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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陈三更而言,查漫云楼是必然的。
如果说出发前心中对于这一趟镖是否有问题还只是猜测的话,在路上遇见杀手之后就已经完全确定了。
至于到底哪一拨是来杀自己的,哪一拨是来杀白灵溪的,这不重要,反正都只是一刀的事。
确认了镖有问题,那么顺理成章,托镖和收镖的都值得一查。
更何况,今天上午在漫云楼下交镖的时候,那个护卫的就明显有妖气泄露,可能就是在试探自己。
结合先前的判断,他似乎正在逐渐靠近苦苦追寻已久的真相。
思索间,端着一杯茶,狄仁帕从后堂走出,笑着道:
“哎呀,陈兄弟啊!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狄哥我还真有个事情要请你帮忙参详参详啊!”
陈三更起身双手接过热茶,“能为老哥分忧,是我的荣幸。”
“走走走,这边,先看看卷宗,我跟你说说情况。”
狄仁帕拉着陈三更离开,桌上的热茶还在冒着袅袅的青烟。
......
“查出什么来了吗?”
傍晚时分,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打工人狄仁帕和陈三更走出衙门,狄仁帕好奇地低声问道。
陈三更牵着在衙门里吃了不少公粮的小瘦马,点了点头,“些许有点眉目。”
带着些猜测翻看了漫云楼的卷宗,果然发现漫云楼的背后隐隐有着一个庞大的妖族势力。
那么想方设法将自己调来漫云楼的,和站在漫云楼背后的,是同一伙人吗?还是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
如果是同一批人,那这一批人肯定跟总镖头的死脱不了干系。
他琢磨着,要不要晚上深入探索一下漫云楼,真的,很正经的那种。
狄仁帕哈哈笑道:“那就好,你小子办事,我是佩服的。我要是哪天厕筹要没扔进坑里,你小子都能查出来我头一天吃了啥。”
“老哥,着实有些恶心了。”
“哈哈,逗你玩呢!”
狄仁帕哈哈一笑,忽然听见前方的道路上传来一阵骚动。
“胆子不小,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在你狄爷爷眼皮子底下犯事!”
狄仁帕喝了一声,快步冲过去。
只见前方的街道上,疾驰过来四匹奔马,马匹即使在大街上依旧不减速,行人们纷纷匆忙避让,鸡飞狗跳。
马背上的骑手,口中大声呼叫着路上的行人避让,遇上躲闪不及的,长鞭立刻挥出,仿若手臂一般将人卷起扔到一旁。
虽不至于死伤,但疼一下是肯定的。
耀武扬威的狄仁帕登时脸色一变,猛地止住前冲的身形,将陈三更朝边上一拉,贴着墙根儿站着,反而倒像是见了捕快的贼人。
陈三更:......
待那四骑驰过,狄仁帕才心悸地朝他们消失的方向望了望,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兄弟是不是觉得我刚才有点窝囊?”
“没有没有。”陈三更扯着瘦马的缰绳,连忙摇着头。
也不能说是有点窝囊,只能说是十分窝囊。
他好奇道:“这些人都谁啊?老哥你看起来都有些怕的样子。”
“不是我怕他们。”狄仁帕重新抖了抖衣衫,哼了一声,接着便叹了口气,“是他们不怕我而已。”
他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他们的身份已经写在穿着上了。”
陈三更回忆着方才马上四人的样子,黑衣,绣金色图文,上缀金星。
他猛地一惊,“莫非这些便是传说中的绣衣使?”
狄仁帕点了点头,黯然道:“你说他们怕我吗?”
关于绣衣使,秦翰曾经跟陈三更详细讲过。
管理一个有修行者的王朝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这些修行者还跟世俗凡人共存共生。
像传统的刑部、衙门捕头之类的也就抓点凡人能行,一旦涉及修行者,根本没用。
于是一个组织便应运而生,那就是绣衣使衙门。
起初,他们是有另一个名字的,叫做直指司衙门。
但因为衙门中人皆身着黑色锦衣,背上、胸前用金色丝线绣出图案,甚为醒目,久而久之便被叫做了绣衣使。
朝廷也顺水推舟,正式改称为绣衣使。
绣衣使衙门独立于朝廷的司法体系之外,由绣衣令一手掌控,绣衣令直接对大端皇帝负责,即使丞相也无法插手。
而他们的主要任务,便是处理大端境内俗世中一切与修行者相关的刑事案件。
小到鬼魅惑人,吸食男女精气,大到大能行凶,祸害一地安宁,都是绣衣使责无旁贷的任务。
因此,绣衣使衙门之中,也全都是修行者,按照修行境界分为三个档次,两境为一颗星,最高三星。
按这个划分,最顶尖的也就六境洞玄境。
因为在六境洞玄之上的上三境大能,就不是区区一个绣衣使衙门留得住的了。
据说当朝绣衣令也就堪堪洞玄巅峰而已。
其实,如果本身是凝元境修行者的顺风镖局总镖头吕方不明身死,陈三更他们是可以报请绣衣使衙门进行调查的。
但如果有了明确的死因,像顺风镖局这等无权无势的势力,绣衣使并不会搭理家属的鸣冤。
这也是秦翰和陈三更猜测的,对方要多此一举的另一个原因。
想到这些,陈三更很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开口道:“老哥,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安水城里能有四个绣衣使?”
大端九州八十余城,除去常驻天京城总部必要的人手以及暗探,绣衣使衙门人员并不充裕,所以基本是采用在各个州设置一个分部的形式,由三星绣衣使坐镇。
安水城这样的小城一下子出现四个绣衣使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他现在,对一切反常的情况都很留意,因为一切都可能和总镖头的死扯上关系。
狄仁帕犹豫了一下,然后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因为有绣衣使被人杀了!”
陈三更神色一变,惊呼道:“什么?”
“小点声!”狄仁帕低喝一声,一脸紧张,“你要害死我俩啊!”
陈三更连忙压低身声音,“老哥,这到底咋回事啊!”
“回去说回去说!”狄仁帕扯着陈三更的袖子,朝着自己家里走去。
吩咐府里的下人准备好酒好菜,狄仁帕将陈三更拉进书房,这才将绣衣使的事情说了。
原本绣衣使威名赫赫,四方畏服,又有朝廷在背后支撑,在各处巡查驻守,无人敢惹。
但就在今年,半年前不小心死了一个,一个月前又死了一个,短短几个月连续有两名绣衣使横死荒野,这不是在公然挑衅绣衣使衙门嘛!
本来就护短的绣衣令勃然大怒,一挥手,四名三星绣衣分作两头,各带整整三队绣衣使,两个案子分头一起查,誓要找出真凶。
、,这些词汇瞬间被陈三更牢牢抓住。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紧,那种接近真相的可能让他的心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狂跳着,“老哥,这两名绣衣使,都殒命何处啊?”
狄仁帕歪着脑袋嘀咕着,“好像一个就在咱们天益州的秋风城外,另一个是在......是在哪儿来着?”
陈三更紧张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哦!我想起来了!”狄仁帕拍了拍大脑门,“云阳州跟咱们天益州接壤的灵风城附近,横山边上!”
陈三更神色一变,“老哥,绣衣使住在哪儿?”
“城主府旁边的一个院子,怎么了?”
“我出去一趟!”
说完陈三更腾地起身,朝门外冲去。
“欸!欸!你上哪儿去啊?还回来吃饭不啊!”
狄仁帕在身后喊着,听到风中传来陈三更的声音,“你们先吃!”
“这小子!风风火火的。”狄仁帕坐下来,擦了把汗,笑着道。
“老爷,三更兄弟出去了?”一个风韵十足的妇人掀开帘子,看着狄仁帕。
“嗯。”
“那还回来吃饭不!”
“应该要的!”
“哦!”
妇人应了一声,扭着腰走回了后厨,“这个干贝猪腰汤,继续炖起来吧。”
狄仁帕几乎笃定陈三更很快就会失望而归的。
绣衣使哪儿是那么随便就能拜见的,声威赫赫,朝野皆惧,陈三更只是个镖师,身份之差有若鸿沟。
在当初绣衣使来时,城中权贵们想设宴款待一下,人家鸟都不鸟。
就算是他,也只是因为职务的关系,被叫去打了个不咸不淡的招呼。
跟自己比起来,陈三更除了长得好看点,探案的能力强点,能打一点,其余甚至还不如自己呢,又身无长物,想见绣衣使,有些不自量力了。
......
陈三更没空去想狄仁帕心里的念头,他现在满心都是想要从绣衣使那儿了解到一些情报。
心急之下,八步赶蝉的心法全力运转,内力灌注于脚掌,轻轻一点。
然后,他就看着身旁的陌生场景,有些发蒙。
这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一旁的房间里,依稀响起着人声。
侧耳一听,什么跟着老爷我,吃香喝辣,不用当什么婢女下人之类的话就传入耳中,接下来就是窸窸窣窣的衣衫作响声。
对这些大多数人喜闻乐见的桥段,陈三更并没有多兴趣,他对自己的兴趣更大。
不是什么别的意思,而是他发现,他这是能穿墙?
这门轻功实际上是叫做穿墙术?
这么神奇的吗?能跑这么快,还能穿墙,再练练岂不是可以上天?
念头猛地一顿,心中忽然生出了强烈的渴望。
内力运转全身,然后汇聚到右脚,再次一点。
“咦?房顶上有人!”
府里的一个侍卫忽然惊叫道。
一旁的人连忙顺着目光看过去,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顶,无语地踹上一脚,“叫你晚上节制点,这才三十岁就眼花了!”
陈三更站在这户人家门外的大街上,扭头看着大门上悬挂的牌匾熠熠生辉,满意地笑了笑,迈步前行。
......
绣衣使的院子很好认,就是城主府附近,来往的安水城权贵们下意识绕着走的那家便是。
陈三更微微一笑,直接走上前,两个城主府调派过来的护卫伸手一拦,“干什么的!”
陈三更笑着行礼,“烦请二位通报一声,就说陈三更到访,有事相商。”
上来就敢报名字,而且还报得这么坦然,多半是个什么大人物。
两个护卫对视了一眼,被陈三更的气场和英俊折服。
其中一个快步进府通传,一个人恭敬地请陈三更去门房稍歇。
陈三更摇了摇头,平静道:“我站一会儿。”
很快,那个进去通传的护卫快步走出,开口道:“陈公子,请。”
正厅之中,四个身着绣衣的人或站或立,审视的目光盯着那个跟在护卫身后走来的年轻人。
三个人对视一眼,互相都面露疑惑。
之所以是三个人,是因为其中唯一的那个女性已经晃了神。
“你谁啊?”挥退了护卫,四人中一个年轻绣衣使开口道,语气不善。
刚才护卫通传的话听起来那么嚣张,似乎全天下人都认识他一样,以至于他们一时也不敢将其拒之门外,这会儿见了面才知道,这不就是个江湖武夫嘛!
陈三更抖了抖衣衫,恭敬行礼,“见过四位绣衣使大人,冒昧登门请勿怪罪,只因我可能有关于绣衣使被杀一案的线索,需面禀大人。”
此言一出,就连那个犯了花痴的女性绣衣使也回过了神,目光转而锐利起来。
其中一个绣衣使默不作声地走出房间,关上了门,守在门外。
领头那位沉声道:“愿闻其详。”
......
安水城是柔软的,美好的,这里有日进斗金的青楼,有灯红酒绿的欢宴,也有豪奢的宅邸与放纵的生活;
安水城也是凄凉的,衣不蔽体的乞丐,缺衣少食的苦力,老无力老无依的孤寡......
就像那条环绕着安水城的那条大河,河上波光粼粼,锦鳞游泳,花舟画舫,风月无边,水面之下,一片浑浊,淤泥漆黑深邃,沉闷而麻木。
吴青帝独身一人,缓缓走在这样的麻木中,跟人言说着,给予着,安慰着。
仿佛一轮圆月,沉默地照亮着这个城市被人忽视的黑暗,明亮、温柔而不燥热。
世人何幸,得此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