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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千富认真严肃的语气之中透露出几分愤懑和不满,引得彭斯言心中一震,身子一颤,不由得吓了一跳,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虽说彭斯言跟荣千富想到一块儿去了,但他的心里仍是隐隐不安,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荣千富并无针对或是斥责彭斯言之意,他只是单纯的怒火中烧,火冒三丈而已。许是因为其身上有一种身为达官显贵独有的威严气势,排山倒海,不容小觑,故而才会使彭斯言这般畏惧。
或许是这样,或许不是这样。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彭斯言跟了荣千富数十载的时间。虽说主仆有别,但也算是深交一场。彭斯言即使没有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对其心思知道得清清楚楚,那好说歹说也有个一知半解。
现如今荣千富仅仅是稍微动怒,便引得彭斯言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见其中之蹊跷。更何况荣千富也并不是对彭斯言发怒,倘若不是他天生胆子小的话,那便肯定是因为他心里有鬼了。
只见荣千富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其实我也在想,是不是我们的私炮坊暴露了,才会致使此人跟踪你呢?仅仅是因为此人知道我们暗中经营私炮坊,却不知私炮坊所处的地理位置,所以才需要通过跟踪你来确认,以此达到他的最终目的。”
彭斯言垂着个脑袋,惶恐不安地附和道:“老爷英明。此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妄想打我们私炮坊的主意,可谓痴人说梦,自不量力。幸亏小人机灵,先行一步,甩掉了他,而且所带的人手仅仅只是受了一点可以不治而愈的小伤而已,怎么想我们都不亏。”
“嗯……”荣千富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用一种苍老却沉稳的嗓音,若有所思地说,“只是我来来回回始终想不明白,此人打我私炮坊的主意做什么呢?”
彭斯言愣了愣,不甚确定地猜测道:“许是想断老爷财路?亦或是……想借此机会大肆宣扬,从而让老爷身败名裂?”
愁眉不展的荣千富冷笑一声,镇定自若地说:“呵,他以为一座私炮坊就能让我一无所有了?真是可笑!我荣千富在外经商,混迹江湖多年,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成就。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又岂是他所能轻易撼动的?”
“老爷所言极是。”彭斯言俯首帖耳地阿谀奉承道,“先不说老爷本就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况且老爷上头还有人罩着,那人就是跟踪小人,成功追寻到了私炮坊的踪迹,也拿老爷没有任何办法。”
“诶!”荣千富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立在面前,一本正经地吩咐道,“第二点就无需再提了。纵使没有他,要扳倒我也远远没有这么容易。不过在我们好奇此人究竟要做什么时,我们更应该关心的,似乎是他如何得知我有这么一座私炮坊一事……”
听到这里,彭斯言忽然怔住,他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大脑飞速运转,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过后,慎重地推理道:“此人之所以跟踪小人,不光是因为他知道小人乃是为老爷效力,更是因为他知晓老爷背后藏着私炮坊这样的大秘密。能知道这两点关键的消息,小人可以断定,此人必定是府里的人。况且他们还能对小人进出荣府的时间了如指掌,由此可见,此人一定在荣府窥探了不止一段时间。”
荣千富不由自主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捋着胡须,试探性地问:“听彭管家这话的意思,莫非心中已然有了怀疑的对象?”
话音刚落,彭斯言当即就把头沉了下去,识趣地双手作揖,义正言辞地揭发道:“老爷,依小人之见,跟踪之人定当是柳树和杨树之中的一个!自从我们将这两人招入荣府后,府里便是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大事。这一桩桩一件件,老爷都看在眼里,小人就不一一举例了。柳树此人行事太过高调张扬,显然是别有目的,另有企图呐!”
愁眉莫展的荣千富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眼神不自觉地向下瞥,沉思良久过后,只简单地吐出两个字:“未必。”
彭斯言一听,顿时慌了神,进而提心吊胆地问:“老爷何出此言?”
荣千富微微抬头,目视前方,长舒一口气,有条有理地娓娓道:“彭管家,柳树若真是要对我不利的话,那你不觉得他这般行事,有些太过引人注意了么?”
彭斯言怔了一下,眉头紧锁,迟疑地问:“老爷的意思是?”
“他越是这样高调张扬,便越是能吸引我们的注意。而倘若要对我不利的话,理当是不动声色,小心翼翼才是。你说他如此的飞扬跋扈,盛气凌人,不是正中我的下怀么?”荣千富有理有据地说道。
“老爷此言差矣!”彭斯言真心实意地提醒道,“柳树身为老爷的贴身庖厨,相信老爷对他应该是了解不少。此人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古灵精怪,机敏聪慧,极有可能是料到了老爷会这么想,所以才会反其道而行之啊!”
荣千富轻蔑一笑,不屑一顾地说:“区区一个视钱如命的庖厨,竟被彭管家你说得这般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倒真是有些让我忍俊不禁了。”
“老爷!”彭斯言皱着眉,苦着脸,苦口婆心地劝道,“柳树暗藏心机,城府颇深,看似真诚坦荡,其实字字皆有扮相,老爷对待此人,不可不防啊!”
荣千富板着一张脸,面不改色地据理力争道:“柳树身为我的贴身庖厨,若是真想害我,大可直接往我饭菜里投毒,又何必大费周章地通过私炮坊来让我身败名裂?我虽知晓他这人的确不简单,富甲一方未必是他唯一的目的,但在没有抓到他对我不利的确凿证据之前,就与他保持这样的主仆关系也是极好的。我还真不相信,仅仅凭借一个精通料理,厨艺高超的他,就能让我倾家荡产,失去所有?”
荣千富自以为无懈可击,故而对来势汹汹的苦无和瑞霜无所畏惧,但他刚才那番长篇大论,摆明了是话里有话,跟随他多年的彭斯言又怎么可能会听不出来?只不过彭斯言在细细掂量了一番过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罢了。
哲人曾言,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看样子,瑞霜已然做到了。
如今的荣千富明知瑞霜有问题,却还不管不顾地将其留在自己的身边,让她为自己所用。有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自信满满,成竹在胸,觉得任何人都伤不了他,故而无伤大雅。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荣千富对瑞霜所做的菜肴情有独钟,爱不释手。吃了这么久她所做的美味佳肴,倘若猝不及防地换了个庖厨,肯定多多少少会有些不适应。
或许会有人觉得荣千富太过自负,骄傲自大,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挺而走险,逆境求生,也不过是为了一道人间美味罢了。
于荣千富这样的大户人家而言,数不胜数的钱财已经是身外之物,真正的满足是精神上的满足,是舌尖上的满足,是在饱经风霜,历经挫折过后,能够品鉴人生绝味的满足。这份满足,是绝品美味,亦是良师益友。
就凭荣千富对瑞霜的依赖,倘若他知晓瑞霜是女儿身,非得执意娶她为妻不可。先不说她厨艺精湛,非同小可,就是冲她这肤白貌美,国色天香的颜值,也足以引得男人魂牵梦萦。
就以苦无为例,他身为清心寡欲,从容淡然的出家人,有没有对瑞霜心生爱慕也很难说。
虽没有明着坦言告白,却也能从许多细小甚微处看出瑞霜对苦无的重要性。
从第一次瑞霜将要被王允川调戏的挺身而出,到第二次阻止她用美人计时的坚定不移,以及他三番五次地嘘寒问暖,皆是苦无为之心动的理由和表现。
说不定这世上就有这样一种人,打着同伴知己的旗号,默默无闻地关心守护心爱之人呢?
沉默不语的彭斯言想了很多,他组织了一番语言过后,才哭丧着脸,郑重其事地说:“老爷!您忘了?柳树并非是孤身一人呐!他跟杨树狼狈为奸,乃是一丘之貉,难道您忘了他们两人是一伙儿的了?”
“那又如何?”荣千富泰然自若地挥一挥衣袖,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地道,“我本就没担心过小小的柳树会对我构成威胁,难道再加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杨树,他们就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了?更何况我们先前的种种所言不过臆测而已,万一事情并非如我们所想的这样呢?万一心直口快,活泼开朗的柳树就是这样的真性情,那我们岂不是冤枉好人了?”
“这……”彭斯言欲言又止,话到嘴边,竟还不自觉地咽了回去,进而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重新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心如止水地问,“既是这样,那敢问老爷先前与小人所说的,若有证据便将其呼之欲出之人,又是谁呢?”
荣千富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理了理思绪,然后才言归正传道:“如你先前所言,我们已经由跟踪之人武功高强,出手却不见血的这一线索,得出了对方心肠柔善的结论。那么你仔细想想,心慈手软的,往往是哪一类人呢?”
彭斯言愣了一下,千思万想过后,拧着眉头,吞吞吐吐地说:“是……是……”
无奈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答不上来。
荣千富实在看不下去,最后只得干脆利落地替他答道:“是素来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
“哦!对对对!是出家人!”彭斯言匆匆反应过来后,急急忙忙地连声答应道。
荣千富心力交瘁地暗暗喘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缓缓开口道:“说起出家人,你对此可有什么印象?”
彭斯言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转,左思右想过后,眼前当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进而灵机一动道:“约莫两个月以前,城主托付老爷您多加注意的那两个通缉犯,其中一个不正是和尚吗!”
荣千富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深不可测,势在必得的诡异笑容,而后欣慰地默默颔首道:“不错。在这两个通缉犯顶撞王允川之后,他当天就派人将相关的告示送至我府,希望我能代他多加注意。那天晚上,这两人还特地找上我,想要劝我迷途知返,弃暗投明,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
彭斯言憨憨一笑,迎着他的话说下去道:“他们就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老爷何必跟他们计较呢?”
“哼。”荣千富轻声一笑,鄙夷不屑地说,“起初我也不想跟他们计较,毕竟他们是跟荣千富唱对台戏,但现在看来,我似乎不得不要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彭斯言眉梢一紧,稍稍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老爷是怀疑……藏在幕后的跟踪之人,即是当初挑衅城主的和尚?”
“呵。”荣千富淡然一笑,用一种慵懒的声调,条理清晰地说,“这和尚可不简单。他是当今神宗掌宫,祭风道人的关门弟子。虽然多多少少有些本事,但要跟影教的四大散人比起来,却还是稍显逊色,故而那日他对王允川贸然下手,只能是无功而返,甚至小命不保。谁能料到现如今他消失足足两月,再次现身之时,竟会成了躲在暗处跟踪你的人。”
彭斯言皱了皱眉,有所顾虑地问:“老爷之所以认定和尚苦无就是跟踪之人,仅仅是因为他心慈手软地放了我们的人一马吗?”
“那不然呢?”荣千富稍稍扭头,斜视彭斯言,一针见血道,“那人既知晓我们不是什么好人,便应当杀伐果断,快刀斩乱麻,但试问像他这样明知我们要对他不利,也还是一忍再忍,手下留情的,又有几人呢?依据当前的形势来看,除了那两个月前露过一面的和尚,恐怕是再无他人会这般仁慈了吧?”
“老爷言之有理。”彭斯言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如梦初醒,恍然大悟,进而识趣地双手作揖,忧心惙惙地说,“只是苦无销声匿迹整整两个月,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即使城主下令,全城通缉,也仍是一无所获……”
这时,荣千富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极为不悦的神情,一下子就听出了这番话乃是别有深意。
于是乎,荣千富毅然决然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彭管家,这里就我们二人,有什么话但可直言,没必要拐弯抹角的。”
“是。”彭斯言恭恭敬敬地低了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后,泰然自若地娓娓道,“这两人先前既已被城主击退,并且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那此番归来,定当是有所准备,而不是打无准备之仗,否则卷土重来,毫无意义可言。小人担心,他们是回神宗搬救兵去了,因而才有胆子重新涌入我们的视线当中。”
荣千富猛然愣住,迷离的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般。
片刻过后,他才直起身子,挺起腰板,一手伸出两指,来回摩挲着下巴,斩钉截铁地笃定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苦无跟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应是绝无搬来救兵的可能。”
“老爷何以见得?”彭斯言脸上的表情已然拧成一团,进而一头雾水地问。
荣千富轻声笑笑,振振有词道:“他若真是搬来了救兵,又何至于这般畏畏缩缩,停滞不前,迟迟不肯露面呢?不然,他早就率领修炼仙家术法的众弟子一拥而上,直捣黄龙,直逼王允川而去了。更何况,神宗就设立在居安城内,哪有搬救兵,一去就是两个月的呢?”
“老爷教训的是。”彭斯言神色愀然,心悦诚服道。
荣千富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目视前方,进而眯起了眼睛,信誓旦旦地猜测道:“我既然能想到这一点,王允川肯定也能想到,就算他想不到,他身边的太监也能想到。所以他现在才是一副不慌不忙,悠然自得的样子,依然是死性不改,本性难移。他不在乎两个通缉犯躲到哪去了,他只需要确认,他们没回神宗就好。”
彭斯言止不住地默默颔首,表示赞同地说:“老爷深谋远虑,智慧过人。这一点,倒是小人疏忽了。”
荣千富的嘴角上扬到极致,暗暗一笑,进而转过身,面向彭斯言,迈着沉重有力的步伐,缓步来到他的面前,提起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问:“彭管家,那你可知晓,这二人中的其中之一既然已经有所行动,又为何将矛头最先对准了我荣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