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毫发濡墨醉题诗

葡萄吃狐狸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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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天华本就是个纨绔子弟,成天拈花惹草,喜流连烟花酒巷,家世显赫才进了水云书画院。

    画艺平平,生于公侯之家,耳濡目染,有意无意中内心多多少少也播下一颗不算好,亦不算太差的文艺之种。

    习惯了喧嚣,他便害怕宁静,害怕孤独,每当他沉浸在文艺之中会不由自主全神贯注,茶不思夜不寐。

    他讨厌,甚至憎恶这种专注。

    是以,每当这颗种子将要破土而出之时,他便会全力压制,强迫自己去醉酒欢歌,求一夜之欢。

    他嚣张跋扈,光明正大,骄奢淫逸,极负张扬的成为家中最出名的窝囊小侯爷。

    莫说长辈,便是摇篮中的小侄也要呸上他两口,“白瞎这么好看一张脸!窝囊废!”

    有对他恨铁不成钢的,有幸灾乐祸的,亦有躲在角落看戏的,就看什么时候他犯下滔天大错,一举将他踹下马,好叫自己成为侯位继承人。

    是以家人都叫他:“败子!”

    在清平镇匆匆一游,是他生平所获的第一次夸赞,张南阳的夸赞,他乐呵了许久。

    也对素未谋面的七青,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他在清平镇听见很多关于七青的传闻,心中偷偷敬佩,她做了他不敢为,不能为之事,他希望再见一次她作画。

    今日在莳花馆见他,不知为何,他有些失望,她和他想的不一样。

    谁都知道今日是水云书画院的考试,他居然来这寻花问柳。

    于是生起了羞辱之心,将她带过来,谁知她却惊奇地泣鬼神倒羞辱他一番,变法说他品味低俗,是个呆子。

    不知为何,被羞辱,却是畅快了。

    这下她想作画,他便不由自主听她话,想看看这个清平镇人口中的“叛逆者兼天才”“七疯子”到底有多大本事。

    “磨蹭什么,走近点。”七青不耐烦道。

    萧天华鬼使神差,凑近。

    但见她面若桃瓣,一双黑眸光彩四射,蹙眉间竟如美人横波微盼,唇角天生微微上翘,仿佛时刻带笑意,身段风流明净,言语间香酒芬飞。

    从未这般近距离接触她,没原因的心跳加速,双颊飞红。

    忙后退,心道:见了鬼,对一个男人有甚好欣赏的,呸,萧天华,不要脸!

    七青不耐,一把拽近他,按下他脑袋便将他束发金簪拔出随手丢远,发出叮铃声响,黑丝如瀑,散乱肩头,七青胡乱抓一把,蹙眉道:

    “将就吧!”

    “你干嘛!”萧天华忽然爆退,脸色煞白,“这这这,成何体统!”

    一众歌女舞女一个个手足无措,亦有忍不住娇笑出声,“素日小侯爷便是个不成体统的。”

    七青高高翻了个死鱼白眼,“过来!”

    一把拽住他发丝拉进,他嗷嗷叫不止,大叫:“疼疼疼,放手。”

    在他心中,方才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形象完全破碎了,对方就是个赤裸裸的流氓,强盗!

    一众歌女舞女再也无一人偷笑,见对方强悍,皆不敢上前。

    七青如虎,她们这样定义。

    其中一人慌忙跑出去,七弯八绕,拉着一位姿态风韵之人,急喊:“妈妈,可找着你了,出事了。”

    说罢拉着春妈便往楼道奔,春妈上气不接下气,“哎呦,不矜持,何事叫你慌张成这般。”

    “小侯爷,是小侯爷……”

    “小侯爷怎么,还能伺候不周不成。”

    “说不清楚……哎呀妈妈,总之小侯爷被调戏了。”

    “哈哈,我还当什么事呢,原来是小侯爷被调戏,他乐在其……”春妈愣在门前,硬生生将“中呢”噎下。

    只见风华绝代的小侯爷萧天华,保养的乌黑发亮的青丝被扭成麻花,连打上四五个结,牢固的很。

    一位十三四岁少年,醉酒熏熏,疯疯癫癫,以他毫发濡墨,挥洒绢帛,甚至直接拿砚台笔洗中的水墨乱泼一通,再用毫发涂抹,丘壑尽出。

    其风姿当真是同他们遐想中的一位疯子极相似,五代书法大家,杨凝式。

    世人都道他: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栏。

    萧天华愣愣的任她执自己发丝濡墨,观她其人,其画,只觉她通身之光华,犹如旭日东升,霞光万丈,非凡俗中人可比。

    都说艺术家是浪子,是自由的,可他认为,她是个血淋淋的浪子。

    浪到目空一切,无法无度,与天地山川争光辉!!

    “太短!太短,不够!”七青成“杀”红了眼的战神,绢帛为沙场,毫发为枪戈,香墨为兵士,手为战马,心意为将军。

    旁观者犹闻千军万马之争鸣,飒飒风声飞扬起。

    “嘶!”布帛破裂声,原来是她将萧天华原本散乱的衣裳撕裂,不顾正形,随意接在一旁挥洒。

    敢来春妈解围的春妈哪里敢出一口大气,舞女歌女一个个屏气凝神,围观去看,生怕错过一笔,哦不,一发。

    早将解围一事丢到西子湖畔去了。

    七青丢发,萧天华不顾墨发涂抹俊脸,屏息凝神。

    只见她拿起笔架上的秃笔,直接放嘴中濡濡,看呆一众人,竟连拦她的心思也不知了。

    笔湿,沾墨,在方才撕下的衣裳上以狂草飞舞,口中高唱:

    “穹窿之巅何处载,鲲鹏日月河汉间。渔樵歌渚松林月,江鸟悲啼春草衰。”

    七青笔停,双眼空洞,似看穿人生百态,忽生悲情,继续题写悲唱:

    “人生百代逢过客,浊酒一壶行逆旅。朝阳夕暮丝成雪,人画俱老枯骨生。”

    笔停,墨干,画成,诗成。

    七青忽又哈哈大笑,似有什么往事一闪而过,她急喊:“哥哥,别走!”

    一滴清泪低落在悲字上,她往下去,再次狂笑出声。

    狂言:“张伯高不外乎此!”

    张伯高乃唐书法大家张旭,世人称张颠,他曾观公孙大娘舞《剑器》,悟笔法,酒后,兴之所至,以毫发濡墨,成一代大家。

    现场静默许久,少顷,一声巴掌响起。

    “好!”萧天华鼓掌,完全沉浸在七青渲染的环境中,“好人,好画,好诗!”

    一连三好,春妈等人跟随小侯爷连连鼓掌叫好,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七青咧嘴笑,歪歪扭扭指萧天华黑猫脸,“有眼光。”

    说完,直直倒下,砸向木板,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