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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话,不约而同,舅甥三个人同时想到一个人。
是谁?
忠毅侯夫人宝珠。
宝珠为辅国公正家风,龙二龙三曾对舅父去信言讲,当舅父的赞赏这信,回信颇具风趣:“闻听昭勇将军连升三级,本还想结交,但念自身不过是妾之兄弟,打消此念为好。”
不约而同露出笑容,让彼此见到,又都知道对方想头。不由得,三个人相视好笑,中年人更加上一句:“这功劳还是有你们的,没有你们在这里,他袁府怎知道我是谁?”
两个少年爆发出欢快声:“大肘子,排骨,猪蹄,鸭子,好点心……”听到他们说话,中年人抚须更乐:“从你们表兄们进京,不是天天都这样,天天你们倒是这样的喜欢?”
少年们争先恐后送来给他瞧,面有陶醉:“父亲,这不是单独关押心里痛快。”中年人默然不语,龙二龙三听着伤心,催促道:“舅父和表弟们请用饭,别的话咱们不说。”
中年人却道:“我有话,要先交待你。”对食盒扫上一眼,还是风趣话:“怕我吃过太过舒坦,就不想说。”
龙二龙三道:“舅父请说。”
“定边郡王的事情一出来,想想,我也没有看出来才是。如果我早看出来了,我必然有所阻拦。但没看穿,又是他的亲族,递解上京在所难免。”
在这里停上一停,向兄弟两个一笑:“但没想到你们两个来得这么快,我算着你们再迟一个月才能到,几天里没对你们道辛苦,但想来路上风雨兼程,食宿皆在路上。”
龙二道:“为了舅父,这有什么?”
龙三带着点儿劝解道:“再说还有加寿,要给加寿过生日,可不赶着来的。”
兄弟俩个眼睛一亮,一起劝解:“舅父不用担心,咱们还有加寿呢。”
“加寿好,”龙二笑嘻嘻。
“加寿在宫里养的好。”龙三笑嘻嘻。
“加寿在太后面前,那跟太后眼珠子一样。佳禄过生日,舅父您是没有见到,太后离不开加寿,公主也离不开她。”龙二扑哧一笑:“镇宅之宝。”
中年人也失笑:“哦?”
龙三笑道:“等舅父您和表弟们出来,往我表弟府上吃一天酒,如果能请到加寿和太子到,舅父您亲眼看看,太子和加寿好的很,他们虽然相差有五岁,但是一块儿长大,一块儿长大的哈哈。”
中年人眸底有了欣慰,却还不肯放松警惕。他强调吃饭前说的话,真的是怕自己陷入美食后想不起来说,过于暖饱人只舒服去了,有些话也就不想说就是。
见龙二龙三哄自己喜欢,中年人耐心地听着,也是喜欢的。因这喜欢而生出脱罪的心思,更觉得眼前一片明亮。
为这大光明,也为眼角瞄到孩子们欢天喜地,中年人还是把话说全。
“很好,你们有这样的亲戚,又肯做成人,以后前程无忧。只遗憾,郡王居心有叵测要把你们拖累。狱中苦,倒是闲。热得不能睡,我倒想通好些。如今一一交待你们,以后就不用再说。”
龙二龙三抬起眼眸。
“谋反按律,当诛九族!把我们父子和亲朋们拿来并不为过。同牢房的人也有亲戚看视,传进来话,说东安郡王、靖和郡王和项城郡王等亲族入京,大家联合起来力谏皇上,能脱罪的全脱罪。”
中年人愁锁眉头:“和我商议时,我只担心他们又弄出来事情,反而不美,更把朋党全连累。他们想的是皇上新登基,会有赦免。我担心的却是皇上新登基,拿几个人做靶子给天下人看。”
龙二龙三惊心,暗想舅父想的周到,听中年人轻叹道:“所以几句话要紧切记,按律,我当陪郡王一起杀头,”
怕儿子外甥有异议,抬起手来摆上一摆,让他们有话也先闷回去。
“真的有那一天,你们不要难过,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们好生照顾表弟们。能出去一个,给我膝下留条根,也就是你们孝敬我。”
龙二龙三涌出泪水,少年们也默然不语。
中年人对儿子们慈爱的道:“二位表兄为你我父子千里而来,抛下军营不要,这就难得。我听外面的话,项城郡王来不少人?梁山王新任,他就是做人情,也不肯答应这么多人来吧?”
龙二龙三忙点头:“表弟拘着我们不让出门,但也听到几句,项城郡王来的人马,九成里是梁山王不曾知道,原是他哗变那天走散打乱的兵马,因拥戴项城,都知道厉害,暂时不敢回营。项城郡王让押进京,他们要听听是什么罪名,如果让项城带累都有罪名,再忠心爱国也没有用,这里面有连坐呢,他们就四散逃走,如果无事,他们依就回去。”
“就是这样子的说,他们怎么肯陪罪呢?”中年人摇一摇头,又展颜询问:“忠毅侯不让你们出门是对的,是为你们好。”
“头几天还有不解,现在来看小弟是对的。京里闹什么妖云,又是什么斩妖记,那妖死的惨,不肯好生托生去,反复投生来作祟。这说的不正是福王?福王是凌迟的,死的惨,给他收尸的亲戚让吓出一场病,哦,这个还是亲戚,文章侯府韩家。”
中年人皱眉:“让我猜中,这事情越闹越大,演变成逼迫皇上赦免。不妙啊不妙。”龙二龙三和少年们一同忧愁,中年人见到,面上出来笑容,丝毫看不到有勉强:“这事情再不妙,我却有你们兄弟。都开心些,有好菜不是?能父子们单独居住不是?我只是想到这些,就告诉你们。你们记下就行,不必多加忧伤。”
提一提劲头儿,对食盒看去。这一看也乐了:“还有一瓶子好酒不是?还有冰?”
龙二龙三回神,想他们是来看人,再不济也安慰人,陪着难过不应当。向食盒内提出酒来,备的有碗箸,向碗内倒出,碧绿雪清的一碗竹叶青。
中年人素有雅量,说了一声:“好。”
酒瓶下面镇着一块冰,龙二龙三搬出来放到牢房内:“还能让舅父凉快半天不是?”中年人呷一口酒,虽在牢中,不知明天命还能保,也悠然上来:“好酒,真不错。”
“这个,要谢谢弟妹。”龙二龙三讪讪,不过因此又有开心:“所以小弟不会不管这事,弟妹这准备的多好。”
房中明明只有他们,也凑到中年人耳边,悄声道:“福王府的好酒。”
牢房里,逸出中年人的开怀大笑声来。
……
“宝珠,”玉珠走进房里,早有丫头通报过,宝珠笑盈盈起身,旁边坐着的加福也起身,玉珠快步过来,平时最喜欢先和孩子们说笑一阵,今天双手扶上宝珠,急切地道:“你还好吗?”
加福在旁边回话:“我很好,姨妈。”
玉珠这时才看到加福也在,几天没见,见加福小脸儿愈发晶莹如玉,大眼睛水汪汪的像足宝珠。
玉珠是有心事而来的人,也心里一团柔软上来,足的让加福天真小面容给融化。蹲下身子亲亲加福面颊,喜欢上来:“福姐儿,你今天怎么不去玩?”
加福笑眯眯:“等战哥儿。”
话音未落,丫头回话:“小王爷来了。”院子里可见萧战背着个口袋过来,在门槛内放下,仰面对宝珠笑出满嘴豁牙,拖将过来,直到加福面前。邀功似的道:“还是找到的。”
这就打开,玉珠也跟着看,见口袋里是个首饰匣子,打开来光华宝蕴,什么紫金链,宝石簪应有尽有。
玉珠骇然地问:“这是哪里弄来的?”
宝珠能猜到,柔声问:“战哥儿,这是王妃的首饰,还是老王妃的?”
萧战蹶屁股扒拉,头也不抬:“我母亲的。”挑中一个明珠串给加福,他先自家喜欢:“这个像了吧?”
加福点一点头:“像姐姐那根。”
玉珠看不懂,悄问宝珠:“这就准备把福姐儿过门,在下大定吗?”说过自己笑。宝珠轻笑解释:“加寿有明珠串,是那年表兄和将军们大捷,回来看她时一人出了一粒串成,妹妹们没有。香姐儿过生日,太后赏下来。福姐儿得的是八宝串,这不?”
斜一眼小女婿,压低嗓音:“他见到姐姐们全有,加福没有,说他给加福找来,这就弄来了不是?”
萧战把明珠塞到福姐儿手上,问道:“还要什么?喜欢的全挑出来。”
玉珠打趣他:“万一全挑完了可怎么办?”
萧战想也不想回答:“把匣子送回去。”宝珠和玉珠都笑,见加福玩上一玩,又还给萧战,脆生生地道:“这就送回去,太后说也会给我。”
“我这个给你。”萧战不收。
加福就看母亲,宝珠笑道:“你们玩一会儿就算了,不该乱要好东西。”香姐儿生日当天发生的事,宝珠就能早交待女儿。
很快,萧战和加福出去玩。宝珠请玉珠对坐,问她来是什么事情?刚才进来的时候,分明面上有段焦虑。
玉珠就想起来,平时一片清扬的面容又有紧皱,往门外看看丫头们离得远,这才开口。担心地道:“外面的闲话你听说没有?”
“外面的闲话很多,三姐指的是哪个闲话?”宝珠摸不着头脑。这是京中天子脚下,平时也闲话纷纷不断,让人无从捉摸。
闻言,玉珠有一声轻叹:“果然你不知道,还得我告诉你才行。”宝珠嫣然:“三姐请说。”玉珠低低地道:“就是有佛音妖怪的那个闲话?”
宝珠要笑:“是说我女儿镇宅,是也不是?”
玉珠惊呼:“你知道!”又惊叹:“你还笑?”
宝珠莞尔:“这是我自家的女儿,我怎么能不知道?再来孩子们这几天忙的不行,往宫里去镇宅,往亲戚们家去镇,明天就到三姐家里,还是我让人告诉的你,外面的话我自然打听。”
对于笑得出来这话,宝珠嘟嘟嘴儿:“我生三个兽头,作什么不笑?”眯着眼睛笑得很有得色,还有谁能生出来三个小兽头呢?宝珠笑眯眯。
外面萧战和加福重新进来,萧战是往这里来,在家里换的宝蓝色小罗袍,系一条小玉带润润有光,还是小黑胖子,但珠光宝气压人。
加福是新换的粉红色绣福字儿夏裳,镶珠纱裙,薄而凉快,隐约可见里面的碧青色小绢裤。
手扯手儿来告诉宝珠:“出门去了。”
宝珠笑容满面:“别吃多凉的。”萧战挥着小手:“岳母,我会看着的。”加福笑弯眉眼儿,皱起小鼻子,是个调皮的鬼脸:“你吃的比我多。”宝珠也道:“战哥儿也说你呢。”萧战嘿嘿:“加福吃不下去,我才吃的多。”
两个小身子扭开去,摇摇摆摆出门槛,下台阶,在日光里往院门行去。浓荫繁花中,夏日艳阳勾勒出他们握着的小手,一前一后错开一步的身姿,和走上几步加福蹲下来,捡起一片落红给萧战看:“新落的。”萧战飞快跑去给她现掐一朵。
花高,小王爷矮,从花杆子往上撸,撸得一片花叶子尽落地,扯下花杆子,小王爷因此把花到手,回来递给加福:“走吧。”
小手再互握住,又一起摇摇摆摆,直到出院门再也看不到。
春天是生机的萌发,夏日是生机盎然。小小孩子更是生命的延续,一举一动生气无限。玉珠看上一眼就醉了,手托着面颊喟叹:“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宝珠见这个人又痴上来,但笑并不问她。
丫头们换茶,玉珠重想到来意。向宝珠埋怨:“你竟然不担心?京里有妖云,又有佛音出来压住,这就打上你们家三兽头的主意,”
宝珠格格一笑,玉珠笑着更怪她:“是你说的三兽头,这名字好记,我就记住。”宝珠帕子掩面笑个不停:“这话还是我说的,是三兽头自己说出来。”
玉珠也笑个不停:“三兽头?亏想得出来这名字,这是谁的淘气主张。”宝珠低低的告诉她:“在外面可不要乱问来处。”玉珠歪脑袋一笑:“原来是她,也是的,公主素来同你好。现在都知道你是表嫂的缘故,但当时你还没有出嫁,公主成天的跑来吃茶,我倒不服气,说宝珠有什么好,系得公主只是跑。”
宝珠回想和公主的情意,也是早就开始。
当下玉珠告诉她:“我既然知道,一定来告诉你。有用到我的地方,我一定帮忙。”说着,怒容上来。对玉珠这个清高自恬淡的人来说,她一般是不屑与人生气的那种,她就不理你。
但在今天,玉珠气得不行,眉眼儿都变了:“拿孩子做文章!这些人全坏了心黑了肚肠!宝珠,有用到我的地方,你只管叫我!”
明亮的夏日映照入厅堂,把玉珠面上的愤慨染亮。坐到房中本已不出汗,但玉珠额头上沁出汗水,可见激动。她灵秀直挺的鼻子,微微煽动着,可见生气。她的红唇微嘟,动一动又停下来,再动上一动,可见心里还有骂人的话,但一惯是不习惯骂人,习惯冷淡人,就没有骂出来又咽回去。
宝珠深深的感动上来。
三姐为孩子们是动了真怒。
三姐和妯娌们生气,迁怒于丈夫,直到今天不肯和丈夫妯娌们和好,只见到公婆的时候还和以前一样。
如果对他们有真怒,骂上一通也就解开。但她宁愿继续生分,却为三兽头一改寻常清冷,怒气冲冲,可见三兽头在三姐心里胜过她的枕边人。
这对玉珠来说,是多疼爱三兽头才气成这模样?别的不论,只大过三姐夫,就让宝珠情动不能自己。
这是姐妹之情,这是手足之情,这是家人之亲情。就本质上来说,远大过爱恋之情。爱恋之情,随情淡会减退,随色衰会减退,随意见不合会减退。只有家人之情,永远似久存的美酒,越放越浓香。
狼心狗肺的家人例外。
有荷香扑动帘栊,让宝珠生出眩惑。她有何德何能?嫁一个好丈夫,生三个小兽头?还有姐姐们这样亲厚的家人?
当然,还有祖母老太太,还有婆婆国夫人,还有太后还有公主还有亲戚们……都是那么的好。
起身离座,宝珠向着玉珠施下一礼:“幸有姐姐们帮着照应,这要怎么感谢才好。”
“哎呀”一声,玉珠扶起宝珠。看着宝珠真诚的面容,玉珠心中一动,若有感悟:“宝珠你呀,就是这样的客气,”随着她自己的话,心思潮水般浮上玉珠心头。
难怪祖母当年挑中宝珠为她养老,宝珠性子好不是?宝珠要是自己这性子,哪能还和公主太后相处得当。
玉珠在这里由宝珠想到自身,她的丈夫是宝珠所挑,全家人上门去相看,全家人掌的眼不会有错,五公子也风姿翩翩,的确不错。
但玉珠最近恨上他,恨上他们这样的家,自己也嫁过来好几年,怎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二嫂竟然是包藏祸心的人?
福王造反,她不思照顾家人,跑到自己房里打抢东西?
由有这样的妯娌,推想到全家人都不好。当丈夫的劝上两句:“到底是一家人,乱的时候人杂心思全出来,”玉珠冷笑:“要浊就浊罢了,五绫少年尽欢笑,从不说自己是清白人。何必平时又装清?只一点一滴,还清得起来?”
夫妻说不明白,就此生分。
常家是诗礼之家,谨守夫子道学。玉珠房中又早有妾,五公子不回房不愁无人打理衣裳,玉珠就能专心的生气,每天念几句:“清者清来浊者浊,”丢下来就看书写字自得其乐。
书中自有颜如玉,这诗是男人所作,所以有这一句。对玉珠来说,应该改成书中自有清静地,什么都有,不急着和好。
在此时面对宝珠的感谢,玉珠心思这样一转,就固执地再收回来。她绝不感谢那家子人,需要按宝珠今天感谢来论,玉珠也应该感谢丈夫数年陪伴,感谢公婆数年的慈爱。但他们浊了!
玉珠坚持地这样想。
他们家有一个人浊过,那一点污点,难道不是污点?
玉珠只感爱宝珠,想自己不过出一点点的力,就得到这样的感谢,宝珠就是好。
三兽头多可爱不是?理当为她们出力。还有不用明说也摆在明白地方的,三兽头也是玉珠在婆家地位不错的保障。
玉珠嫁的御史常家,曾是南安老侯的下属,老侯已告老,又有袁训是太子面前大红人,玉珠也颇受益。
现在四妹夫还可以依靠,三兽头又崛起两个。加寿将是太子妃,加福生下来就定成王妃。跟丈夫不和的姨妈玉珠,自然把兽头放在心里头一位。
在以上的心思在,面对宝珠的郑重道谢,玉珠不乐意:“我是外人吗?我听到能不出面吗?宝珠你啊,我是你姐姐!”
宝珠盈盈:“是啊,三姐,你是我的姐姐。”姐妹心情舒畅,坐下来继续闲话。
……
文章侯府里,安老太太正在教训韩世拓和掌珠。旁边梨木雕瑞草的几上,放着一个食盒。
“你们呐,争争气吧,回来也有日子,怎么还是没有,还是没有呢?”
这里没有外人,掌珠也早让骂得皮厚,这就不脸红只听着。
老太太孙氏也在这里,跟着附合:“孙媳妇,传宗接代是大事情。我还能活几年?在我闭眼前,让我看到曾孙子吧。”
掌珠是低下头,这就毫无掩饰的一个白眼儿,反正对地,不会有人看到。她暗想,是几时今天没怀上,明天没怀上,要成家中大罪人?
但老祖母坐在那里骂,老太太孙氏要跟这话,掌珠素来伶俐,也无话可回。
老太太中气十足骂完,她日子过得太好,心情好身材好精神好,唤丫头:“把药给大姑奶奶送去。”
丫头打开食盒,里面是炖盅。打开来,是老太太每天必送的药,倒出两碗来,韩世拓一碗,掌珠一碗,夫妻不敢怠慢,一个是喝习惯,一个是不想再挨骂,就赶快再喝。
收回空碗,安老太太喜笑颜开,老太太孙氏也喜笑颜开。两个老人不知从哪里出来的默契,极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眼中盛满喜悦,面上写的喜气,像是掌珠夫妻喝下这碗药,马下即刻一刹时就能有喜。
“呵呵,”安老太太向孙氏道:“恭喜。”
孙氏向安老太太道:“同喜呐。”
掌珠都忍俊不禁,还没有呢,这喜得也太早。接下来就不用在这里站班儿,安老太太会说一些话:“我还不见菩萨去,就是盼着两个曾孙,掌珠不争气呐,玉珠也不争气,只有我的宝珠是争气,生下三兽头两麒麟。”
以前是说生下好孩子们,最近改成三兽头两麒麟。加寿佳禄加福是三兽头,执瑜执璞自然是两麒麟,对这修改无人异议。
孙氏老太太呢,这话正中她的下怀,她要流几点泪水,和老太太嘘唏一番:“真个是的,我还不闭眼,也是要看曾孙,看一眼我就安心。”
掌珠和韩世拓再不避开,随时又是家国的大罪人。
正要说退下,见文章侯抱着个小孩子进来。掌珠乐了:“福姐儿来了。”加福在文章侯怀里欢乐的招手:“大姨母,我镇宅来了。”
原来,今天到掌珠家。
掌珠和玉珠要排到老侯、阮家和董家之后,就这一天才过来。
安老太太乐了,嚷道:“福兽头到了。”加福让文章侯放她下地,跑到老太太膝下,踮起小脚尖,老太太俯下面庞,加福亲上一亲,再告诉她:“三姨母在家里。”老太太还有一碗药,是给玉珠的。这就不着急:“等会儿再送,曾祖母先陪加福。”
有加福在的地方,怎能少了小王爷?
萧战在后面进来,别看年纪小,走得昂首挺胸,后面跟着一个大汉,搬着一把小圈椅。加寿喜欢这椅子,苏先给香姐儿和加福全做的有。这就走哪儿搬哪儿,放下来,加福坐上去正好。
这就加福坐在老太太膝下右侧,萧战站在左侧,隔着老太太膝盖上裙子和加福说话。
孙氏和文章侯全喜欢的不能自己,叫韩世拓叫出来问:“买什么给她吃才好?”韩世拓道:“这个要问祖母和掌珠。”叫出掌珠,掌珠道:“我知道,不要给吃杂东西,洗些瓜果招待跟的人吧。”
果然,见加福的丫头送上小食盒,打开来,里面是洗净的樱桃和瓜果。请老太太看着:“别吃多才是。”
老太太颔首:“理会的。”
外面文章侯母子见到,也就不敢再说给东西吃,都进来坐下,想和加福说上几句。
特别是文章侯,他数月前心病发作,和二老爷几乎丧命。幸好加寿到来看视,才解开这段。兄弟两个很快病好。
有这段故事,文章侯落下一病根儿,有个头疼脑热,自觉得听一听袁家的三兽头,病都能好几分。
加福能到来,文章侯陪着不肯走,又悄悄让人知会兄弟们。不大会儿功夫,二老爷夫妻、三太太和四老爷紧赶慢赶的过来。
福兽头是不是?
外人难见到,能见到就赶紧来看上一看,说上几句话才好。
看一看,厅上不见福兽头在。
安老太太膝下小椅子上,坐着一个魁梧大汉。手举一个小帕子,他个儿高骨架粗,加福的小帕子还没有他手大,两根萝卜似的粗手指掂着,让看的人捏把汗,怕他使点儿劲,帕子就碎裂开来。
帕子上,绣着小小的福字。
大家就奇怪,咦,兽头在哪里?等他们和安老太太见过礼,文章侯乐颠乐颠的道:“加福的福在这里,加福的人外面玩耍。你们先看看福字,再外面去看看加福。她来镇宅呢。”
院中一角,原本是高筑院墙的地方,已恢复一片空地。三房重并回来,全是一家,这就喜出望外:“来镇宅?妙妙妙啊。”
上前来,先陪安老太太说话。自然多恭维,这老太太如今住在王府里不是吗?自然多奉承,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朋党。文章侯府如今更看袁训眼色行事,对安老太太如对上司。
夏风徐来,外面不时有欢笑声过来,伴着孩童叫声:“福姐儿,还要大花不要?”
“战哥儿,这树上有石榴。”
“我会爬树,我来!”
“还是拿竹子打吧,”
“好,我打下来给你。”
油然的,厅上人心中喜乐安宁。韩世拓用心攻书,早回房看书。听窗外这稚语声,也露出笑容。
老太太孙氏满面含笑对安老太太,心中却道,天可怜见,这位姑奶奶以前何等厉害,如今呢?一个孙女儿在我家,这就满面笑容坐在我客厅上,这就很好。
安老太太也在想,天可怜见,以前恨不能此生再不见这一家人,提一提影子都觉得晦气沾身。现在呢,一般儿恭敬与我,看看面前这几个,从老到小,哪一个敢不把我敬着?
大家又一回各自喜欢,再一次平手。
加福呆上半个时辰,把文章侯的石榴树打上一通,安老太太带上她和萧战打道回府,让玉珠喝她的药汁。
车从角门出文章侯府,四太太在阴影处露出面容,上面一片鄙夷:“又来显摆了,我偏不凑这热闹。”
……
月色明亮,均匀地洒下银辉。大街小巷如陷白纱梦里,角落都似在梦中。往一处宅子去的人,蒙着薄薄面纱,黑风帽罩头,就透出诡异来。
宅门半旧,带着萧索。门内院墙内皆有树,月光在这里落到树上,院中生出一片阴暗地。无声无息的,他们在阴暗中走进去,甬道尽头是个大厅,在这天热的时节,门板并没有尽去,进门要推两扇木门,进去才见到里面之大,已容下一百来人。
一色的黑衣,虽然样式不同。
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全凭门后一个人验看,伸一只手给他,手上握着什么,才能进来。
很快,从里面走出几个黑衣人,也是挡住面容。他们分散开来,一个中间站定,余下的四角站定,似在监视。
中间的人清清嗓子:“列位,”有把子好嗓音,不超过三十岁。
来的人尽皆动一动,但谁也不会把低垂于风帽内的面容露出,哪怕这天气捂着,热的他们汗流浃背,也只站开来,摆个倾听的姿势。
门,“支呀”,轻关上,月光从门缝里照出厅内。微弱的月光,和大片的黑衣人,终是落败,怏怏躲进角落。
“昔日!”中间的人静静道:“陈胜吴广起义,是因误朝廷限期,去也是杀头,不如不去!”
厅内本就安宁如月光,这话出来,寂静可追坟墓。
“昔日!”中间的人再道:“汉高祖刘邦,因押解刑囚,路上逃走无数,到也是死,不到也是死,索性尽数释放刑囚,他也逃亡芒砀山,直到起义复露真容。”
如果说刚才厅内寂静如坟墓,在他说出这第二段话后,厅上更静的似一汪死水,从亘古以来就没有流动过。
中间的人在这里停顿时间稍久,大有让所有人想想自己这两段话的深意。约有一刻钟后,他重新开口:“当今,并不昏暴!但株连、连坐,痛煞人心。我等犯法,与妻儿何干?定边暴虐,族中早有不服,全族尽数陪葬,痛煞人心!”
随着他的话,黑衣人还是一动不动,但有什么似在寂静中掀起狂风巨浪。就像深处海啸,海面无波,那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只涨潮般起起伏伏,并看不到深海之底。
在这里的人并不都是定边郡王亲族的亲族,相反,是东安、靖和与项城郡王的人,但这番直指定边的话,掀起人心头大波澜。
久久的月光,久久的沉思,久久的大家站在这里如站针毡时,中间的人转个身子,四角的黑衣人重回他身边,几个人绕过很久没有打扫,满是尘灰的大屏风,从哪里出来,又从哪里回去。
从他出来,一共说三段话。一段是举例陈胜吴广,一段是举例高祖刘邦。这两段全是不坐以待毙,最后一段扯回时事,虽然是说定边郡王,却切中所有郡王亲族的内心。
定边郡王的亲族除在逃的,都在狱里。要有能在这里的,是亲族的亲族。亲戚这事情,有时候代表打秋风,有时候是一家人,也就尾随进京。
还有在这里的,是东安、靖和与项城郡王的族人。
命是自身的,事关性命,哪一个不忧心,不担心,不愤怒呢?
中间的人说完话离去,丢下一地的心思到各人心中。
他们来的时候蹑手蹑脚,生怕官差知道。走的时候愤怒之下脚步零乱,也有人是叹息出声,情不自禁的,想想中间的人说的有理。
坐以待毙,可不就是眼前,让他说得一干二净。
……
三三两两出门去,都是看过门外无人才走。一旦出去,分散从小巷里走开。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里,进去就不止一个出口,再出来时,袁训和宝珠并肩而行,后面跟着一个大汉。在大汉后面,是关安和天豹远远的还在扫视,直到见无有盯梢的人,才快步追上前面。
袁训面无表情,宝珠若有所思。见这条街也要到头,候着的马车出现,宝珠唤大汉:“田光。”大汉田光哈下腰:“二爷。”
“你办的好,他们信你。他们说的呢,也有自己的道理。不过你放心,你以市井身份护京城,皇上记在心里。这个月或今年没有官职,但我告诉你,必然有你。”宝珠对袁训面上瞄上一眼,袁训微微一笑,似在附合。
同时,田光也看向袁训,见袁训笑,他也咧嘴笑:“二爷的话我记下,回二爷,我不担心。一个我认得二爷,我在家里对兄弟们说,有二爷在,就不会少我们的赏赐。”
宝珠点一点头。
皇上太忙了,官职一时安放不过来,这又有郡王们进京,这像又是要闹事,宝珠打心里体谅他。
想到这里,听田光再笑:“再说侯爷也没有官职,我又对兄弟说,凭什么人没有官职,侯爷也不能没有。这不,太后太上皇都常往二爷家里去,但侯爷却赋闲在家,这说明什么?皇上是忙的,我们都不应该担心才是。”
袁训也点一点头,在心里道这个人晓事。他没有说出来,在福王造反时,是宝珠聚拢来这些人,就有话,也是先告诉宝珠,让宝珠对他们说。
这样能树宝珠威风,也不让他们认为能越过宝珠去。
这样说过,夫妻和田光分手,田光得了赏银,兴高采烈回家,想着给兄弟们分银子,让他们知道二爷没有忘记正月里一起抗敌的兄弟们,让埋怨少下去。
袁训和宝珠上了马车,往府中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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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依然早了半小时左右,再次期盼明天更早。一直这样期盼着,一定会赶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