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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安的大笑声里,袁训停箸,却没有阻止这可以把全院的人都吵醒的举动。他静静的端详孩子们,面上有不自觉的宁悠笑容。
对于夜归的人来说,又夜归在“秋风愁煞人”的秋夜里,虽然没有秋雨,却有一段冷凉。
街道是清冷的,白天绚丽的红叶在月下也是清冷的,就是巡逻问话的人的语声里也透着三分西风之意,足以粉碎夏日残留的火烈之焰。
如果回来冷房冷榻,再有件冷衣冷衾,总不是件快意乐事。
但忠毅侯想想自己是个运道高的人。已经是深夜,有好吃的,还有孩子们特意爬起来嬉戏膝前,令得他看得目不转睛不忍开眼睛。
不管是站在大腿上,勾着自己脖子,另一只胖手叉腰怒目的元皓,还是攒足劲跟元皓“争风”的阮瑛阮琬,都在此时此刻给自己一段欢乐,而让袁训爱到心里。
从身份上来说,平时多多的看重元皓。从感情上来说,手心手背全是肉,阮瑛阮琬也相当于自家的孩子。
“舅舅是元皓的舅舅!”
“表叔(伯父)是我的!谁说是你自家的!你当上胖队长还不知足吗?从京里就跟上还不知足吗?快下来,不许你再霸表叔(伯父)!”
小脸儿早就红了,脖子也都梗着额头沁出微汗。
“哈哈哈哈,吵的好。”还有关安在捣乱。
房里跟放牛行一样乱,袁训却有一时的沉醉在其中。“好了,不要吵了,这是睡的时候。”开口劝阻的时候,已是他心满意足之时。
元皓哼哼叽叽不肯走,他本站在舅舅腿上,往下一坐就势到了舅舅怀里,胖脑袋一钻,大有在这里睡觉的意思。
袁训就对加寿轻轻抬手,让她先回去睡。加寿嘻嘻回去。
让赵先生带走的阮瑛阮琬,对着看不到脸儿的胖队长狠狠拧鼻子翻眼睛,袁训用口型道:“别耽误明儿起早射箭。”走的也就很快乐。到门外让风一吹,缩头打个寒噤,体贴的把房门关上。
关安也不再取笑,哄闹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亘古弦歌似的轻波声。切切,嘈嘈般,让相对的袁训和关安更陷入这片由闹而生的静谧圆满中。
疲倦在这圆满中慢慢消失,思虑而来的紧绷也一点点放开,让两个人这酒喝的更加悠然,更加的舒畅。
窝在舅舅怀里的元皓很快入睡,小脸儿微往袁训手臂处仰着,也露出甜甜的笑容。
“真好,是吗?”关安低低的笑,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
孩子们忘性大,第二天起来都没记恨。早饭后,胖队长点头:“大笨孩子,小笨孩子,”阮瑛阮琬争先恐后的解释:“大本分和小本分。”胖队长改过来,再点了别人:“发兵点心铺子。”一行人嘻嘻哈哈出了门。
……
齐王知道他成了店铺关门的原因,却不是袁训告诉他。袁训有足够的理由不着急对齐王说,因为齐王往苏州来,为的就是看经商繁荣。邓大人办的太露骨,齐王要是还没有发现,他也不会在扬州得到皇帝嘉奖。
特意提醒,像是随行官员不称职似的。忠毅侯对于明哲保身深有体会,没到他提醒的时候,他装不知道。
此时,殿下倚在椅子扶手上,人懒得跟哪家百无聊赖的花花公子似的,看似骨头让抽没了的模样,心底却是怒气一波一波的出来。脑海转动的是念姐儿的话。
“昨天晚上吃过馆子,问伙计们夜市哪条街好,伙计们说可惜了,早来半个月,夜市上不但有奇珍还有异宝,不但有波斯的衣裳,还有大食的奇香。孩子们问这是什么原因,难道这波斯的衣裳是按季节卖,入了秋他们赶着回家过年,早早的上路了不成?”
齐王知道商人们赶不及回家过他们的年,他们的节日也和中原的不同,又一次想到这里,又一次为孩子们的奇思妙想而莞尔。往后面想时,无奈的再次把面庞板起。
“伙计们说他们没走,是王驾到城里,怕有刺客混进来,一应的异邦商人全撵出城,能留下来的全是本府放心的外国人,随便开几个铺子糊弄王爷兴许会上街看看,跟半个月前的热闹相比,没什么可看的东西。”
邓大人生生就是官油子!
齐王想到这里,就要下这样的结论。接下来再浮现耳边的,是他的随从官员,早到苏州那一批人的回话。
“一共知会邓大人三回,均是在殿下到来以前。令他原样原行止以待王驾。卑职们忙着接驾,又有大天教无孔不入,不能对本府完全放心,分不出人手监督他。结果邓大人是嘴上答应的好,背地里压着商人主动提出返乡、在咱们国中探访别的城中亲友,还有游玩等名义,把他们拘在城外镇子上。只等殿下您离开,再放他们回来。”
齐王牙缝里骂出粗话:“老子我是强盗土匪吗?我来了人见人躲?”骂过,露出难堪。
他还不习惯骂粗话,这是救灾的时候跟灾民们学的,听他们骂街挺威风,一不小心学到心里,一直没机会骂,不想在这里出溜出来。
全是本府邓大人害的!
没有他,殿下怎么会说这么粗鲁的言语。新的火气从心里出来,齐王迅速坐直身子,不耐烦敲着桌子往外面再催:“人呢?邓大人请来没有!”
这一嗓子隔着门飞出来,饱含的怒气也到院中。邓甫恰恰走到能听见的地步,不知道齐王怒气从哪里出来的他一溜小跑的上了台阶,在门外报名字:“苏州知府邓甫求见殿下。”
“进来!”这两个字斩钉截铁,总有咬住许多恨的滋味,邓甫不笨,心里的疑惑更重,反复掂量自己没有怠慢王驾,怎么会这样?
揣着不解,他躬身进来。
听声气就不好,邓大人也不敢指望齐王和颜悦色,见到殿下神色淡漠,他只小心翼翼:“殿下叫卑职来有什么吩咐?”
在他进来以前,齐王想到好几种方式。比如挑明了说,骂他把自己摆在尴尬的地方。京里要是听到,还以为是自己所到之处油盐不进。比如明嘲暗讽,把他挖苦一通。比如挑个别的错处,无中生有的把他责备。再派人单独去和他挑明……但在见到邓大人的时候,齐王统统推翻。
克制住涌向喉咙口无数冲动的话,有几句话烙印般清晰的出现在齐王心中。
自己是来给繁荣添繁荣,不是添是非。这杀才虽然办事混,本意却是不想让自己出事。
清了清嗓子,电光火石有了新主张的齐王挤出一丝笑容,说话也温和许多:“坐,给邓大人看茶。”
一前一后的冰火两重天,让邓甫有些措手不及。从他现出的片刻茫然,能看出来他内心的交战。但他能做到苏州知府,也算精干能吏,是经过风浪的人。一刹那间,他也变了面容。齐王变成微笑,他也由惴惴不安而成轻松的陪笑。
不管他内心真的轻松还是假的轻松,从表面上看,他笑得跟春日和暖的日头似的,好似在殿下这里,他沐到重重春风。
齐王见到,似对他再一次证实刚才及时刹往脾气是对的。这个人变脸也不慢,竟然是上司是什么表情,他就对应有什么表情。这是个混迹官场有经验的人,不是一般糊涂官员可比。
虽然他办出来糊涂事情,但齐王更明白自己没想错,自己这久在京中的殿下得罪不起他。
倒不是不敢跟他硬碰,而是硬碰没什么好处,他也没有大逆不道的罪名,不过就是想错了,跟大天教的教众似的。
恍惚中,齐王回想起自己听林允文说法的那个晚上,自己也会想错。何况面前只想保自己平平安安在这里,安然无波离开的混蛋?
得让他拧回来心思,却不一定要骂他训他为难他。想到这里,齐王更掂量新出来的法子好,更胸有成竹的殿下挤更多笑容出来,离开座位,走到邓混蛋的身边坐下。
这是两边给官员们准备的座椅,邓混蛋准备的不错,清一色的上好红木椅子,上好的雕刻,上好的锦垫。
给殿下使用决不会出错,但他坐在这里,殿下也坐在这里,成了知己或者亲近的人并肩交谈的格局,邓甫吓得一跳下地,离开好几步远打下躬来:“殿下,请回座,臣当不起。”
一根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敲几下,齐王觉得自己总算笑得有些自如,但热切还拿不出来,只是一个云淡风轻:“坐下,有话要同你商议,不这样做,只怕让人听了去。”
“是。”邓甫再行一礼,战战兢兢回座,屁股边子挨一挨椅子,心里从进门前的疑问更浆糊开锅似的一片混沌。
先开始他是在生气啊?这会儿又客气上了?这位贵人犯得着跟自己客气吗?邓大人越想越迷乎。坐下来的他没有哆嗦已经算内心稳定的人。
他手捧着茶,一口也没有想到喝。但好在齐王开门见山,没有和他又绕几句,倒很快地让邓大人对今天的先怒后缓有了答案。
“知道我来做什么吗?”齐王挑起眉头。
邓甫虽然坐的近,也不敢细看,半垂着脑袋的他揣摩着回话:“皇上爱重殿下,您是来巡察的。”
“让你说对了,你再说说,苏州这里有什么能给我添点儿巡察上的光彩?”
邓甫没听懂,愣一愣没有及时回答。
齐王提醒他:“本地有什么长处?”
邓甫对答如流:“回殿下,在前前朝就有一句话是苏州熟,天下足。这里可谓是全国粮仓。苏绣的历史可追溯到春秋时代……来买的外国商人多如潮水,他们在这里开店,把海陆杂陈的好东西也带来……”
他滔滔不绝的话让齐王忍俊不禁,这家伙十足老公事,不防备他自己说出来,他自己干的那点儿事情,这会儿看来是忘记。
殿下就点一点他:“听上去税收不错?”
“臣不敢夸口,只说历年事实,皆是全国翘楚之一。”邓甫眸光发亮,显然他在这里当官,是他的政绩他得意。
齐王含笑:“那就在这上面给我添点儿光彩吧。”
听到这话,一股寒气从邓甫后背升起,直溜到脑袋上面,激出几点冷汗,他似懂非懂的明白了,口舌跟让麦芽糖沾住似的支支吾吾:“殿下请明示。”
“你看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苏州这里虽然样样好,但我是谁?我到了这里,难道税收不增?治安不再好上三分?学子们不再精进功课?人心不更沐德体仁?”齐王慢吞吞。
邓甫的冷汗就多出来,税收还能再增?殿下是指自己以往没有用足心思?
治安再好上三分?殿下这是指自己以前玩忽职守。
学子再精进功课,莫不是京里来的阮英明大人背后说了什么,一定是说自己怠慢学子。有两处学里让夏天的雨打塌了房顶,怪自己没有及时修好。
人心更沐德体仁这话,邓甫要不是坐在椅子上,腿一软可以跪下去。这像是说他以前的任下人心出了问题。往往人心出问题,只能是和朝廷背道而驰,那不就是谋反吗?
秋风在外面有肆虐的意思,房里也没有火盆,邓大人额头上的汗却成串的落下来。
齐王既然收回跟他明算帐的心,又出个难题给他,也就不为难他到底。起身回到自己座位,殿下出足了气,殿下微微一笑:“贵府,回去商议吧,三两天给我回话,别等我去催才好。”
“是是。”邓甫诚惶诚恐的辞别。
望着他的背影,齐王自言自语:“拿我当打家劫舍的对待,我也让你害怕一回。咱们扯平了。”
……
知府衙门里,几位师爷见这会儿没事,泡上一壶茶来喝。刚端到手上,邓甫面如死灰的进来,把他们吓得茶一歪,不是烫了手,就是倾上衣裳。
但擦也顾不得,呲牙咧嘴的带疼来问:“老爷,出了什么事?”
邓甫横眉怒目:“不知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往殿下面前黑了我。我猜是阮大人,不然还能有谁?”把见齐王的话说一遍,沮丧的道:“我历年政绩不是白写在公文上的,殿下要是摘帽的,不会还同我废话。忽然这话出来,只能是最近有人搬弄话。好不好的,是城外看着的商人们捣的鬼。老爷我又不是白让他们关店门,不是说了今年每人可以购买的上好绢绸增加几车,他们历年赚的也足够了,老爷我如今接王驾,让他们歇几天怎么了?这是哪个王八蛋黑我?”
又骂扬州的钱白花了:“白打听!原来殿下不是为大天教来的,竟然什么都管。”
骂上一通,师爷们商议出一个法子:“现在赶紧往殿下跟的人那里打听去,老爷您稳住。”
邓甫摊开双手:“不稳也没有法子,我没做错什么啊,唉,这天要下雨,事先是不打招呼的?”
师爷们劝他进去歇息,这里分派分派,分头去请跟齐王的人吃饭喝酒,钟南也不能幸免的让拉去。
齐王听说暗暗好笑。
……
如果问下孩子们,三天大玩的时光是极欢乐,却又溜得飞快的日子。似乎一眨眼,就到了第三天。
照例的中午回来休息,起来后,阮瑛阮琬往前面来会合。见到三位表姐的屋子里摆开小案几,大家全坐在这里。
小些的孩子们围着案几坐,退后一步在两边的椅子上坐着表哥等人。高几旁,二表姐面前摆开文房四宝。地上和所有能放下东西的地方,摆开几天里买的所有好吃的。
阮瑛奇道:“怎么还没起身,最后半天,还逛去啊。”
胖队长头也不抬,手里点着纸盒子:“不逛了,下半天干正事。”
阮琬心痒难熬:“逛不就是咱们的正事,只有半天了,不玩还等什么?”
“不逛了,最后半天把好吃的亲手装好送回京,给家里人不好吗?”韩正经手里理着红通通的一堆纸笺。
阮瑛阮琬恍然大悟,嘀咕道:“又让你们抢了先,我们本来想到的,只是不想打乱你们的顺序,就没有先说。”
小红请琬倌坐到身边,请瑛哥坐到大小爷身边去,把自己雪白小手亮一亮:“我洗干净了,好姑娘也洗干净了,可以开始了吧。”
“给。”元皓给出一个纸盒子。阮琬认出来:“哈,这不是铺子里装小份儿蜜饯的盒子吗?”
韩正经扬扬手中的红纸:“我这里还有各家铺子的名号,等会儿装进去,有哪几家的东西,就把他们的标记扎进去,家里人有爱吃的,只查这几家铺子就行。”
望向香姐儿,对她笑得甜甜:“二表姐再帮忙记下来,逛是咱们的差使,可不许乱。”
“那我也帮忙吧?”阮琬扯扯自己袖子,把两个小手张着。
“没有你们的份儿了,看着就行了。”异口同声的回答,让阮琬撇足了嘴:“又把我和哥哥丢下来了。”
就老实看着,见胖队长开始宣布:“先装给太上皇的,由加寿姐姐和我作主。”
“琥珀蜜枣,金丝蜜枣…。”
加寿念一个,好孩子放一个进盒子,下一个由小红放。阮瑛阮琬明白过来,不再有意见,而是想着给自己家人送哪些,袁训走进来。
“哟?你们忙活上了?”袁训半开玩笑。
“舅舅舅舅坏蛋舅舅……”元皓一迭连声,把别人的问好全压下去。
阮琬小声道:“马蹄子精又上来了。”
元皓没听见,就没有同他理论,请袁训看看胖队长治理下的好成果:“又麻烦哥哥的快马,哥哥答应一家寄一盒,给太上皇太后和皇舅舅皇后娘娘的,每人一盒。没几天,就可以吃到。咱们后面大批的蜜饯,也就早早的有我母亲想着,有好孩子家馋嘴的人想着。”
好孩子火了:“别说我家人!白念了书,别说人家长辈!”
元皓得意洋洋:“我没说你家长辈,我说的是你家馋嘴的人,你家里没有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吗?那年吃你家年酒,我看到好些,他们不是馋嘴的吗?”
一个大鬼脸儿狠狠过来:“跟你一样的,只能全是馋嘴的。”
好孩子语塞,觉得有理亏的地方,脸儿往旁边一扭,小声叫一声二表姐:“他们的也要装进去吗?这不是只给长辈的。”这个他们,自然是指常家的兄弟姐妹们。
元皓逮了一个实实在在,乐的嚷起来:“舅舅舅舅,好孩子不给家里人送东西吃,我就知道,可算让我拿住了,舅舅舅舅,快说她!”
胖额头上让敲一下,袁训笑道:“你先老实些吧,别总挑剔别人,我有话对你们说呢。”
“好孩子快坐好!”元皓先坐得端端正正。
好孩子一连吃了几个瘪,扁着嘴儿坐下来。
袁训笑着在房里看上一圈儿:“打明儿起,收心了,从早到晚功课已排满,但咱们玩的行程也定下来,我说一下,”
孩子们眼睛亮晶晶。
“学两天,去太湖玩一天。再学两天,去虎丘。再学两天,去……”
“好啊好啊,”袁训一说完,喝彩声和拍巴掌声响了起来。阮瑛阮琬来到元皓面前:“我们不生你气了,真的,跟着你玩的好。”
元皓把鼻子翘一翘高。
好孩子一个鬼脸儿过来:“我也不生你气了,看在下面玩的好份上。虽然这不是你的功劳,但谁叫你担着队长的名头儿,占住鹊巢了不是?”
“你才是那只鸠哟。”元皓一点儿亏也不肯吃。跟他的表哥萧战不愧是嫡亲表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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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好乖仔,没乱吃,给自己点赞哈哈。
大好乖仔会早早恢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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