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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五月的天气,边城的风带着山中的阴凉从远方刮来,日头又炽烈的可以晒化人。
城头大旗干烈的似要烤化成一团火,街道上铺子里的伙计在没有客人的时候,缩在门板阴影里跟死狗一样的没有生气。
辅国公府跟平时一样门楼威武,但当值的门人也受不了热,恰好有里面赏出来的瓜果,几个人坐在阴凉地方大嚼一通。
正满身汁水快意无比时,外面阵阵马蹄声过来。几个人一惊跳起,都听出这马来的不一般。
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对于商人车队的杂乱马声,和训练有素的整齐加迅急奔马声一听就知道。这是带着有事情的跑马,和城中巡逻的又不一样。
辅国公府和别家不同就体现在这里,家人觉得不对,先不是去验证,而是翻身就去操家伙,先准备好了再说。
那在大门后有个兵器架子,上面十八般兵器齐全。这要是放在太平的内陆,会有人笑话碍眼,但在边城这种地方再寻常不过。
几个人的手放到兵器架上以后,懊恼上来,有一个为首的笑:“城中没有示警,街上也没有骚乱,咱们警惕个什么劲儿这是?”
另一个老成的道:“话不是这样说,小心无差错。”
说话的功夫,奔马在门外骤然而止,一团狂奔而来的气势卷风挟势扑面而来,浓黄乱红映入眼帘。
家人们乐了,他们把来人认了出来。齐齐的奔出大门七嘴八舌:“邦公子,昌公子,达公子,山公子,你们回来了……哦哟,这是这是……”
有一个人惊呼出声,另外几个家人一起看过来。
见另外两个斯文的少年,十一二岁模样。一个顾盼雄飞,眉目间傲视天下般,黑色行衣穿在他身上,更衬托出他的十足气势。这一个,是龙大公子怀文的独子龙显贵。
另一个斯文儒雅,眉宇间不笑也似春风和熙,黑色行衣衬出他养尊处优的雪白肌肤,这是龙五的独子龙显兆。
走的时候已是小小少年,这几年不过是眉目长开身量长高,五官没有大变。守门的家人里面有一个是看着龙五公子长大,对龙五有独特的感情。这就认出来后放开嗓子一声大哭,上前抱住龙显兆止不住的泪流。
“兆公子,呜呜,你都长这般大了,”
另外有一个是谢氏当家施过恩的家人,也握住龙显贵的手号啕:“大奶奶在京里好不好?水土服不服?”
龙显贵龙显兆站在旧日家门前都有恍然如梦之感,心里想着这是我的家吗?在他们的感情里,京里九叔那里已然是他们的家。
在见到旧家人流露依恋,回家的心情这才多出来,兄弟们陪着流下泪水,认一认还称呼得出来:“这不是葛三叔吗?”
“这是林大伯?”
辅国公府的旧家人在战乱的时候对主人不离不弃者,晚辈们会随同别的家人叫他们,这就后面都有个叔伯出来。
葛林二位惊喜叹气:“小爷还认得我?唉,一去就是几年,还以为再见不到了。”
龙显贵龙显兆笑道:“怎么会?祖父是要回来看视的。”
门人让这句话提醒,慌乱地道:“老国公夫人奶奶们天天盼着,本来以为过了殿试,总要六七月才回来,这下子好了,小爷们已经到了。”这就分出两个把他们往里送。
淘气年纪的少年们,绕过影壁就不肯再走。小兄弟嘻嘻哈哈商议:“给祖父一个惊喜,给母亲一个惊喜,”
“咱们别从正路上走,母亲管家在帐房那一处,再叫看到咱们的家人不要说,母亲就不能马上知道。”
小龙二龙显邦更是指挥龙显贵龙显兆:“我们还在家的时候,祖父隔几天就要说起你们,看意思很想念,但交给九叔放心,没有接的道理,只是挂念着。我们进京去,还特意让给你们送去好些东西和钱。怎么样,你们先躲起来,等我们让祖父猜京里来了谁,让祖父喜欢喜欢怎么样?”
龙显贵龙显兆叫好,这就兄弟们蹑手蹑脚,带着同回来的大人们也拐弯走花底树下的路,沿途经过的家人都交待一番,兄弟们嘻嘻哈哈直接出现在老国公的院外。
在院门上不再隐藏,指手划脚跟群闹雀子似的:“通报,说我们回来了,哈哈,中了中了的,”
手里都把报捷条子取出来,红红的一片在身前,兄弟们发一声喊:“祖父祖母,中了的回来了!”
同行的大人们忍俊不禁,一起跟在后面进去。龙显贵龙显兆依言藏身在树后面,听到也笑个不停。
房里,老国公还真的正念叨,他有袁训通信,还有邸报可看,道:“春闱不中,在我意料之中,秋闱中,已经是我意料之外,这就可以回来了不是?难道还真的等到殿试结束,看过状元跨马游街的热闹才知道回家?”
老国公夫人在窗下做针指,小十今年三周岁,抱着个大木头玩具摇摇摆摆在房里推。
闻言,老国公夫人道:“打发孩子们进京不容易,路上山高水低不说,到了京里又要麻烦婉秀,又要麻烦宝珠,又要麻烦外甥。留他们多住几天看看状元也是有的,既然麻烦了,就做一回麻烦到底了不是?”
老国公不赞成这话,扭扭脸儿:“我们是一家人,什么是麻烦?这话不对。”
小十听了个一知半解,但知道母亲嘴里说的外甥是自己的九哥,小十开心了,拍打着木头玩具:“九哥给我的,九哥送的。”
老国公和国公夫人笑容满面看过去:“是吗,你九哥真真疼你。”
话在这里,小十正要表现一下神气,外面一声喊叫:“中了中的!”然后步子通通的一拥而来。
小十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小屁股往后一坠,往地上就坐。懵懂着眼神不知所措时,龙显邦等人笑声连天的进来。
一片大红色先到人眼睛里,他们在京里报名应试,报捷条子送到袁训家里。为回家里显摆,兄弟们请求袁训答应带回来。这就乱晃当一片红中,房中家什帘子包括窗外的绿叶也映上红色,后面几个脑袋露出来,都是笑容灿烂,神采飞扬,得意之色无处不在。
“祖父请看,这是我的,”
“这是我的,”
“我是兄弟们中名次最高的,”
“那我还最早报出来的呢,”
“哈哈哈,先报的名头儿低,”
乱哄哄的笑声喜气洋洋,让老国公夫妻有一会儿找不着北,小十有一会儿瞪眼认侄子们手中的是什么新巧玩意儿。半晌,老国公笑声飞出窗外,带足他所有的精神,喝彩道:“不错!”
小兄弟们这就不用祖父招呼,争着挤到床前,把红色纸条请他看。老国公夫人满面欢喜,小十则忙着也往床前挤,抢着去看。
老国公喜欢的心头如烟花爆裂,处处是绽放。
孙子回来是一喜,秋闱全中是一喜,能带回来外甥的话,带回来妹妹的话又是一喜。
还有加寿怎么样,加禄可好,加福的亲事定的可安稳,这就能听到,余下宝珠,老太太,执瑜执璞——在老国公心里排名并不分先后,是他狂喜中先想到哪个就是哪一个——顺伯、忠婆等等的消息,都可以听到,这是喜上加几重喜,几重喜又喜不尽,他定一定神,眼神才聚光清报捷条子上的字迹。
“捷报贵处某人高中多少名,”下面是官府字样。
老国公眼眶湿润,不过几张条子却有一时间也看不完的感觉,就去看孙子们。
去年离家,是一年不到的时间,但孩子们正拔个头儿的年纪,都明显的高大了英俊了懂事了……老国公心头涌出一句话,阿训不负舅父也。
龙显邦等人就是自己懂的事,老国公也会这样想,他也是个偏心的人,一直偏心在袁训身上。
因为偏心袁训,他并不是不想去到袁训身边养老,而是怕添麻烦怕这个怕那个,他到今天还在家里只是想一想。但只想想袁训有孝心,已经是欣慰。
因为偏心袁训,边城不是请不来名师,但老国公一定打发孙子们进京,他甚至对儿媳们底气十足:“送去给他们九叔,就和别的人不同。”果然,真的和龙显邦的学友们不同。
孙子们没有回来的时候,只听到一个“中”字,老国公就脸上每天光彩夺目,这见到他们回家,哪怕多生根头发,也是袁训的功劳。
当祖父的已经这样想,旁边当祖母的老国公夫人还来添油加醋,恰到好处地恭维:“长高不少,这就是进京的好处啊。”活似孙子们在家里就不长似的。
老国公更有得意的本钱,愈发的放声长笑:“是啊,哈哈,”笑声传到外面,把侍候的人惊动。丫头婆子们有的来看公子们回家是个热闹,有的稳重,互相说着:“去请国公夫人和奶奶们,天大的喜事,公子们回来了。”
……
国公夫人在管家的小客厅里,谢氏石氏进京以后,余下还有五个妯娌也在这里,也是因为知道春闱孩子们没有中,也在说他们应该及早回的话。
国公夫人田氏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弟妹挽留过端午节,过完了才许回来。”
二奶奶笑道:“依我来看,过完端午是加寿的生日,去年他们进京赶秋闱是早了,却没赶上加寿过生日,进京一回不容易,别人的生日可以不论,寿姐儿生日不能不贺。”
奶奶们说二奶奶说话有道理,都笑道:“虽然这个端午节他们不能跟咱们过,但在京里姑母面前承欢,这是大道理。”
正说着,都以为孩子们还有两个月才回来,宫姨娘打发个丫头过来:“夫人奶奶们可听说了,小爷们像是进到家门,”
龙显邦等让家人们不要对母亲说,姨娘的下人悄悄见到回了话。
国公夫人道:“要是回来,门房难道不回给我们?”宫姨娘的丫头疑惑:“难道是看错了,我叫小丫头去办个什么,没一会儿回来,说家里来了远路的人,难道不是小爷?”
国公夫人田氏想了起来:“对啊,孩子们留下来给加寿过生日这是正理儿,但我兄弟春闱没中,没理由还留着。就算是他懂事,想给加寿过生日再走,他又算哪个牌名上的人?”
就对妯娌们道:“要是有远路的客,应该是舅爷们回来了。”妯娌们说有理,而此时老国公夫人打发人过来,进门就道喜。
“请夫人和奶奶们赶紧过去,小爷们高中秋闱,和舅爷们到家了。”
这个家里有诰封的,除去老国公夫人和国公夫人以外,就是大奶奶谢氏。余下的奶奶们没有诰封,还是旧称呼。
国公夫人听过,和妯娌们急急忙忙赶来。
在房门外面,就听到里面潮水般的欢笑声。妯娌们认出自己孩子的嗓音,都道:“是他们,”快步进来。
老国公睡在床上,内室里地方有限,跟进京的家人想拜见都没进得去,妯娌们也先在外面站了站。
听里面没有一个说话声不是带着笑意:“堂弟们羡慕阮二先生,所以不肯回来。”这是其中一个舅爷。
“没中所以没回来,回来的全是中了的。”这是孩子们的炫耀。
小十的尖声夹在里面:“中了的!”他看这句话神气,这就学在嘴里面。
哄堂大笑声又起来,落下去以后,有人见到女眷们,往里面回话:“请爷们让一让,国公夫人和奶奶们来了。”
房里退出体面的家人,给女眷让出一些位置。
田氏看看,公婆欢喜异常,小十推着一个新的玩具异常兴奋,应该是从京里刚带回来。
再看进京的大人少年不到三十个主人,除去龙家小兄弟们,这里坐的大人十个不到。
田氏的亲弟弟因为姐姐身份的不同,坐在老国公床前,但同进京去的还有两个堂弟不在这里。
田氏问候过公婆,就问兄弟:“他们俩个没回来?”
田舅爷好笑:“我刚才说的就是他们,”一指回来的人:“我们全是秋闱中了的人,说我们回来显摆也好,回来看看家也好,我们都回来了。春闱中的五个不用说,他们不跟我们同路。余下的几个,都说放着好先生,秋闱没有中,没有颜面回来,我们家的那两个应侯爷的邀请,住进侯府,方便家学里攻书。还有两个说难为情打扰,外面租房每日走读。另外几个游玩去了。”
田氏放下心,对兄弟笑脸相迎:“去年底就收到信,听说你中了秋闱,你大进益了,这一趟京里没有白去,我放下心,爹娘也放下心,下科,就可以春闱,再下一科,就可以殿试得官了吧?”
在田氏来看这算对兄弟最好的希冀,但她没想到田舅爷眯眯地笑,来了个大话:“不用下下科,下科我定然殿试得官。”
田氏哎哟一声,说他不稳重:“你能得官就不错,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狠,弄得不中就心气儿不好,从爹娘到我都跟着操心。”
田舅爷笑道:“姐姐应该知道,我们这一科有好先生。”田氏笑道:“正是我知道,你也进京见过广大的世面,理当收敛才是,怎么大话越说越狂。这一科托九弟的福有好先生,下一科让哪里给你请去,你得好先生指点过,下一科再中个春闱吧。”
老国公插了句话:“媳妇,你九弟有话带来,让他们下一科早早的去,还是请阮二大人教导呢。”
田氏不敢相信,吃惊地道:“还能请得动吗?”
田氏是为家里请过先生的,酸秀才们一个比一个难说话。把她气得写信给龙怀城诉委屈,龙怀城回信说文人就是如此,今天一个脾气说月亮好,明天又一个脾气说下雨好,你既然请不来,等我回家再说吧。
田氏心想我是知道的人,这好的先生好似好姑娘,一百家子都要求他去教书。今年请能动,和明年请得来是两回事情。
小爷们嘿嘿笑起来:“婶娘这话不对,请听我们说说。”
小十又来捣乱,扑通扑通摔着玩具:“九哥给我的!”老国公夫人把他抱回来,也是掩不住的笑容,轻声地叮咛:“说话呢,不要吵闹。”小十又讨了一块侄子们随身带回的京中点心,算把他的小嘴堵上。
别的人都要听听京里的消息,这就除去回话的人以外,大家笑意融融的安静下来。
龙显邦一个人回:“九叔说多多拜上祖父母,拜上嫂嫂,也就是母亲和婶婶,”
田氏等说不敢当。
“安家曾祖母和姑祖母让带好些礼物,宫里进上的衣料就有一堆,我们和方家祖母姑母一同起程,大宗儿的礼物在她们船上。”
田氏等说费心。
龙显邦又把宝珠的话说过,最后才说袁训的话。
“九叔说这一科中的不好,”龙显邦吐舌头,兄弟们一起吐舌头,同回来的族弟们呵呵而笑。
老国公也笑了,对媳妇们道:“我觉得就不错。”他的孙子们全中,他从头到脚全是飘的。
田氏等欠身笑:“我也觉得好,这是九弟要求严格,也是好事情。”龙显邦的母亲欠身对公公笑笑,再对儿子道:“不怕显邦你恼,你父亲听说你赶考,说你耗费银钱,耗费你九叔的功夫,说你平时爱骑马不爱读书,一定不中。”
龙显邦不服气,把个腰杆子一挺:“这不是中了中了的,”没好气地道:“我有二表叔呢,您别瞧不起我。”
这有些母亲面前逞脸子,但句句暗含袁训的用心,老国公爱看的眯了眼睛,直到龙显邦说完才说他一句:“说正经的,不要和母亲使性子。”
龙显邦对祖父陪笑:“是,有九叔呢,谁说我不中都是假的。”
房里的人包括表面上瞧他不起的二奶奶也道:“这话说的是。”
龙显邦继续说下去:“九叔说,这一科是他不好,”老国公微笑,笑的再压抑,也是一脸的得意。
田氏道:“哎哟,这话不对,他出力劳心的,怎么是他不好?”
“九叔说,这一科他给祖父来信晚了,我们就去的晚。说下一科,至少早一年过去。”龙显邦神气活现,又对各房的亲戚们望去:“九叔说同是亲戚,请一起去呢。”
田氏等说这怎么好意思再麻烦,各房的舅爷们点头,齐声作证:“侯爷确是这样的叮嘱。”
舅爷的话匣子在这里让打开,把龙显邦下面的话挤得先不能出来。
他们纷纷地道:“有阮二大人指点,下科我一定能殿试,”
“我能得官,”
田氏等见到兄弟儿子的喜欢之下,还没有热泪盈眶。但听过舅爷们的议论,眼窝一热,都泛上一圈儿的红。
田氏勉强撑着,道:“再去也还罢了,姑母是慈爱的,看着父亲自然接纳。九弟夫妻是个心好的,看着亲戚自然招待。只是一回两回的请名师,我和嫂嫂们也知道他,阮英明大人,夸口的状元公美名儿扬,能请到一回这是福气,下科再请他,又不是教一个两个,这事儿可劳烦九叔的很吧?”
小爷们又是哄地一声大乐,龙三的儿子龙显昌道:“九叔请他,二表叔不敢不来。”田氏佯装嗔怪:“阮大人难道还怕你九叔不成?这孩子不会说话。”
龙四的儿子龙显达笑道:“阮二叔在我们面前,是这样的。”起身把脸儿一绷,乌黑就要下雨似的,双手再一负,迈着方步活似老学究教训学生,马上就拎手板儿那模样。
“二叔是这模样。”小龙四自己笑,房里人也笑得不停。
龙七的儿子龙显山也起来:“二叔在九叔面前,是这模样。”他旁边坐着他房头的舅爷,一伸手,把舅父的衣襟抓住。
老国公吭吭地笑呛住,国公夫人赶紧去给他拍抚。七奶奶骂儿子:“你不要歪编排阮大人,那是教导你这么久的先生。”
龙显邦等异口同声:“就是这样。”七奶奶也忍不住笑:“我不信,这是名动天下的天下师吗?这不有点儿无赖泼皮不是?”
模仿的小龙七道:“母亲别打岔,我还没学完呢。”把个眼睛一挤,堆出满面的笑,对着让他当成袁训的自家舅父点头哈腰:“袁兄,晚上有书社,跟我会诗文去。”
七奶奶扑哧一声乐了,还是笑骂儿子:“你这个促狭的,那是他们亲戚关系好,你偷看了来又学出来,这就不应该。”
小龙七嚷嚷:“母亲不在那里,您这是冤枉了我呢。二叔是当着我们的面和九叔这样说话,二叔说,不跟我对诗文,中不中我不管了。”
七奶奶微笑,这话听上去就无赖耍了个干净,问道:“那要是去对呢?”
“二叔一指我们说,袁兄你跟我去,我保他们中秋闱。”
房里笑声又出来,老国公得意非凡:“原来你们的秋闱是这样中的?到底麻烦不完的九叔,阮大人没少花心思。”
几个舅爷微微地笑,难怪这几个少年们全中了,原来还有这样的内幕在。
其实想想也是,老国公是忠毅侯的养父,他的孙子忠毅侯不会不比别人尽心。
而龙显邦兄弟一起遗憾:“所以春闱没有中,二叔他不肯见我们。秋闱他不见我们,是嫌我们中得低,说我们好生的笨蛋。春闱不见我们,执瑜告诉我的,说二叔对着九叔自责,说全是他的责任,他没脸见我们。”
老国公和儿媳们齐声道:“不中是你们的责任,与教导的人无关。”龙显邦等笑嘻嘻:“九叔也说不怪二叔,就让我们下一科早去。”
老国公表面上点头,心里也暗暗点头,阿训这是把这个家当成他的责任对待,这是个好孩子啊。
他生出一个主意,趁着儿媳们全在这里正要说出来商议,小十吃完了点心,也装完了老实,跟着话又叫起来:“早去,进京去!”
大人们的话还没有说完,龙显邦就哄他。想到荷包里有檀香饼子,式样是宫制的,带回来给知己们看看显摆九叔圣眷的高。他打开荷包,快手快脚的掏一个递到小十面前:“小十叔叔不要吵闹,给你还有好多东西,包你一年玩不过来,全在船上你别急。”
小十见玲珑剔透,点着脑袋接在手上把玩。龙显邦退回座位,坐下的时候腰带拱起荷包,“啪”,一个东西掉出来。
大家都吓了一跳,看时,是一张叠起的银票,叠的位置呢,数额露在表面。
龙二奶奶吃了一惊:“一千两?”对着儿子沉下脸:“你进京的时候没给这么些的钱,这是哪里来的?”
随即也就想到,而龙显邦捡起来振振有词:“您没给,也是我的钱。”
老国公含笑:“你说说哪里来的?”老国公夫人也猜到,也带笑来听。
龙显邦怕母亲收走,理直气壮回话:“姑祖母给我的!”把我的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二奶奶白眼儿子:“你知道孝敬吗?白收这些的钱。难怪你不中春闱,原来心思全在要钱上面。”
龙显邦不高兴,把兄弟们全揭发出来:“显昌也有,显达也有,显山也有,”
龙显昌三兄弟护住荷包:“我的是捶背来的,”
“我的是说笑话来的,”
老国公笑得眼泪要出来:“长进了,不但能中秋闱,还会捶背说笑话,”当母亲的则对儿子没好气:“哄钱的能耐最大。”
这就说袁夫人怎么样的疼爱,龙四进来,他是在城外让现找回来,一进来,也是准备谈笑风生,但还没有开口,侄子和儿子一起笑了:“来得好,这下子全家到齐,有个惊喜给大家。”
龙四就先不问,坐下来笑看他们:“是什么惊喜?”龙显邦等人往外就跑,没一会儿簇拥两个人进来,老国公和龙四见到直了眼睛。
老国公泪流满面:“显贵?”他看着长子唯一的孩子,他生得顾盼飞扬,跟他的爹极为相似,老国公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见到小时候的龙怀文。
他喃喃低语:“老大,是你回来了啊?”那是他的儿子,他又恨又伤又痛,但还是他的血脉,丝丝连着筋骨。
老国公在能打仗的时候,没有多余的心思回想父子之间。在他卧病以后,大把的空闲让他从儿子们幼年开始想起,子不教父之过,他给老侯的信里就这样写过,他自己也有责任。
龙大弑父,龙五通敌,老国公做梦是恨,醒来泪流,唯一的指望是两个孙子走上正道。
他忍痛送走,日日思念,怕他们和袁训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怕他们跟他们父亲一样,诡异心思也瞒住袁训。
他不是不想见上一面,但往返路途惊动人力物力,孩子们又还小,以不耽误上学为主,老国公把思念压到心底里。
也曾想过孙子们赶考回来,就便儿把这两个带回来见上一见,但又觉得有不相信袁训的意思,背后劝自己算了吧。
此时骤然地见到,日夜的思虑蒸腾似的升起,使得老国公握住龙显贵的手痴而又痴的打量他。见他高了,见他贵公子派头出来,见他衣着锦绣簪子精致,老国公吁一口长气,有块陈年悬起的大石头放回心里头。
能见到,就好。
另一边,龙四的激动不比父亲逊色。龙五是龙四一母的亲兄弟,龙五不在,龙四义不容辞担起庇护他妻儿的责任。但显然他做的不够好,龙五奶奶石氏愿意携子女进京,离开最亲的兄长,投奔表亲过日子。
石氏进京有多久,龙四就听了多久的背后闲话。如果去的不是小弟家里,龙四早就派人接回来。
基于相信袁训,或者说相信弟妹宝珠,打发寡妇进京又是父亲发话,龙四默默的把闲言忍下来。
儿子和侄子们进京赶考,龙四差一点儿就护送进京,他想看看兄弟的妻儿过得好不好。但最后一天,他怯了没敢去。他没脸去见袁训,从龙五叛国的那一天开始,这心思就在龙四心中扎根,只怕这辈子也难翻身。
那一年他苦战护城,不惜身受重伤。但引来敌人的却是他的亲兄弟,这个心结再没有人能为龙四打得开。
袁训宝珠也许能解,但想来他们夫妻对亲戚们可以走动,对旧事却不见得原谅。不见得会为龙四出这个力气。
这就龙四对侄子的思念和父亲老国公一样,没有一天不担心侄子不听袁训的话,不往好处学。他也做过噩梦,梦见龙显兆长大后跟五弟走一样的路,把他吓出一身冷汗醒来,直到天亮睡不安。
这是过度思念引出来的歪心思,但最能折磨当事人的,就是这种歪心思。
今天见到面,龙显兆落落大方,光彩夺目青春朝气。龙四抱紧他,情不自禁的感伤上来,哽咽着泪流满面。
“你好吗?我听说你好,说的好亲事,今年可以下定礼了吧?正好给你准备几样好东西,本来要送进京,你回来就自己带上吧?你母亲好不好,你姐姐好不好,你姐姐定的亲事好不好……”
那一边老国公对着孙子呜呜,这一边龙四对着侄子痛哭,房中的人难免陪着一起流泪,其中老国公夫人哭的最伤痛。
婉秀,你还是肯作成人的好心地,看看你生的儿子,你娶的好媳妇,把亲戚们照顾的多么好,他们对你赞不绝口呢。
……
当天辅国公府大摆宴席,招待来贺喜的人,也招待从京里返乡探亲的两个孙子。
谢氏石氏的娘家人再没有闲话出来,反而羡慕起龙显贵龙显兆兄弟,说他们在京里养出一身的尊贵,边城粗旷气息半点儿不见。
亲家们因为儿子们或中举,或留在京里准备下科应试,一起感激之余,多出来一个心思,他们来和老国公商议:“你我的孩子们有银钱去京里赶考,但本族里去不起的大有人在,既然有忠毅侯这本乡的人请得动好先生,何不请来本城指点一二,门楣光大的岂是我家?再光大我家的门楣,也是您老国公的好处,阖家全城不敢忘记。”
老国公知道这是孙子们在酒宴上吹嘘带出来的,到他这里把这些念头全打断。
“阮英明大人是谁,你们先要打听打听。他是国子监祭酒,天下师,怎么能轻易出京城?再来他是皇上少不得的人,昨天到的邸报,阮大人为教导族中子弟,避嫌不当本科的主考官。但皇上在殿试前下旨,还是命他为殿试的主考官,本科的状元探花跑不了是他的门生,他是皇上离不开的人。”
几家子亲家瞪圆眼睛。
他们在酒席上听说,龙显邦等人兴奋的东一句西一句,只听出来大约是个官儿吧,没有想到这位名师有这般傲人的身份。
边城消息通的晚,他们进京的子侄们又因为得意而有保密的心思,没怎么在信中炫耀阮大人的真实身份,只说是请名师,亲家们直到这会儿才算明白。
“是这样的一位大人?”一起吃惊。
老国公从孙子回来就得意到现在,这会儿得意用得精光,再摆不出来得意,只笑得云淡风轻:“他就是那年和我外甥打赌中举的那个状元,当年我对你们说过,这三年一科的,才子倍出,你们忘记了。”
“是是,”亲家们肃然起敬。
“他不能出京,还有一个原因,你们不问到我这里,出门去问遍城墙角也没答案。”老国公悠然:“阮大人还是我妹妹长孙女儿加寿的师傅,寿姐儿是有明旨按公主的制养在宫里,阮大人他就是公主师,咱们请不来的。”
亲家们嗟叹:“果然,咱们没福气请回家。”当下再三拜托国公,说回去收拾盘缠,下科凡是应考的子弟们全拜托,有这样的好机会,典当也得全部送进京。
老国公一口答应,自祖辈起世代镇守在这里,龙氏一族对本地有感情,这里的黄土粒子也要出力,何况是一方水土共同养大的一方人。
亲家们感谢出去用酒,尽欢而散。第二天全城颂扬,本来就受本城百姓推崇的辅国公府名头更高,究其原因,不过是老国公抚养大外甥,而外甥如今回报罢了。
……
京里的五月,石榴花开遍处处。到夜里更是明月袭人,不管游玩也好,流连也好,让人不忍睡去。
小二阮英明就是这不忍睡去中的人一个,原因是别人不忍让他睡。
阮小二往袁家学里教导,春闱全国取士三百,柳家占一部分比例,袁家阮家等占一部分比例,以家族而言来比较,全国为之震惊。
四月里殿试皇帝明旨令他监考,又给阮大人的声名添上一句,皇帝对他信任有加。
这是五月初,端午节的前两天。殿试名次还没有出来,而春闱是三月里放榜,三月到五月有两个月的时间,闻风进京比试的名士来了一批,指名要和阮大人论文。
小二只能不睡,虽然科举结束,他很想补几个好眠。但没有办法出府来,同时把袁训也捎上。
韩世拓在小二手下当官,袁训莫明其妙的总欠小二人情。家学里虽然有阮家的子弟,但请小二来教学,袁训也欠小二人情。
人情叠上人情,尚书除去拿太后的好东西堵小二的嘴,用自己的字塞他的嘴以外,就是跟着小二去论文,用这一条还他的人情。
小二的人情是利滚利,袁训隔三差五要是不陪他出去一回,像是到孙子辈也还不清。
这就他一叫,袁训也无奈出家门,好在小二知趣,算钟点儿是在加福写完功课以后,袁训让宝珠先睡,换一件轻薄夏衣,带上关安一个,小二是两个家人和儿子阮琬,让儿子长见识的意思。
五个人四匹马,夏风吹着,如果不是前方有名士挡道,算是称心的夜游。
小二在马上嘀咕:“什么名士,叫我去我还就得去,不然就没有名声,这不下科场的名士也敢称名士?”袁训拿他取笑:“这是你天下师说的话?真是笑死我。君不见古往今来之名士,小隐隐于野时,都是不科举的。”
“那我大隐隐于朝,我更名士。”小二骨嘟着嘴:“唉,名声累人呐。”
关安毫不留情面的大笑,袁训失笑,更要拿小二调谑:“你想想吧,你不算有名声,你是扼死状元才中的状元,按第一榜贴的来说,你只是个榜眼。”
小二斜睨他:“那也比探花高。”袁训停下马,作状要拨转马头:“我不高,我回家去了。”
小二急忙陪笑:“袁兄,你怎么跟小弟一般见识?”嘴里从来不饶人,又是一句:“难道一向称你为兄,我说错了?你竟然是个屈居于状元之下的小弟不成?”
说着话手快,把袁训的马缰拿在手里,放到身前儿子手里:“攥紧了,别一不小心伯父走了,可就不好逮回来。”
阮琬真的双手挽住,对父亲仰面笑:“伯父不是猫狗,所以不好逮。”
关安的笑声变成哧哧哧,关将军总要给侯爷留几分面子。袁训拿这对父子没办法。小阮琬小加福一岁,今年五周岁,他随口说的没有骂人的意思,不怀好意的只有他的爹,阮家小二。
袁训就继续跟着走,寻话把小二冷嘲热讽,小二和他唇枪舌剑,自以为得意:“能和袁兄你这文武双全的人夜游,这种风雅几时再有?”他欣欣然,指着繁星做出一首诗来。
袁训听听,笑道:“看在你这诗不错的份上,我这会儿真心的同你去会人。”
小二得瑟:“我不是金刚钻,怎么敢揽你这细瓷器。”阮琬问道:“父亲,你拿的是祖母的金刚钻吗?”
大家一起笑,小二解释着不是,看看前面的道路,说声到了,让儿子在外人面前不要再乱说话:“你袁伯父是不笑话的,但别人可说不好。”
袁训大乐:“我不笑话他,我只笑话你。”门内有一个答上话来,语声悠悠漫长:“敢笑话二大人的是哪位?”
袁训闭上嘴,心想这是哪路的神佛没看住,跑到凡间来作怪?
看一个雪白衣裳的青年走出来。头一眼,他眸清眉正。再细看时,见他嘴角挑起,不说话的时候讥诮的意味也足,大约能看出这是人尾巴成天在天地间翘着,袁训谨慎上来。
他看出来这是个很骄傲的人,难免有时候犯口舌,等会儿对诗要是落在他的下面,只怕打明天开始,满京里全是自己的谣言。
布衣名士们敢往京里来比试,都自有能耐。这样想着,袁训对他拱手为礼,而小二介绍:“袁兄,这是外省的名士叫高天。高先生,”
高天说不敢。
小二笑得自得:“这是我的袁兄,”
高天一凛叫了出来:“这莫不是忠毅侯吗?”
袁训警惕上来,帮小二会人是一回事,会的是满心里挑衅自己的人是一回事。
他打量着高天神色,见他目光炯炯紧盯自己不放,一时看不出来是敌是友,袁训客气地道:“正是袁训,敢问你认识我?”
高天露出不自然,支吾两声:“恨未识荆。”神色转为若有所思,但举止上没有停滞,请小二和袁训进去。
小二的家人守在门外,关安和阮琬跟进去。早来的有几个人,介绍过也都谈吐不俗。书社大多有酒,这里也摆上酒,过三巡,高天起身笑道:“今夜会名士,不可无名器。”往身后喊一声:“来人。”
一个青衣的仆人走来,送上一个蓝地白花的包袱。高天亲手打开,有什么微微一闪,露出笔墨纸砚四件东西。
笔通体笔直,竹杆圆润。墨没有打开,先有幽香不易觉察地过来。纸在月光下好似一面白玉壁,砚台上雕刻精美,一看就是名匠的手艺。
袁训暗暗好笑,你们这是来比肚子里的货色,还是比身外的俗物?侯爷不能输气势,微微一笑,仰面看月口占一绝。
名士们纷纷叫好,高天讪讪,知道忠毅侯跟阮英明一样名不虚传,不是那绣花草枕头。
他东西拿出来的再好,也压不过真正的文才。
正要把东西让人收起,小二再看几眼,唤声儿子:“把咱们的东西拿出来。”
阮琬兴高采烈说声好,把他背的一个小小包袱解下来,刚打开一个角,袁训已经想笑,再打开一个角时,有什么光辉明亮的出来,高天等人目不转睛。
完全打开,里面是一堆宽最多两寸,长却有一尺开外的雪白纸头。这种细细长长的只能叫做个纸头。
惊呼声此起彼伏:“这是……”
“这纸不是失传了?”
“听说留下来的也用得干净,”
高天鼻翼抽动着,如掬珍宝的手碰了碰,抬起面庞对小二惊喜交集:“果然阮兄才是真正的名士,这种纸你也能找到?”
袁训低下头揉揉鼻子,不然他怕自己爆笑出来。一是笑这搜集到好东西才能称之为名士,二是笑话小二拿出来的碎纸头不是别的,正是加福写的字纸,宝珠把空白地方撕下来送给小二的那些。
侯爷想拿些纸头出来就叫名士,那我家加福可以算是名士中的名士,因为加福奢侈的拿这种纸描红习字,这是她描红或者说涂鸦的用纸。而且加福用的是大张大张的,小二这不过是她写字中的间隙。
袁训想今天笑话大了,等离开这里,足够笑话小二三个月时,有一个嗓音鄙夷地道:“原来,这就叫名士!那名士来也,尔等沽名钓誉者接着!”
在他的嗓音后面,是另一个狂笑的粗嗓音:“祖父,咱们进去看看!”
袁训直接愣住,同时觉得头脸儿到脚全冰凉,好似当头一盆冰水浇在他身上。
而小二也傻住眼,他们怎么来了?
高天也纳闷,问家人:“大门你没有关吗?这进来人也没有敲门声?”
家人无话可回,说他出去看看。他出去,和一对人擦肩而过。一个白发飘飘,是个老人。他满面皱纹好似风刻雪雕成,每一道都诉说他经历过的岁月。
另一个是个小黑胖孩子,小手在老人手上,眼睛朝天的走路,浑然不把世人放在眼里那种。
他们上得厅堂,老人犀利蔑视的眼光先看袁训,看得袁训面上掩饰不住的发烧,他再看小二,阮小二适才还趾高气扬,这会儿陪笑矮了一不止一个两个头。
这个老人是谁?告老在家的梁山老王爷。在他旁边的,不用说是他的宝贝孙子萧战。
老王爷的眼光轮流在袁训和小二面上转,转的两个人青一阵面色,再红一阵面色。
袁训在心里暗骂小二没出息,你喜欢那纸,你自己摆家里用行不行?偏偏要拿出来,偏偏今天让逮住了不是?
而小二则不动声色的移动步子,试图用身子把儿子挡住,也把儿子手上的纸头挡住。
当贼的总有怕主人的怯,小二在震惊以后,看出来这一对祖孙来势汹汹,竟然是盯上自己。小二就想当务之急,就是不让他们发现自己偷拿了加福的字张。
但老王已经发作,冷冷瞪着小二的背后,骂了一句:“不要皮!”
袁训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小二嬉皮还能坚持,打个哈哈:“您说谁?啊哈,我们这里是对诗,您也来太好了,请坐,咱们先饮上三杯。”
手在背后对儿子打手势,让他赶快把包袱包好。阮琬却糊涂,再加上小王爷素来是怕他的,见到他就要给钱,萧战从来拔腿就跑。阮琬就误会,还以为父亲让他出来继续欺负萧战。
他捧着包袱和里面的纸张,这是小二对他说好,说这纸珍贵,给别人看看行,但你千万别离手,别让人拿走,小阮琬就捧着出来,对萧战横眉瞪眼:“你,来给钱的吗!”
萧战叉起腰对着他手中冷笑,大声道:“不,祖父和我来拿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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