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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来我看,”皇上语调平平。就有一个太监走过来,袁训必恭必敬把考卷呈上去,重新跪在地上候着。
殿内的举子们,有一多半儿地分了心,他们不敢明着抬头,却能见到脑袋微动下,是想窥视又不敢的模样。太子宅心仁厚,忙对主考官示意一下。主考官肃然地宣道:“专心!”
这些人就红了脸,把心思重回到考卷上去。
太子暗暗松口气,想跳回龙门不容易,你们还是安心做自己的。得见天颜分心可以理解,但定力还是最重要的那条。
他再看看跪地等候的袁训,太子有了笑容。表弟一向是快捷的,“快捷”这两个字是他在进金殿以前,才对皇帝回过的话。
太子虽没有想到皇帝会查看袁训,也没有想到袁训做得这么快,但袁训在他府上多年,太子殿下对他还是放心的。
书写声重新起来,殿内转为安静。中宫则在偏殿内紧张起来,她指甲掐在茜红色折枝牡丹的宫衣上,把那牡丹扎出一道印子,而自己还没有发现。瑞庆小殿下感受到母亲的心情,也无端的担心。
她还小,不懂得自己心头微微一紧也叫担心。在小殿下看来,她就是想去问个明白。瑞庆殿下就悄悄的溜进金殿,等到中宫见到,见女儿已经对着皇帝走过去。
中宫莞尔,知女莫若母,她完全知道女儿过去是作什么的。
皇帝见到殿下过来,伸手让她到膝上来。瑞庆殿下坐好以后,对着皇帝手中的试卷瞄瞄,才要发问,见皇帝微笑:“嘘,”
小殿下也回道:“嘘,”再对袁训做个鬼脸儿,意思你看,我帮不了你。袁训垂首跪着没看到,太子殿下对妹妹阻止的笑笑,让她不要捣蛋。
“袁训!”皇帝把试卷看得很仔细,等到看完也就一两刻钟出来,他即刻就唤。袁训忙回道:“臣在。”
皇帝还是语气一般:“听说你和人打赌,说这一科你一定会中探花?”这个赌凡是在京里出身的人都知道,由京外来的人虽然春闱以前就到了京中,但没有消息渠道,他们是头一回听说。
不少人又诧异的动了身子,又来听袁训怎么回答。
“是。”袁训回道。
皇帝略带上训斥道:“还没有考,怎么就这么的大胆,认定自己会中探花?”余伯南听得清楚,也在心里为这个窃珠贼捏一把冷汗。
听袁训从容回道:“回皇上,这是臣大胆与人打赌,也是臣内心所盼。”
“哦?”
“臣是读书人,科举不但让臣得以报效朝廷,高中,也能让父母得宽慰。”袁训回道。
皇帝再问:“那你怎么不和人打赌说中状元呢?”袁训再回道:“道德经上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状元乃天下第一人,臣自知不能。又是与人打赌,若说得低了,又折损自己志气。臣知自己常是不足,须常得天地教诲圣人教诲尊长教诲,是以,臣大胆说中探花,是臣大胆,请皇上恕罪。”
“呵呵呵呵……”皇帝听完就笑了起来。小殿下扯扯他的衣袖,脆生生问道:“是中了探花吗?”
她的嗓音在笑声里也是分明的。而举子们不能抬头观看,都有些意外。这嗓音是个小女孩,这是公主?
就是冯尧化那样的稳重人,也差一点儿抬头去看。
不是殿试,有很多人终生见不到皇宫是什么模样。而不是今天,也有很多人不会听过公主声音。
这种分心就是难免的。
听皇帝和小公主开玩笑:“瑞庆也想他中探花?”瑞庆殿下一向是话出来得快,今天却慎重起来。
她歪着小脑袋沉思,皇帝和太子都含笑等着。
“嗯?他中与不中的话,瑞庆是不敢乱说话的。”小殿下乖巧起来,那乌溜溜的眸子更惹人疼爱。
“瑞庆只是想知道知道他能中什么?若是不能,也就不问了。”
皇帝大乐,抚住女儿再问:“小公主是朕的心爱女儿,怎么就不能乱说话了呢?”瑞庆殿下笑眯眯:“是袁师傅说的,他说科举是选拔人才的地方,旁的人是不能乱插话的。”
又有人乱猜,袁师傅是谁?
袁训抽抽嘴角,小殿下若是可爱起来,也是相当的可爱。这一回,她倒不叫坏蛋了。
“好!”皇帝先夸奖自己女儿,再让两个主考官上前来,把袁训的试卷给他们去看。两个主考官看过点头,作了一个小小的点评。皇帝就道:“取笔来吧,”太子亲自送上御笔,瑞庆小殿下屏住呼吸,看着皇帝亲笔在试卷上写下“一甲第三名”,生动的嫣然笑起来。
“袁训!”皇帝放下笔,对袁训微微一笑:“公主最近长进许多,你这教习亦有功劳。你这名次,先给你开了吧。”
袁训自然是一脸的喜出望外,跪地谢恩,又谢过太子和瑞庆殿下。至此,不知道的人才知道这一位敢夸口说中探花的人,还是小公主的师傅。
皇帝亲笔点一甲,自古就有。袁训春闱中在第五名,文章早流传出来不是草包。他当众回奏,又蒙御笔亲点,更没有人认为他有什么关系有什么人帮着说话才是。
要有,也是嫉妒。
这一切,全是*裸在人面前。
要有人说他是沾小殿下的光才中探花,那你就看错了。袁训春闱中时,没有小殿下;奏对时,没有小殿下;试卷交上去以前,也没有小殿下存在。
不能因为小殿下说了几句话,就把他自身的好处全都抛开不看。
当下赐酒,本科头一个中的人就此诞生。
袁训谢恩过,就此退出殿室。头一个过来的,是中宫身边的大太监任保。任保笑得眼睛只有一条线,近袁训身前低声道喜:“小爷你还没有考,我就知道你是高中的。”袁训取钱赏他,正要走,见另一个人来了。
瑞庆小殿下小脚步“噔噔噔”地过来,一脸的小得意:“坏蛋哥哥,要是没有我,你这探花可不好中吧?”
袁训对她实在了解,一脸诚恳地问道:“殿下要什么?”
“给我放大假,以后不许再让我看书,天天买外面的煎饼果子给我吃,让宝珠嫂嫂绣帕子给我,要比你的好…….”小殿下一口气提出若干的要求,由流利和熟练程度可见她酝酿很久。
袁训听一条点一下头,就在小殿下心花怒放以为他全答应的时候,袁训慢条斯理请了个安:“请殿下回去看书,先把四书再重新看一遍,等我当值时…….”
“坏蛋!”小殿下一溜就走。走开十几步,回头再道:“坏蛋!下一回让你中不了!”任保笑了:“哪里还有下一回呢?”他对着袁训再请了个安:“小爷,你就要得官,这事儿可让人乐死了。”
袁训内心中,也是深以为然。
这事儿,可让人乐死了。
他走出宫门,又遇到认识的侍卫们对他道喜。消息传得十分之快,这也不是什么隐密不能传的话题。出去上马,袁训长长呼出一口气。
总算,科举这档子事情到此结束!
他是科举出身,他是金殿得中…….以前那些流言,什么太子眷顾,什么裙带关系,袁训心想,让它们全化作春风走了吧。
马到长街上,袁训开心起来。达成目标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快乐。幸福像温和的电流触遍全身各处,把心情衬得美妙无比。
别说此时是春天,人心本就飞扬。
就是下冰雹,袁训也是愉悦的。
他回去后见过母亲,袁夫人也喜悦无比,让他去见宝珠。走在房外面,袁训就又想“泛坏一下。
他把笑容一概收起,把衣裳也扯得凌乱几分,垂头丧气揭帘而进,活脱脱一个失意人。
宝珠正在榻上坐着,手中握着针指,面上想着夫君。冷不丁的见他进来,宝珠说不吃惊是假的。
“这天?”才是下午。
宝珠因为不懂科举,事先向孔老实打听过。孔老实告诉她一早进宫,几时做完几时出来。宝珠就问是几时?孔老实说赶晚上出来的也有,回来晚了只管放心,那试卷必是精心的在做,精心的东西,哪能不费功夫?
宝珠正用心思跟着想像中袁训的笔走,又盼着他回来,又盼着他精心的做,就见到帘子一动,表凶进来,那脸上沮丧难奈,像是走夜路遇到鬼。
想也不想,宝珠迎上去。针指从手中不管不顾的丢下,没掷中针线筐,沿着边落下来,可见主人的心慌意乱。
宝珠也不管了,扑过去抓住袁训衣袖,焦急地问:“出了岔子了吗?”袁训惨兮兮模样:“呆子宝儿,我我……”仿佛说不下去。
“别急,你慢慢说。”当丈夫的,在正常情况下,不言而喻是妻子的主心骨。表凶是宝珠的主心骨,他慌乱起来,把宝珠惊得魂飞魄散。
好在她一直是有主见的人,定定神,却没意识到慌乱的人都手心温度不定,表凶的手还是温暖稳定。宝珠只扶袁训坐下,倒茶送到他唇边,强自镇定:“有我呢。”
她面色都白起来,却还能道凡事有我。袁训忍住爆笑,同时在心里给宝珠记上一顿肥打。这呆子也不想想你家夫君有那么差吗?
有吗?
他故意地更六神无主模样:“起先是好好的,写到一半,就想宝珠,”
宝珠惊愕!
“想宝珠时就分了心,袖子压住砚台没看到,沾了一试卷墨汁。主考官见到就大怒,说我污了试卷有失仪之罪,说我不小心。”
说到这里口渴,在金殿上话说得多,倒不是有意卖关子,袁训就着宝珠手喝茶。
宝珠等不得,看着他喝完,就追问:“污了试卷,就不能再换一张?”
“呆子宝儿,”袁训弱弱地道:“当时我想你,”
宝珠直了眼睛,你没事儿不想功名,想宝珠做什么!很想给他脑袋上敲一下,又想到这个人这么的惨,回到家来宝珠要安慰他才行。压压这想打人的劲头,宝珠还是一脸的安慰:“下面呢?”
“想宝珠就没心思好好的回话,”
“啊?”
“只停上一停,主考官又不愿意,问我魂不守舍在想谁?”
“是啊,你不该乱想我,但是你有没有好好回答,找个好理由告诉他,解开他的怒气。”
袁训更可怜兮兮:“当时想宝珠,哪有心思回他话?”
“那你怎么回的?”
“当时想宝珠……”
宝珠都急了,作什么你要想宝珠想宝珠呢?难道让人撵出来……回来的这么早,是因为想宝珠而出了差错……
才到这里,外面有卫氏和红花过来的脚步,全是急步,嗓门儿是快乐的,比平时高起来:“爷中了,果然是个探花,御笔亲点……”
她们在厨房里准备给袁训接风的晚饭,忠婆婆太喜欢,想到厨房里人还不知道,大门上顺伯只怕也不知道。
小爷没有不先回夫人,先告诉下人的道理,忠婆就在袁训调戏宝珠的这一会儿功夫,把家里人全告诉一遍。
卫氏当时看着汤,红花手中揉着面,听到一个中探花,丢下汤抛了面,奔着往房里来。
还没有走近房门,才只嚷上这么一句。房中一声大笑,接着有“哈哈哈哈……”狂笑声出来。再就稀里哗啦的乱声音,奶奶宝珠在嚷:“你又欺负我,看宝珠这一回打你!”
春天门帘子单薄,这动静清晰可闻。
卫氏和红花停下步子,不解地互相看看,都纳了闷儿。
小爷高中,奶奶还说他欺负…….
卫氏恍然大悟,红花点头明白。卫氏对红花道:“我们还去揉面,”红花亦同时道:“还有那汤要看着火候,”
两个本想道喜的人都知道现在不方便进去,依着刚才的动静来猜测,爷高中回来太过喜欢,又和奶奶在玩耍。
房内,已经不是玩耍。宝珠气得脸儿红红,握着戒尺追着袁训满屋子跑。袁训带着她先在房里转了一个圈,再就三把两把上到梁头上,坐在大梁上安全,宝珠是裙子宝珠没梯子上不来,袁训大笑:“哈哈,宝珠又气了,哈哈……”
宝珠把个戒尺扔上去。
袁训接住,放到梁头上,再次往下大笑:“哈哈,呆子宝儿又气了,”宝珠恼得不行,见一个回纹高几上摆着瓶,插着鸡毛掸子,拿在手上对着梁上气势汹汹:“你下来!”
“你上来,”袁训大乐鼓掌:“哈,你敢上来吗?”
“你敢下来吗?”宝珠挥舞鸡毛掸子。袁训更大笑:“我怪佩服你的,你拿着这个倒不像泼妇,却像个女豪杰,哈哈,你上来一个给我看看?”
宝珠气极,往上面跳几跳,去打袁训垂下的脚。可那梁实在高,袁训把脚收到梁上,宝珠连他的衣边也够不上,反而让袁训更笑个不停:“上来,哎哎,上来我等着你,”
宝珠把个鸡毛掸子也往上一扔,不管丢没丢中,往外面走,边走边道:“你等着,我搬梯子去。”出去就寻红花:“花梯子搬进来,”红花和卫氏又不管汤和面了,一个手上全是面,一个拿着汤勺子,出来就跪下:“恭喜奶奶,小爷中了探花,以后奶奶可有的是福享。”
宝珠让拘住,原地站着半天不动。
她正在安慰袁训时,外面卫氏和红花说中了,宝珠就知道上当,就没有认真听中的名次。而且今天一般不会出名次,要等考官阅卷出来才行。
此时她就听得清楚。
探花?
宝珠愣神的时候,心里就想着这个。真的是探花?她心里突突地跳,想一甲第三名岂是容易中的吗?
想这名次是今天就能出来的吗?
宝珠不要梯子了,转回房去找袁训。袁训还在梁头上笑,宝珠在下面站定,脸儿还是黑的:“你中了?”
“中了的!”袁训回答的斩钉截铁。
宝珠不相信:“殿试是当天出名次的?”
袁训手点住自己鼻子,十分的得瑟:“你当我是谁?”
宝珠继续黑着脸:“我的无赖夫君!”
“错!对着你,是无赖的;对着书,”
宝珠抢白他:“是顽劣的是吗?”总算占住一句上风,宝珠说过抿着嘴笑:“没羞,今天就敢说中!”
“就是中了的中了的,”袁训在上面装发怒。
宝珠在下面笑嘻嘻回:“没羞没羞没羞,”她还是不相信。
夫妻正在吵闹,隔窗忠婆说话:“小爷奶奶,夫人还在喜欢,太喜欢了,让小爷和奶奶过去,要赏东西呢。”
宝珠先噤若寒蝉,袁训见到笑得不行,先一本正经回忠婆:“我们就来。”忠婆早听到小夫妻在房中玩闹,也不等,先去了。
袁训在梁头上伏身往下:“我可下去了啊,”宝珠喜形与色,见鸡毛掸子丢在地上,是刚才没扔中表凶落下的,取在手中仰脸笑:“你下来你下来,”
袁训纵身就跳,宝珠吓得丢了掸子,双手捂住眼,尖叫阻止:“小心!”下一刻,她落到温暖的怀抱中。耳边是表凶调侃的语声:“小心你打我是不是?”宝珠还没有动,脑袋上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袁训笑骂:“敢小瞧我,嗯?以后敢不敢了?”
宝珠揪他耳朵:“以后敢不敢吓宝珠了?”又自吹自擂:“宝珠正在家里想着你必中,一直这么着想,一不小心让你给骗了,并不算你能,”
夫妻嘻笑着去见袁夫人,袁夫人亲口说过,宝珠这才算信得不能再信。袁夫人又找出一件首饰给她,又把一块玉佩给自己儿子,闲聊上几句,没有一句不是欢欢喜喜的,袁训和宝珠回房。
先往安家、南安侯府等亲戚家报了喜,在家里请了一回客,说等放榜后再请一回。
……
十天以后,已有夏天的模样。宝珠早饭过,见院子里花开得好,叶子也更浓绿。收拾针指和红花坐在廊下。
见院子里走来一个人,三十岁模样,是卫氏的弟弟卫大壮。宝珠就问红花:“昨天你没有把月钱送过去吗?”红花道:“送了的,他来,应该是别的事情。”见卫大壮在栏杆外面行礼,果然道:“街上放了榜,虽然都知道小爷早中,我还是来告诉奶奶一声,又有一个天大的喜讯。”
话到这里,见袁训从外面进来。宝珠忙止住卫大壮:“等下再说,”卫大壮从到京里,一直在宝珠铺子上看门。对袁训的说词,是卫大壮给人帮工。
袁训也不揭穿宝珠,也并不拿这件事情生气。此时他在杏花树下远远的招招手,就往袁夫人房中去。宝珠兴头上来,最近像是家里全是好事情。又想表凶回来就去见母亲,一定又是好事情,丢下红花和卫大壮,追上袁训,露个脸儿笑靥如花:“要说什么?”
“你们主仆鬼鬼祟祟在说什么?”袁训不时要将宝珠一军。宝珠每每总心虚一下,但想到宝珠挣了钱,还不是会给表凶置办东西,就腰板儿又直起来,嘟嘴道:“从没有鬼鬼祟祟,”袁训接着打趣:“从没有做过贼是不是?”
宝珠就不依:“几曾做过贼呢,”袁训忽然想到余冯二人都骂他窃珠贼,就道:“我是当贼的,你不当贼这怎么行?”
说话间,两个人到了袁夫人门外。袁夫人在休息,就椅子上坐着。这几天喜悦气氛人人心头萦绕,当母亲的也不例外。不等袁训说话,袁夫人先探问道:“放榜?”
袁训点点头,和宝珠进来,道:“还有一件事情回母亲。”袁夫人笑道:“怎么?”袁训一本正经瞅瞅宝珠,道:“请母亲教导宝珠礼仪,”
宝珠歪脑袋,咦?又要和宝珠玩笑了,宝珠几时不懂礼仪?再一想是了,这一位是公主的教习,如今又中得高,嫌弃宝珠之心渐生。
宝珠在袖子里攥了攥小拳头,还要宝珠再打你一回么?虽然是个打不到,但想想又有什么。
袁夫人也怪问:“夫妻间玩笑也有个分寸,好好的又打趣宝珠为什么?”她虽然这样说,但是笑眯眯,她曾见过儿子媳妇开玩笑,十分的有趣。
袁训笑道:“不是拿她玩笑,而且还要再求母亲一件事情。”袁夫人和宝珠都来听,听袁训笑容满面,又道:“请母亲教宝珠谈吐。”
宝珠很想把脸儿黑一黑,可婆婆在又不敢,只在心里为袁训再加一条“罪状”。
袁夫人板起脸:“这话更不应该,好好的不该又和宝珠逗乐子。”宝珠心想还是我的婆婆好,看看,你以上诸话都是和宝珠逗乐子。
袁训第三句也出来:“还有第三件事情要回母亲。”袁夫人嗔怪地道:“你说出来我听着,若是说得不好,罚你扫院子里的落花。”
宝珠眯眯笑,人家是探花郎不是,探完了树上的花,再探地上的花,也是他的应当应分。宝珠寻思,给他备个新扫帚吧,免得衬不出探花郎的风采。
由新扫帚,宝珠又寻思上,再给他备件新衣裳,新任探花郎着新衣裳扫新落花……哈哈,宝珠心里乐死了。
她在心里想衣裳,袁训正在道:“请母亲给宝珠备几件新衣裳,”宝珠愕然,一下子没转过来,想这也有可能,表凶要躲懒,使唤宝珠去扫是不是?
袁夫人也疑惑:“宝珠没有新衣裳吗?”京外的田产进项不是宝珠在管?
袁训这才从容回出,他开心地道:“回母亲,中宫娘娘有旨意,说本科才子济济,御宴赐酒那天,允许中举的才子们携家眷进宫,开放御花园一角同乐一天。”
这句话说完,袁夫人忍不住一笑,宝珠是喜笑颜开,心情如放飞之雀子,差点就要当场问出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话到嘴边,她兴冲冲的改了词:“请母亲教我,请母亲带我同去。”宝珠又可以进宫了,而且这一次进宫不会再有小殿下“掳人”的事发生,而且可以亲眼见到自己丈夫帽插金花,御宴上探花,这是难得的光彩,难得的荣耀。
宝珠羞羞答答,生出难为情。家眷进宫,未必就是宝珠。母亲也在家眷之内不是吗?宝珠就平静不少,想母亲只得这一个儿子,想家眷进宫并没有说允许几人?自己去了,母亲还能去得成吗?
宝珠就涨红脸:“还是母亲去吧,宝珠看家便可。”
她很想说得情真意切,却还是泄露几分言不由衷。换成别人,估计也是这样。御花园中游玩,总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袁训对着宝珠坏笑,看你说得流连不已,担心宝珠去不成了吧?担心吧,等你担心完,再告诉你都可以去。
袁夫人则忍不住微笑,想中宫等这一天已经许久,总算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宣召娘家人,虽然还不是正大光明的以娘家人身份出现,但也足见她期盼之心。
袁夫人想自己本就爱静,幸运的托生在富贵之家,幸运的有疼爱的爹亲娘亲,幸运的有个好兄长,幸运的生了一对佳儿女,又有宝珠憨态可爱,家事从不敢擅专却又能担当,让自己得以清静。
进宫见中宫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一回宫宴上人物众多,袁夫人不耐烦应酬。就吩咐宝珠:“你丈夫说得是,给你备办几件好衣裳,到那一天随你丈夫进宫,去吃御宴吧。”
宝珠本来心里滴溜溜想着,怕自己去不成,又想到要让母亲为先,这是本分,是十分的割不舍放不下。
但听袁夫人说不去,宝珠却又焦急:“哎呀母亲,您不去,宝珠一个人可怎么能行?”宝珠忽然就承认了,她见驾的礼仪还是欠缺的。
主要是没见过,怕有不周到的地方。
袁夫人母子都笑,袁训这才道:“回母亲,说家眷进宫,每家限两人。”袁夫人不用他说也知道是这样,中宫怎么会不把这件事情办周全。
但是袁夫人也想,中宫知道自己爱静,说限两人不过是开个方便之门,而自己不去,她也应该早有预料。就道:“还是宝珠一个人去吧,”
招手让宝珠进前:“有句话我现在就交待你。”宝珠就走上前,袁夫人和蔼地道:“你记住了!”这和她平时温婉的口吻不同,话中带足了郑重。
宝珠就用力点头,听婆婆认真的道:“在宫中不管见到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吃惊!”这话,先让宝珠吃惊,但她装着没什么,再点点头。
“好了,衣裳呢,自己去办吧,首饰呢,不好太奢华,用一两件我给你的就是,”袁夫人这样说,宝珠就这样的答应。
宝珠本就是聪慧的,对袁夫人这段话能理解。
袁训不过是新中探花,而且到那一天一甲前三必定招人注目的,宝珠若戴出宫中赏赐的首饰,让宫人们认出来,会给淑妃娘娘带来闲言。
到底有些首饰,不是正规的渠道赏下来的。
袁夫人体贴的交待,宝珠一一牢记。
和袁训回房,宝珠还是没忍住问出来:“赐宴那天,淑妃娘娘会出来吗?”袁训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心想见她做什么,就浑不在意地道:“不知道,不过母亲才交待过你遇事不要奇怪,你千万记牢!”
宝珠说是,把不要奇怪这翻来覆去念上十几遍,才叫过卫大壮,问他刚才没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卫大壮要说的,也是能进宫这件事。卫大壮自问是进不了宫的,但是他兴奋得好似他去探花他去吃御宴一样,说话都不能流利。
“奶…..奶奶…..这这这……这宫可……不是乱进的……”红花掩口笑,卫氏嫌弟弟丢人。把他拉走,让他回去看铺子。送到大门上,卫氏埋怨道:“以后见到新鲜事儿,你休要吃惊!”
卫大壮更吃惊的不行,继续卡嗓音:“这这……这也不……让人吃惊?”
“不用吃惊,吃惊你也去不了,等我随奶奶进宫回来,告诉你一遍也就是了。”
卫大壮则眼睛瞪圆了,对卫氏素然起敬,惊奇太过,他倒不口吃了:“姐姐也去?”卫氏还没有回答,红花小跑着过来。
红花还小,觉得卫大壮实在好玩,就跟过来取笑他:“卫大叔,”卫氏是奶奶的奶妈,红花也以长辈称呼叫卫大壮。
卫大壮从来听到,就满面陪笑,分外光彩,他哈下腰:“哎,红花姑娘又有什么事儿吩咐我?”红花笑得肩头抽动:“没吩咐,只有一句告诉。”
“你说你说,”
“等我随奶奶宫里出来,给你带块好宫点心,你等着啊,我会记得。”红花说着又笑奔走。卫大壮一脸悲壮的原地站住:“红花姑娘也去?”
卫氏纳闷:“你那脸上是什么表情?”像是难过,又像是伤心?
卫大壮还是一脸“姐姐和红花姑娘要去跳悬崖”的悲壮,而且又口吃起来:“你你…….你们能……进得好吗…….要是丢人…….这人大了!”
在他想来,进宫就要丢人,丢人就要触怒,触怒了以后,跟跳悬崖差不多吧?在这个风和日丽,暖风频送,喜事儿不断的日子,独卫大壮是悲壮的。
卫氏把他骂走,自己往里回转,一面走一面怨,这般不上台盘的,早知道不应该让他来。再一想不让兄弟们来,不就更没见过世面。
卫氏就又笑了,双手合十念佛:“菩萨保佑,我跟个好姑娘,我家姑娘啊,是有福之人。”转去小佛堂里烧香,却见忠婆和红花都在那里。
忠婆在左前方烧香,拜一下念一句:“菩萨保佑,姑奶奶是有福之人,”红花在后面跟上:“菩萨保佑,姑奶奶是有福之人,”
两个人都保佑姑奶奶,却分别是两个人。
红花还多出来一句:“菩萨保佑,红花跟了有福之人,”她打个寒噤,要是红花是紫花……那日子就有点儿惨不是?
紫花在文章侯府打个喷嚏:“是谁在说我?”她正走过小桥,拱桥上高,远处匆匆走来的那个人就看在眼中。紫花更打个哆嗦:“我的娘啊,夜叉来了。”那是最近气头儿高的太太们之一,四太太。
四太太说话从来难听,紫花避到小路上,一径走回掌珠房中。
邵氏独坐窗前,正在忧愁。见紫花回来,急忙问道:“东西给老太太送去了?”紫花道:“送了。”但是不乐意地道:“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这般客气,从我们二月里搬来,不过两个月出去,倒送了几十回东西给人。”
这东西,有给老老太太的,有给老太太的,有给侯夫人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的……
邵氏就松口气,有了笑容:“这样才好,掌珠呢是个暴躁脾气,她能当家的,可也能让人说不好。她就是那刚的一面,我得给她当柔的那一面,”
紫花不得不告诉她:“送人东西也未必就有人说好,老太太房里丫头都有话说,”紫花想到那段话,实在让人不舒服。
老太太房里的杏花道:“我一早巴巴望着,一天不见紫花来,我就想着你。”然后又撇嘴道:“奶奶是厉害的,我们家这哪是娶媳妇,分明是娶一对母女,饶是添了你们家奶奶,又把你家老奶奶也接了来,她没地方住了吗?厚着脸皮往我们家。论理儿,你们也该三请四请的,只是请完了老太太,我们的可在哪里?”
不知趣自觉的人大有人在,见倒便宜,总想伸手。
紫花不敢惹杏花,回来告诉邵氏。邵氏说家大人多,尖刺的人总是有的,反而让紫花不要说,犹其不要告诉掌珠,怕掌珠生气,为一个奴才的话和这个家里的人生分。
紫花心想,奶奶是刚强的,老奶奶你也太软弱才是。跟着这样的主子进文章侯府,紫花自觉得气天天受不完,日子暗而无边。
邵氏呢,对她也一样的好。说紫花累了,给她点心让她坐下来吃。她自言自语道:“二老爷和四老爷总是不好,听说二老爷罚俸,四老爷也一样的罚俸,二太太四太太心里必然是难过的,送个什么去,又不能太花费,又能安慰她们?自然太少了也不行,太多了我给掌珠就存不下钱,也不行。”
紫花一口点心噎在嗓子眼里,心想这个家里的人全当你是外面的刺,怎么老奶奶还以为自己是这个家里的调停兵?
您还想着帮二太太和四太太和好吗?
四太太是什么人?见到紫花常往老太太房里送东西,又有老太太房里人会告诉她,四太太早就对紫花冷嘲热讽,没有说到邵氏面前来,就是想占邵氏那一点儿送东西的小便宜。
紫花倒不是聪明绝顶,是她听过好几回话,以至于见到四太太就怕得躲开,四太太为人也就一目了然。
见邵氏还在想主意,紫花却想怎么回一句,让老奶奶打消这想法才是。
外面有脚步声,韩世拓在院子里就嚷嚷:“夫人,大喜的事儿,”掌珠出来,亦喜上眉头:“四妹夫中了第几?”
如今这一对夫妻还能有喜事情,就只是袁训的殿试。
掌珠不用问是知道袁训中了,还有就是韩世拓这两天总在说放榜他要去看的事情,不用再多猜测。
“一甲第三名,探花!他和阮二公子打的赌,他赢了!”
邵氏慌慌张张出来,手扶门边先念佛,再喜笑不尽:“套车,快,我们去见老太太道喜去。”
安家,也慌乱起来。老太太急急穿衣裳:“套车,别耽误我出门儿!”张氏则还在追问孔青:“我女婿呢,我姑爷中了第几?”
玉珠翻眼:“我们先去宝珠家里贺喜,再问又有什么!他若不中,可是我一生的笑柄。”张氏就过去要打她:“小人儿家乱说话,呸呸!你才不中,你一辈子都不中!”
大街上,今天又是个热闹日子,看榜的,贺喜的,买东西去贺喜的骆驿不绝。阮家小二在马上鼻子朝天,没有我和他打赌,他能中吗?
袁兄啊袁兄,不想小二的一番福气,却让你用上了。
他的兄长阮梁明每瞅他一眼,就想从马上摔下来算了,也比对着兄弟这得意洋洋舒坦。这是人家中的,小二与你没有关系。
袁家又摆了一天酒,太子没有来,瑞庆小殿下生气坏蛋哥哥不识她的好人情,又有家眷能进宫,中宫也没说让她来,她也没来。但还是宾客盈门,把酒吃到晚上。
天黑以后,禇大汉来送礼,这一回不敢让方明珠自己送。但不认得门,又怕袁家不认得他,就与方明珠同行。
这一回是铺子里买的表礼,几大包子细麻绳扎就,上有大大的喜字。宝珠从不拿大,见褚家又来,亲自出来见他们。褚大汉表示自己卑微,不敢进去,宝珠就让他在大门内的客厅上,那寻常招待来往人下人的客厅上坐,找一个没有人的,宝珠陪着他们进去。又因为有男人,让红花去请袁训,又怕袁训不肯来,就让红花传话:“愿不愿意来?有个男人,我也不能陪坐,你不来,我就要进来,让他们拿了回礼就走吧。”
袁训正离席散酒,居然有兴前来。他偶然动的是好奇心,想看看是谁能把一个从不知感激,认为别人对她好是应当,对她不好就叫大逆不道的人教导过来的,想来那亲戚中的亲戚方氏不会一下子变成明理之人,但能让她改变,也属不易。
又要防备的是,别是另外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借着装个好心肠,以后还要讹诈更莫须有的。毕竟方家落魄,而安家袁家都过得不错。
为了宝珠,袁训过上看上一看。
见褚大汉身高八丈,眸正神正,一看就是忠厚正气的人。袁训窃想,方氏能嫁给他,也算是坏运气要去干净,好运就要到来。
只要这不是逼迫嫁的,就是方氏开了窍。
见褚大汉十分恭敬,袁训的待客之道就出了来,让他往席面上去坐。褚大汉还是不敢去坐道:“自知身份不配,本想只道个喜就走,又要谢过上回奶奶让红花姑娘送的回礼,这就自己过来,污了大人门第,实在不安。”
袁训见他执意不肯去坐,就让红花取酒菜,大杯与褚大汉对饮三杯,让宝珠回礼还是五两银子,打发他们出门。
褚大汉夫妻走出门,见月色正好,方明珠是欣欣然得意的,一得意就又牛皮吹出来:“我和宝珠在家时,是最好的。”
褚大汉却只暗想,都说贵人贵人的,果然与别人不同。换成是别人,只怕不肯理我。想岳母还说人家不好,人家却是半点儿礼都不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