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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兴安四年,刚过正月,在三川郡监工新都雒阳城工程项目的工部左侍郎谢弦,便向朝廷呈报了新都了建造进程。
川雒联盟相当有钱,他们圈地建造的新都雒阳,占地大概约有将近两个大梁那么大,东边几乎紧挨着雒城,这就使得工部原本的预计被彻底推倒。
当然这不要紧,毕竟工部跟冶造局的官员们类似,常被户部官员骂做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他们,从来不会去关注所消耗资金的多寡——那又不是他们的职责。
得亏这次建造新都的花费,全部由川雒联盟出资,否则,相信户部官员绝对会冲到工部本署,跟那帮花钱大手大脚的家伙扭打起来。
不过即便不需要动用国库的资金,可当看着一笔笔庞大的资金流向时,户部官员们亦感到阵阵的心绞,同时在心中暗骂那些来钱快的川雒联盟土财主。
次日,正巧是魏王赵润在垂拱殿当差的日子,当这位魏国君主打着哈欠出现在垂拱殿时,内朝大臣徐贯立刻就将工部左侍郎谢弦的呈报递给了年轻的君主。
“嚯?雒阳的承建汇报啊。”
坐在王位上,赵弘润翻看着这份报告。
新都雒阳的建造进展,赵润一直在关注,不过他也知道,似雒阳这等占地约有两个大梁那么大的新都,建造起来哪有那么快的?因此他倒也毫不着急。
正如他猜测的,工部左侍郎谢弦在汇报公文中写道,目前雒阳已经逐步围好了四个方向的城墙——仅仅只是初步围成,说白了就是打了个基础,随后就是再次基础上筑高、加厚,这大概还需要几年的工夫。
倒是城内——姑且称作城内,已陆陆续续地规划出了各个区域,比如王宫的占地,各个官署的位置,各个街道,以及城内居民的住宅区等等,其中百姓住宅区的建设速度最快,那些几年前从魏国其他几个郡迁移至三川雒阳一带的百姓们,很快地就形成了住宅群。
对此,工部左侍郎谢弦在奏章中,建议朝廷尽快落实府尹、市尉、市令等一些列维持治安的官员。
“雒阳的治安?安平侯不是在负责这件事么?”
用手指弹了弹手中的奏章,赵弘润略有些困惑地随口问道。
他口中的安平侯,即安平侯赵郯,亦是赵氏王贵中一位颇有能力的子弟,虽然跟赵氏本家的血缘关系已经相隔很远,但此人品性端正,兼之又勇武爽快,因此赵润对这位远房的族叔还是颇为欣赏的。
听了赵润的话,殿内诸内朝大臣颇有默契地相互瞧了一眼,随即,蔺玉阳拱手说道:“陛下不是嘱安平侯负责建造城池期间的护卫作业么?而府尹、市尉、市令等,属于民治,臣等以为,安平侯未必精通此事,还是由朝廷派人为好”
赵弘润闻言稍稍抬头,瞥了一眼殿内的诸位大臣,他当然明白这些大臣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不希望安平侯赵郯手中的权柄过大而已——倒不是对国家有什么威胁,只是这样一来安平侯赵郯所代表的赵氏王贵,在新都雒阳的权柄就过高了,士族并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
不得不说,在这些国内阶级矛盾中,赵弘润总算是体会到了作为君王的不易。
试想,王族、公族、贵族(非赵氏)、士族,既要平衡这些人,又要将这些有各自利益立场的人扭成一股,推动整个国家的发展,这即是帝王之术,但着实不是那么容易。
这实话,这不是他所擅长的。
好在在这件事上,他有比起他父王赵偲更大的优势,那就是威慑力。
别看赵润将许多权利下方,但事实上,没有人能够撼动他作为魏国君主的地位,只要他做出决定,就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唯一能够影响他的沈太后,是绝对不会在国事上干涉的。
再者,在他父王赵偲时代时,还有一个宗府掣肘着王权,可如今嘛,宗府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辉煌,沦为调和赵氏一族内部或外部矛盾,尽可能为赵氏一族谋福的宗家署衙,早已失去了对国事指手画脚的权力。
总而言之,在赵润手中,王权已扩张到了无可附加的巅峰程度。
而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君主的态度就很关键:究竟是偏向王族,还是偏向士族。
这个态度,对于整个国家来说影响不大,但对于立场鲜明的王族与士族来说,就显得至关重要。
这不,当日下午,宗府宗令、繇诸君赵胜,便前来求见了赵润。
在内朝诸大臣凝重的目光下,赵弘润领着赵胜走出了垂拱殿,在殿外的花园里走了几步,期间笑着询问赵胜此来的目的。
赵胜笑着表示,在地方上的赵氏诸侯中,亦有几位可造之才,希望眼前这位陛下能抽出时间见见他们。
赵润看了赵胜片刻,笑着问道:“听到风声了?”
赵胜微微一笑,没有否认。
别看如今朝廷基本上由士族把持,并且宗府的能量也大不如前,但说到底,宗府还是有各自的人脉的。
远的不说,就说宗卫,包括禁卫军总统领卫骄、副统领吕牧,也包括如今在刑部本署担任狱丞的周朴等等,这些宗府宗卫出身的人,事实上也可以被列入王族的范畴,当然,是以王族的家臣的身份——这些,也是宗府的人脉,也是赵氏王贵的人脉。
“我以为二伯会亲自前来说教呢。”赵润笑着说道。
繇诸君赵胜拱了拱手,说道:“宗正大人怎么说也上了年纪,最近身体状况据说也不大好,因此,宗府的一些事,宗正大人便陆陆续续地移交给了臣”
赵弘润看了一眼赵胜,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宗正赵元俨的身体还算健朗的,但不能否认,这位赵润的二伯已经很少再向当初那样给赵润说教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赵润作为君主的威势越大越大,赵元俨担心耿直的自己一时言语失当,使这个侄子心生反感——这件事,赵元俨的长子赵弘旻曾反复提醒过他的父亲。
不过说实话,赵润对赵元俨这位二伯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因为赵元俨为人耿直、正直,只有在涉及赵氏一族利益的时候,才会稍微偏袒赵氏一族——他只是为了宗族的利益,而非是他自身。
“确实,二伯他也早已年过六旬了”点点头,赵弘润在惆怅地感慨地了一声后,笑着说道:“回头,朕去探望探望他,希望二伯早日康复。”
赵胜愣了愣,随即就领悟到了眼前这位陛下的意思:他对赵元俨并无恶意,后者无需如此谨慎小心,照旧即可。
聊着聊着,二人难免就聊到了雒阳新都的话题,这也正是繇诸君赵胜此番的来意,他希望在雒阳的空置将官名额中,添几个赵氏一族的子弟。
理由倒是值得信服:赵氏一族子弟,是最值得信任的,他们或许没有什么能力,或许贪财疲懒,但他们基本上不可能做出危害国家、危及赵氏王族统治的事。
赵弘润摇摇头,笑而不语。
半响后他才问道:“那帮家伙,看中那些官职了?”
赵胜不敢隐瞒,如实说道:“大概就是尉官一类。”
尉官,大抵就是都尉、武尉一类,在地方上是治安卫戎军队的长官,不过在大梁、雒阳这样的都城嘛,尉官就相当于军队中的千人将、两千人将级别,毕竟上头还有卫骄、吕牧等总统领,但不能否认,也是执掌兵权的高级将领了。
更要紧的是,作为职责在于护卫都城的尉官,一般是没有什么危险的,而且很风光,像前段时间禁卫军打压王都以及地方各地的游侠势力,基本上就是这些尉官带队的。
既不辛苦、又有油水可捞,而且平日里带着麾下禁卫视察巡逻还非常的风光,似这样的职位,当然会让那些赵氏子弟趋之若鹜。
而对此,赵弘润的回覆也很简单,只要那些人能够经熬住禁卫军的训练,严格按照禁卫军的律令做事,他并不介意提拔提拔那些族兄族弟,毕竟是卫戎军队,也不需要像商水军、魏武军等精锐驻防军那般,只提拔那些勇武的悍卒,稍微照顾一下本族兄弟也不要紧。
但前提是,那帮人得乖乖听话。
“叫有意向的人,到禁卫军报道吧。”赵弘润说道。
“是!多谢陛下!”赵胜拱手称谢。
在得到赵弘润的回覆后,繇诸君赵胜颇为欣喜。
没过多久,就有一帮赵氏王贵子弟涌到大梁,吵吵囔囔地加入了禁卫军,然而不到半个月,就有一部分人哭着喊着要回家,还有一部分人,则气愤填膺地结伴到宗府,状告卫骄、吕牧这两位禁卫军的统领对他们太过于苛刻,完全没有因为他们是赵氏贵胄子弟而放放水什么的。
在他们看来,卫骄、吕牧乃是宗卫,应该是他们赵氏的奴仆才对,怎么能这样对待主人呢?
对于这种幼稚的言论,宗府也感到很头疼:不可否认,卫骄、吕牧二人确实是赵氏的奴仆,但问题是,这个赵氏仅限于魏王赵润与他的家眷、子女,除此之外,没瞧见成陵王赵燊等人与卫骄、吕牧二人碰面时那也是客客气气的?
不得不说,宗正赵元俨在这些赵氏子弟面前还是颇有威信的,他将这帮人狠狠斥责了一顿:“连禁卫军的日常操练都熬不住,似你们这种废柴,老夫有何颜面向陛下举荐?!”
随后,这位老宗正就把这帮不成器的赵氏子弟关到了静虑室,任谁求情都无济于事。
当然,赵氏一族的子弟当中,也并未完全都是废柴,像成陵王赵燊的儿子赵成瑞,就曾在几次魏韩战争中经历过战场的磨砺,虽然也并没有建立什么耀目的功勋,也并没有太瞩目的才华,但怎么说也能作为一名合格的将官。
因此,当宗府向禁卫军举荐的时候,卫骄、吕牧并未为难,便任命赵瑞为禁卫军的校尉之一,待日后推荐作为雒阳城的巡逻尉官。
除此之外,向安陵赵氏曾被周朴教训过的那几个家伙,也一改旧日的纨绔,通过了禁卫军的考验。
当然,事实上卫骄、吕牧最热衷于提拔的,还是他们那些宗府出身的宗卫后辈,就像当年百里跋、司马安、徐殷等宗卫的前辈教导他们一样,他们如今亦逐渐开始提携后辈——这也正是宗府并不担心宗卫羽林郎日后出路的原因。
不过说实话,宗卫羽林郎也确实不需要担心,因为从小被宗府教导养育的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对魏国最忠诚的军卒。
三月份,户部向垂拱殿上奏了一事,引起了魏王赵润与内朝的重视。
这件事,针对的是魏国国内目前货币混乱的情况。
魏国的钱币,最为流通的大概分两种,一种是先王赵偲在位年间铸造的钱币,这一部分数量最多;其次,就是赵润当年在三川贸易开启前后,让户部铸造的新币,即正面是魏国文字、背面是羱羊图案的新币。
这种新币,最初只流通于三川雒城,但后来由于三川贸易在魏国的影响力逐渐变大,以至于这种新币也逐渐流通到了魏国内部,甚至于到如今,逐渐流通到中原各国——当然,暂时还是局限于像寿郢、临淄等大城,偏远的县城,多半还是无法识别这种魏国的新币。
除此之外,事实上魏国国内甚至还有赵润他祖父赵慷在位年间的货币,不过这种货币只流通于偏远地区,已经很难见到。
而除了魏国本土货币以外,像韩国、齐国、楚国的货币,事实上也有流向魏国本土,这乱七八糟的货币,难免会使得魏国的市场出现一些混乱。
因此,户部希望能改善这种情况。
改善这种情况最佳的方式,无非就是铸造新币、废弃旧币,当然,这里所说的废弃旧币,必须让民间百姓有兑换新币的渠道,否则,这跟韩国、楚国此前那些靠铸造钱币来敛财的王族与贵族就没什么区别了——这根本就是将国家的损失转嫁到百姓身上,是极其恶劣,甚至会引起民怨的事。
“货币体系么?”
当看到户部上奏的这份奏章后,赵弘润沉思了许久。
可能户部最多只是考虑整合国内的货币体系,防止旧币以及外来货币影响本国的市场与交易,但赵弘润则看得更远。
就比如说,他魏国的货币,为何要局限于魏国本土呢?事实上现如今,他魏国的货币已经逐渐流向别国,即便在临淄、寿郢这些他国的大城池,也能起到代替其本土货币的作用。
那么试问,为何不能更近一步呢?
这未尝也不是一种文化输出啊,同时还能再次提高魏国在中原的地位与知名度。
在听了赵弘润的见解后,前户部尚书李粱与礼部尚书杜宥均是眼睛一亮。
区别在于,李粱是被统一货币这个词所动心,而杜宥则是因为赵润那句文化输出——是啊,当其他各国的百姓开始使用魏国钱币的时候,岂不是正在逐步接受他魏国的文化?
试想,你要用魏国的钱币,首先你得看得懂魏国的文字吧?
否则,若不清楚魏国货币的价值,岂不是会吃亏上当?
而除了李粱与杜宥,殿内还有一人大受启发,那正是以使赵润成为天下共主为目标的介子鸱。
在介子鸱看来,倘若天下各国的百姓当真逐步接受了魏国的货币,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亦在逐步接受魏国本身?
于是乎,他立刻就对赵弘润的这项建议表示了最坚定的支持。
还是那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在决定下此事后,内朝首先开始忙碌起来。
忙碌什么呢,当然是设计新币的式样。
毕竟这是赵润登基为王后所铸造的第一批货币,也是魏国在成为中原霸主后铸造的第一批货币,且不说铸造不好丢脸不丢脸的问题,诸内朝大臣本身,就十分渴望做出一些改变,以对应他魏国如今的地位。
于是乎,这个说应该以天日为图案,那个说应该以山河为图案,争到最后,赵润很遗憾地告诉他们,纵使是冶造局锻造的用来铸造新币的模具,也达不到这种精细的地步。
最终,内朝诸大臣们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在新币上铭刻一个魏字,不再想那些花里花哨的。
至于背面,赵弘润思忖了半响,决定采用他们魏国传统图案驷马战车,即四匹马拉乘的两轮战车,虽说这种战车早已经淘汰,但作为传统,还是很具有纪念意义的,而且知名度非常高,一看就知道是魏国的货币——毕竟魏国的旌旗中,基本上也有这种驷马战车图案。
在决定了新币的式样后,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就是整个货币体系。
是的,赵润并不满足于仅仅铸造一款铜钱,因为以魏国如今的交易流通,事实上铜钱已经不能满**易的所需,以至于最近几年,魏国商人们之间在交易中,更倾向于用纸契来代替那一箱箱装满了铜钱的沉重箱子。
但纸契这玩意它并没有什么保障,若是另外一方硬是要耍赖,就算告到官府,也很难依照魏国的刑律来惩戒对方——因为并没有相关的律令。
这种现象,是不利于贸易的,需要根除。
至于根除的办法,一方面固然是在魏国刑律中增加相应的刑令,另一方面,就是铸造比铜币具有更高购买力的货币,比如银圜钱、金圜钱。
但问题是,倘若要施行这种货币体系,铜、银、金这三种圜钱的兑换比例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倘若材料贵于钱币本身,一些投机之徒很有可能就会收集钱币回熔;倘若材料贱于钱币本身,那么,那些投机之徒,未尝不会私铸钱币,从中获利。
虽然说在魏国,私铸钱币是砍头的罪行,但这并不能完全根除某些人的贪婪。
因此,在这一块上,需要仔细琢磨。
不过赵润,却在这件事上的提出了他的建议,即在银、金等钱币中,添加其他金属,一方面能增加钱币本身的硬度,另一方面,也可以平衡材料本身与钱币的价值,尽可能地使两者等值——这样一来,无利可图,就能大大降低投机者回炉熔炼钱币或者私铸钱币的可能性。
数日后,冶造局很快就铸造了一批铜圜钱的样品,迅速派人将其送到垂拱殿,送到魏王赵润面前。
当日在垂拱殿中,赵弘润跟内朝诸位大臣,仔仔细细地审视了每一枚钱币。
不得不说,冶造局的技术实在无需赘叙什么,他们打造出来的铜钱,无论是字迹,还是钱币背后那驷马战车的图案,都颇为清晰,相比较先王赵偲在位期间铸造的那些钱币,不知要清晰多少。
“只有铜圜么?银圜、金圜呢?”赵润询问送来这批钱币的冶造局官员。
那名冶造局的官员为难地表示,他们冶造局内部的工匠,还在调试银圜、金圜的材料比例。
毕竟赵弘润为了日后方便统计,采取的是十进制,而不是这个时代原有的十六进制,这几乎是要颠覆魏国原有的度量衡标准。
好在当年赵润改良的肃氏度量衡在魏国已经有一定的基础,否则,他还真不敢这么做。
不得不说,调试银圜钱、金圜钱的材料选用比例,这的确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冶造局的工匠们调试了足足三个月,这才按照魏王赵润的标准,铸造出了第一批银圜钱、金圜钱的样品。
至于质量问题,当然无需赘叙:冶造局出品,必属精品。
“很好!就按照这个,交予户部铸造。”
在看过样品后,赵润很满意地说道。
随即,冶造局便将他们锻造出来的、用来铸造钱币的一架架模具,移交给了户部,由户部来铸造新币。
而同时,朝廷则出台了相关的条例,推行新币,废弃旧币,同时,也限制外来货币流通于魏国国内。
正如朝廷所预测的那样,虽然有种种不适应,但新币很快就流通扩散,甚至于,夹带着魏国的文字与文化,流向了韩国、楚国、齐国、秦国等中原其他国家。
这让其他国家有远见的人,渐渐感觉到了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