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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大堂观棋的各位棋友还在认真清算黑白两方棋盘上的目数以判断输赢, 那边下棋的两位已经结束了对局。值得您收藏
范熠最后一颗棋子拈在指间蹙眉沉思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而是顺手抛回棋盒里,展眉朗声道:“我输了!”
慕远闻言似乎整个人都稍稍放松了下来, 轻吐一口气, 拱手道:“承让。”
投子之后,神经也不再继续紧绷着,范熠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洒脱劲儿, 大笑了几声道:“痛快, 痛快极了!”
范熠又看向慕远道:“净空曾说过,你的棋,要与你对弈的时候,更能感受其强大。今日一战, 果然如此。”
慕远垂眸一笑,淡然道:“大师谬赞了。”
范熠双手放在膝上一拍, 仰天一叹, 朗笑道:“好久不曾这般尽兴了。与云直下棋, 当真是一刻都不敢放松。”
慕远一笑,“我亦如是。”
两人相视一笑。今日这一局, 皆有淋漓酣畅之感。
大堂里的棋友们也终于算清了目数,白棋略胜一筹。
桓, 苏,范三人相互对视,今日这一局棋真是让人感觉震撼啊。
后来, 当这盘棋的棋谱传到了京师之后,也引起了棋待诏们的极大震动。当朝的首席棋待诏刘玄度刘大人给出了极高的评价,甚至把这局棋归入了名家之局,作为范例,在给弟子们讲棋的时候时有提起。
刘大人说,这盘棋非常精彩。在布局伊始,白棋就下出了15,23两手好棋,在作战中占据了有利的地位,之后也始终占据着一定的主动。黑棋虽然一开始略有不利,但在之后的作战中,抵抗顽强,手段强硬,白棋只要稍有松懈,就会被黑棋压迫。在这样的情势下,双方都是妙手迭出,劫争更是连绵不断。战到后来,几块棋纠缠在一起,生生死死,局面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的鏖战之中,使得这局棋十分好看。
讲评到下半局,刘玄度还特别指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下边的天下劫白棋一直处理得很好。宽气劫固然对白棋有利,但如果一个疏忽,变成紧气劫,那后果就非常可怕。然而,白棋一直把握着不怕打紧气劫的从容。
刘玄度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叹道,能够在这样纷繁的局面下,保持如此的清醒和冷静,此子的心性非同一般。
当然,黑棋的水平也可见一斑,相当高明,素质亦是极好。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相当精彩的对战。
而这时,不论是慕远还是范熠,在高手如云的大齐奕林里,都还是无名之辈。
离开有间棋楼的时候,已经接近申时。
这一局棋下了将近四个时辰。起初两人落子都很快,越到后面计算得越多,长考的时间便也越久。
这一局棋也是慕远成为慕远以来,所耗费时间最长的一局棋。
着实痛快。
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松懈下来之后,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天元已先一步回到客栈备好了饭菜,两人一回来便大快朵颐了一番。
酒足饭饱后,范熠喟然笑叹道:“能与云直尽情手谈,又有天元准备的美味佳肴,真乃人生快事也!云直,你这位小兄弟当真是贴心得很哪。”
天元连忙摆手道:“范公子可别这么说,天元只是少爷身边一个小厮,伺候你们是应该的。”
慕远轻轻拍了拍天元的手,浅笑道:“世暄说得不错,我待天元如弟如徒,称一声小兄弟自是应该的。”
天元闻言咧嘴一笑。
范熠指着慕远,哈哈笑道:“云直啊云直,难怪我与你一见便如此投缘。你与我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大不一样,我喜欢。来,让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敬我们有幸相识,永为知交。”
慕远端起茶杯,与范熠重重磕了一下,一饮而尽。
两人同时翻转过茶杯,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饭毕,撤去残羹杯盏,天元取出一封书信道:“少爷,先前你与范公子对弈时,驿站送来了一封信,似乎是家中寄来的。天元代为收下了。”
慕远净过手,擦干之后接过信,笑道:“天元辛苦了。”
书信来自钱塘,正是慕逊的回信,慕远在扬州逗留的这些时日,正是为了等这封信。
读完信后,慕远重新叠封好,交由天元收起。
再看向范熠时,有些欲言又止。
慕远看信时,范熠坐在对面独自品着茶,这时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便放下茶盏,笑道:“云直有话直说便是。”
慕远笑了笑,索性直接问道:“世暄接下来有何打算?意欲前往何处?”
范熠闻言反问道:“云直是准备离开扬州了么?”
慕远点点头,直言道:“到扬州参加论枰之前,我便与家父商量过,若是能取得头魁,便直接前往京师。现下虽未拔得头筹,但已与友人约定,入京的打算倒是未变。之前在扬州盘桓,一来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有缘与世暄一弈,二则正是等家父的回音。如今家书已到,又了了与世暄对弈的心愿,也是时候该出发了。”
范熠沉默了一会儿,笑道:“说起来,今日一弈,云直才是当之无愧的江淮棋王,我倒是忝为此次论枰之首了。”
慕远笑了笑,道:“世暄此言差矣。规则便是规则,是我自己错失了最后的决战,与人无尤。而你我之间,又岂能以一局论高低。”沉吟了一下又道:“倒是……世暄既已得了这论枰之首,是否有入京的打算?”
范熠摇了摇头,笑道:“我来扬州,只为与云直一弈。至于参与最后的论枰,不过是兴之所至。我对成为棋待诏毫无兴趣。而且向来浪荡惯了,京城,也不是适合我的地方。”说到京城,他的面上似乎笼上了一层阴郁。
慕远心细如发,隐隐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自不会再细究他话中的他意,只是叹息了一声低低道:“如此一来,却是分别在即了。”
范熠倒是又洒脱了起来,笑道:“相逢与离别,不过缘来缘往而已。能与云直在此处相遇,既是有心求之,亦是缘分所致。再说,日后我要是想与云直下棋了,就到京城找你便是。”
慕远释然笑道:“世暄说得是,世事皆有缘法,不必强求,亦不必感伤。”
“说到缘法,还得多谢净空。若不是他,我们也不会彼此慕名。若是并不相识而云直又上了京,恐怕咱们要遇见倒真是难了。”说到这里,范熠似乎想了起什么,又道:“说来还真是缘分,上月初,我本已打算去岭南一趟,谁想路上偶得一张有趣的棋谱,便到灵隐去找净空。走得心急,还在山道上与人撞了一下。若非此去在净空处听得云直的名字,也不会转道来了扬州。”
“哦,还有这事。不知是什么样的棋谱,如何有趣?”听到棋谱,慕远立刻来了兴趣。
“我摆与你看看。”范熠道。
取来棋盘棋子,范熠落子飞快地摆了起来。
一会儿功夫,范熠便停了手,指着棋盘道:“云直且看。”
慕远往棋盘上定睛一看,不由脱口道:“双征!”
范熠笑道:“不错,正是双征之局。云直觉得可有趣否?”
慕远抿唇一笑,意味深长道:“确实十分有趣。”
在这个时代,说到棋力高低,慕远自然不敢妄称第一人;但若论到见识广博,那恐怕真的无人能出其右。毕竟,来自信息爆炸的时代,有着上千年先辈的累积,在浩如烟海的棋谱中徜徉过,慕远对围棋的见识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双征之局,在这个时代,或许是仅见,但对慕远来说自然算不得稀奇。
范熠看着慕远有些得意地道:“如此双征之局,顾左难顾右,白棋可还有逃出生天之法?”
慕远笑了笑,拈起一子,往棋盘上一个交叉处轻轻落下。
一子解双征,也叫“镇龙头”。
一说是当年一代传奇棋手王积薪所创,也有一说是唐代大国手顾师言用来大败日本王子的一个妙手。究竟为谁首创,由于年代久远无从考究已经成为棋坛的一桩公案。
王征在年少初接触古谱时便对之极有兴趣,曾经费心研究过一段时间,甚至也曾自己做出过双征之局以解之。
如今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又见双征之局,莫名倒有种既熟悉又亲切之感。
范熠盯着慕远的落子处,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复又抬头看向慕远,惊叹道:“居然解得如此迅速!”
慕远哈哈一笑,坦诚道:“只因我并非初见此局。”
范熠恍然笑道:“惭愧惭愧,我自幼踏遍万里山川,到处收集棋谱残局,听闻哪里有奕林高人,哪里有奇妙棋局,便往哪里去。这些年来,总以为自己算得上见多识广,今日遇着云直,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慕远摇头道:“我不过是秉前人之智,哪里比得上世暄事事亲历。”
范熠道:“云直过谦了。说来此番与净空的打赌是我输了,与云直分别之后,我正好也去一趟灵隐,践了我的赌约,也与他看看咱们下的这些棋。”
慕远感叹道:“世暄与大师的交情甚深啊。”
范熠笑道:“我这个人,太过随性,与云直相识之前,也只有净空没有看不惯我。我们相交忘年,以平辈论交。在旁人看来,或者觉得我太过狂妄。”
慕远笑了笑道:“世暄是真性情,其实让人羡慕。”
范熠哈哈笑道:“也只有云直你会这么说了。”
“啊,我想起来了。”
站在一旁的天元突然叫了一声,引得两人侧目看过去。
天元有些激动的样子,对慕远道:“少爷,我们之前见过范公子呢。”
“哦,何时?”慕远奇道。
“少爷还记得咱们离开灵隐寺下山的时候,不是在路上遇到一个蓝衣人,他还撞了您一下呢。不是方才范公子说起,我还没想起来呢。”天元认真道。
慕远与范熠相视大笑,说道:“果然是缘法注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关于刘玄度对双龙戏珠一局的点评化用自古谱解析中对此局的点评,其中围棋专业术语较多。若有不妥之处,可提出意见,进行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