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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沉云满头既是轻盈,又是昏沉,脸上的笑意更是掩藏不住地露出来,他晕晕登登地走出林子,瞧见远处营帐内兵甲肃立,这才略略缓回心神来,自然是没有注意到那林子深处,一双诧异不解的眼神跟在他二人身上,也自然是不知道那目光已被他二人吸引过去,驻足看了半晌。
贺雪归返回太后帐子时,定辛还装模作样地在太后帐外走动,眼神却一直不经意地向着太后帐前瞟,他蹲点这一会儿,倒是也没有看见太后出来,倒是看见了婉妃娘娘和一个不大相熟的女子进出,她回来那会儿,婉妃娘娘正和那名女子一前一后地进了帐。
见她身姿袅袅地回来,脸上神色很是轻盈喜悦,定辛便知道自己这忙帮对了,急匆匆跑上前去,惊了贺雪归一跳。
贺雪归抬头见是他,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定辛笑嘻嘻地道:“这不是怕师……公主殿下回来的不凑巧么,特意等上一等的。太后娘娘在里面同婉妃娘娘和一个娘娘说话,怕是不大方便进去。既然公主好好回来了,那定辛也就告辞了。”说罢,弯腰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去寻他师傅去了。
贺雪归见她转身离去,又转头望了望太后帐子,心道许是太后正在与婉妃说些什么要紧的事,自己如今也怕是要避开了,想了一想,便转身向着林半夏的帐中而去,到帐前一问,侍卫倒是说林贵嫔去向太后请安了,她这才明白原来定辛口中所说的另一位娘娘就是林贵嫔。
罢了罢了,那她便在此等着她就是了,她与她要好,这开心喜悦的事情,自然也想同她分享,贺雪归淡笑着思索着……
这一口气说完,林半夏真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半晌才缓过神来,面颊上浮起艳羡的笑意来,道:“却没想到这样温婉大方的公主殿下也有这般洒脱俏皮的时候,竟然生生就将傅大人的心给拿走了。”
贺雪归脸上红晕未退,抬起眼来似怒非怒地睨了她一眼,还嘴道:“倒不如皇上和贵嫔娘娘情真意切,将一群人都蒙在鼓中呢。”
林半夏提起这个,笑容顿了一顿,转而笑颜又恢复到脸上来,低声笑道:“那是要以一个什么样的法子,才能名正言顺地“赐婚”给傅大人呢?”
她提得倒是个要紧的事情,若非傅沉云有大功,被封赏,又怎么能将堂堂一介公主下嫁于他,在他之上,多得是王孙贵族,公主驸马的位置,无论是谁,都要排在傅沉云前头。
贺雪归沉眉不语,表情微微泛起褶皱,看那模样,很是纠结此事,林半夏一时也想不到好的法子,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后悔自己提起了这个,赶忙笑着宽慰她道:“既然是天作之合,那么定然是有法子,只不过不急于一时罢了。”
贺雪归抬起头来,笑了一笑,是了,他二人既然都心思已定,心意已明,却还有什么法子能将二人拆开来呢,只不过是等时机罢了。
想到此处,她心中倒是轻松了不少,将这女孩子的闺房话说完了,贺雪归算算时辰,也该告辞了,便起身与她作别。
林半夏笑着送她出了帐子,见着她端然身影走远,自己心头却不知为何泛起一丝丝苦涩的羡慕来。
她放下帐子,黯然转身回房,这一时之间也没有旁的事情,只坐在一旁发愣,眼看着日光昏沉,日头渐落,倒是也没有回过神来。
澹台望舒进来的时候,早已过了晚膳的时辰,却见着桌子上的饭菜并未怎么动,她倒是一脸神思怅惘地发着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低声吩咐了白芷撤走了膳食,重新换些清淡的来。
林半夏被他话语声惊醒,瞧见他,脸上倒是浮现出了欣喜开心的模样来,让他心中的不悦便少了几分,踏步走上前去,矮身坐在了她对面,伸手握住她的手,温言道:“在想什么,却这么入神?”
林半夏绽出一个极低的笑意来,那笑意不过是在脸上过了一遭,却并没有几分真心开怀,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在替公主殿下高兴罢了。”
澹台望舒自然是没有放过她异样的神情,也自然知道她说的并没有几分真切,虽然她着实是为贺雪归的事情感到开心,见她模样,澹台望舒心中低低叹了口气,声线也沉了不少,道:“半夏,你便有什么心事都可与朕说,你我二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朕不想再因为什么起些不必要的难受。”
林半夏怔怔抬眼,瞧着他俊逸修朗的脸庞在烛火微动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轮廓,他的一双眼眸也是诚挚深情得紧,她心中微微一动,压在心底的那句话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低声道:“皇上可会向林家夏家动手?”
此言一出,四下俱寂,林半夏感受的分明,澹台望舒握着她柔荑的手,突然地吃了力,顿了一顿,林半夏心中溢出苦涩来,面上微微带笑,低下头来不说话了,她低着头虽然看不见澹台望舒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和心跳的澎湃,因为她听着他的鼻息都已经重了几分。
果然,还是不同的么?林半夏心中的苦意渐渐弥漫开来,似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般,将她的心紧紧箍住,一丝一毫的缝隙都不留给她。
无论她与澹台望舒多么相爱,这犹如天河一般的君权、兵权之争,则势必立在两人中间,不动倒也罢了,这一动就是千丝万发的疼,若是他继续心无旁骛地爱她,将这些事情都不看在眼中,那他便不是一个圣明君子,若是他狠了心收拾拾掇了林家和夏家,那父母亲人,阖族的性命又拦在她二人中间,隔着这悲仇,又怎么还能长相厮守?
林半夏轻轻地抽回手来,声泛起一抹笑来,低声道:“皇上不要怪罪,臣妾是无心之言。”
澹台望舒眉头一跳,心便狠狠地皱起来了,她向来只在发怒和与他赌气的时候,才拿君臣、嫔妃的话来推他,让他离得远一些,今日便又是如此……
他并不动弹,也不去捉她缩回去的手,道:“你怎么想到这个?”
林半夏别过脸去,不欲看他的神色,却觉得自己眼中将将要落下泪来,她勉力地忍了一忍,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来,转头看向澹台望舒,眼眸弯起,里面全是瞧不出思绪的柔和,慢慢地道:“皇上,可愿意听我说一个梦?”
澹台望舒紧紧纠结起眉头,沉默地看着她,仿佛是由着她继续往下说,林半夏低声道:“一个不大好的梦……”
她淡淡嘟囔了一句,之后语气重新变得流利起来,神色天真,声调轻快地道:“我梦见……”
这梦境曾困扰过林半夏一次,让她从睡梦中遽然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心口喘个不停,那个形容却似有兵士军鼓震动山地般的响。
她梦见,正午的热气昏得人头昏脑涨,热意从地底下翻腾上来,在天地之间填充得密不透风,这样的灼灼正气,为的便是,那待会便要伏诛的乱臣罪子,魂魄消解,便是这天上地下也没有可诉的冤屈。
她的父亲与外祖父被反手捆了,跪在午门之外,一旁的刽子手正在擦拭亮得反光的刀刃,照在她眼睛上,几欲盲了。
林半夏却梦得清楚,那时的自己,浑身无力,哭喊求救无用,面前站着的,也正是一脸漠然的澹台望舒。
她已然记不清与他说什么,只知道两人心中都充斥着无比的愤恨,澹台望舒一声令下,她便听着底下刀刃掠过皮肉颈骨的声音,那是她至亲的父亲和外祖,她心中灰败一片,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睁开了禁锢着她身躯的侍卫,攀上城头,翻身跃下。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林半夏微微苦笑了一声,后来,她的坠势被堪堪阻住,回头望时,却见澹台望舒目龇欲裂的在城头上探出半个身子来,紧紧揪住她的裙摆,咬牙地怒道:“林半夏,你好大的胆子!”
林半夏缓声诉说着,帐中烛火一摇一摆,说到后来她其实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了一顿,接着道:“后来……”
她刚起了个头,话却被澹台望舒接了过去,澹台望舒的声音声线低沉,似是有些飘忽,说出来的话却是沉肃有力,“后来,你便拔下了发上的的簪子,狠心割断了朕拉着的衣摆,从城墙上坠身而亡。林家和夏家,自此便再无一人能威胁到朕的位置。”
林半夏震惊抬眉,愣愣地看向他,澹台望舒眼神波澜翻涌,那涌动着的竟是无法消解的痛苦和伤心,他定定地望着她道:“半夏,你以为朕便不苦么?你以为朕便不曾梦到这样的情境么?”
林半夏失口无言,满含悲愁地望着他,澹台望舒,若是你我终究不过如此,倒不如让我像一般,心中再也没有半分记挂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