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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细凤翻身下榻,未及梳洗,就去了洛卿儿房间,推门进时,洛卿儿知是唐细凤来了,却是不愿见他,把身一翻,刻意避开。玉立门前,唐细凤心中隐隐痛将起来,他知道汐汐毕竟是经自己同意才被燕寻涯带走,心中还是有些责怪自己,才不愿相见。
门重又被轻轻带上,人也走时,洛卿儿正背过身子微微泣起,此刻方知红颜非祸水,实乃泪水,红颜亦非薄命,而是叹命。
唐细凤一路走下客店,在人流如潮的大街上走走停停,心事重重,这时身旁的杨鼎虽未明言,可是心中早已尽知。走了些时,正遇见一间挺别致的茶馆,就朝唐细凤道:“二弟,走了这么多时,找个地方喝口茶罢。”
唐细凤应了,杨鼎立将那间茶馆指与唐细凤看。果然,落目处门开两扇,琴声悠扬,茶香酽酽,上下两层,青砖黛瓦,门首上书着“漱芳斋”三字,颇是古雅幽静,可谓闹中取静,大隐于市。
唐细凤一见这样一间别具气格的茶馆,心中却喜,径直与杨鼎走进。入内时,耳畔嘈杂声一概也无,只余淡淡琴声悠悠,似从极遥远处传至。举帘所见,数张三尺见方的湘竹桌,茶具秩然,杂以兰蕙,中央一扇椭圆门后,是一间斗大琴室,琴声正自从里面传出来的。
唐细凤与杨鼎坐在一张桌旁,阳光柔和洒进,衬得暖意融融,天外山雨大有欲来之势,已是透出清灵空净之意。这时,一丝丝淡香气息透入鼻管,一嗅即觉神性大振,侧首望去时才发现身旁已是盈盈立定一俏丽女子,面似满月,目如青莲,身姿窈窕,含笑嫣然。
那女子欠身施礼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茶水?”
这女子声音娇嫩,教人听罢筋酥骨软,体内荡荡不绝是软意绵绵,唐细凤旋即回道:“不知有何妙茶,还请姑娘介绍一番。”
那女笑靥如花,细声道:“客官,咱们这漱芳斋内茶只分两种,一种是雨后雪顶,另外一种嘛,客官如果诚心只来喝茶,那还是不知为妙。”
唐细凤兴头十足,即道:“姑娘,但说无妨,若中我心意,尝尝也可。”
那女子一笑时方要开口,就闻内间扶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即含笑走开,自往琴室抚弄去了。未及须臾的功夫,就见一截嫩藕般白的皓腕骞起珠帘来,玉腕处碧玉条脱赫然可见,映着欺霜赛雪般细腻肌肤,更显珠光玉润,细滑可爱。
珠帘启处,宛如踏云蹈雾般走出一弱柳腰,水杏脸,细凤目的美妇人来。着一身紫纹绮罗裙,可见一抹雪脯,身姿风流,楚腰款摆,行云般而至。走至身畔时,可闻如兰似麝的淡妙香气,焰唇启处,声如玉碎珠落,尚带三分柔媚道:“客官,这第二种茶嘛,那可是百两一碗。”
杨鼎出身豪贵,平日一应饮食玩用无不是海内奇珍,可是一听单单一碗茶就要价百两,还是不禁一震,道:“老板娘,这茶却是为何如此珍贵,价值百两。”
那美妇人朝里间琴室道:“知荔,抚一曲来,助一助兴。”言讫,琴室里已是悠悠扬扬的响起琴音,高山流水,与话知音。
那美妇人继而道:“这位公子相貌不凡,想必也是有些家世的,不过我这茶却是不同别处,却可杀人。”
唐细凤心上一凛,直以为走进了黑店,但旋即就听那美妇人又道:“公子不必惊怕,我这茶还有奇处,用茶之人不会死,死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何人?”唐细凤饶有趣味的诘问道。
“这个嘛,那要看公子想让谁死了。”美妇人莞尔笑言,扭身命司茶婢子奉上茶来。未有片刻功夫,已是捧上了茶,美妇人亲自执壶倒来,奉请唐细凤与杨鼎用了。
唐细凤呷了一口茶,微微咂嘴,立有芳香腾齿,满颊生芳,萎靡神气也尽一扫而空,立时神采奕奕,不由赞道:“的确好茶,不过方才用了第二种茶会死一人,还是自己所想让死之人,这倒是让我有些模糊了。”
美妇人轻轻笑,贝齿浅露道:“我观公子气宇迥异,乃是机敏绝顶之人,怎的还才想不透呢?买茶来喝,却值百两银子,那自然是贵在别处了。”
唐细凤经美妇人这一席点拨下终是明悟过来,额手如梦大醒道:“原来老板娘做的是卖茶杀人的营生,无怪乎方才那位姑娘不愿透露我知了。”
美妇人道:“公子,这二楼的茶不带些恨进来,却是喝不到的。”
唐细凤听了直呼妙言,杨鼎也是听了唐细凤明言之指才回醒过来,口中尚道:“怪不得这茶要卖百两银子了,原来作用在此。”
唐细凤道:“老板娘既能于此毫无忌讳的开设此馆,想必定是大有神通之人。今日得缘一见,也是大幸,还请一恕唐细凤言语冲撞,请问老板娘芳名。”
美妇人道:“既蒙公子抬问,安有不告之理,奴家贱名南庐,单姓一个孟字。”
“孟南庐,老板娘这名字倒是画意诗情,颇有如临江南烟雨之意,飘飘渺渺,倒是动人心怀。”唐细凤闭目细细品去,方如是道。
孟南庐玉面玲珑,如月画烟描,透着徐徐空灵之意,连声笑道:“公子抬爱,受之有愧。今日一见,甚觉有缘,但不知公子要不要上二楼去品品茶,谈谈生意,也好教奴家开门发个利市。”
唐细凤齿间微吸一口凉风,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连语气竟也支吾起来,道:“孟老板,并非唐某过拂盛意,实也是初来宝方,漫说敌人,就是连个朋友也都不曾交接,何来买茶杀人之说,真是赧颜的紧。”
孟南庐接下来却道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来:“公子,敌人与朋友都是一样,处处总会有的。”
唐细凤会心一笑道:“还是老板娘会做生意,话也说得一针见血,人在江湖行,非敌即友。”
孟南庐道:“公子,将来若是有欲除后快之人,只管来此,奴家自有办法让他去死。”
唐细凤道:“既如此,那还还要先行谢过孟老板了。”
孟南庐道:“做生意嘛,就是要广开门路,这总是不错的。何况,公子背刀出门,定是行走江湖之人,不论时间久长总是会招惹出仇家的,到时自有奴家效力之处。既得银子,又能与人安逸,乃是大善之举,何乐不为。”
唐细凤略点了点首,即又道:“孟老板精于生意,巧于杀人,生意势必隆兴,我想在这西蜀之地能够堂而皇之的在此设馆接下杀人单子,必无第二家,总是数银子数到手软才是。”
说及此处,孟南庐不禁长长叹了一声,嗔怪的口气道:“不瞒公子讲,我这漱芳斋从前生意倒好,每天总可杀几个人的。可是近年来,也不知是江湖平静了还是怎么,有时一月下来都不曾接有一单,整日的都闲坐无事,都快要喝西北风去了。”
杨鼎这时插上一句来:“老板娘错话了,并非是江湖安静下了,而是江湖上没了该死的人。”孟南庐一听这另具只眼的话来,扑哧一口笑出声来,仪态万方下不掩爽真性情,即朝杨鼎道:“这位公子,还未请教。”
杨鼎道:“在下杨鼎,初至宝地,还请孟老板多多指教。”
孟南庐口中笑意迭起,分毫没有止住的意思,笑得肚肠疼起,才停下来道:“杨公子说话倒是新巧别致,该死的人都死绝了。不过,杨公子可曾想过,到底是谁该死,那死的是善是恶,倒是善灭了恶,还是恶歼了善,若是江湖果真没了风波,也就算不上江湖了。”
杨鼎默然,无语以对,唐细凤却是抚掌道:“孟老板一番话,尽显真知灼见,唐某佩服。好个江湖若无风波便非江湖,风波与江湖从非对立,没了血雨的味道,江湖也就没了那一份令人着迷的神韵。”
孟南庐道:“公子此言,深得奴家之心。奴家虽是做着杀人的经纪,不过自心底以为江湖越是兴盛,就是越多的血雨腥风,一旦有朝一日彻底平静下来,就可能沦入一种不伦不类,面目全非的境地,那是我们不愿见的。”
唐细凤听得背上汗毛竖起,心下久震不已,缓缓仰首道:“今日,这一杯茶算是喝出了唐某心中的江湖。孟老板,你可真算是珠帘玉幕口,一掀风雨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