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06

鲜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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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真真折腾了整整一天,回到家中几乎筋疲力尽。待冲过一个热水澡出来,连头发都懒得吹干,便直接窝在了沙发里,再不肯动弹。她想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可有太多的疑问堆在一起,几乎堵塞了所有的思路,令她的大脑基本处于宕机状态,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她只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累,似乎连呼吸都成为负担。

    窗外天色渐渐黑透,就在她浑浑噩噩将要睡过去的时候,门铃却突然响起,惊得她心头猛跳,半晌无法平复。她默坐在黑暗之中,愣愣看了门口好一会儿,这才咬牙起身去察看。

    门外,那个假冒的高峻单手撑着房门,正低着头静静等待着。

    阮真真打开房门,没有说话,只抬眼看他。

    他轻垂着眼帘,目光微微闪烁,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她的面容,这才把另一只手里的外卖袋子提起来给她看,语气中竟带出几分讨好来,笑道:“我给你带了消夜。”

    她依旧没有出声,犹豫了一下,却闪身让开了门口。

    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浅淡的笑容,拎着袋子进门,自己熟门熟路地去了厨房,先洗过了手,然后才取了碗筷到餐桌上。抬头间看她还站在门口,便招呼她道:“过来啊。”

    她走过去,看见桌上几个外卖盒子已尽数被打开,除了两碗海鲜粥之外,其余的都是一些麻辣鲜香的海味小炒,一样样地被锡纸包裹着,红红绿绿之间冒着腾腾的热气,浓香扑鼻。

    “你的肠胃已经可以吃这些东西了?”她问。

    他向她咧嘴笑笑,答道:“不能多吃,尝上两口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阮真真看他两眼,转身去厨房翻找半天,竟不知从哪里摸了半瓶白酒出来,一边往外拿着酒杯,一边问他道:“那如果再喝点酒呢?”

    这一次他没有笑,只看着她。他胃病严重,她是知道的,少有的几次在一起吃饭,她比他自己都小心在意,却不想今天竟然会问他能不能喝酒,这实在不像她的行事风格。

    他不答反问:“你想喝酒?”

    “很想喝。”她特意加了一个“很”字,面色坦然,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甚至带着盈盈笑意,又问他,“怎么样,能陪一下吗?”

    高峻露出些许勉强的微笑:“舍命陪君子吧。”

    “那就谢啦。”她丝毫没客气,倒了满满两杯白酒,推了一杯到他眼前,又向他举起自己那杯来,“第一口,先敬这个荒唐的世界吧。”

    高峻目露诧异,迟疑着端起酒杯来,与她轻轻碰了碰,贴到嘴边略略喝了一小口。

    阮真真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要是不行就别勉强,看着我喝也可以。”她轻蔑地扯了扯嘴角,挑衅一般地向他举了举酒杯示意,随即仰头一口气灌了一大口酒下去。

    那酒杯不小,倒满了至少有二两,他看她两眼,也仰头吞了一大口,咽下去时剑眉微皱,半晌后才轻轻吐出口气来。

    看他这般装模作样,她嘴边上不自觉地噙了丝讥诮,继续说道:“第二口,再敬这虚伪的人类。”

    高峻眉头皱得更紧,心思转动着,又陪她喝了第二口。

    阮真真仿若不见,手上晃了晃酒杯,再一次向他举杯,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正色道:“这最后一口,我敬你吧,高峻!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无以回报,以酒谢你,我干了,你随意。”

    她说完,一口气喝净了杯中白酒。

    高峻总觉得她的话里似乎别有深意,一时却又无法确定,咬了咬牙,忍着胃部灼烧一般的不适,把剩余的白酒尽都吞入了胃里,然后学着她的模样,把酒杯倒了过来,示意给她看。

    阮真真这才笑了,眼眸中隐约透着几分醉意,戴上手套不紧不慢地剥小龙虾,闲聊一般地对他说道:“我仔细想了想你昨天说的话。”

    “真真,”他叫她的名字,想打断她的话,“我昨天??”

    “不用再道歉了,你昨天说得没错。跟许攸宁结婚这些年,我把自己渐渐活丢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很自然地把刚刚剥好的虾肉放到他的碗中,嘴上继续说下去,“我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婚姻里,我学会了洗衣做饭,知道各种衣料该如何洗涤,又怎么熨烫,我还参加过厨艺兴趣班,炒、煎、烹、炸、熘样样精通。”

    “阮真真!”他强硬地打断她,随即又缓和了语气,柔声道,“别说了,你喝多了。”

    “喝多?不,我可没喝多!”她嘴角带笑,眼里却蕴起了泪光,“为什么不让我说了?是不是听着都让人烦?”

    他看着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你很好。”

    “是啊。”她笑着点头,应和道,“我是很好,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一个没有出息的,只为那点子情情爱爱活着的蠢货,一个??”

    这种自我否定太令人难堪,她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深深地低下了头去,勉强笑道:“抱歉,我可能真的喝得有点多,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他什么也没说,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给她递了过去。

    她接过去捂住了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生硬地转换话题,道:“不说这些没用的了。你问我认不认识比你稍矮的人,我想了一圈,还是想不起有这样一个人。”

    她的这种示弱果然迷惑了他,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说道:“不用想了。”见她面露疑惑,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我们先查沈南秋。”

    “不用,真不用。”她慌忙摆手拒绝,脸上带出几分尴尬来,“你千万别被我带歪了思路。”

    高峻说道:“没有带歪,我仔细考虑过了,你说得也有道理,而且女性的直觉很奇妙,往往能透过表象而直击事件本质,没准就是像你猜测的那样,不管来的人是谁,在背后操纵的那个人,就是沈南秋。”

    阮真真当时说要去查沈南秋,不过是为了故意和高峻唱反调,以扰乱他的安排,不想他此刻竟然给予了认同。她并无准备,一时有些失措,迟疑着问道:“真的要去查沈南秋?”

    “要查。”高峻沉声应道。

    她看他两眼,又问:“从哪查起呢?”

    他浅淡地笑了笑,身体缓缓往后倚去,轻靠着椅背,右手却仍搭在餐桌上,漫不经心地轻磕着酒杯,说道:“沈南秋和许攸宁在大学是同系,师从同一位教授,毕业后两人又前后脚地进入南洲银行工作,你以前竟然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她?”

    按道理讲,这样同门师兄妹加同事的关系,作为许攸宁的妻子,她就算和沈南秋不相熟,起码也应该认识。可她偏偏不认识,非但不认识,还从未在许攸宁嘴里听说过这个人。

    阮真真摇头:“没有听说过。”

    “三年前,沈南秋突然从南洲银行辞职离开。据传??”高峻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阮真真,“她做了南洲银行前行长方建设的情妇。”

    “三年前??”她低声重复,秀眉微蹙,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急不缓地接下去,“没错,三年前,就在她离职后,许攸宁突然脱颖而出,破格升任了信贷管理部主任。”

    同在南洲银行工作的师兄妹,相近的手机号码,前后脚地离职和升职??如果一切都是巧合,那这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些!

    阮真真默默看了高峻一会儿,问道:“你怀疑许攸宁的升职与沈南秋有关系,是吗?”

    高峻狡猾地笑了笑,答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做任何推测。”

    阮真真无心与他玩文字游戏,想了想,又问道:“除了这些,你还查到了什么?”

    “再没有了。”高峻摇了摇头,无奈中又不由得透露出几分佩服,“沈南秋为人很低调,做事周密,口风极紧。也正是因此,她很得方建设青睐,也从他那里拿了不少好处。”

    “那我们还怎么查她?”她问。

    高峻沉吟了一下,突然反问她道:“你曾在许攸宁的奠礼登记簿上见过她的名字,是吗?”

    阮真真被他问得微微一怔。

    他立时就发现了她的异样,立刻追问道:“难道不是吗?你是怎么知道沈南秋这个人的?”

    她脸上显出几分尴尬之色,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对不起,我当时没跟你说实话。沈南秋这个名字,我不是在奠礼单上见到的。”

    高峻微挑眉梢,诧异看她。

    “我知道沈南秋这个人,是因为一个电话。”阮真真把服装店打错电话的事情简单地讲了讲,“我曾经去过那个服装店,发现用许攸宁的手机号注册的会员姓名就是沈南秋,店员说对她还有印象,是个高高瘦瘦的女人,留着一头长直发。”

    “那就是她了。”高峻掏出手机来,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她看,“今天上午刚刚拍到的。”

    那是一张偷拍照,照片当中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侧对着镜头正欲上车,戴着黑色口罩,看不清五官,但鸭舌帽下压着的那一头直发乌黑秀丽,长及腰背,甚是惹人瞩目。

    阮真真仔细看了半晌,这才把手机还给高峻,一抬眼,正正地撞进了他的眼睛深处。他也在看她,似是打量,又似探究。她不觉失笑,道:“放心吧,不会刺激到我的。”

    他闻言也笑了笑,道:“那就好。”

    她又问:“你跟踪她了?跟出来什么线索没有?”

    “目前还没有。”高峻回答。

    阮真真皱眉思忖片刻,又向高峻看过去,道:“你原本想的是从哪下手?”

    “我原本以为她真的给许攸宁随过奠礼,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打着感谢的名义联系一下她,也算打草惊蛇,看看她有什么反应。”他笑笑,唇角带出些许戏谑,“不想你这样的老实人竟然也会撒谎。”

    阮真真不理会他的调笑,想了想,突然说道:“我现在也可以给她打电话。”

    “嗯?”他一时不解,“用什么理由?”

    “简单,就服装店会员的事。”她说做就做,直接起身去客厅找手机,电话临拨出前又停下来,回身看他,略有些紧张地问,“如果我使用电话录音,她在电话里能听出来吗?”

    他闻言淡淡一笑,答道:“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应该不会。”

    “免提也没问题吧?”她又问。

    他轻轻颔首,似是在忍着笑意:“只要我不发出声响就好。”

    阮真真拿着手机回到餐桌旁,把桌上那些已经有些凉掉的小菜尽数推开,又抽出纸巾来擦净了桌面,这才把自己手机放上去。她抬眼看了看高峻,拨出沈南秋的手机号码,同时摁下了免提键。

    两人一同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电话提示音响了足足有几十秒,对方才接起来,很平淡地“喂”了一声。

    “你好,我是阮真真。”阮真真上来便自报家门,悄悄地摁下了手机上的录音键。

    “哦。”沈南秋回应得自然,“有事?”

    沈南秋并没有询问她是谁,可见是认识她的。阮真真与对面的高峻交换了一个眼神,问道:“你认识我?”

    沈南秋答道:“我和许攸宁是大学同学,之前有听他提起过你。怎么,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这样坦荡荡的回应倒是在阮真真意料之外,她不由得顿了顿,下意识地抬眼去看高峻,他低头在自己手机上飞快地打着字,随后把屏幕转过来示意给她看:开门见山。

    阮真真抿了抿唇角,这才继续说下去:“我想问你个事情。”

    “什么事?你说。”沈南秋说话很是客气。

    阮真真径直问道:“你今年五一在滨江路的朵拉女装买过衣服,是吧?”

    电话里沉默了,阮真真看不到沈南秋的模样,只能猜测她此刻可能会有的反应,是疑惑,是惊愕,还是贼突然被抓住时的心虚和慌张?时间看似很长,其实才不过短短十几秒钟,沈南秋明显透着迟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朵拉女装?没有吧??”

    “有的。”阮真真语气很确定,“我在店里看到你的会员记录了,是一条连衣裙,八千多。”

    “那就可能买过吧,我记不大清楚了。”沈南秋犹豫着说道,片刻后却又改口,“哦,想起来了,是去过一次,在那里买过一条裙子。怎么了?”

    阮真真继续问道:“你留下的联系方式为什么会是许攸宁的手机号呢?”

    这一次沈南秋倒没有迟疑,立刻答道:“是不是弄错了?我留的是我手机号啊,许主任那个是多少来着??你看,我都记不清了。”

    “你不知道许攸宁的号码?”阮真真又问道。

    沈南秋回答得干脆又冷硬:“不知道。”

    “你们不是同学吗?”阮真真紧追不舍。

    沈南秋口气也有些不善,不冷不热地反问道:“是同学就一定能记住电话号码吗?”

    阮真真不避不让,与之针锋相对:“可既然都不记得电话了,那怎么又会留错呢?”

    “不一定是我留错的啊,也许是店里搞错了。”沈南秋简直在强词夺理,声音里更是透出不耐烦来,“我现在有事还在外面,不方便接电话。这样吧,回头我问一下朵拉那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挂了。”

    电话中随即传来“嘟嘟”的断线声,阮真真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高峻。高峻偏着头,唇角微微绷起,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她在撒谎。”他突然说道。

    阮真真未置可否,只把电话录音又从头到尾地放了一遍。这一听才发现,她虽然尽力克制,可话语间态度还是有些僵硬的,远没有她自己预计得那么风轻云淡,尤其是到了后面,甚至称得上有些咄咄逼人,也难为沈南秋还能耐着性子跟她周旋。

    高峻用手表计着时间,待到录音结束,这才出声说道:“三十五秒,电话响了足足有半分钟,沈南秋才接起了电话。”

    “是心虚不敢接电话?还是没有听到电话响?”阮真真问,忽又想起什么来似的补充道,“对了,她刚刚说自己在外面,不方便接电话。”

    高峻笑了笑:“人在外面,因为环境嘈杂导致没有能及时听到手机铃声,通话背景里就该有所体现,而且,如果周围很吵闹杂乱,人在接通电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提高声量。”

    阮真真再一次播放通话录音,在沈南秋“喂”的一声之后就摁下了暂停键。很明显,那一声“喂”说得平和从容,甚至可以听出腔调里带着刻意的拿捏。

    阮真真立刻说道:“她在撒谎。”

    “是的,她在撒谎,她人并未在外面,而是在一个相当安静的环境里,结合现在的时间??”高峻抬腕扫了一眼手表,“应该在家里休息。不过这个谎言并不代表什么,也有可能是她不愿意再和你继续纠缠,所以才随便找了个在外面的借口好挂断电话。”

    阮真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就是因为心虚才没有及时接听电话。”

    高峻沉吟道:“一个安静的环境,却任由手机响了半分钟才接起,她在犹豫什么呢?”

    阮真真想也不想地答道:“她在犹豫电话要不要接,接起后又该如何应对。”

    “也有可能只是意外为什么许攸宁会来电。一个死人突然给你打电话,换你你不犹豫吗?”高峻反问她道。

    阮真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有些道理,便又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沈南秋没暴露出什么问题?”

    不想高峻却是摇头,淡淡说道:“不,恰恰相反,这一通电话,她暴露出了很多问题。”

    阮真真被他绕得有些糊涂了:“你说直白点。”

    “你看啊。”高峻手指轻敲着桌面,不急不忙地说道,“她十分肯定地说自己只去过那个店里一次,还说可能是店里搞错了号码,却又特意强调自己并不知道许攸宁的手机号码。”

    阮真真面露不解,微微皱眉。

    高峻看看她,继续说下去:“许攸宁和沈南秋的号码很相似,的确有可能会被记错,但是如果只是店员记录号码,一个是19,一个是20,这样的两个数,既不谐音,又不相似,基本上没有搞错的可能性。”

    阮真真听得缓缓点头,应和道:“没错,你继续说,还有什么漏洞?”

    高峻没有回答她,反而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把沈南秋的号码记得这么清楚?我明明之前只跟你提过一次。”

    “只和许攸宁的差一个数,怎么可能记不住——”她话未说完猛地停下,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高峻又道:“如果沈南秋和许攸宁真的是关系匪浅的师兄妹,两人的手机号又如此相近,正常情况下,沈南秋应该是能记住许攸宁的号码的。所以??沈南秋在撒谎,欲盖弥彰。”

    他抬眼看向阮真真,神色颇有些复杂:“阮真真,你的直觉也许没错。除了同学和同事的关系外,沈南秋和许攸宁必然还有着不为人知的来往。”

    她低头沉默,半晌之后,毅然说道:“我要去找沈南秋一趟。”

    “直接去找她?”高峻抿了抿薄唇,沉吟了一下,又问,“说什么?”

    她回答:“就说许攸宁的事情。我要问她到底和许攸宁是什么关系,许攸宁借来的钱又都去了哪里。怎样?”

    高峻没有立刻回答,微微眯眼打量着她,瞧她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轻声道:“单刀直入?”

    “没错,就是单刀直入。”她应道,神色坦然,理直气壮,“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私家侦探,我不需要去做调查,更不需要隐藏目的,我只需要去质问她,而且,我有这个立场。”

    出乎意料的,高峻并没有阻止她:“好,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