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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是这个啊。”他有些迷惑地望着我,突然脸上就露出了促狭的笑意,“我已经付过了。”说着,他拿出一张单子,是信用卡的预付款账单。
“王后的意愿怎么能违背呢?”他轻笑道,“在你换衣服的时候,我一早把钱付了。”
我说呢,那么多的店员,居然一个都追不上我们。就算他们腿短,还有守在门口的保安呢,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看我们跑了。
在他们眼里,这一定是对有点怪癖的土豪情侣。
“你故意吓我!”我不满地瞪着他,?“得罚!”
他微微地挑起了眉毛。我不由分说地挽起他的手臂,仰脸对他微微一笑:”就罚你在这里陪我跳一天的舞。“
我踮起脚尖,和他在大街中央旁若无人地跳起了二拍子的舞。裙裾随风飘扬,上面的碎钻如星辰散落,一粒粒地眨着眼睛。闭了眼遐想自己是民国时的名媛,不经意间在舞场上遇见了一身戎装的他。
此生此日不长久,何不邀君王再舞一回?冯小怜,杨玉环,花蕊夫人,她们肯定都是这么想的。
温暖的日光轻吻着睫毛,巨大的裙摆铺展开来,如同一朵凭空在石板上绽放的蝴蝶兰。我大笑着,扶住他的肩膀,深深地向后弯下去,做出了个贵妃醉酒衔金杯的动作。
谁知腰刚下到一半,便看到了苏郁芒倒立的脸。
我的手顿时一软,几乎硬生生地摔个跟头。好在赵黎反应快,一把伸手拉住了我。
“没事吧?”他伸手拦住我的腰,察觉了我瞠目结舌的模样,顺着我的目光向后了望去。
站在那里的,不是那个贵公子,还有谁?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吗?”他一步步走来,表情淡淡地望着我身后的赵黎,“为了他?”
“他是谁?”身后的赵黎茫然地看着我,面带疑惑。
天啊,我突然想起赵黎失忆了。此时不由得有些羡慕他,我怎么就不能两眼一闭装个失忆什么的呢?这叫我怎么跟他解释这一切的前仇旧恨?苏家的事情是一锅乱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赵黎他和苏家的关系,更别说他还有个弟弟了。
“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我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你们关系向来不好,别问了。”
说毕,我拽着赵黎就往回走。可能是看我脸色不好,他虽然有些疑惑,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你千方百计地从我这里拿通行证,就是为了他吧。”。
我惊讶地望向苏郁芒。这个我以为从来都没长大的天真少年,表现却每每让我意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意,却又万事了然于心,于关键处轻轻点破。是了,血统这种东西终究是错不了的——望族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聪慧?
“我一直在想,你选择的那个人,要好到什么程度,连蒂芙尼的蓝色盒子,卡地亚的珠宝都可以拒绝与我。女人要的,可不就是这些东西吗?”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嘲弄,仿佛是有人在他面前否认“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太阳绕着地球转。”这类公理一般。
“这说明,你并不懂女人。”我冷冷地还嘴道。
他那种居高临下的自以为是,算是彻底地激怒了我。他这个样子,与多年前的苏董事,又有什么分别?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是啊,我终究还是不懂。”他轻轻地叹气,语气里带着遗憾,?“我今天来,就是要看看他有几条腿几张脸。只是万万没想到,见到的竟会是他!别人我也许可以拼出命,来个公平竞争。唯有他——”
苏郁芒走上前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黎。
”真是好久不见啊。“?他的嘴角挂着笑意,可是他的眼中分明没有任何笑容。
赵黎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一双眼睛如同长满青苔的古井,幽远地闪着波光。
无论我怎样阻挠,时隔多年,这对兄弟终究还是重逢了。一个是外交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另一个却成为地下之城的王者。黑与白,光与影,命运的残酷诡谲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什么性格即命运,分明是出身决定性格。
苏郁芒面带微笑,慢慢走近赵黎。他的笑容如此干净无辜,几乎叫我以为他要伸手给赵黎个拥抱了。
不会吧,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却不防他攥起拳头,对着赵黎当胸就是一拳。
“你无耻!”他敛了笑,冲着赵黎咆哮道,“已经十年了,天大的恩情也不算什么了,那点子事是一招鲜吗?让你吃定她一辈子?”
说着,他对着赵黎的脸就打了过去,后者一把扭住他的肩膀,顺势给了他一脚。两个人就这样当街打了起来。
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心中一急,冒着被误伤的危险冲了上去,一把挡开赵黎,对着他吼道:“你住手!”
苏郁芒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而后无力地垂了下来。显然我挡在赵黎面前的举动给了他巨大的打击。
”我又输了,对吗?“他张了张嘴,突然没头没脑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没人胁迫我。”我不管不顾地对他嚷道,“通行证是叫你背了锅。可你放一百个心,下个月我就去警局自首,咱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他声音嘶哑地重复道,样子竟然有些绝望,“你就那么讨厌我?”
“咱们走!“我抓过赵黎的手,一边走还不忘对那些围观的人们怒目而视,“不要理这个疯子!”
“当时我要是和他一样勇敢地站出来。“他在身后向我大叫,”你现在选择的,会不会就是我?”
我停住脚,有些诧异地望着他。这小子今天是发什么疯?他马上就要和许一梵成婚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别以为我忘了,他当时屁颠屁颠整天跟在许一梵身后的鬼样子。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等,等你心中的风向我吹,就像季候风一样由北而南。“他苦涩开口道,”是我输了,唯独这一个人,我始终是输给他的。”
风轻轻地吹拂着他的浅棕色头发,他的神情是如此孤独落寞,让我突然有了一丝不忍心。
“哥哥,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你……”他转向赵黎,一字一句地说道,“麻烦你照顾好她。”
说罢,他泠然转身,大踏步地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一场斗殴戛然而止,旁观的闲人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去了。只余下我和赵黎,沉默地站在街口。
“谢昭。”赵黎开口,语气里满是艰涩,“为了我而放弃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你不可惜么?选了他,你就是外交官夫人,会有一个响亮的头衔。而不是……”
“你是在为我惋惜?”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打断道,?“连你自己都没有底气,觉得我选错了?”
“他有一句话说得好。——天大的恩情,过了十年也不算什么。”赵黎轻轻说道:“况且,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也许根本就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可是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我漫不经心地说道,”理解又怎样,不理解又怎样?”
他这话让我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笑话。儿子问父亲,在有些国家,丈夫在新婚之夜才第一次见到妻子的真实面目,是真的么?父亲苦涩地回答,恐怕所有的国家都是这样。要我说,他这话说的还不够——绝大多数的夫妻对着头吃饭过了一辈子,根本不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既是如此,那又要我对他多深刻的了解?盲婚哑嫁,未必不能相安太平。
他再没有说话,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
那是财产公证证明。
“这是Y市的一个小院子,这是S市长乐区的房子。”他把那张纸上细列的名目一条条地指给我看,末了,把那张纸往我手里一放,“我走以后,这些便都是你的。”
有这必要吗?搞得和托孤一样。正想讲几句玩笑话岔过去,谁知他却是一脸的凝重。搞得我心里也沉重起来。
难道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此去凶多吉少?几个孩子揣着风筝,飞快地从我们面前跑过。那些天真无邪的笑声一圈圈地回荡在空气里,一瞬间他的眉眼里也带上了温柔。
“我一个人漂泊不定,四海为家。购置的却全是些不动产。就好像我能找个地方落下脚一般。”他自嘲似的微微一笑,温和地望着我,?“你不是喜欢看日落么?你尽可以找一个喜欢的地方安安静静看日落,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到你。”
我冷着脸接过证明,两手一使劲,稀里哗啦地把它撕成了两半。纸片飞扬如雪,落在我眼里便成了泪花。
“我等你回来。”迎着他诧异的目光,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回来。”
他的眼睛里满是沉甸甸的悲伤,好像是在暗暗责怪我的不谙世事一般。其实他不明白,我一向喜欢的都是那些勃勃地充满生命力的东西。我讨厌告别,讨厌消沉。
爱上日落,只是因为它会让我想起,赵黎不多见的笑容,那么温暖,却又略带一点的凄凉。仿佛西风无限恨,吹不散眉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