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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大同和邹信都是顶尖生意人,都看出和宝珠共同办事,邹家得到好处很多。万大同岂有不向着宝珠的,他和邹信说到半夜,把基本事项都说到很详细。
第二天去见宝珠,诸事已经分派清楚。
“请客的食水,是邹家出。人手不足够,他们家也出。有一半的人,他们家请。”请人的钱也是他们家出。
宝珠骇然的笑,也不难明白邹家想要的好处是什么。
宝珠成亲,已三年。
成亲那一年,袁训备春闱。
第二年,袁训春闱兼殿试,当年离开京中。宝珠随行,当年有孕。这对三年科举来说,算第二年,因为从去年的科闱算起。
第三年,宝珠在山西产下备受宠爱的加寿姑娘,就是去年。
今年是上科秋闱算起的第四年,此时不到春天,秋闱就在今年秋。而邹少东家邹宁,在错打主意羞愧难见宝珠,去年已在前往京中,发誓要中举。
邹家,想要的,不过就是官场上的一点儿照应,在京中也行,也山西自然更要。
宝珠是很肯照顾别人的人,自然的,照顾别人的同时,不能失去自己的分寸。她暗自盘算,从科举上来说,袁训不是主考官不知道试题,能照顾邹家的,不过是邹宁如果中举,选官以后如有差错,袁训能说得上话就是。
贪污受贿,自然不帮他。
在山西呢,邹家生意铺子大,总有不想还要来的麻烦事,想不到的那种。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欺压别人,宝珠想帮忙也无不可。姐丈和舅父府上,都是响当当的两个牌子。
万大同都早和邹信谈好,他心中也必有数,以后就帮忙也不会出格。宝珠就同邹信谦虚几句,说些怎么好意思让人出的话,而邹信是一定要出,笑容满面谦恭的要出,宝珠就说声笑纳,皆大欢喜,宝珠省下一大笔,而且有邹家出面,生意场上也博得许多信任。
袁娘子也好,袁二爷也好,是不会打出自家根底,在这里的混混们眼中,和生意人眼中,全是外省人。外人在眼中,都觉得好欺负。
但面对邹家,他们就要掂量一回。
龙五听到这个消息,和所有听到消息的人一样纳闷:“袁二爷,哪家的袁二爷?”没有“二爷”这句话出来,只说袁娘子袁奶奶袁家官眷,龙五还能猜想一下宝珠。
但二爷,袁家肯定没有。小弟独一份儿,独苗苗一根。
伍掌柜的来告诉他这消息,在他对面也是满面惆怅:“我也奇怪,不但我奇怪,我问过几家受邀请的人,他们也到处打听不着,说是京中官少爷出身,在这里买草场,”
“京里的官少爷,大老远跑到这里买草场?”龙五心头一跳,虽然极不愿意和伍掌柜谈论,也压低嗓音道:“是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伍掌柜的面色一沉,他并不愿意说这个话题。雷不凡倒霉的让郡王宰了,伍掌柜的心想我更倒霉,我就和雷不凡谈过几次悄悄话,这些人就找上我。
你们要谋反要谋逆的,我有家有孩子有铺子有钱挣,我从来不想。
在伍掌柜的心里,也早有“太子门下”二字闪过。因为这些人干的事,不就是反对太子殿下?龙五不提,伍掌柜的只想当个生意场上老狐狸,他不想提。但龙五说出来,伍掌柜的没办法,无奈道:“也许吧。”
心想,五公子你还继续同这些人缠下去吗?
龙五眼睛发亮,负手起身,面上兴奋感动崇拜全出来。伍掌柜的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你兴奋,好吧,算你有胆量。可你感动是从哪里出来的?
“想不到,果然是大手笔。”龙五不但感动,还有感叹。国公府公子从来打扮得中看,他今天是象牙色山水锦袍,带一条绿丝绦,上悬透雕富贵满堂的白玉壁,形容俊美,俨然翩翩佳公子。房中略一走动,就是伍掌柜的也看得目眩,为他神采喝声彩。
龙五边走边笑:“哎呀,原来起用混混们,却有这样的好处。”
“是啊,那草场主人让搅和的,房子盖不起来,这几天也没有人过去,原本以为他们放弃,这就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家二爷忽然来个大撒英雄贴,据说去省外也请来不少人,全省有名镖行全请到,各处好汉也全在内,还有邹家做帮手,这草场他是势在必得。”伍掌柜的泼冷水,他只想安生过日子行不行?
举凡当老百姓的,大都这样想。
龙五不是普通老百姓,他皱眉寻思对策:“如果我是混混们,要怎么对付才行?”
“能怎么对付,人家划下道儿来了,人家这一出手,就是老江湖的道道,手面也大,不是一帮子几帮子混混们能接下来的。”伍掌柜的是生意人,也经过这样的事情,他也懂。
混混们闹事,别说是一个外省来的什么二爷,就是项城郡王府,轻易也不惹这样的人。只能是一旦惹到,决不容情。但当混混们,大多还是百姓,市井汉子也是百姓不是?哪家郡王也不敢轻易大肆剿杀,要动都有不可动摇的理由。
本来伍掌柜的是认为袁家要吃亏,现在他不知道买哪边儿赢才好。对龙五道:“街上都开到一比五十的赌注,”
龙五饶有兴趣地问:“买谁的大?”
“头一天,几个有名混混们下注,买袁家输。这势头只保持三天,第四天上,都说袁家请出来洗手多年的金刀老六,当天就一比十的赌混混们输。第二天,说邹家牵线,袁家又请出金盆洗手的老镖头,以前人称打选七省无对手的邱行忠,当天赌注又变成一比三十赌混混们输,这一次,袁家是要玩大的。”伍掌柜的没说他也在看风向,也想买袁家赢。
龙五沉下脸:“这么说来,草场他们是不肯让的喽?”有草场就有马,有马就有兵。龙五也知道这道理,他冷笑:“我一闻,就是一股官府撑腰味道,还是黑心官员。这样一看,未必就是太子,太子做事,倒有几分正气。是黑官府,我买袁家输。”
接下来,他性子上来,絮絮叨叨说出来一堆的话:“去年选的官,小小的六品,到地就收钱。这样的官,还能用?那正气的官员,不就让他顶下来一个。这些人在京里穷得睡凉炕,到地就不管地皮有多厚,只管刮。就是我父亲,以前也受足这样人的气,”像是父亲直起腰,是小弟今年到来。
龙五脸又一黑,小弟不来,他的母亲就不会冤死。是怎么冤死的,龙五心中最有数。他只记在袁训头上,他不恨自己。总算他闭上嘴,伍掌柜的已经让他惊愕到莫明。
贵公子,倒还嫌这世界浊?公子们受的不都是精明教育,难道不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清?原来他为这个原因和那些人结交,伍掌柜的脑袋都大了,你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清平世界,你们真的能清平?
他只负责传话,这就不想再呆下去。起身拱手:“还烦请早把袁家底细打听出来,这里的草场,全都有主儿。最大的生意人家,动不了。好容易老侯出这一趟子事,草场可以易主,只可惜不是太大,是一定要买的。”
龙五看着他离去,也遗憾的摇头:“是啊,不是太大,养的不是千军万马。”
……
三月桃花盛开,不但全山西都让惊动,就是省外也让惊动。一个外来的人,借着邹家的名头,和本地混混们论高低,街上赌注已经出到一比一百。
居然都赌袁家赢。
本来还要高,没有再高上去的缘由,是有一个出名混混,背地也买袁家赢。让他小弟揭发出来以后,这大哥让人乱刀砍死,买他赢的人不砍他砍谁?他没死在老侯手下,却死在外面,家人也是流落在外。
但这赌注就此定住,谣言四起,说混混们想钱用,和袁家二爷勾结,到那一天一定放水,有好些人不明原因,撤回赌注,查明白再肯下注。
老侯开始隔一天进一次城,那一天就和宝珠相对听外面人回话。有些话,老侯也不禁止宝珠听。如赵大人让人来回话:“老大人放出去的人,手下兄弟没有新选大哥,新大哥也自动出来。不服的人,全让撵走。现在老当家的回去,新当家的不让,昨天火拼又死了一个赛飞鹰张龙。”
老侯都快笑出来,抚须道:“哦。”看看,他才杀几个人,后面这死的都成百快上千,没有一个是他动的手。老侯不信混混们后面有人支持,乱到最后他不出来。
宝珠现在听到这些已不再惊奇,岳天林的凶神恶煞模样,那天不是孔青和万大同得力,宝珠早就别人肉票。她因此的,对混混们更无好感。
难免又想到在京中起铺子,以为袁训不知道的那几个,后来让市井汉子们敲诈,也以躲避为主。最后还是袁训打发人去解决这事,当时宝珠不知道就是。
一件两件事的,宝珠对这样人已无同情心。就是辛五娘,宝珠本来对她颇有好感,后来无意中同万大同说起,万大同说辛五娘家里没事也做剪径生意,宝珠也就好感全无。
她看过三姐玉珠房中的传记,有石崇传,写石崇当官以后,在自己任上,干的却是抢劫往来富商,这样暴富,宝珠想混混们大约也和石崇一个格调,以前看的游侠人物,在心中就动摇欲倒。
幸好还有孔青和万大同系住这根好奇,宝珠才算没有完全否定市井和江湖好汉。
听到混混们斗殴死人,宝珠眉毛也没抬一下。倒是加寿从院子里回来,学着叫一声:“娘,”引得宝珠动容而笑:“这是哪里学来的,”
倒不是先学官话?
奶妈们跟在后面进来笑:“跟才陪姑娘玩的二丫头学的。”宝珠忍住笑,原来根源在这里。
加寿扭着小身子,蹒跚着进来,这一回已不用“爬”,攀门扶着墙,笑嘻嘻拉住母亲裙角,再对老侯大叫一声:“爷爷!”,乐得老侯白胡子飘起来多高,伸手要来抱加寿,加寿却不乐意,格格一声,把母亲拉着往外面走,杏红色镶缠枝花卉的裙角直起来。
屋外,有怯生生的一声:“是太爷爷。”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略瘦,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在外面不敢进来。这就是跟加寿的小玩伴。
宝珠让人拿果子给她,说她教得好。但随着女儿走出门,还是对跟上的丫头微笑:“就没有会说官话的丫头?”以后回京去,对着姑母叫奶奶,姑母不见得不喜欢,但引出她满腔思乡情,会不会当场大哭?
“爹爹。”小加寿又清晰叫出。
宝珠大乐,弯腰有抱她的意思。加寿最近越来越重,不过宝珠也能抱起来,一直是件开心事情。但加寿避开,自己走得飞快。宝珠笑盈盈跟上,不管女儿带自己去哪里。又纠正她:“是父亲。”
加寿回头,小脸儿生动起来,还是道:“爹爹。”这两个字带给宝珠亲切感,让她想到远征的人,如果他能亲口听到女儿叫他,说不说官话,都会是喜悦。
正是农忙的季节,街上行人不多。但春暖花开,经过的人都面上有笑。热情洋溢的笑容中,加寿把宝珠带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和几个婆子打成一片,羡慕人家不用补品也身子骨儿好,见天儿的去讨教她们吃什么喝什么,平时怎么行步都做些什么。
见宝珠母女过来,老太太大笑:“又让你们找着一回。”
加寿又把宝珠带去找到袁夫人,宝珠忙着撒她的英雄贴,袁夫人和管事的出来看着农人耕种,问他们有没有需要,能满足的予以满足。
见加寿揪住宝珠衣角过来,小小的人儿笑容不断,袁夫人深吸一口气,喜悦也充满她的心间。想让加寿留下,加寿不肯,又带着宝珠去找到邵氏和张氏,她们想帮忙,正和管事的讨教事情。最后,加寿把宝珠带回房中,找到家里所有人,一脸的小得意,微微的在喘气,宝珠夸说:“宝贝儿真棒,歇会儿。”
椅子旁边,加寿一弯身子钻进去,从宽大的椅子露出小脑袋,上面已能扎下一个小小的辫子,对母亲仰着脸儿笑:“父亲,不在。”这是加寿最爱玩的游戏,高几下找父亲,炕桌下面找父亲,祖母床底下找父亲,在这个时候,她总是清晰流利的叫出,父亲。
有时候也扒窗台下寻找,宝珠看在眼中,总觉得颇有表叔阮英明,阮家小二之风。
……
四月杏花大开,空气温润得似随时把人包裹住。太原和大同中间的一个小城,有邹家的铺子,出名的酒楼叫醉太白,从三月底,就天天客满。
袁家二爷和混混们划道的地方,就在这里。
这座城,离雁门关近,离太原一条官道通到底,陈留郡王妃首肯这里,赵大人和雁门关上的人最好,这地方是他最后认定。辅国公府,宝珠对龙四龙五总有提防,并没有告之。
一个月出去的准备,不但本省内无人不知,就是外省也起来很多看热闹的人。宝珠的马车悄无声息掩在众人中进城时,见到几个人大骂:“进城还收钱?没有道理!”
宝珠在车内道:“收钱才给进城?”
守城的人回话,见官道上来的人多,高声叫上一回:“列位,我们不收进城费,收的钱包括帐篷每天供应的食水。已包下客栈的,可以不收。没包下客栈,能找到住处安身的,也不收。但敬告各位英雄,城中不管大小客栈居民空房子,以至于两间寺院,一个尼庵,数间倒了的破庙宇,都住满人。不买帐篷的,只能大街上过夜。”
在他身边的人,两个人抬起帐篷,展开来给人们看。左边的那个人吆喝道:“邹家老号,童叟无欺哟,这帐篷,刀砍不破,剑刺不穿,您在这里能用,回去路上也一样能用。野旷天低树,天清月近人,说的就是住帐篷了,您住客栈里,能看懂这诗吗?”
宝珠扑哧一笑,红花最近略看古诗,忙打听:“奶奶笑他念的不对?”
“江清月近人,这个胡诌的,自己改成天清月近人。”宝珠轻笑。红花琢磨一下,对伙计反而多看一眼:“这人机灵,这是邹家的伙计,奶奶你看他那店小二似的劲头儿,他要是说江清月近人,让人住江面上,可哪里能安放下帐篷?”
万大同守护在车外面,听主仆在车里羡慕:“邹家借这一回,能挣不少银子。”红花冒出一句:“我们应该分钱吧?”万大同也忍住笑。
红花这小丫头,你这才发现这里面也能生发许多银子?和万掌柜的相比,还是不精明啊。精明的万掌柜把头高昂,他把酒水全让邹信付,宝珠初时还难为情,红花听过也难得夸万大同会办事,也不想想,精明的万掌柜自然是看出这里的好处,才会这样办。
邹家一味的吃亏,他肯吗?
宝珠打消红花分钱的念头,笑道:“我们是让别人内讧的,可不能自己先生分。”但宝珠也嘟嘴,对红花叽叽哝哝:“记下来这件儿,做生意的门道可真多啊。”
邹家有人接车,把宝珠红花引进去。进城的人非常多,万大同跟在车后面不怕有人认出。从进城外的十里路开始,就有人同行,不仔细看,都像一窝风来的。
车的另一边,赵大人便衣斗笠,压住面庞,带着几个手下,在这里。
在他们的后面,一头大骡子上面,坐着旧衣,还打两个补丁,老侯手执一卷书,春风吹起他的白发,整一个落魄到老不成事的穷酸文人。
一个家人愁眉苦脸,似跟错主人穷一生的那种,手执棍棒在后。穷人赶路带家伙防身,也没有人起疑心。四面散落的人中间,不少人机警的四处看着,这是老侯和赵大人安排的人。
宝珠早一天到来看热闹,还是女眷打扮,有孔青和万大同,主仆百般放心。但袁夫人不放心,选出二十个家人便衣跟随。老太太不放心,把跟来的男家人全让宝珠带上。
邵氏跟着老太太和亲家太太来的,料想国公府上和郡王府上无事,随身进京两个陪嫁男人只带来一个,也给了宝珠。张氏带一个陪嫁夫妻,把男人也让跟上宝珠。
这就给邹家增加点儿小麻烦,他们要安排吃住。
今天的这城,可是寸土寸金,按邹家的意思,想把大街上空地也卖钱,就差吸这城里空气也卖成钱。当地衙门倒是愿意,邹家今天交的税可观,也给他们白吃白喝。但思来想去,怕来的英雄好汉们要骂,还没和混混们扯清楚,先和看热闹的要打群架,邹家这才作罢。
宝珠的住处,就在醉太白的楼上。最好的房间,丫头们前一天到来,早就收拾得干净。因为丫头太多,没有人猜是那英雄气概的袁二爷。
袁二爷大撒英雄贴,能用许多丫头吗?官家少爷有这作派,但谁会在英雄好汉们面前表露。偶然进出有人见到,也无人怀疑。主仆住下店,宝珠催着换衣裳,换上两件布衣,装得不穷不富的,孔青怕人认出来,也不带上。反正就在这酒楼上吃饭,只带上家人几个往前面来。
万大同,早就和邹家去商议事情,不在这里。
这酒楼生意以前就好,今天更是人满为患。客座在客栈前面,就得从楼下上去。离楼梯口有很远,见四个孔武有力的小二在那里。宝珠和红花下巴快要掉下来,跑堂的伙计都要膀大腰圆的了?这要是传起菜来,准保的楼板当当作响,力气用大些,会不会楼板踩出个洞,掉楼下碗里。
再一看,不用孔武有力的小二也不行。
一拨人走上来,足有十几个。四个小二挺身上前,把楼梯口一封,抬起双手先作阻止:“客官,大爷,楼上满座儿,楼下请,楼下坐着闷气,前面杏花树下面,老槐树下面,有的是地方,”
“放屁!”
“直娘贼!”
“辣块妈妈!”
“老子们偏要上去!”
骂声潮水般出来,听得宝珠主仆干瞪眼睛,不知道听谁的好。骂声出来没几声,拳头就招呼过来。几个小二难怪孔武有力,全是练家子。拳来拳挡,脚来脚回。
很快十几个会合过去,硬是没放一个人上楼,但楼上估计也坐不安稳,楼梯口打架,全楼都是震的。
家人们担心,低声道:“奶奶,咱们站安全地方。”把宝珠主仆挡住。红花怕看不见,踮着脚尖。宝珠也怕看不见,伸长小脖子。这里的热闹是从没有见过的,对宝珠来说最新奇不过,勾得她心里痒痒的,恨不能赶紧上楼,也许楼上往下看,就更清楚。
但现在还是原地呆着,十几个大汉加上四个小二打架,不是上楼好时机。
“各位好汉,且慢动手!”眼看越打越热闹,楼梯抖动,就差让拆散。一个人高声叫着,从远处大步流星赶来。宝珠推红花:“快看快看,”
见来的人精瘦,个子也不高,但步子奇快,好似在水上飘,一眨眼间就到面前那种。凌空一跃,就从大汉头顶迈过去,落到楼梯上。
宝珠红花直了眼睛。
他落的地方,在楼梯扶手那方寸之处,又窄又小,站得停停当当,对下一拱手,满面含笑:“好汉们,楼上满座儿,列位来得晚,听我报一报,这上面是金刀六老爷的坐儿,盛远、长全、绿林三家总镖头的座儿,袁二爷的座儿……”
哗哗啦啦报出来一堆,又加上他露出这一手轻身功夫不错,有人把他认出来,叫道:“原来是云里苍鹰周三爷,你什么时候成了邹家大伙计。”
嘲笑声出来一片。
周三爷不气不恼,继续含笑:“这一位,莫不是镇地府吴爷?让您和兄弟们见笑,我不是邹家请来,我是袁家二爷请来,帮帮场子,各位请给我薄面,外面去坐。”
既然是二爷的人,二爷宝珠瞪圆眼睛看了好几眼,是她的人她得先认得才行。
袁家二爷的人,有邹家托她的名义请的,有万大同请的,有赵大人请的,一时不能尽述,宝珠自己也认不清楚。
周三爷面子不错,下面的人唉声叹气:“好吧,我们外面去。”人堆里,有人不服气。趁大家转身,冷不防的飞起一枝镖,打向周三爷肩头。
黑线一条,别人看清楚时,已到周三爷面前。
周三爷手指一抖,已接在手中。对下面一笑:“黑镖钱进,好手法!还你!”把镖破空原样还回。那人接住,自知丢人。他以飞镖成名,这么近的距离,还让人接住,这就不敌,满面涨红随人走开。
“啊哟!”宝珠和红花的惊呼声这才发出,真是太快了。
红花干咽口唾沫,更把宝珠挡住。但不肯服这些人,嘟囔道:“再快,也没有我家小爷箭快。这要是我家小爷射的箭,谅你也不敢接。”
宝珠眉开眼笑:“红花儿,你说得再对不过。”
带路的邹家人请她们上去,上去见正中三桌没有人坐,别的座位全有人。宝珠和红花是坐到雅间里去,带路的人道:“到明天,雅间帘子全拆下来,楼上全打开。”
今天还有个帘子,让主仆能独自喘口气儿。
吃到吃着,楼上震动一回,楼梯口又打起来。没吃到一半,楼上震动足有四五回,每一回出来,宝珠主仆赶紧的去看热闹,把楼栏杆都渥成温的。
这一天见过很多好汉,也见过许多侠女。听过以前没听到的言语,听得主仆下楼回房,大脑都有空白处。那些话是能想还是不能想?
宝珠感叹,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这话说得真不错。
当天夜里,稀奇古怪的声音直到半夜,响彻半天空。一开始还让人吃惊,后来索性呼呼大睡,养足精神对付明天。
……
一早起来,外面就排山倒海似的动静。宝珠已经见怪不怪,对着镜子正在试衣裳。在家里准备许多衣裳,今天穿哪一件还没有想好。
总算想好,又把簪子挑上一回,已经早饭时候过的有一半。
带路的人候在门外,见房门打开,走出一个形容俊美的公子哥儿,他一袭天青色罗袍,扎织金绣腰带。邹家带路的这个叫邹全,不由自主的吞口水。
二爷又不是吃的,为什么他要吞口水。也许二爷的白脸蛋子,让邹全想到白生生才出来的糕饼。
酒楼客栈外面都挤出许多的人,都等着看二爷的风采。
“听说早就到了?”
“多大年纪,什么模样?”
“你问我我问谁,我又不叫袁大,我怎么知道?”
“袁大又怎么样?”
“袁大是袁二的哥哥,笨蛋,这个也不知道!”
笑谑声中,见邹家在此处的掌柜们,往这里走来。客栈里面也早转的是人,都在打听袁家二爷住哪里,想早看一眼。
邹信走在最前面,有几个认得他的人出声招呼:“大掌柜的,去见二爷?”
“是啊,”邹信乐呵呵的生意人笑容出来,对着一个院门只扫上一眼,就招呼掌柜的站住,道:“二爷出来了。”
目光,齐攒到这一处。有人瞪直眼睛:“真的是那一位?”丫头带得最多的人。
心思才想,就见到一色儿的水红柳绿先过来。走在最前面的丫头,水红色衫子,抱着的东西让人大跌眼睛,是个水青色绣红花的锦垫。
这显然是坐下用的东西,这一出来,就让人屏住呼吸,心里都闪过一句话,这宅门里的少爷,离开这些不行吗?
第二个出来的,是浅绿色衫子丫头,肃然捧着一个茶盘,茶盘上盖个锦帕,下面是茶碗。这一位,茶碗也自己带来。
第三个出来的,是拂尘,显然是预备二爷坐哪里,好拂灰用的。
第四个,捧着唾盒。
第五个……
袁二爷还没有出来,先把人看得快累死。再看邹家掌柜的们,倒没有半点儿不耐烦,他们笑着互相说着话,只看他们神色,就知道离这位二爷出来还早。
看热闹的人私语的心都快没有,来的大多是豪迈汉子,一碗酒一秒就下肚那种。看到这里头痛肚子痛脚痛的全出来,心想按这样走下去,只怕到中午他也出不来。
果然,丫头后面出来的,是十个佩刀的家人。清一色黑衣裳,绷紧面庞,不慌不忙的往外面来,分两边站住。有人松口气,心想二爷这就出来了吧。
再出来的,是两个中年人,孔青和万大同目不斜视,一左一右的出来。
“那不是万大同?”
“他真的是别人家里奴才?”
“谁把他弄到手里,算是一个金矿。”
有几个生意人认出万大同。
本以为下面出来的该是袁二爷,没想到一个伶俐的少年,往外面一跳,白净面皮在众人面前一闪,往里面欠身子:“掌柜的全候着呢,有请二爷。”
别人呼口气,这个也不是吗?
红花暗松口气,好在没行女人礼节。要拱手,要拱……跟加寿姑娘过年讨钱那模样就可以了。
邹家掌柜的迎上前去,最后一个出来的,这个才是袁家二爷安宝珠。
杏花徐徐落下,几点在她衣上。天青高远,明媚春晚。拿这些来形容众人第一眼见到的袁二爷,可能有些人还不满意。
他们先让二爷的仪仗给震住,在心里蠢蠢欲动地百般猜测后,再见到其人,生得白,生得好,生得无可挑剔,就生出如杏花,如青空,如白云的心思。
怔上片刻,直到见到一堆后背,纷纷才反应过来:“二爷在往酒楼上去。”那微一瞥下的好面容,似叶底花苞,在心头一闪而过,有深痕,但再回想,就如年年见到的杏花林一样,中看的,灿烂的,是什么样子的,具体形容如真,有点难。
后面没挤上来的人问:“二爷长什么模样?”
“就那样。”就那个最中看的样子,反正你要形容,就那样。
酒楼下面,宝珠让截住。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上前来,离得老远陪笑:“我家主人说是旧相知,请二爷过去说话。”宝珠喜出望外,认出是郡王妃的丫头。
一辆普通的马车,前面也有家人围随,停在树下。嫣红的杏花瓣儿落下,陈留郡王妃嫣然如杏花:“宝珠,我们来捧场。”忠哥儿和志哥儿露出小面庞,稚气的脸上绷得紧紧的,忠哥儿道:“舅母,我来陪你。”
志哥儿也道:“我陪舅母去。”让忠哥儿推一把:“走开,你没有我高,剑也耍得不好,只有我能陪舅母上去。”志哥儿嘟囔:“你呀,你会丢舅母的人的。”
宝珠不解,笑视郡王妃:“姐姐?”
“忠哥儿陪你上去,让他见见世面。”郡王妃自己都是兴奋的,不次于宝珠。往车外瞄一眼,眼神落到宝珠衣上,郡王妃油然羡慕:“你的衣裳真是不错,可惜我没有备下来,不然我也可以上去看看。”
宝珠即刻欢天喜地,扯起腰带显摆:“加寿也喜欢,也给加寿做件小道袍,穿上摇摇摆摆,活似个男孩子。”嘎然,话到这里止住,随即笑得有些僵。
几个月的夫妻相聚,也没有怀上,宝珠心里已生出大面积阴影。
看出宝珠尴尬,郡王妃抿嘴儿笑:“你呀,你当怀孩子是你想就有,要是都这样,送子娘娘面前谁还烧香呢?”这话把宝珠提醒,宝珠凑近郡王妃耳边:“外甥们都相差的至少一年以上,这是姐丈不在家的缘故?”
“反正你别急,急不来。”郡王妃笑着要捶宝珠:“你少拿我作对方。”那时候的郡王妃比宝珠还要急。虽然她头生的是男孩,但至少生下两个来,郡王妃才觉得安心。
宝珠笑着说不再说,带着忠哥儿下马车。
对贵公子们来说,和好汉们打交道并不多见。郡王妃带着府兵特意来帮场子,也想让儿子见识见识,今天这场面是书本上学不来的。
邹信就知道宝珠又来帮忙的人,但马车普通,他也不敢去想郡王妃之尊竟然会到这里。
见小公子昂着头,先就一个气势过人的架势,从邹信开始,都不敢慢待忠哥儿。哈腰拱一拱手见礼,忠哥儿老气横秋的还拱手,大声说道:“还礼了!”
宝珠忍住笑,还真的有个大人模样。
这个时候,城外官道上,马车行人增多。一行人马,为首的人年有六十开外,眼睛一瞪,好似星辰般亮。他后面有一个人背着金光灿灿的一把金刀。
见到的人都避开,金刀老六到了。
又一行人,都是青衣短打,为首也是一个老人,精神抖擞,有人认得他,也让路给他。这位是绿林镖局的老镖头邱行忠。他出身绿林,后来洗白白,从不认为自己绿林出身为耻,镖局名称,就叫绿林。
袁二爷的贵客,陆续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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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锅要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