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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间里写字的禇大路过来,万大同已把泪水擦干,在看女儿一件一件试她的行衣。
暗色的布斗篷,让禇大路奇怪:“小红的新衣裳却是这种衣料?”
红花从另一叠衣物里取一件给他:“这是你的,你也是布衣,出门儿在外,可不能乱装财主。”
禇大路的母亲是寄人篱下长大,父亲是卖水的穷出身,但他往来山西不是运送山货的长车队,就是大船,随行的人不少,小少爷不用改衣装。
把衣裳往身上一披,禇大路因此笑道:“头一回穿,不过我喜欢。”
“哥哥哥哥,再看我的这一件,”小红又换一件在身上,满屋子跑着,烛光下全是她欢快活泼的小身影。
万大同又一次湿了眼眶,他想到他幼年时的记事,断井颓垣,无衣无着,他让辅国公府的人带走,送到老国公面前,满身满心都是狼狈。没有经过的人,难以明白那是怎么一种无依无着。
他长大后熬得住独自做生意,没有臂膀,国公不在家时,就没有近些可以商量的人,看外面满眼是人,望心里寂静孤单。撑过来了,与他内心苦苦不能忘记的旧事不无关连。
他曾经挣扎在生死线上,对着眼前有酒有肉,哪怕落脚是个破屋子,也理当心存感激。
他这样过了很多年,然后,他有了红花,他有了和红花一样叽叽喳喳话不停的女儿。
每天他回家见到母女两个,和不管出身好不好,但实际上却是侯夫人亲戚的大路女婿,他都会想想老国公,不知道他卧病在床的日子好不好过?
听说小十公子长大,万大同盼着老国公能和自己一样快活。
这两年万大同留在京里没有回边城,但他的心里没有一天不想想老国公。
侯夫人宝珠一动,万大同一身功夫,不用说也是跟去的人。他本来想到不管自己出外行走过多少回,哪怕再习惯,是不如在家里好,他本来没有想过让红花母女同行。
但母女真的同行,万大同又觉得这才叫圆满,面对老国公时哪怕不说,也是全家人的敬意在眼前。
他一面涌泪,一面涌笑,一面看着女儿又小飞蝶似的乱转着,又试了一件新衣裳。
红花辛苦归着的衣物,就这样让小红破坏着。但红花也没有说女儿,反而和丈夫一样,含笑眸光里含着湿润,一半儿心思在回忆里。
红花到安家门里的时候,肯定比此时的小红花大。但随足母亲的小红花,此时稚气和活泼,都有让红花看到自己之感。
她的脑海里回想的是当年战战兢兢让被卖,担心主人骂,担心妈妈打,小小的孩子憋屈滋味儿,这好些年过去红花还记得。
再看她的女儿,金首饰珠首饰玉首饰,两个奶妈围着她,找上门的女婿大路也对她很好……这一切,全是四姑娘带给红花。
四姑娘要出远门儿,红花怎么能不跟去侍候呢?
虽然四姑娘侯夫人宝珠有让红花留在京里照看家的意思,但袁国夫人还不老,要说头发白,她早就白了不是?国夫人能照看,红花还能跟随她的四姑娘再效力两年。
还跟那年小爷一意孤行往山西去,红花陪着四姑娘随后跟上一样。主仆又能有机会同行同上路,红花怎么能不去呢?
就是没有为老国公的地方,红花也先有许多的理由要跟去呢。
“娘,给我再换一件,”小红花兴奋的把她摇醒。禇大路跟后面过来笑:“又叫娘了,不是教给你,叫母亲吗?”
红花对他笑笑:“没事儿,也得会这么的叫。”把另一件衣裳给女儿披外面,并不穿好,她就是个玩。点着她的小鼻子,红花柔声:“你呀,你得记住,你虽然不是奴才,却是个奴才秧子。”
“嗯嗯,”小红花对这话早就听过许多遍,又讨衣裳,点动小脑袋,把新衣裳带走,和禇大路嘻嘻哈哈走去一旁玩耍。
烛光中,一个高身影,把另一个矮身影笼罩住,看上去亲密无间。情不自禁的,万大同伸出手,红花伸出手,夫妻悄悄的握到一起,相互对视一眼,不用说出来,浓情蜜意也飞上心头。
他心头想的美好,和她心头想的满意,也就由眼光中让对方知晓,互相到了对方心中。
不管万大同是出于对老国公的感激,还是红花是出于对宝珠的感激,这出发点并不一样,但在指尖碰触到的那一刻,夫妻心中重现对彼此的柔情。
有了这些肯成全的人,才有了夫妻。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更喜欢对方,更在乎对方呢?
“俏皮”红花轻轻的笑着,把身子对万大同依偎过去。万大同的手也要抚到妻子发丝上时,“娘,娘,再换一件新衣裳,”小红花一溜烟儿的又跑了回来。
夫妻急忙分开,小红花也感觉出不对,懵懂睁大随母亲的灵动大眼睛,左看看父亲,右再把母亲做个端详。
红花“扑哧”一声乐了:“你啊,真是个顽皮小鬼儿。”
“随你娘,随的像。”万大同轻咳一声,严肃的补上。
……
加喜满月这一天,不平静的人不止一个。
头一个是太子,一早加寿和平时一样到来,两个人相对笑得不言而喻。你给我一筷子馒首,我给你一块熏肉的吃完早饭,加寿笑嘻嘻为太子送行:“太子哥哥这就要去镇南王姑丈的西山大营里巡视去了,愿此行圆圆满满。”
太子则低笑:“明儿早出来,别让我在官道上等。”
太子是提前离京,先往镇南王西山大营,再掩人耳目的和袁训一行会合。
加寿笑盈盈:“晚上,说什么早出来,岂不要等上一天。”
“知道,就是会合的时辰,千万不要来晚了。”太子温柔的用手指在加寿发上一抿,含笑去了。
另外一个是皇后,皇后从头天就没有睡好,一早更是苦思颦眉。
太后、皇帝的不和,让皇后痛心不已。当然皇后知道,太后不会是向着柳家。
担心太后更迁怒于柳至,心里也还扎着太后那句话“你柳家算什么东西”,让皇后几时想到,几时忿和泪一起出来。
加喜洗三的时候,皇后还拿不出主张。但在儿子有勇气出京巡视,皇后的胆量随着激发。从洗三到满月,二十来天,皇后越思越想柳家当下的意见不错。
这门亲事定不下来,云若真的是太后不要的烂泥,一生一世要背负这个名声。
不忿的,还有我柳家配得上太后的娘家,配得上你眼里金宝贝玉宝贝的侄孙女儿。
见天色微明,皇后不再犹豫,唤来心腹的女官,对她们平静的道:“为我梳妆,我要去见皇上。”
女官心想主动去找皇上是好事情,但出于谨慎问上一声:“娘娘是去陪皇上用早膳吗?”
正要说这事极好,皇后冷笑:“我去陪,也未必肯要。今天是加喜满月,太后已定下前往,我前往侍候母后。”
女官错愕片刻,醒悟过来皇后娘娘这是打算用举动来声援柳家。而又知道柳家并不退缩,决意要定加喜姑娘,但太后意思还不明朗,皇后娘娘往袁家去,还有讨好之意,只是和圣意拧上。
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这是风云变幻之际,站错队就毁一生,站对就成就一生,两个女官着实的犹豫一下,因为她们的意见不统一。
一个认为顺从圣意,不定这亲事。另一个却认为柳家进谏有道理,劝皇后找机会与太后融洽更进一层,把亲事定下。
听过皇后的话,两个人眼神交战好一会儿,其中有一个人无奈的放弃,另一个人欢欣地道:“请娘娘更衣。”
皇后坐到梳妆铜镜前还在想,在皇帝恼怒忠毅侯的这日子里,太后前往说得过去,她素来有个“偏心”名声不是吗?
但自己前往,哪怕皇帝不答应她出宫,也是向皇帝宣战。或者表示,太后和自己两宫虽卫护的出发点不一样,但两宫有一条心的趋势,还都和皇帝将不一心。
但皇后抛开不管,她受够了。她的丈夫是太子加寿强拉,才到她宫里来。如今太子和加寿要离开数年,皇后没了指望,也知道自己独自指望不上,索性不去指望。
她就是要惹惹他,她就是要惹惹太后的那句话,她就要让亲事定下来,她就是不想再忍下去。
她忍来忍去,为体面为身份,为皇帝的威严……到头来,发现她的丈夫对她算恩断义绝。
哪怕她以前的心思并不正确,但来自太后的讽刺,柳至的丢官,柳云若的优秀,都让皇后的不满爆发。
她由宫女手上挑着凤钗,对着自己冷笑加深。就是要定这亲事!
要说她有没有想过太子在外,东宫位置不宁的话。皇后早在不愿意太子离开的时候,柳至让柳夫人传来的话里,已解释得透彻。
既然不担心儿子,皇后就什么也不怕。攒劲儿来上一回。
把一枚血红宝石的花钿指了指,皇后对镜子里自己露出笑容。她要打扮的气向万千去给加喜过生日,伺机寻到太后的话头儿,把这亲事再说一遍。
第三个对这日子不安然的,不用说,是柳云若。
早上起来,柳云若对自己说,过了今天就好,过了今天,再有这委屈日子,还有七十天,那是加喜过百天。
柳云若虽然不想把加喜满月,加喜过百天,甚至明年加喜过生日记牢,但这能算清楚他不捏心的日子,他有完全的理由想过再想。
忍这样的一天吧……免得把母亲的话招出来好些,免得父亲难得回来一晚上,那面色沉的好似全天下的人里,就自己招惹到他。
抱着这心思,见柳夫人时,柳夫人板起脸说的话:“去到要说妹妹生得好,”
柳云若机灵的点头,讨好的附合:“好好好。”心里不是不忧伤的,看看自己受宠爱的好日子,让加喜搅和的点滴不剩。
夜巡让他受益很多,主要来自于和袁家双胖、梁山王府一无赖的磨合中。
今天不好了,明天又能说到一起去。不能当知己,能并肩作战就行。
柳云若就寄希望于,今天吃了刚满月加喜的瘪,明天却一定没有,因为明天不用到她面前,对着太后说妹妹好好好。
柳夫人带他出门的时候,柳云若乖乖巧巧,让柳夫人生出满意。
……
袁家的客人还是不少,因为太后来得早。
谣言为侄子与亲儿子皇帝生分的太后,都“生分了”,自然要来捧场面。
她的宫车进袁家后,看热闹观望的客人来了一堆。
都不知道将是太后赢了皇上,还是皇上牵制住太后,为留个后路,送点儿礼来瞧瞧也罢。
走门路白送礼的事情多了去,不仅是官场,生意场上也如此。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结交一个人花点儿值得,想通的人随后而至。
柳夫人满面堆笑,带着儿子到太后面前时,太后左右已坐满人。
进殿门以前,柳夫人瞪了儿子一眼,柳云若心里继续哀嚎,但面上学母亲浓笑得化不开,柳夫人放心,带着殷勤步子过来行礼。
“给太后请安,我们来看小妹妹。”柳夫人对儿子使眼色。
柳云若让逼的狠,小脸儿上阿谀奉承不要钱的拿出来:“来看生得好的小妹妹。”
太后对母子们还是没有好脸色,这符合谣言。造成母子不和的罪魁祸首,都说是他们柳家。
忠毅侯信守前约,但你柳家就能跟上吗?你不跟上,你说我不守约,不就满天乌云即刻散,太后和皇上母子也就有个和气。
太后的不悦,在所有人看来在情在理。柳夫人的陪笑,在所有人看来应当应份。柳云若神色看上去很假,也没有人认为奇怪。
柳云若也不把这里的人看在眼里,太后,要尊敬就成,别的人,又算什么呢?全是准备落井下石看笑话那种。
包括坐在太后身边,对她窃窃私语,眼神儿诡异瞄着自己,一看就在说自己坏话,而他说,只能是一堆小姑娘让自己勾搭的萧战,柳云若不在乎他。
金线银织的小襁褓,在小木床上,这是害柳家倒运的缘由,柳云若不在乎袁小七。
胖兄弟一左一右晃动着床,这是两个对父亲死忠的,不管别人死活,还看好自己,柳云若不在乎他。
一道挺拔而修长的身影进来,柳云若心想不管你是个谁,我也不在乎你…。他的心头狂跳,忠毅侯!
平静的小心思这就不能再安然,柳云若跟贺加喜洗三那天一样,眼角刺痛,好似见到巨大的发光体,让他不敢看,却又克制不住的想看。
……
从加喜出生,说定亲事,柳至让打发出京当捕快的那一天开始,柳云若再也没有去野湖边见忠毅侯。
十年之约浮出水面,忠毅侯就成用弓箭勾搭好女婿的大坏人。
柳云若每天听完母亲的骂,就苦练刀法,誓要让柳家刀法名气大过龙家箭。
有句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又有人说,文无第二,武无第一。听上去都有道理。
不管对诗也好,比武也好,当时赢,就是当时的第一。后来还有新诗好功夫出来,那是后来的事情,没出现在当下,就不能压过当时的第一。
刀与弓箭,在很大程度上,也不能对比。
弓箭再好,刀有刀的魅力。刀再惊人,弓箭有弓箭的优势。
弓箭是大多不专精的人,也会练一练的。就造成柳云若在追求远程的时候,手中单刀达不到,他一面为刀挥汗如雨,一面想着弓箭痛苦不已。
有人把出名的功夫倾囊相授,这难道不应该感激他吗?但他却要自己当女婿,这难道不是用心另有吗?
他不要自己当女婿,也就不会有父亲当捕快。他不要自己当女婿,可能也就没有自己学弓箭。
颠三倒四的心里,柳云若得出一个结论,弓箭不好,这辈子也不要再看弓箭一眼。
但忠毅侯的箭法,和柳云若亲眼见到过的龙家人开弓,那惊鸿一瞥,深刻在心里。有如平地起百花,美丽璀璨,又一闪念间消失不见,美好永远不能忘却。
想要再见到这美妙,成了追求。
又不愿意、和自觉得不能去学时,忠毅侯就成柳云若一块心病。
恨他教弓箭,又恨他射得好。恨……心思回到原点,一个人教你功夫有错吗?
这世上有的是大奸大恶之人,先给甜头再给陷阱。但柳云若最气袁训的时候,也不认为忠毅侯算这种大奸大恶之人。
因为他相信他的父亲,他近几年已很爱戴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和忠毅侯全兄弟情意,有错吗?
但左右儿子亲事,之前缄口不言,又把两家拖累的圣眷不再,这又对吗?
袁训就此成了柳云若不愿意见到的人,但见到后要流连他。
忠毅侯有没有为自己不再去而生气?有没有一直一直的三天一回的等着自己?
……
柳云若茫然,直到母亲唤他:“云若,你在想什么?”柳云若本能的堆上笑,又成阿谀奉承一小孩,对着母亲气急的面庞干笑:“在在,我在呢,小妹妹生得好。”
柳夫人对儿子失神轻轻叹气:“宫里有话,说娘娘一会儿要来,本想让你去迎,你这是怎么了?”
太后在呢,柳夫人机警地寻个借口,对太后笑道:“小妹妹满月,他喜欢的昨天晚上一直在说,几次催他去睡,最后就晚了。这是没睡好,走了精神。”
别的女眷都笑上一笑,只有梁山老王妃不给面子的哼上一声。
柳夫人忍气吞声不惹她,告诫自己亲事定下,儿子和小王爷成了连襟,这矛盾自然解开。
太后闻言,不抬眼皮子,但是赦免似的道:“那回去早睡吧,让执瑜执璞去迎皇后,小孩子嘛,没睡过来全在脸上。”
柳夫人想想有理,有皇后在,只能为帮腔才来。留儿子在这里,一会儿说话不防备,也透着危险。
她有了新帮手,儿子也看过加喜,不留这里也没有什么。就谢过太后,让柳云若再来看一回小妹妹,夸小妹妹生得好上加好,太后勉强给他一个若有若无的淡笑,柳夫人打发一个家人送柳云若回家。
柳云若就差欢呼雀跃,想着今天总算结束。往这里来,学里打过招呼不用去,他早回家可以睡一大觉,可以看在梦里体会没有袁小七的日子。
妹妹你生得好?柳云若撇嘴,哥哥我生得才叫好呢。
往外的兴头儿,家人在后面要追不上。
“小爷你慢些,”家人唤他。
“小爷请留步。”另一个人追着唤他。
孔青看着身子并不着急,但一闪间,就晃过家人站到柳云若的面前。而柳云若只见到人影一动,面前就杵个身影出来,不由得骇然。
他知道这家人跟袁执瑜,也知道这家人江湖上功夫过人,也还记得袁执瑜袁执璞兄弟当面表示:“只要爹爹还要柳家亲事,我们兄弟就认承”。
小脸儿一白,柳云若变了脸色。难道这兄弟们强迫自己陪袁小七一整天吗?
天呐,这可万万不答应。
掂量着动起手来,自己在孔青手底下能过去几招……孔青躬身:“世子和二公子有请,紧急会议。”
柳云若面无表情,随孔青往议事的地方。
……
“……就是这样,我和二弟、战哥儿我们要离京一段日子,这是绝密,你知道轻重,不可以说出去。本来想在吃饭的时候找个小厅,咱们边吃边说,但刚才见你就要离开,因为绝密,不能当着人把你叫过来,才请孔大叔在门上把你截回来,不然我们要去你家里对你说了。”
袁执瑜说完,和执璞抿抿唇,用严肃再妆点这事情很认真。
萧战负手,不屑地道:“你一定很开心,夜巡这就归你一个人管,但想来我舅舅镇南王会再派得力的人,不会由着你,但你肯定会喜欢,出这门儿喜欢去吧,别得瑟的让我瞧不起。”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柳云若眸子一张,似乎想到什么,随后问道:“忠毅侯也去吗?”
见胖兄弟和萧战皱眉,萧战蛮横地道:“这不该你问!”胖兄弟踌躇过,微微的点一点头。
一个踉跄,柳云若险些摔倒,浮上一个想法:忠毅侯离京,他再也不能学弓箭了。或者说以他小孩子的心理,他知道哪怕他不去野湖边上,忠毅侯也会等,哪怕他不学,忠毅侯也应该等,这种等让柳云若生出解气之感。现在这种等没有了,柳云若有扑空的感觉。
这没滋没味的,空的难抓难搔,让他缺失一块骨头般的难过。
看出他的黯然,又吃惊于他的失态,不管怎么想一直争夺夜巡大权的柳云若不会对自己产生不舍,执瑜执璞误会的道:“小七不走,小七在京里。”
胖兄弟还是那样的想,爹爹相中你,你就应该当我家的好女婿,乖乖的陪小七。
萧战飞快猜到,愤怒地道:“以后再也不要缠着我岳父!我不知你用什么手段哄骗我岳父教你,但以后,休想休想休想!”
执瑜执璞恍然大悟,想反驳萧战,柳云若对小七的态度不如萧战对加福,让胖兄弟不满,张开嘴没有说又闭上。
柳云若想反驳萧战,说忠毅侯主动教导,但张开嘴有一股难过涌上来,这难过在他身遭散开,压得他低下头,一个字也没有说,默默地对着外面走去。
萧战跟后面还要吵闹,舅哥们看不下去,把萧战拦住:“就要走了,咱们要多陪太后。”把有事要挑衅,没事儿也想挑衅柳云若的萧战带走。
没有人再阻拦,柳云若带着家人回家,推说昨天没睡好,关上房门在竹簟上躺下,幽幽一声叹气,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难过呢?他苦苦的思索,我家的刀法不比龙家的箭法差。从此野湖边没有忠毅侯在,自己又多一个私下练刀的好地方。总让他等,自己心底也有内疚,不等正好,以后没有人等正好,正好……。
说了不下几十个正好,柳云若也没有正好的愉悦。反而按捺不住,翻身跳起,从床底下拖出铁弓——他差一点儿恼恨地要把这刻着忠毅侯名字的铁弓丢掉,但铁弓的精致总让他下不了手。
奶妈在外面听使唤,听到房门一声响,小爷背着弓箭出来,说道:“我出门了,别跟着。”往外就走。
“小爷去哪儿?这大热天的还练功夫,又是往午时去的钟点儿,仔细中暑。”奶妈试图叫住他。
柳云若拔腿就跑,奶妈跟不上,打发丫头叫两个小子跟上去。
……
近湖边的地方行人不多,可以一路快马,享受到风的凉爽。
两腋徐徐清风生,梅子金黄杏子肥…。柳云若脑海里搜索着诗词,竭力地想让自己沉落的心重新飞扬。
嗯,又有了一句,农夫心内如汤煮……这让他懊丧,嘟囔道:“他走了,我为什么要心内如汤煮,都是这炎炎夏日害的我,诗也想不出来想要的……”
离树林有一段距离,柳云若让小子停下,这是他前阵子学弓箭的时候就有的举动,柳至私下里叮咛过小子的,小子们遵命,找个凉快地方系上马,盯着不要有不相干的人过来。
柳云若也系好马,摆出雄纠纠气昂昂,直闯树林无人之地的架势,心里想今天我可算能自己呆上一回……随后,他愣住。
金黄的日光从树叶间挥洒下来,把林间挥舞弓箭的人照得有如天神一般。
他去了外衣,英俊的容貌便远不如他结实的身体吸引人。虽然还有里衣,没有裸露肌肤,但丝绸衣料下鼓囊囊迸起,力量到十足时,所有的曝光仿佛全为他照耀,为他而明亮。
他挥弓,以不同的姿势习练着。站着射,蹲着射,躺倒了射……有一个姿势不满意时,就重新来上好几遍。汗水很快打湿他的衣裳,把他的脚下滴湿一小片。
忠毅侯袁训先于柳云若一步来到这里,今天也恰好是三天之期的其中一天。
弓箭挥出的无数光影中,柳云若让巨大光纤收紧似的,一步一步走过去。
混乱心思把他完全占据,他只顾着想,今天他为什么来?难道不管客人?难道他等了很久?难道他在临走以前,特意来告别的吗?
优美的身姿,哪怕让袁训不满意,重复来上几回的那种,都让柳云若钦佩不已。让他站到袁训面前时,小脸儿上充满倾慕和崇敬。
龙家箭法吸引他不是没有原因,又一次看得真真的,打破柳云若所想的刀法可以压过弓箭。弓箭到了忠毅侯手里,不但是远程利器,像是在近处,也是杀人无敌。
那快,在别人没有举刀的时候就出手,眨眼间杀气到了眉睫,已不是刀剑甚至长兵器可以相比。
这速度穿越光速,也穿越柳云若强行为自己组织出来憎恨袁训的矛盾层。
崇拜大于内心混乱时,令柳云若低低的问出来:“要走了吗?”
“要走了,”袁训在看到他时,就停下来,一直温和的凝视着他。
“来,坐会儿,”
近湖边风最大的地方,一大一小在树根上坐下。袁训穿上外衣,柳云若也恭恭敬敬的行过礼,心思复杂的抚着自己手中铁弓。
“我和你父亲,常到这里来。还有苏先。”眼望湖水,袁训眸中更为柔和。
“我们俩个习水,是跟苏先学的。我龙家弓箭,却传子不传婿。你柳家的箭法,也从不外传。”
袁训微微地笑:“苏先总骂我们是小气鬼,又问我龙家箭法,怎么到了袁家。我曾去信问我的舅父,他给了我回答。”
“是什么?”柳云若油然热烈的问道,又想到这与自己无关吧?难堪的垂一垂眼眸。
耳边,忠毅侯的嗓音还是温和的如春风徐来:“舅父说,我算是他的孩子,又说外祖父西去以前,留下话让舅父把武艺传授。”他语中有丝怀念:“我的外祖父很是疼我,只可惜他走的时候我太小,我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影像这东西,有时候不是很清楚。而袁训要记得的不是画上端坐的人,而是慈爱的老人。
柳云若又垂了垂头,“疼爱”这两个字,让他有烧灼般的不安。
一只大手落到他头上,柳云若背后一僵,但最终没有摇开这手。由着这手在他发上拍了拍,忠毅侯轻声道:“等你长大,有了知己,你就能明白我和你父亲。”
“好吧,”柳云若慢吞吞:“我可以试试。”
有一声笑出来,身边的人起身:“家里还有客人,我先走了。”一声唿哨,有匹马过来,柳云若仰面看忠毅侯利落的上马,送一个笑意盎然神色来,打马离去。
“一路顺风。”柳云若追着马跑了两步,袁训不减马速的回身,点一点头,再次打马,飞也似的出了树林。
在他身后,柳云若涌上心头一段充实,也涌上眼眶一汪泪珠。一路顺风,他小声的道,在日光下晒着浑然不觉,说了一遍又是一遍。
……
最让袁训为难的,是怎么对元皓解释。
晚上客人走后,念姐儿抱着宝珠和表弟妹们给她的首饰匣子,还算好哄。
孩子们嚷着:“这东西给你添箱,表姐不要再生气了。”
又送上一叠斗方,由萧战和加福双手端过来,是近百张寿字禄字和福字,还有金色梅花。
当舅母的歉意连连:“妹妹们不能送你大婚,事先写下来的。”
念姐儿扁起嘴儿,却不能再生气:“好吧,”她怅然。
房间里,好孩子对韩正经看看,再看看,元皓小王爷也失去平时的活泼,有几分呆的瞅着。
好在有斗方添上热闹,又有陈留郡王妃向着弟弟,说笑着劝着女儿,气势重添上来时,“元皓”,袁训把外甥叫到身边。
萧元皓很少的严肃小脸儿瞪着他,袁训强抱到他怀里,拿出对太后的笑嘻嘻:“路上给元皓买好些东西,放心吧,舅舅舅母决计不会忘记你的。”
小胖身子一动不动,继续瞅着他。
袁训对孩子们使个眼色,表哥表姐们一起上来哄他。
“元皓元皓,表哥给你买玩意儿。”这是执瑜执璞。
“元皓元皓,表姐给你买果子。到一处就买一处。”这是香姐儿。
“好表弟哦,福姐姐给你买大大的木头刀剑好不好?”加福说话,萧战张开手臂比划,表示会买的东西大无边。
元皓雪白着小脸儿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陪你一天,把乖乖的你送到太后宫里去,咱们当着太后的面儿,好好的道别好不好?”袁训陪笑脸儿。
元皓扭过面庞不看他,在哥哥姐姐们面上找了找,最后锁定两个表哥,大发脾气地怒了:“今天,你们跟我睡,带我睡,哄我,给我说故事听!”
执瑜执璞陪笑:“好。”
元皓气急败坏瞪一眼舅舅,对他也怒上一声:“舅舅送我见太后!”
“好,”袁训老实听话。
又叫过韩正经和好孩子,让他们好好陪着曾祖母,韩正经泪珠在眼睛里滚动,好孩子已经哭出来,宝珠哄了几哄,姐姐们把他们带出去,元皓说到做到,要求表哥们寸步不离,萧战也让抓差送果子挑瓜仁儿,把小王爷侍候的无微不至,表弟还隔一会儿,对他翻一阵子白眼儿。
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没有大动静。郡王母女告辞,由留在京里的萧衍忠送回府,龙氏兄弟告辞,孩子们回房后,袁训抹一把汗水,对宝珠诉苦:“全是冷汗,把我吓的,最怕元皓不答应。”
宝珠给他拭过汗水,打发他洗浴,自己向烛下又检视一遍出行东西。
夏天热,带的孩子们居多,怕中暑,也会好侦查林允文有没有跟踪,定的是晚上走。
傍晚的时候,宫门下钥以前,袁训带着妻子孩子们,老太太袁夫人跟随,往宫里来辞行。
把元皓小心翼翼往太后面前送过去,袁训笑道:“这一个也陪着太后。”他话音刚落,萧元皓回身一把抱住他大腿,尖叫一声:“舅舅坏蛋!”胖脑袋对着袁训腿上就撞,嘴里呜噜呜噜的大哭起来。
“坏蛋舅舅,舅舅坏蛋,抛下元皓,坏蛋坏蛋坏蛋,舅舅舅舅舅舅……”
袁训事先生出的不详预感让他没有太过吃惊,连声哄着的时候,元皓的哭声越来越快,在太上皇心疼的嗓音里,他呜噜的变成:“舅舅蛋蛋,蛋舅舅,舅舅的蛋……”
“舅舅的蛋舅舅的蛋舅舅坏蛋舅舅的蛋……”空旷宫室都让填满声中,太后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袁训实在尴尬,这里有太后有女官有宫女,还有自己的女儿们,这一口一个舅舅的蛋,袁训的脸上腾的火热起来。
而元皓还不罢休,胖脑袋对着他又顶又撞,嚎啕大哭声中,小胖手臂拿出十倍的力气,把坏蛋舅舅的腿抱得更紧。
“坏蛋舅舅舅舅的蛋丢下元皓一个人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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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摸担心小小柳的亲们,本书中大龙氏兄弟都可以改变,掌珠也可以,九岁的小小柳也是可以的。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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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个功,元皓也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