掌心里木头镯子,还带着吕雪凝的体温,可是贴在肉上,却让时雍一阵阵发冷。
这个世界对女子的恶意太大了。
时雍紧紧抱了抱她,扶着她躺下去。
“你好好休息,先养好身子再说。话我会帮你带到,至于要怎么做周明生会有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也得尊重他,你说是吗?”
吕雪凝沉默不语。
回去的路上,时雍和乌婵坐在马车上,相互靠在一起取暖,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阿时。”
乌婵突然开口。
“若有来世,你还做女子吗?”
时雍看她一眼,“做。”
乌婵闭上了眼睛,“女子太苦了,我想做男子。”
时雍抚着她的胳膊拍了拍,没有宽慰,太过熟悉的人,彼此都知道对方情绪,反倒不必说那些虚假的话。
她把乌婵送回去,叫予安将马车掉头就去了顺天府衙门,准备找周明生。
可是,刚走过东花厅门槛,就听到一阵恭维的说笑声。
时雍还没来得及反应,大黑已是嗖地一下蹿出去,对着花厅大门“汪汪”大叫。
四周突然寂静。
借着洞开的门扉,时雍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
楚王赵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