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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影子挪动着靠近她,愈来愈清晰:这分明是个人影。
茵兰的心狂跳,害怕到了极点,是不是贼进屋了?
她本想大声叫喊,把楼下的旅馆老板喊醒了。可是转念一想,窃贼离她那么近,如果她大喊起来,窃贼会恼羞成怒,马上就能拿她当人质,或者伤害她。
茵兰压抑着恐慌,决定装睡,窃贼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只要别劫色就行。
打定主意,她眯着眼,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心里祈祷窃贼翻些财物就赶紧离开吧。想起刚才她还起床去关窗,她简直头皮发麻。
地上的影子在慢慢地移动,可方向似乎不对。茵兰的手提包放在床对面的沙发上,难道窃贼的目标真是劫色?
影子越来越近,茵兰快憋得透不过气来了。她决定,如果这个窃贼敢碰到她身体,她就不管后果地大喊起来,宁可玉碎也不瓦全。
正当她要破口大喊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兰儿。”
茵兰愣了愣,半夜三更的,她以为她听错了。
“兰儿……”这个声音好熟悉。
床的上方,被月光照得半明半灭的半空中,渐渐露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几乎是透明的。若是月光直射,一定看不出来。但斜照的月色,不知为何恰到好处的角度,把这只手折射出来了。
这只被月色衬托出来的手,轻轻地落下,抚摸在她脸上。
轻轻的,几乎没有感觉。可茵兰却知道他在抚摸她的脸。
手指划过脸颊,鼻子,额头和嘴唇,没有温度的亲切,没有质感的温柔,在模糊的记忆里勾勒她的美丽。
一刹那,茵兰的思绪呼地拉回到了黑黢黢的过江隧道里,齐胸高的脏水里,命悬一线的昏迷中,她听到过这个声音,看到过这么飘渺的人形,还感受过这只手不可思议的力量和帮助。
“福生?”这个名字炸响在她脑海。
“是你吗?”她呼地坐了起来,压抑不住心头的激动。
月色中的人影“唰”地迅疾后退,眨眼间就退到了窗边,立刻融化在月光中,人形瞬间消失了。
“福生,你是福生吗?”茵兰起床追到窗边,伸出双手在月光里摸索,却像在梦幻里捞着希望,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像是真实的。
茵兰在明亮的月色中摸索,像个瞎子。
人何尝不是经常做瞎子。
活着,本身就是对别的空间来说是瞎子。看不见的千千万万,在最亮的光线下,睁着眼睛摸索。
茵兰不甘心地在整个屋子里转悠,叫喊着他的名字,把楼下的老板一家都吵醒了。她不顾他们的阻拦,穿好衣服,打开门追了出去,在夜半的村落里到处搜寻,一直寻找东方鱼肚白,她的头发被露水打湿,鞋子上沾满了泥污,却再也没有见到福生出现。
天亮了,旭日东升,她的希望却落空了。
“这事儿有趣得紧了。”孟晓沁听完了以后说,转头看上官苍穹和穆云枭。
他们俩却使了个眼色,不吱声。
“你们能帮我再找到他吗?”茵兰苦苦哀求。
“这个,我们尽力而为吧。”孟晓沁说,“既来之则安之。凡事不要太执着,但也别太自欺欺人。”
她问清楚了茵兰去过的那个小镇的地址和路线,就好言相劝,安抚茵兰先回家等消息。
茵兰前脚一走,上官苍穹立刻说,“我们得走一趟。”说着立刻去打包裹。
“等一下,那个地方不近哎,谁出旅游费和食宿费啊?”穆云枭问。
“酒吧一直在亏损。”上官苍穹说。
“修真观的香火很凋零的。”穆云枭赶紧也说,“现在的男男女女不相信月老拜神仙,他们只相信自己滚床单比较给力。”
“AA制。”孟晓沁不容置疑,“你们俩可以开一个房间节省开销滚床单去。”
“喂!你扯到哪里去了。”穆云枭大叫,“我是这样的人么?我和你共事了快上千年了,连你的手都没拉过,我怎么可能和他滚床单。”
“这才是问题啊。”孟晓沁说,“都快上千年了,你连我的手都没拉过。分明是在等机会和另外一个性别的滚床单。”
“我强吻你可以吗?”穆云枭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为了证明我的姓取向。”
“赏你个耳光。”
三个神鬼叨叨地开路,一天以后,终于到了茵兰旅游过的小乡镇。
他们找了茵兰住过的那家旅馆,安顿好后,问了问旅馆的老板一家,确定茵兰那天晚上大喊大叫的,确有其事。
“我说那姑娘大概做噩梦了。”老板说,“可是她还是莫名其妙地非要跑出去。半夜三更的,我跟了她一会儿,怕她出事。后来村里开始有人起来了,我才回去睡觉的。”
“谢谢你了。”孟晓沁他们三个出了旅馆,打算四处转悠看看。
他们看到的也是沉默孤寂的老人,破败的村屋,四处寂寞开放的春花,以及一条浑浊迟缓,似乎和这里的岁月一起凝滞了的小河。
“福生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穆云枭问。
他从隧道离开后走了,又去了哪里?还是一直在这里?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出现在隧道是为了救茵兰,那么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福生为什么要来?现在还在吗,还是又走了?”穆云枭喃喃着一串的问题。
“分头行动吧。”孟晓沁说。
孟晓沁观察村落的四周环境,查找鬼影;穆云枭去调查村民们;而上官苍穹则直接去了荒野,探查是否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安排好任务,孟晓沁提了绿幽灵长明灯,独自走入了村镇里深深的窄巷。
又是黄昏,日夜交替,日月轮转,阴阳交融又分开独行的时刻。这个时刻,是否有轮回逆转的交错口,令一切都可探寻,但机不可失,瞬息而过,万世不可追回。
天色如水墨晕染,一笔浓,一笔淡,层峦叠嶂地孤城四合。孟晓沁走在青石板小路上,酒红色斗篷,迎着愈来愈凉的晚风,衣裾轻轻挥动。绿幽灵的灯光愈来愈强,在昏暗的暮色中像一只怪兽的眼睛,陡然睁亮;灯光环绕她周身,以扇形弧度扫射开去,扫出一个又一个鬼魅魍魉的角落。
“福生,福生……”她一路轻轻地叫唤,“你在这里吗?”
鬼影幢幢,却不肯主动靠近,尽力避开长明灯的光线。孟晓沁把长明灯的亮光拧到了最大,幽绿的灯光像一张硕大的蜘蛛网,天罗地网地撒下去,只要接触到一点点魂魄的精气,就牢牢锁住,把他们像昆虫似的捆绑在长明灯中间。
鬼影们被长明灯困住,哀伤而恐慌,在灯光里徒劳地挣扎,发出只有孟晓沁才能听到的呐喊和哀求。
他们都不是福生。
孟晓沁叹息着,把绿幽灵灯逆时针旋转,拧小了光亮,释放了这些魂魄。
“我今天不收你们。”她说,“你们各自有契机转世,前生的事不要太执着。到时候该去了就去。”
继续朝前走,发现了一家祠堂。她停留了下来。想了想,走了进去。
古老的乡村小镇,大多以家族为单位聚集。祖宗八代的富贵贫困都在这里循环,从第一代曾祖开始,建立了氏族祠堂,死后摆放灵位。生前的等级秩序和荣辱都被摆放在这里,供后代们瞻仰。
但这个祠堂,似乎已经废弃多年了。往昔一些制作得铮亮考究的牌位,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凌乱的供桌上。
牌位前的蜡烛油都被老鼠啃光了,上供的香灰倾倒在地上,香炉摔成了裂片。整个祠堂里到处积累着厚厚的蜘蛛网和灰尘,看起来早已没人管理。而祠堂里散落着一些农具和破旧家具,似乎再也等不到合适的机会进行使用,只好永久地荒凉在陈腐的记忆里。
旧祠堂的采光很差,比外面还昏暗。孟晓沁一踏入里面,就深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但长明灯发射出强悍的绿光,像一只千年怪兽结束了打盹,睁开了清醒的眼睛,警惕地探究着,让每一个角落里的鬼魅都无所遁形。
绿幽灵长明灯,遇鬼则强。鬼气越重,灯光越亮。
四周墙壁上骚动起来,一个个飘渺的身影贴着墙根溜过去、蹲下来、爬上梁柱,又跳下来。孟晓沁并不理会,而是在阴森杂乱的祠堂里转了一圈。她粗粗浏览了一下那些东倒西歪的牌位上,依稀可辨的名字。
“周文邦,周文星,周兴发,周福水……”
这个村镇的宗族,似乎都是周姓。
周家子孙按照辈分一代代地取名,中间的字同辈相同。
她看到了‘福’字辈,但仅剩的牌位上,并没有‘福生’。
或许,遗留在别的地方了?
孟晓沁想了想,走到祠堂中间,顺时针旋转绿幽灵长明灯,四周细碎的鬼影旋即被灯光的网绞缠了进来,身不由己地在灯光里微微颤抖、挣扎。
“你是谁?”有个沙哑的声音,大着胆子问她,压抑着被剥夺自由的愤怒。
“你没资格这么问我。”孟晓沁尖刻地打断了他。
沙哑的声音没有敢反驳:有点年纪的鬼魂,知道轻重分寸,有本事把他们束缚住的,一定不是普通人,哪怕她看起来只是个姑娘。
“那你想对我们做什么?”一个细弱的,小孩子的声音忍不住问。
孟晓沁侧头看了看他。
那是个只有五六岁生辰的小鬼,从他生前所穿的衣服样式来看,死的年头却不少了,少说也有二十年以上。这类小鬼往往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老成:因为在人世的生活经历很短,心性都不成熟,死后还是像个小孩一样调皮天真,爱和人类搞恶作剧,但做鬼的本事却也不小了。
孟晓沁对这类小鬼一向比较宽容,怜悯他们短暂而懵懂的生命,只要不出大乱子,她不为难他们。
“你们不是我的目标。我只是来这里找个人,如果你们知道,最好告诉我。”她说,“有没有人认识一个叫福生的?”
没有回答。
“有谁认识福生?”她再问。
等了好一会儿。
“告诉我,福生在哪里?我今天不抓你们。”她说。
“福生不在这里。”终于前面那个沙哑的声音回答了,“福生不配进祠堂。”
终于有回应了。
孟晓沁转过头,望着回答她的那个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