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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
张氏自然不愿承认,兀自梗着脖子,“我知你看不顺眼,也犯不着拿这件事栽赃,我与阮姨娘无冤无仇,害她的子嗣对我有什么好处?倒是弟妹你至今无出,府里却凭空多了个孩子,你才想置她于死地吧?”
言毕,还深沉地望了阮眉一眼,暗示她别上纪雨宁的当,做了别人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哪知阮眉不但不疑,还往纪雨宁身边靠得更紧了些,一副同仇敌忾神气——纪雨宁到底给这死丫头灌了多少迷魂汤,如今倒成裙下之臣了。
不提张氏多么懊恼,纪雨宁已然冷冷道:“当然是为了家产,若老爷始终无嗣,将来这份家私少不得落到大房手里,再不然,大嫂你膝下有两个孩子,随便过继一个都够使的了,他又跟你亲,还怕没人给大房养老送终吗?”
张氏气得跳脚,“纪雨宁,你口里留点德!”
什么送终,不是明摆着咒她死么?
纪雨宁冷笑道:“你连丧德败行的事都做出来了,还怕人说嘴?这阵子厨房一向由你经手,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
似她这般生育过的妇人,倘说不知道山楂忌讳,更是荒谬。
张氏面对如此疾言厉色,固然心虚到极致,可谅着证据已然销毁,不承认纪雨宁也拿她没法子,遂只瞪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装傻,“厨房里人多眼杂,我不知是谁铁了心要跟二房过不去,总之绝非大房所为。”
纪雨宁看这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便只懒懒吩咐玉珠儿,“把厨房的杂役都叫来。”
张氏不禁惴惴,“弟妹,如今律法严明,哪怕家奴也不得滥用私刑,你仔细闹上官司。”
纪雨宁微笑,“放心,不用刑他们也肯招供的。”
张氏狐疑地望着她,心想这人哪来的底气?她许以重利才收买那些人,哪怕挨上几板子,定然也熬得过。
然而等玉珠儿过来时,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来的可不止厨房里的人,还有外头待命的人牙子。
玉珠儿手里捏着一摞卖身契,冷冰冰道:“夫人仁慈,不忍让你们经受皮肉之苦,今日若是找不出真凶,厨房里谁都脱不了干系,不如各自散了好。”
众人齐齐变色,如今正是淡季,且又背了个谋害主家的罪名,转卖能卖得什么好去处,怕是服苦役都算轻的。
一时间便有些松动,不过……夫人也未必是认真的,兴许只是吓一吓他们,在张氏的授意下,众人还是咬牙哑忍了下来。
纪雨宁也不废话,随手一指,“就从老郭头开始吧。”
这人原是个酒保,馆子里吆喝跑腿为生,后来机缘巧合卖进李家,原是不大得用的了,不过当时老太太找人批过命,说他八字旺,能改风水,后又做主娶了一房媳妇,生儿育女,如今混着倒也滋润。
如今纪雨宁却说卖就卖,他哪里肯,“纪夫人,奴才是有家小的,您这样未免太不厚道!”
玉珠儿见他嚷嚷,照脸便赏了个耳刮子,“吵什么吵,还有脸攀扯起主子来了,你这条命都是李家给的,如今不过给你换个去处,你就号丧,明儿把你老婆孩子都赶出去倒清净!”
纪雨宁正眼也不瞧他一下,懒懒朝人牙子道:“动手吧。”
老郭头这下可真个淌眼抹泪起来,他都这把年岁,力气力气早没了,干重活都没人要,怕是唯有饿死一途。
又见张氏只瑟缩着不肯开口,他终是忍无可忍,“张夫人,是您教诲小的,从药铺子买些山楂磨成粉兑到糕点里,否则小人哪想得出这鬼主意?”
张氏涨红了脸,“谁听你胡吣!自个儿犯了错,倒赖到我头上,弟妹,你别理他!”
纪雨宁却叫人牙子松绑,静静望着此人,“你可愿随我到老太太面前对质?”
老郭头想了想,横竖光脚不怕穿鞋的,他都落得这步田地,还顾虑什么?临死也得拉个垫背!
遂雄赳赳气昂昂站起身来,“当然,为主家分忧,小人义不容辞。”
这也变得太快了吧?张氏几乎晕倒。
*
李肃一接到消息就急忙赶回家中,寿安堂早炸开了锅。一边是心爱的宠妾和夫人,一边是疯狗一般的张氏,用不着多问,他便已猜得内情:定是那位大嫂又干了糊涂事,说起来大哥运气真是坏,早先摔断了腿不说,又娶了这样一个妇人,整日里调三斡四,弄得家宅不宁。
他叹息着看向高堂上的李老太太,“母亲打算如何?”
李老太太也正犯愁,论理,这是二房唯一的血脉,不管是谁动手,都不能宽纵;论情,她总得顾着大房颜面,何况张氏心气虽高了些,行事也不甚妥当,可她对老大真是没得说——老大那残腿也离不得人,若赶走张氏,到哪里再寻个照顾他的?
她这样瞻前顾后,语气不免松动了些,“眉娘,听大夫说你胎像安好,想必是不要紧的,那么……”
阮眉还未说话,纪雨宁已冷笑起来,“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包庇凶手么?今日您饶她一回,难保日后不会再对二房子嗣动手,您就放心让她待在府里?”
李肃听她语气冲动,忙呵斥道:“不许对母亲无礼!”
又望着座上赔笑,“娘,雨宁跟阮眉情同姐妹,一时义愤了些,她不是有意的。”
这时候还不忘塑造家和万事兴的假象,纪雨宁真怀疑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老爷,眉娘是您的爱妾,她腹中又是您的爱子,若现在您不肯替她出头,恐怕她会伤心。”
眉娘神情确实有些难过之意,比起老太太的偏袒,她更在意夫君对她的感受——毕竟老太太与她相处未久,可她与夫君却结识了六年,每一天每一刻她都不曾忘怀他,可是如今瞧着,她在李肃心上的分量似乎不过尔尔。
李肃面露难堪,他当然疼惜眉娘,但同时他也想做一个孝顺的儿子,和睦的兄弟——眉娘如若懂事,就该帮他的忙,怎么能反过来指责他呢?
老太太眼看不中用,只能征求纪雨宁的意见,“依你之见该如何?”
纪雨宁早就想好对策,“家丑不宜外扬,当然是送去庙里落发最好,嫂子能用余生来忏悔罪愆,我想是最公平的处置。”
张氏听到这番冠冕堂皇的说法,牙关不禁战栗,好个纪雨宁,口口声声从宽发落,结果却让她比死还难受。
她才不要吃长斋!她才不要一辈子对着青灯古佛!
张氏知晓找纪雨宁是白找,唯有涕泗横流望着婆母,“您老人家行行好,大郎他离不得我!若我走了,大郎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又面朝着阮眉连磕数个响头,磕得额上青紫斑驳,“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对不住你!阮姨娘,只求你看在我还有两个孩子的份上,饶过我这回罢!来生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
阮眉果然心软,“你先起来。”
张氏泪眼模糊,“你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
到底还是李肃怕事情闹大,强行命两个侍儿将她扶起,又擅自主张下了决定,“来人,将大嫂送去祠堂罚跪半月,若确实有所悔悟,那时再放她出来。”
张氏感激涕零,老太太亦松了口气,还是小儿子心软好说话,不像那个纪氏——简直是铁打的心肠。
至于阮眉,李肃当然会好好安抚她,说起来那些糕点也有他的错处,是他太过粗心没有留意,以后不会了。
纪雨宁冷眼看着阮眉在他怀中似悲似喜,心想李肃这回恐怕打错主意了。女人的感受是很敏感的,尤其在涉及孩子便会成为发狂的母狼,无论如何,李肃这样避重就轻都不算很好的处置,恐怕阮眉心中已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但事情还没完,纪雨宁面朝着老太太道:“娘,如今大嫂子不能理事,媳妇肩上担子也重,您看是不是能安排个人过来帮忙?”
老太太料定张氏一去,她会赶紧把府里的权柄抓到手里,遂只懒懒道:“你看着办吧。”
纪雨宁望向一旁恩爱无间的眷侣,莞尔道:“那就辛苦阮姨娘了。”
阮眉急忙摆手,有些惭愧,“妾……妾什么都不懂,恐怕倒给夫人添乱。”
纪雨宁笑道:“不会可以学呀,我刚入府的时候比你还呆,如今不也似模似样?可见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老太太暗暗惊奇,她原以为纪雨宁会提拔杜姨娘或秋姨娘来对抗阮氏,哪知她却把机会让给阮眉,到底是为了在李肃面前卖乖讨好,还是为了伺机找阮眉的麻烦?
当然这些不过二房家事,老太太也懒得操心了。
李肃倒很开心,觉得妻子在变相向自己献殷勤,于是这晚难得宽宏大量地过来,准备好好慰劳一番,哪知纪雨宁依旧借口身子不爽早早歇下,让他扑了个空,只能望洋兴叹——不会是在欲擒故纵吧?
阮眉一向脾气忠厚,几乎是块听话的木头。纪雨宁让她学着料理家事,她也不敢违误,起初确有些畏畏缩缩,连对下人都抬不起头,不过在纪雨宁连着几日教导之后,倒也初显成效,至少去厨房点菜的时候可以昂首挺胸了。
她觉得挺高兴,好像对这个家有了更深的归属感。
纪雨宁告诉她,“为了孩子,你也不能叫人看轻你。出身算得什么,皇帝都有三门草鞋亲,你如今当了姨娘,就得拿出姨娘的身份,莫说只是管几天家,来日孩子长大、进学、娶媳妇,你要料理的事情还多着呢。”
眉娘简直拜服得五体投地,眼睛都能发出亮光来,“谢姐姐指点。”
纪雨宁微笑看着这个渐渐脱胎换骨的女子,不得不说,眉娘的进步是巨大的,她又肯学——根本她以为对方是一片好意,所以全给听进去了。
其实纪雨宁倒没觉得自己多么善良,确切地说,她不过是在培养眉娘的野心,人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再想脱手便难了,将来李肃即便再娶,面对这样一个既有宠爱又有管家之权的妾室,家宅如何安稳得起来?
她走之后,李家也不会太平——只要想到这个,纪雨宁心里便舒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