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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见官员,太子往泰山去的事情再隐瞒下去,好似不把群臣看在眼里。官员们跪伏一地,吃惊的不少人擅自抬起头,对着皇帝怔怔。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出心思,都在想这不是小事情,怎么能太子殿下私下里前往呢?
皇帝忍不住好笑,温言安抚他们:“这事情不小,事先没有过多宣扬。着礼部尚书方鸿和国子监阮英明前往陪祭,已经回来了,着人记录昭告天下吧。”
不痛快的官员不止一个两个,但没有等他们上谏说办得草草,太上皇和太后到来,官员们退出来,边走边议论纷纷。
方鸿和阮英明有先见之明,见过皇帝回话,去见太上皇。见过太上皇,径直出宫回家,衙门也不去。
但约有二十个左右的官员气愤不过,摩拳擦掌的气势分成两班儿,分别往方家和阮家。
御书房里,太上皇和太后把心思表明。太上皇一句一个:“元皓长大了,元皓如今知道省钱,但过于节省,让人笑话你对妹妹不好。”
如果瑞庆长公主不是皇帝心爱的妹妹,太上皇这句话足以引起一场宫闱风波。但皇帝也极心爱瑞庆长公主,对太上皇并不介意。从案几上取过几个奏章送给太上皇:“这是户部新核算出来的延宁郡王封地四至,还没有完全,但江强瞒下的已能基本猜测。只一个黄河入海处每年新生土地,江强跟周近官员们平分的,就接近一省财政,”
太上皇打断他,笑吟吟:“这是元皓办的差使。”太后没有说什么的意思,太上皇先把太后安抚几句:“你不要抢,你的孙子办差在后面。”太后撇嘴:“元皓也是我的孙子。”
两个人不争的时候,问皇帝:“给元皓多少赏钱?”
皇帝轻笑:“父皇母后稍等时日,再过上十几天,户部初步有个估量,江强的家产倒全抄没,去年就有数目呈上来。父皇说赏赐忠毅侯一行花费,倒不如由这里全出了吧。另外,再给赏钱,父皇母后您看可好?”
太上皇和太后说好,外面又过来瑞庆长公主。长公主一进来就差雀跃,在太后宫里看过元皓信的她嫣然如花:“皇兄,你看过元皓的信没有,元皓如今知道省钱,知道一文钱能买多少东西。”
皇帝有心玩笑,但眼角瞥到堆积如山的奏章,微微轻叹,对妹妹使个眼色:“等我闲了再看吧。”
闻言,不但瑞庆长公主会意,太后也瞅太上皇一眼:“你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不是总说没事别烦你,如今烦了这么久,咱们走吧。”
太上皇不无懊恼,带着太后和瑞庆长公主回宫。皇帝散上几步,坐下来准备批阅奏章,外面有人回话:“回皇上,大人们出宫后,就分成两拨儿,一拨儿往方鸿大人家里,一拨儿去靖远侯府。”
“啪”,皇帝拍了桌子,隐约已知道官员们用意。皇帝怒道:“去听着,看他们说些什么!”
……
“方大人,泰山祭祀是本朝头一件大事!太子微服出行,这是对上天的不恭。你在礼部,难道这话你想不起来?”
方鸿掏掏耳朵,细声嘀咕:“不就是没有带你去不是。”
“大人!凡往泰山祭祀,古有定例。自秦封禅以来,没有敢怠慢而行。今太子随行,一没有文臣,二没有武将。颂石上写些什么?让上天看起来,实在简薄,实在简薄!”
方鸿轻咳一声:“我去了,阮英明也去了,你们要闹,往他家去吧。”
……
“阮大人,您是天下师,请您指点泰山封禅自古有几位君王,都去哪些人,有哪些惯例?”
阮英明早换上一身家常衣裳,知道打嘴仗,索性先以气势示人。不换衣裳就见了人,见到面后,气倒一个是一个的意思。
面对咄咄逼人,小二才不会送话柄出去。先对侍候在外的家人使个眼色,再就打着哈哈:“好好好,听我细说。古书上说,王者受命,必封泰山。封泰山,以告太平也……”
天下师不是吗?摇头晃脑先背一大段子古书,约有两刻钟出去。听的人不耐烦,打算打断,小二正色:“你们要听,难道我简单的说,给你们寻错不成?”
手一指来的人,小二随时拍案而起:“好呀,你们原来是寻我错来的!”
“你说你说,”大人们心想不错,是寻你错来的。但不是让你揪错,你尽管说吧。
小二曼声:“自秦始皇帝起,东巡,召集名士,登泰山。众生谈论礼仪不同。始皇帝定规,旧世虽有仿效,却不能尽同。”
“阮大人说得透彻,能听听去了多少人吗?”
小二含笑:“当时你不在,我也不在。书上说东巡,总有官员跟随。多少人来着?路上要是水土不服一个,吃错药一个,和人争执再有十几个,不能按出京人数来算。”
“对你阮大人请教,不是让你绕着弯儿骂我们。”
小二嘻嘻:“还有名士不止一地,出自己家门打算见驾多少人,兴许路上水土不服一个,吃错药一个,就是没有和人争执的,见到始皇帝吓倒下也许有人。不能按地方官呈报名册来算。”
“大人请正容,咱们说正事。”
门外,家人后面跟着阮梁明过来。小二见到,这才肃然。没有胡子抚,就端起茶碗,要呷时又没有呷,板着脸认认真真:“恭敬于心,岂可虚于礼数。太子殿下前往,礼部方尚书代百官,我阮英明代名士,此仪式已成,再说无用!”
过来的人一肚子气,要不是在小二家里,只怕跟他论拳脚。见阮大人刚才嬉皮笑脸,大家以为他理亏,火气还不便发作。小二这一硬梆,大人们怒气引动,纷纷站起撸袖点指:“岂有此理,本朝头一件泰山大事,你怎么能草率从之!”
“你只图自己风光,只顾讨好殿下,就忘记泰山不是等闲小事!”
“你……”有人走上几步,怒目的眼睛都泛红。
小二端着茶碗,还是不喝,重新悠然,笑得不错。
“放肆!”门外传来喝声时,把大人们愤怒压下。扭头一看,见吏部尚书大人,阮英明的亲兄长面沉如水出现在门外。大人们错愕,这才把阮尚书是天下师的哥哥,这里也是他家,他家的家人又不笨,难道不知道找回尚书来说话想起来。
刚才他们只顾违护“泰山封禅,岂能等闲视之”这论调,别的想不起来。
有的人还带着不服气,但有的人已清醒一半。阮梁明缓步进来,又是一顿训斥:“不在衙门里!怎么跑到我家胡闹!有不满意的,上密章也罢,金殿上谏也罢!袭扰我家,是你们的王法?”
所有的人全让打醒,对面这位不是刑部尚书,不是工部尚书,是主管文官任免、升降等的部门最高长官。在权力不受侵犯的朝代里,是六部之首。本朝太平年代,重兵马,重礼法。兵部和礼部也占相当地位。又有刑部圣眷高时,也能平分秋色。但吏部只要管文官任免升降,就是文官们的忌惮。
阮梁明铁青着面容,大人们垂下头,一个一个往外面溜。直到他们全走得看不见,阮小二哈哈大笑地得意:“敢来跟我争?大哥,我寻你还算及时吧?”
“是我回来的快。”阮梁明让小二此时形容逗笑,但还是关切:“看上去你没事情,但你打算弹劾他们吗?我记名也很容易,只是一下子全得罪光,你看呢。”
阮小二耸耸肩头:“双拳难敌四手,我才不这会儿招惹一箩筐。看看方鸿兄不弹劾我就不弹劾,兄弟我占尽得意,谁要跟他们计较。有计较的功夫,不如晚上寻人作诗去。”
阮梁明微微一笑:“缓一步儿,再说这事情不迟。”
“父亲,有诗社贴子送来。”阮琬奔进来。呈上帖子给父亲,转身对伯父噘起嘴儿:“大伯,为什么您要让我回来,不然跟着瑜哥璞哥已经周游天下。”
阮梁明给他拉好奔跑中凌乱的衣衫,居然赔个不是:“大伯没有想到,你父亲带你出门的时候,他瞒得紧,大伯也不知道具体事情。你别怨了,横竖瑜哥璞哥他们会回来,你好好和他们玩几天就是。”
阮琬呀的一声,又去对父亲嘟嘴儿:“是呀,你走的时候,为什么只说带我出京,不明说呢?”
阮小二嘿嘿一声:“儿子,这就是当差的谨慎,你要学一学了。事涉到太子殿下,别说对你大伯不能说,就是祖父那里,我也没说。肯带上你就算为父我对得住你,好歹,你算去了一趟大场面。”
阮琬没了脾气:“父亲说的是,我还去了呢,比柳家的云若哥哥强,比董家的贤哥也强。”阮小二让他出去玩,不要再纠缠,阮琬出去。
兄弟们独坐,小二难得有个正经的腔调,长叹一声,评论刚才来的大人:“这群利禄中红了眼的,只想到太子过了明路,他们中或许有人能跟随风光。就没有想到一点,泰山祭祀本朝从没有过,太子仪仗齐备前往,只招猜忌全无好处。这样看似不周全,却不会把皇上置于无立足地。笨蛋。”
阮梁明见兄弟明白,放心地回衙门。晚上,小二出去会诗社乐到深夜方回。方鸿没有打发人和小二通信儿,小二也没有去人。第二天,两个人都没事儿一样上朝,只有皇帝把这事压在心里,对于认为太子应该风光前往的人暗生不悦。
朕还在呢!皇帝这样想。
……
村外没有遮挡,北风在冬天的尾巴里带足寒。把送行的红花娘袄子吹动,红花娘也没有在意。她抱着小红不舍得放下,又凝视女儿女婿,没有说话以前,眼睛红红的泪光水盈。
红花解开心结,但习惯使然,同她的娘相对还是不自然。话,由万大同一个人叮嘱。万大同笑得热烈而质朴:“分家这事情就算了吧,他们依靠家里也不是一天两天。又走了丈夫儿子,只有您老和她作伴。有不对的,只管说她就是。她再犯糊涂,往京里来住几天就是。”
“分什么家哟,我们操劳他们一辈子,老了就该他们侍候。去找你们,添麻烦。”
红花的娘说过,小红抱住她脖子:“姥姥只管来吧,不麻烦。让我的丫头侍候你。”
红花的娘笑着,眼泪止不住出来:“小红是个姑娘了,这是你娘为的,以后你长大要嫁当官的,姥姥再去。”
“哥哥,”小红叫着。
她这样叫,不会是太子,只能是禇大路。禇大路过来:“哎,还要我再道一次别吗?”
“是我问你,你长大当官吗?姥姥说你当了官,就去咱们家住。”小红脆生生。
禇大路为了难:“当官?瑜哥璞哥问我要不要去当将军?”骄傲把胸脯一拍:“我爹就是将军。”
万大同笑道:“将军就是当官,大路长大,少不了是当官。”
红花的娘心放安稳的面色:“这就好,”嘘唏一声:“从小红这一辈啊,就是官宦人家了。这放在以前,哪里敢想。”把小红还给红花,对女儿深深看一眼:“走吧,夫人老爷都等着呢。”
红花放下女儿,母女拜上几拜,带上小红上车,小红回身摆手:“姥姥,下回再见。”红花的泪水夺眶而出,把女儿匆忙抱到她和禇大路车上,自己急急夺路般上车。
万大同留下来,和红花的娘又说上几句保养的话,拜别上马。
马车远去,只见小红的帕子伸出来摇啊摇。快要看不见的地方,又多一个,元皓摇个青色帕子:“我帮小红。”
加寿忍笑由他玩上一会儿,把他拖回车里。很快,车里响起孩子们背书声,各在各的车上也不耽误。车帘虽厚,太子离加寿的车近听到,太子满意地自语:“又上路了。”
……
“来到这个世上,都应该得到。他有你有,都应该有。富贵得意,是上天打发人来到这世上的原因。王侯将相,不是都生下来就是。他得意,你为什么不得意?这就是你不虔诚了……”
法座上传来嗡嗡的声音,在齐王脑海里出现一片模糊的影像。在这里听讲的人数不算少,但齐王没过多久就把周围的人忽略,甚至他来做什么的也想不起来。暗暗称奇中,这大天教宣讲的力争上游,怎么却屡屡禁止?
“只要你一心想要,虔诚归一,你想要什么,都应该得到…。”
声音似远处吹来的风雨,把齐王浸润进去,从他心底勾出思绪。一心想要的,对殿下来说,不是一生安宁,就只能是九五至尊。不然就他认识的想到的追求还能有什么?
手舞星辰,托起日月,当个盘古,他不会去想。能想的,就是见到过的,听到过的,书上看来的,最大之前程。
“你想要的……”
嗡嗡声反复的陈述着,却反复带出这一句。齐王初时还有抵抗,想到他不能不敢乱想。但在这种没完没了的单调嗓音里,最能引出人别的心思。
“他有,你为什么不能有?他有上好的衣裳,你为什么不能有?他有功名,你为什么没有?……”
一幅山河地理衣冉冉浮现在齐王脑海中,让他风帽遮盖住的面容上浮现出舒畅微笑,人几乎手舞足蹈。
如果他能想到看看身边的人,就会发现同样神情愉悦而欲飞的人不在少数。
在这里的人们沉浸在欢乐中,那是他们想要得到而限于现实中不能得到的,在这里他们由脑海里得到舒展,由此可以深陷进去。
齐王也不能自拔时,手让人握住一晃,有人在耳边轻声:“爷,咱们走了。”
眼前的光华陆离飞走,齐王骤然一惊,似从噩梦中醒来。恍然怔忡着,见到有些人三三两两的离去,肩旁有一个人望着自己,他剑眉刚毅,是……南安侯的嫡次子钟南。
这个名字让齐王眩惑,钟南怎么在这里?又一个念头迅捷般飞至,他是跟着念姐儿来的。
有声别人听不到的哗,潮水般冲击到齐王脑海里,让他全身一紧,后背瞬间一层冷汗出来。
是啊,他原是来探大天教私会教众的虚实,却怎么也听了进去?
抬眸看向法座,见已经撤走,只留下一个土丘。想追寻刚才说话的人踪迹已不容易。但人众们不是一下子能散开,而且有一些人不是往四面走,有人带着往一个方向去。
齐王看身后,不放心殿下深入险地的护卫在,齐王低而厉声:“去个人看看虚实,看看教主可在,看看哪些人跟教主接触!”
有三个护卫低下头,装着虔诚的教众走过去。可以看到有人迎上来,说上几句以后,把他们也带走。
这是个树林后面,要说离开也并不难。但夜晚料峭,初春的风寒中带着刀剑气,钟南催促殿下快走。齐王醒过神,认定这地方鬼气,不敢再停留,一行人出来,看守马匹的人从暗处出来,送上各人的马,齐王前行,钟南带两个人怕有跟踪,慢慢的走,还要绕上大圈子,齐王先回客栈。
一进门,大客栈夜晚的热闹,有个说书的聚拢一堆人口沫纷飞,鲜活意味让齐王有逃出生天之感。回到他包住的院子里,迎上来的念姐儿嗔怪恼怒:“说了不许去,那是个能鼓惑人的地方儿?您是来当差的,不是来把自己折进去的,怎么不听?怎么背着我走?对我说睡下。我不好去看,但听半天房里一声儿也没有,也没有叫个茶什么的,寻思从出京没有睡这么沉过,果然!你私下出去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儿呢?”
龙书慧在念姐儿背后窃笑,私下里说起话,念姐儿一副跟殿下撇得很清,对他浑不在意。但听听急上来的这些话里,句句都是关切。一点儿不放心上的人,怎么会有由衷的话出来?
齐王也是这样想,在念叨中他更后悔刚才听进去林允文的宣讲。任由念姐儿絮叨一大堆,人已到房里。跟来的没有齐王丫头,只有梁二混子是个长辈充当齐王的贴身人。念姐儿、龙书慧跟进来,房中只有他们四个。
可以放心说话,齐王对念姐儿赔笑:“你原说的是,是我大意了,但办差哪有高坐不动的,不过偶然去一回。”
“偶然这话搪塞谁?”念姐儿更绷紧面容:“偶然的出了去,偶然的遇上贼,难道梁大人跟我,还有南哥儿夫妇,能用偶然回京里吗?”
龙书慧更要笑,这语气更训斥上来不是?念姐儿你平时不是总说还不是殿下什么人,却越说越利落。感觉念姐儿有打开话匣子的趋势,龙书慧蹑手蹑脚打算出这房。
长辈梁二混子应该是把念姐儿分开,但他混名“二混子”,京中老油条,官场老油条,凑趣取乐在行,眼色敏捷不点也通。他也往后悄悄一步,又是一步,也打算退出去。
幸好齐王看见,他今晚没有和念姐儿调笑的心,把这长辈和龙书慧说破:“你们去哪里?”
念姐儿省悟,涨红面庞回想自己焦急中说了什么,只觉得句句不对,嘤咛一声,扭身出了房门。龙书慧笑嘻嘻对殿下行个礼辞出,追上念姐儿取笑:“这会儿才羞,是不是晚了?”
念姐儿提起裙角一气回到房里,龙书慧随后追上,两个人回房去闹。
齐王房中,梁二混子侍候殿下换下衣裳,随从送上热水,请殿下洗过,让他早睡。
外面的榻上,二混子出来不敢有差池,他睡在这里。
齐王睡不着,过上一会儿,听外面睡着。殿下坐起来,把晚上听到的话一句一句推敲。
明白的时候,不细究已知道错在哪里。
富贵不天成,这话本没有错。如果富贵天成,何必开科举?天下念书人都可以应试?
但别人有的,你为什么没有,这话深意大了去。
别人有的,你没有?难道你嫉妒眼红别人不成?还是自己发奋?林允文没有讲清楚。
最后全含糊归于“虔诚”和“不虔诚”。
佛道都爱说的这几个字,最后归根于普渡灾与难。而不是自己的得到。
王侯将相没有种?想要也得建立在根本上。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才应该是富贵和明白的根源。
一心想要,也要在一切向好上面。难道拔刀以对,横剑强夺?
齐王想到这里,对林允文怎么会有不少的教众有所了解。窗外,又有轻轻回话声:“殿下,”是去看个究竟的三个护卫回来。
出门不比外面,梁二混子警醒的起身,把门打开放人进来。齐王披衣而起,凝神细听他们回话。
三个人呈上一模一样的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包子香灰。
头一个人回道:“林允文就在土丘后面,单独的见人从不两个。但有有一个人就是客栈附近的铺子老板,奴才认得他,回来的时候也打听过。奴才先回自己听到的,再回他。”
齐王颔首。
“奴才见到林允文,有一个跟他的人问,可虔诚吗?奴才说虔诚。他又问,无天老母面前敬奉多少。呸!这东西要钱从来不慢。”
齐王的心拧成一小团,为自己刚才跟着转多出痛苦来。
“奴才就取一百两银给他,他们居然嫌少。奴才说再也没有人。才能到林允文面前,问我求什么。我说求升官和发财。他让我报清楚履历,要升什么样的官,现在的官职上是谁,他的履历是什么。”
齐王冷笑:“这就是刑部不容他的原因了!也就难怪他屡次从京中逃得脱?又有官员让他连累!”
问护卫:“你说了没有?”
护卫差一点儿笑出来,齐王诧异:“看来你说的不一般?”
“奴才哪知道本地什么官,有什么履历。怕他看出不对。就骗他说从外地赶来,说个地儿,他居然信了。”
齐王面色铁青:“他在那个地儿也有教众?”
“而且知根知底!奴才说的官员履历,是这个官儿往咱们府上拜殿下,和他说过话聊过家乡。他就给一包子香灰,说等他作法的那天喝下去。奴才表露作法成败怎么办?林允文报出当地几个官员的趣事,比奴才还要流利。他没说这些人全求过他,想来也是认得的。”
齐王浑身冰凉,只说了两个字:“难怪……”后面的话就咽下去,是不方便当着奴才们说。
皇帝派他出京,一为惩罚,二说的是:“你所到之处,在没有见到太子以前,不要乱寻当地官府,只怕奸细多矣!”
当时齐王还想怎么外省处处都是贼似的,但今天他知道皇帝心如明镜,林允文是个滔天大祸害,果然不假!
护卫接下去又回附近铺子老板的话:“回来的时候,奴才们是马,他是轿子,没多久就赶上。看着他下轿进门,今晚不会再出来。奴才们商议一条计策,见他家灯全熄灭,把衣裳顶在头上,拨开他门到他床前。装着是无天老母显神灵,托梦来见。这老小子激动的,一直叩头。问他是怎么样的打算,让他亲口说一遍。他说对面铺子顶他生意,让对面铺子失火也行,遭抢也行。”
齐王狞笑:“原来,就是这样叫对他虔诚!”让护卫们去睡,殿下更加睡不着。
全然不要皮,只要钱。不择手段帮人作法,也许有三两分茅山之术,但茅山之术也讲究为人心地,行事为善。心怀不轨终会不灵。
可却中万千人的心底,他们才不管虔诚的是不是心地对头,他们愿意多花银子,不管和不顾。
齐王从牙缝里迸出一句:“难怪!教众们跟着他,愿意从他!这是只顾眼前痛快,不顾以后!”
还要再恨,梁二混子又醒过来,进来看视:“睡吧,有话明天再想再说不迟。当差这事情,要想办好喽,先得保养好自己。”哄着齐王睡下。
林允文下一次的宣讲定在十天以后,齐王和钟南等大家一起商议,想出一个计策。
齐王也兴奋,钟南也以为这计妙绝。
“他装神弄鬼不是吗?等他宣扬到人人昏昏,咱们也弄鬼。装几个神呀鬼呀的,问问他不秉诚,不持信,不守义,不尽忠,算哪门子的修行人?”
念姐儿总是担心,齐王在路上也很少瞒她,和龙书慧也在这里。两个人也要前往,齐王只得答应。
十天后的晚上,念姐儿和龙书慧走出来,英姿飒爽,换上一身箭袖女英雄似的衣裳。
齐王说没有见过,钟南也说意外。念姐儿白眼儿:“殿下偶然想不起来我的家世,南哥儿你和书慧成亲数年,居然也忘记岳家?”
龙书慧笑盈盈接话:“是啊,我出身辅国公府,祖父征战,曾祖父征战,家中现有的叔伯,除四伯父以外,都还在军中。念姐儿呢,可是名将陈留姑丈的女儿呢。”
齐王和钟南一起陪笑:“哈哈,我们偶然的忘记了。”
……
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林允文总会涌出自得。为安全又换一个地方,但台下来的人蒙面的不少,林允文并不在意。
他不是一定要看来的是谁,他只要知道所有人的心里都想得意无缺就行。
林允文不算念过书,能把他手中无意得的册子学会,他就知足。是以,他不知道有一句话是人之初性本善,还有荀子提出人之初性本恶,人初本就善恶兼具,有人往方向去,却也可以往另一个方向去。
错了的人可以改,做对的人也会错。这对林教主不重要。他要紧的就是以神算握人心,提倡张扬一部分,别的他全不管了。
他的见识也到不了大仁大道的地步,他只张扬自己。认为他有幸得到册子,他可以代天地行事。
“虔诚,你们要向我虔诚,你们所要的,对我来说……”
嗡嗡声说到这里,林允文抬眸往下看,看的是哪些人动心。齐王抬眸,暗示来的人做准备。等林教主说完这一段,就可以当众质问他……
黑夜里,突兀起了又一阵嗡响声,跟林允文说话不一样,这只是声音,不是话语。
只听到先起于四方,后渐移动。人群中有骚乱,惊慌的人们四处张望时,乍一明亮,有无数火光涌动过来。
闪的好似流星,快的有如乱雷。风让拨动,产生激流。火光由左起,往右去。由右起,往左去。也有左起左灭,右起右落。一刹那间,这儿忽然变成盂兰盆节鬼门大开。
听讲的人惊呼声出来,齐王也暗暗心惊。梁二混子更是挤住他,哆嗦地道:“这是把真神鬼招出来了?”
身边也有人这样议论,显然都这样想。
仿佛对应这句话,“呼”地一声,半空中有一道火光闪过,下面吊着个毛脸儿,小孩子大小,脸儿鬼画般的似人非鬼东西。
一闪,过去了。
没有人看得清楚,也就惊吓更重。有人尖叫:“不好了,这是惹恼地藏王菩萨,鬼门开了!”
齐王也凛然,但差点儿笑出来。原来来求的这些人里,也有人知道会“惹恼”这话。
梁二混子则轻轻跺脚:“这会儿不是笑的时候,这要真的是惹恼神,不要把我们也一起算进去吧?”
齐王为了安抚他,凑到他耳边道:“你放心吧,一念至神,神知道咱们是好的。”
不等梁二混子有放下心的表示,四面八方的远方,有尖声出来:“林允文,林允文!”
“天呐,他叫我们教主的名字!”
下一句换一个腔调,如果这是一个鬼或一个神出来的,只能他腔调多过常人。
刚才的尖声,跟这个尖声,换成人,不可能发出。
“你敢宣讲吗?你敢宣讲吗?”
下面又换一个尖声:“在家尽孝,为国尽忠,出门论义气,行止有德声,你不说这个,你虔诚的是什么呢?求自己所求,而不管别人死活。求自己所痛快,而不管别人之不悦。你虔诚的是什么呢!”
“不向好,不向善,不向美妙,你虔诚的是什么呢?”
“一切神,愉悦的难道不是好?”
林允文霍地站起,脚牢牢踏住,放声长呼:“何方神鬼?露出形迹!”
“我在这里!”火光大明亮中,远处露出一个青脸红额头,眼睛瞪的跟画上去似的,浑身上下不是人皮,披一身的毛。
“天呐,山精鬼怪!”教众中有人吃惊。
林允文也吓一跳,没等他镇定,另一个方向,又是一声:“找我吗!”细声细气又鬼里鬼气中,先头火光黯然,这里火光大明亮,露出一个浑身上下不是人皮,披一身的毛,却是红脸紫额头,眼睛也瞪的不似真的。
“我!”换个方向,白脸白额头,眼睛紫绿黄样样都有。
“我!”又一个方向,黄脸黑额头。头上还都有两只角。都是一闪,就黯淡在黑夜中消失。
…。
不到一刻钟,林允文把头快转晕。台下惊吓声更大:“这要不是鬼?哪怕到处乱转?”
“不是一个鬼你没有看到?才能跑几个方向。”
“快别说了,一堆的鬼在外面,咱们怎么回家!”
……
钟南走向齐王:“殿下,咱们怎么办?”
齐王当机立断:“这些人再想得歪,也是父皇臣民。不管来哪路神仙,咱们先帮忙脱困再说。”
钟南答应,人群已乱,方便他挤出去通知散在各处,本来他们准备装神弄鬼的人。又走近风帽遮脸的念姐儿和龙书慧,说外围一圈子鬼怪成精,让她们到齐王身边,方便保护。
鬼精轮流露着脸儿,齐王一行缓缓往看似最黑暗,从没有出来鬼怪的方向移动。
他们得有个指挥的地方,而且地势要稍高,不然夹在人堆里制止乱劲儿,只会让挤伤,甚至踩到脚下。
“林允文林允文,请出助你帮人夺家财、争田地、强抢豪夺的神给我们瞧瞧……”
责问声又出来,齐王也快接近那一片小小的暗角。看似几株树行成阻拦,人真的乱,树身也可以是个小屏障。
齐王边走,边回身望向林允文怎么安排。见高台上林允文身边多出十数个人,手持的法器不知道是什么,只见到火把光中手臂乱飞。
齐王冷笑一声:“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走?他要是走了,咱们也给他来上一击!”
“是!”钟南等人答应着,说话声大了些。在他们背后,有什么从树上移动下来。身上有毛,半大孩子身形,正是刚才的鬼怪之一。但它这会儿不凌空,而是跟人一样,抱着树慢慢下来。
“殿下小心!”护卫们发现冲天而起,钟南用身子挡住齐王,剑也出鞘。梁二混子吓得魂就快没有,但殿下二字系住他,二大人腿软着,也扑到齐王身侧。
念姐儿和龙书慧也吃惊时,见到护卫们剑光已到鬼怪身前。
“呛啷!”又一道白光也起,秋水般照亮众人眉睫。耳边,有人温声笑语:“皇兄不要害怕,且慢动手!”
这嗓音耳熟,而鬼怪也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人脸儿来。他胖胖的面颊,额头上都有明显的肉。五官生得算英俊,就是太胖,乍一看只当他是个小胖子。往下面嘻嘻一笑:“是我呀。”
这个人可就人人认得他。
“执瑜!”念姐儿和龙书慧吃惊。
齐王吃惊的看说话的人,他从黑暗中走出来,面颊如玉几乎放光。面俊神清,这不是别人,正是离京而让齐王羡慕的太子英敏。
架住护卫们剑光的人,一起落下地。他手中的剑细而泓光大作,照亮他刀刻斧雕般的五官。念姐儿喃喃:“这不是天豹吗?”
太子身后又蹦跳出一个小鬼怪,尖着嗓子大叫:“林允文林允文,你无忠无信贪财无德…。”小胖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个小胖子出来。
齐王笑得跌脚:“元皓?”
这就明了,齐王忍住笑:“鬼怪们全是孩子们?难怪的,个头儿不高。还以为全是矮脚鬼?刚才的火光是执瑜放的箭?”
“是弹弓,”袁执瑜露出得色:“放弓箭会让看出来,我们放的火弹子儿。”
齐王哦上一声,请教道:“先点上的火,你们怎么开弓?打出去,又怎么点火?”
执瑜笑道:“爹爹说,铁箭头在极速上,滚烫。他试过竹子箭,干燥天气里遇上干燥易烧的东西能点火。但天气难得。我和执璞不行,我打弹弓,执璞在远处点火,弹子儿外沾火药,从火把里穿过去,又不会炸到执璞,又可以烧起来。烧一瞬就行。”
“看我看我,”元皓也显摆。把个胖身子一转,胖屁股一抬,大家一起要笑,太子让不要高声,变成人人掩着嘴笑得颤抖。
元皓的屁股后面,衣裳上缝着个长尾巴,翘得跟他肩膀一样高,晃悠晃悠着。
念姐儿龙书慧摸摸:“是竹子做的?”
“是竹子烤也弯的,舅母给缝上。这是老虎尾巴。”元皓洋洋得意。
齐王笑道:“那我也摸摸吧,都说老虎尾巴摸不得,能摸是碰上了。”
元皓也给他摸摸,又给大家看身上的老虎衣裳:“热,可当差呢,只能穿着。这是冬天舅母家红花姑姑娘家给做的老虎衣裳,看我头上有个王,”
念姐儿说看不到,让面具挡住。又羡慕鬼面具好,元皓执瑜一起道:“讨也没有了,我们十五看花灯时买的,一个人一个,给你们的已送往京里。”
元皓又想起别一件事情:“十五走百病很好,就是舅舅带着舅母不知去了哪里?”
执瑜笑嘻嘻:“爹爹母亲旧地重游,顺爷爷说当年爹爹也带过母亲走过百病,他们去寻老地方。”
“咳咳,”袁训见再不出来,事情全让孩子们抖落干净,轻咳几声,缓步而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