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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两声闷响,温昭仪和北堂昭结结实实的跪在了联珠殿的金砖地上。
北堂昭背上冷汗如瀑,母妃真正是糊涂至极,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莫说温昭仪忘了,宫里就没有几个人记得这回事了。
老娘娘出身农家,是老皇爷的糟糠原配,患难夫妻。
老皇爷还是个当兵吃粮的军汉时,用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的半贯钱作下聘礼。
娶了刘老村正家的大脚长女刘玉莲。大脚妇人进得厨房,下得田地。
汉子时常在外东征西战,大脚妻子在家耕织忙碌,哺育儿女奉养双亲。
时过境迁,北堂氏一朝君临天下,尊贵至极。
军汉已成过世的老皇爷,大脚刘玉莲成了现在的老娘娘。
昔日寒微不再提起,老娘娘的一双大脚也成了宫里的禁忌。
一晃许多年过去,宫人选入放出,来来回回换了一拨又一拨。
除了几个陈年贴身服侍的老人,谁还会想起慈恩宫里至高无上的老娘娘裙下是一双大脚呢。
温昭仪趴在地上,以头触地,北堂昭陪着闯祸的母亲,长跪不起。
老娘娘冷笑了两声:
“尔等士族闺秀三寸金莲是为高贵,大脚女子低下粗鄙。
如今你这士族女还不是俯伏在大脚女子的足下了?真是可叹可笑。”
温昭仪浑身颤抖,叩头不止。
永昌帝面沉如水,撩袍朝老娘娘单膝下跪。
“皇祖母请息雷霆之怒。
这温氏不孝不悌,口出妄言,有失妇德,腆居九嫔之首。
着即贬出九嫔,降为婕妤,罚俸二年。”
看看伏地流泪的北堂昭,沉吟片刻道:
“望皇祖母念在昭儿妻子已有身孕的份上,给她留一分体面,暂不迁宫。
容她每日在宫内诵经百遍为皇祖母祈福,半年方可出。”
老娘娘也不理他,伸出手搭着北堂焕,拄着拐杖笃笃的往外走,边走边道:
“哀家就喜欢大脚女子。
小三儿啊,你府里那个大脚丫头,有空儿带进宫来给哀家瞧瞧,是个什么模样让我曾孙儿这样稀罕。
对了,这无品外妇不得入宫,我说皇后,你抽空下个旨,消了她的奴籍赐个典仪吧。
有了名分,也好专心服侍我曾孙儿。”
老娘娘带着北堂焕与福清嬷嬷,头也不回的出了联珠殿。
坐上轿辇,四个小内侍抬上肩扬长而去。
丢下联珠宫面面相觑的一群人和暴怒责骂温婕妤的永昌帝。
北堂焕王府后花苑东北角上有几间小室,原是预备给赏花游乐的女眷们更衣休憩所用。
三大王未曾大婚,王府里没有女主人,自然也不会有女子来饮宴游玩,便空置了。
正好被古嬷嬷用来做了静室,偶尔来诵经念佛,恰给受罚的白玉梨派上了用场。
静室内,最后一柱宁心香的火头渐渐熄灭,化为灰烬落进香炉里。
白玉梨与两个丫鬟老老实实的在静室里诵了两个时辰的女则和女训。
直到临近午饭时分,才刚刚诵读完毕。
三人从蒲团上搀扶着爬起来,揉一揉因跪坐太久而麻木的膝盖,走出静室缓缓的往留风轩方向回去。
憋闷了半日,她们决定从后花苑联结的石径穿到碧清池岸边走回去,正好可以看一看花,散淡散淡心情。
司桃龇牙咧嘴的走着,不时扭一扭腰,向白玉梨建议:
“”娘子早膳未进,这会子肯定饿了,想吃些什么,婢子去厨房传唤。”
几只忙碌蜜蜂在香喷喷的茉莉和绣球花间嗡嗡嗡飞进飞出。
白玉梨觉得头还有些隐隐作痛,没有胃口,想不出来要吃什么。
司柳筹划着给娘子叫些清淡的粥与爽口小菜。
主仆三人边看着花边说闲话,绕过一棚开得茂盛的紫藤架子。
见对面分花拂柳,袅袅婷婷的走来两个宫装打扮的女子。
两人容貌秀美,身姿窈窕,梳着一样的妇人髻,戴着赤金镶白玉华胜,鬓边斜插珠钗。
一个水红褙子,一个粉绿褙子,底下裙摆逶迤,莲瓣尖尖。
如两朵轻云般款款的走来,与她们对了个照面。
司桃和司柳站定,端正的行下礼去:“见过碧芝姐姐,碧云姐姐。”
碧云和碧芝放缓了脚步,身姿纹风不动,双手交叠腰间。
下巴微抬朝她俩点点头,目光落在白玉梨身上。
司柳忙引荐道:
“这位是昨日入府的白娘子,暂住在东厢竹苑留风轩里。
娘子,碧云姐姐和碧芝姐姐是王爷的身边人。”
白玉梨刚准备给她们见礼,只见两个女子互相对视了一眼,扬起脸目不斜视的从身边擦过去,连眼角都不曾扫自己一下。
身后两人并未压低的对话声清楚传来......
“我猜便是王爷抬进来的那个瓦舍女,府里哪有如此高大粗鄙的眼生婢女。”
“这等女子低贱如尘,肮脏不堪,竟还想跟咱们姐妹叙礼,真是厚颜至极,多看她一眼,都嫌污了咱们的眼。”
“王爷真真是越发的……”
声音渐渐远去,白玉梨听在耳朵里,略顿了顿,妍如桃李的脸上平淡无波,木呆呆的继续往前走。
司桃迈开两条小短腿急急忙忙赶上来连声劝慰:
“娘子别听她们两个胡言乱语,只是淑妃娘娘赐给王爷的晓事宫女罢了。
无品无级,不过和我们一样是奴身,仗着宫中来的,一向自恃身份目中无人。”
老成的司柳也愤愤不已:
“古嬷嬷说了娘子是王爷用良妾之礼迎回来的,身份原就比她们明白。
待娘子开过脸,便是正经的侍妾,她们见了娘子是要行婢礼的。
她们不过说来好听,娘娘宫里赐下的人,只是用来服侍王爷晓事的罢了。
明年王妃进了门,开恩么给她们个名分,不高兴打发出去也是有的。
娘子不要跟她们计较。”
两个丫鬟怕白玉梨心里难过,争相安慰。
白玉梨其实并不在意那碧芝碧云她们说什么。
前世比这更难听的话她听过许多。
她只是觉得前后两世加起来二十余年,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风姿优美,仪态出众的上层女子,虽然她们瞧不上自己。
原来皇宫里的女子是这样的啊。
仅是两个宫女都这般优雅,做得王妃的一定是天仙样的贵女吧。
与寒微的自己是天渊之别。
重生一回,白玉梨察言辩色的心思比前世缜密了许多。
女子总是对优胜过自己的女子满怀敌意。
前世那几个丫头养娘也常常说些难听的话,但总是含着满满酸意。
北堂昭跟自己柔情蜜意的那段日子,她们分明是艳羡嫉妒的。
但这两个宫女不是故意鄙薄作态,更没有羡慕嫉妒的意思。
她们的神情流露出来的,是真正从心底里瞧不上自己,不屑与自己为伍。
就好似,好似人雨后在路边青苔里发现一只浑身黏糊,湿嗒嗒的癞皮蟾一样。
令人生厌,生怕跳起来扑到裙角上而忙不迭的躲避。
连两个宫女都瞧不上自己,北堂昭怎么可能喜爱自己呢?
唯一的可能,便是利用自己而已。假如前生能看破这些,或许下场就会好一些吧。
白玉梨垂头漫步而行,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思。
所以,北堂焕又怎么可能喜爱自己呢?虽然他瞧着与北堂昭是有些不同。
不过是昨夜糊糊涂涂的在一起饮了一场酒,听他醉呼呼的说了些酒后不经之语。
什么只有小梨儿堪陪自己同游,策马观花,岂不快哉。
什么最讨厌软绵绵哭啼啼的小娘子,像小梨儿这样天生神力,性子爽朗的最好。
林林总总荒诞不经。
适才在静室跪坐读书的时候,还有些担心他。
因为和北堂昭争抢自己的事,一大早便被宫里的娘娘召去责罚。
现在想想,自己不过是个玩意,宫里的娘娘真正在意的是兄弟相争如此荒唐,失了天家脸面吧。
娘娘亲生的儿子,不过训斥几句做做样子。
为了维护王爷的声誉,还会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发卖出去。
北堂焕总不会因为自己这等低贱卑微之人忤逆娘娘。
也许过会子古嬷嬷就会叫人来将自己发卖了。
若是又发卖到瓦子里去,岂不还是要落入北堂昭之手......
一阵彻骨寒意从足下升起,直掣上白玉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