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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色中。
军用太空港内起落的飞船不多,几乎看不到人,显得十分冷清。
入关的关口,值班军官看到一队人长驱直入地走了进来,他带着几分倦意不耐烦地吼:“眼睛瞎了吗?到这边排队!”
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执政官和六位公爵,他一下子吓清醒了,立即站起来敬礼,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心里叫苦连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会突然一起出现在这个普通的军用港口,用普通军人的通道?
殷南昭站在检测仪前,等待智脑扫描检测身份。“为了不在封林的葬礼上再横生枝节,只能委屈一下六位了。”
六位公爵都知道这算是变相拘禁,可殷南昭摆明了要封锁封林有继承人的消息,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把第二区的事情处理完,将封林突然死亡对联邦的冲击压制到最小,让内奸或者其他别有用心的人没有机会再策划新动作。
大家彼此看了一眼,没有一个人吭声,沉默地排好队,等候检查过关。
过完关,一行人走出港口,看到一艘运载军需物资的飞艇停在大家面前。
百里苍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悄悄抬起手腕查看个人终端。
殷南昭说:“没有信号。封林的葬礼结束前,我希望诸位都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百里苍立即放下手腕,肃容站好。
殷南昭站在打开的飞艇舱门前,优雅地展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辰砂率先走上飞艇,其他人尾随在后,依次上了飞艇,各自在两侧的位置上坐好。
殷南昭等狄川和骆寻上了飞艇后,最后一个走进飞艇,下令关门起飞。
一群人沉默地坐在飞艇两侧,中间是封林的棺柩。
其他人都是保持着笔挺的军姿,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连骆寻也下意识地跟随大家坐得笔直。楚墨却好像不堪重压,背靠着舱壁,面无表情地盯着棺柩。
左丘白神情哀恸,鼻息明显沉重起来,双手握成拳头,渐渐越握越紧。
就在他忍不住要爆发时,紫宴的声音突然响起:“骆寻,封林最后一次见你时,除了说起孩子,有提起过我们吗?”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骆寻,左丘白和楚墨更是眼巴巴地盯着骆寻,目光内涌动着焦灼和期盼。
骆寻决然地说:“没有!她谁都没有提起,只是和我说孩子。”
左丘白和楚墨一下子眼神黯淡了,像是被扎破的气球,整个人变得萎靡不振。
百里苍忍不住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封林不可能什么都没提吧!”
“她提了,但没提名字,说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意外发生关系怀上了孩子,孩子属于她,和那个男人无关。”
百里苍颔首,完全接受了骆寻的说辞。毕竟以他们的地位,碰到这种事,封林的决定非常正常,如果因为一个孩子去接纳一个男人才是不正常。
左丘白和楚墨盯着封林的棺柩,表情哀痛,眼神复杂。
骆寻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有没有遗憾自己不是孩子的父亲,反正不管他们怎么想,封林都不会在乎了,因为她已经死了。
半个多小时后,飞艇到了目的地,竟然是阿丽卡塔军事基地的英烈堂。
上一次,骆寻来这里是参加基地为A级体能者举行的庆典,英烈堂里四处插着五颜六色的鲜花,气氛轻松愉悦。可这一次,整个英烈堂里不是白色就是黑色,庄重肃穆中满是沉痛哀伤。
英烈堂内已经坐满了人,虽然接到紧急通知时,没有告诉他们因由,但大致都猜到是有人牺牲了,要么穿着军装,要么穿着黑色的正装。
八个军人迈着整齐划一的军步走到殷南昭面前,敬礼后等待指示。
殷南昭沉默了一瞬,看向六位公爵。“你们愿意送封林最后一程吗?”
楚墨和左丘白立即走到棺柩前,辰砂、紫宴他们也跟了过去,六个男人抬起棺柩,默默向前走。
八个本来准备抬灵的军人只能跟随在殷南昭身后,走在灵柩后面。
悲伤悠扬的哀乐声中,六位公爵抬着棺柩走进了英烈堂。
所有人看到抬灵的人都悚然而惊,纷纷站了起来,惊惧不安地想:死的人究竟是谁?竟然要六位公爵抬灵,执政官护灵!
楚墨和左丘白他们把棺柩放到大厅最前方,两个军人捧着一方旗帜,走到殷南昭面前,殷南昭打开旗帜盖到棺柩上,众人认出是第二区的旗帜,再看看站在棺柩两侧的六位公爵,终于猜到了里面躺着的人是谁。
封林向来与人为善,在奥丁联邦很受人敬重,不少人一下子失声恸哭。
安教授走到台前致悼词。
他常年蓬乱的头发难得地梳理整齐了,脱下了几乎完全不离身的白色研究服,穿着黑色正装,表情满是疲惫和哀伤。
“今天,英烈堂的墙壁上又将多刻下一个名字,联邦痛失英才,我们痛失好友……”
当机器人在英烈堂墙壁的空白金属砖上一字字刻录下封林的名字和她的出生、死亡日期时,骆寻再控制不住,泪水滚滚而落。
一块手帕递到她面前,骆寻擦了把眼泪,才看到递手帕的人是紫姗。
举行完追悼仪式,殷南昭宣布第二区的爵位由封林的孩子继承。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把本来属于封林的权力和职责一一分配好,要求相关人士签署一份份文件。
六个男人一直面无表情,十分配合。
骆寻觉得悲伤的葬礼中透出了权力的无情和冷酷,心里十分憋闷,一边擦眼泪,一边悄悄走出了英烈堂。
天已经亮了。
初升的太阳照在碧绿的草地上,露珠晶莹剔透,不知名的小鸟扑棱棱地飞起落下,叽叽喳喳地欢叫着。
又是崭新的一天。
但是,有人永远都看不到新的一天了。
骆寻问身后的狄川:“你说楚墨现在究竟有没有后悔?看上去是后悔了,可有什么用呢?他肯定以为封林会一直等着他回头,却没有想到封林走得这么决绝。”
“男人都是这样吗?喜欢自由、讨厌束缚,送到他手上都不知道珍惜,一定要等到失去后才会意识到身边人的重要?”
骆寻听是个女人的声音,惊得立即回头,才发现是紫姗。
狄川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显然是判断紫姗没有危险,不想干涉骆寻的交友自由,任由紫姗跟了过来。
紫姗的眼睛哭得像两个胡桃,但骆寻很清楚她和封林的关系不过是认识而已,猜到她是为了别的伤心事流泪,倒也没有见怪。
封林性格爽朗,不会在乎这个。如果她现在还能说话,估计会笑着说,能让一个骄傲的姑娘借着她的葬礼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哭,证明葬礼没有白办。
骆寻说:“谢谢你的手帕。”
紫姗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亲近。“您和封林公爵是好友,肯定很伤心。”
骆寻客气地说:“我不是公主,不必用敬称。”
“我喜欢您只是因为您是您,和您是不是公主、是不是公爵夫人没有丝毫关系。”
骆寻愣住了,没有想到奥丁联邦内竟然有人对她是这种态度,而且是来自一个她完全没想到的人。
紫姗说:“刚看到新闻时有点意外,可仔细想想觉得很合理,难怪您当初对我那么和善呢!正因为您不是公主,知道普通人无助哭泣的感觉,才愿意真诚地伸出援手。如果您是真公主,肯定不会有耐心帮我,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救泽尼。”
骆寻不太习惯别人这样夸她。“当年帮你只是举手之劳。”
紫姗说:“稻草之重,却会压垮骆驼。您的举手之劳,对我却是解了燃眉之急,雪中送炭。”
骆寻觉得这姑娘不但脑子清楚,学识修养也不错,显然紫宴是悉心栽培了的,却不知道为了什么要借着封林的葬礼哭。她委婉地劝导:“自尊是很重要,但在关心自己的人面前没必要硬挺着,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告诉紫宴,他肯定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紫姗哇一声,抱住骆寻,伤心得大哭起来。
骆寻蒙了,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小姑娘把她当成依靠,发泄着悲伤。
恍惚间,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在封林眼里,茫然无助的自己是不是就像现在的紫姗一样让人无法拒绝?
紫姗呜呜咽咽地说:“大哥说不喜欢我。如果我找他想办法让他喜欢我,他也能解决吗?”
骆寻被问住了。
没想到紫姗上次说的一直暗恋的人是紫宴,她还计划二十五岁的成年生日时要对喜欢的人表白,和他做爱。
紫姗长得妍丽动人,以紫宴的风流应该不会拒绝,难道是做完了就想撇清关系?
“……我以前以为是因为自己太小了,他交往的女人都成熟妩媚,看不上我。可我已经成年了,打扮得很性感,他怎么依旧不要我呢?还大发脾气,把我关起来,自己跑去了小双子星……”
骆寻意外地问:“紫宴没要你?”
紫姗满脸是泪,撇着嘴点头,“我借着自己过生日,灌醉了大哥,用尽所有招数都没起作用。他警告我再敢乱来,就把我送走。”
骆寻目瞪口呆。
竟然有人耍花招去勾引妖孽,她难道不知道那只妖孽才是耍花招的祖宗吗?更令人意外的是,紫宴居然能坐怀不乱,看来他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风流多情。
紫姗怯生生地问:“姐姐也觉得我做得不对吗?”
骆寻想了想,慎重地说:“这是你和紫宴之间的事,我不了解,没有评判的权利。不过,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你可以表明心意,他也可以拒绝。”
紫姗咬着唇一言不发,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般一串串往下掉。
骆寻觉得美人楚楚可怜,如梨花带雨、芍药含露,紫宴竟然能美色当前,丝毫没有心软,也算是不近人情、铁石心肠。
举行完葬礼,处理完所有事情,殷南昭“释放”了六位公爵,允许他们离开。
骆寻跟着殷南昭回到斯拜达宫时,已经是下午。
不知道是心理上的原因,还是时差和缺觉导致的身体原因,她觉得非常疲惫,整个人头重脚轻、虚软无力,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殷南昭让她好好睡一觉。
骆寻问:“你呢?”
“我还有几份文件要看。”
“那你去忙吧!”
骆寻昏昏沉沉地躺下了。
殷南昭看她情绪不对,没有离开,就在屋子一角工作起来。
骆寻感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可又一直睡不着,心里像是压着数不清的事,莫名地压抑焦灼难过。
殷南昭放下手头的工作,走过来躺在她身畔,温柔地拥住了她。
骆寻立即睁开了眼睛。“你去忙吧,我没事,就是有些情绪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再忙也不至于连哄你入睡的时间都没有。”
“哄我入睡?”
“闭上眼睛。”殷南昭的手从她眼睛上轻轻拂过。
骆寻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响起了殷南昭低沉柔和的声音。
“我的生活很单调。我捕捉鸡,人捕捉我。所有的鸡都一样,所有的人也都一样。因此,我感到有些厌烦了。但是,如果你驯化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让我躲到地下去,你的脚步声却会像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再说,你看!你看到那边的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化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会让我想起你,我甚至会喜欢上风吹过麦浪的声音……”
骆寻禁不住笑了,没有想到殷南昭的睡前故事竟然是小王子和狐狸。
她闭着眼睛低语:“你驯化了我。”
一个温暖柔软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我曾经以为是这样,但是忘记了。当狐狸看到麦子的颜色,觉得十分美妙时,小王子看到苹果树,也会觉得十分美妙,因为有一株苹果树下曾经藏了一只教会他建立联系的狐狸。”
骆寻想起她和千旭之间的点点滴滴,心里像是有一道暖流缓缓流过,眉梢眼角都柔和了。
“……应当非常耐心……开始你就这样坐在草丛中,坐得离我稍微远些。我用眼角瞅着你,你什么也不要说。话语是误会的根源。但是,每天,你坐得靠我更近些……”
在殷南昭的声音中,骆寻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放松地沉睡过去。
骆寻一觉睡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安达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可惜殷南昭已经离开了。
安达说:“天还没亮,阿尔帝国的使团就到了,执政官阁下不得不很早离开。在离开前,特意做好了早餐,让我提醒您务必好好吃饭。”
骆寻吃惊地看向桌子上的早餐。“他亲手做早餐?为什么不让机器人做?”
“阁下说您不喜欢吃机器人做的饭菜。”安达唇畔含着暖暖的笑意,总是古板严肃的面容竟然透着慈祥温和。
骆寻心头温柔地牵动,甜蜜酸涩交杂。
今天要举行洛兰公主和约瑟将军的遗体转交仪式,虽然她对这两人没有什么感情,可是刚参加完一场葬礼,又要参加另一场类似葬礼的仪式,她的心情没有办法不受影响。
本来一点胃口都没有,打算随便喝点营养剂就行了,可现在看到餐桌上一道道精致的点心,都是殷南昭半夜里牺牲休息时间为她做的,她突然间就觉得胃口大开。
骆寻坐到餐桌前。
安达将一套碗碟和筷子放到骆寻面前。“这个也是执政官阁下特意为您准备的。”
粉红色桃心形状的碟子和小碗,小桃心套在大桃心里面,两只白羽箭形状的筷子,每次从碗碟里夹取食物都像是把箭射向两颗相连的心。
骆寻禁不住撑着头,笑了起来。“安达,你知道严肃的执政官竟然是这个样子吗?即使人不在都能逗得你笑!”
“不知道。”安达表情严肃,一板一眼地说:“我看到阁下准备食物和餐具时在微笑,
他很开心为您做这些,希望您也开心地用餐。”
安达鞠了一躬后离开了。
骆寻拿起白羽箭筷子,微笑着慢慢享用一个人的早餐。
吃得饱饱才有体力应付接下来的冗长仪式,有了欢笑才不怕未来可能流的眼泪。
用过早餐,安达把流程表发给骆寻。
骆寻研究完,发现其实没自己什么事,只不过她身份尴尬,必须到场做背景板。
骆寻洗完澡,服装师和化妆师恰好也到了。
打扮时尚的两人问她有什么喜好和想法。
骆寻对出席这种大场合的着装完全没有经验,又知道这两位专业人士都是安达安排的,完全可信,告诉他们一切由他们做主。
半个小时后,骆寻穿戴妥当。
几乎看不出妆容,头发纹丝不乱,梳到脑后编成麻花辫盘成发髻,黑色的半袖及膝连身裙,黑色的半跟鞋,白色的珍珠耳钉、珍珠项链,胸前别了一朵白色兰花,整个人看上去简洁利落、庄重肃穆。
服装师仔细打量完,赞许地点点头,对化妆师说:“A级体能的人穿衣服就是好看,再简单的衣服穿到身上都自带气场。”
女化妆师羡慕地附和:“是啊,再好的化妆术都不如自己本身的气场。”
骆寻整天待在一群超A级体能的人中,个个身形挺拔、器宇不凡,难得听到别人夸赞她的身材,忙客气地道谢。
服装师和化妆师离开不久,狄川来接她。
骆寻诧异,因为比行程表上预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多小时。
狄川解释说使者团的领队邵菡公主特意提出要见她,联邦这边不好拒绝。
骆寻点点头,表示明白。
狄川一边开车,一边把阿尔帝国使者团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遍。
阿尔帝国非常重视这次的遗体转交仪式,不仅仅是希望借助仪式缓和目前的紧张局势,还希望让邵菡公主在全星际露个脸。如果公主表现得好,也算是为立皇储积攒人气。所以对方一遍遍核对流程、规定细节,务必确保任何人都不能抢公主的风头。
骆寻听得头疼。政客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物种,一切都可以放到天平上称量,一切都可以利用!
骆寻见到邵菡公主时,一群人围着她,有人在帮她化妆,有人在帮她梳头。
也许因为这段时间阿尔皇室非常不太平,皇储英仙邵靖从云端跌落,成了阶下囚;草包王子叶玠摇身一变,竟然是威名赫赫的龙血兵团的龙头。邵菡公主和上一次见面时相比,清瘦了不少,没有了富贵闲人的骄矜傲慢,脸上总是带着亲切的笑意,眼神中却多了几分阴沉凌厉。
骆寻上前,恭敬地行屈膝礼。“公主殿下。”
邵菡公主故作恼怒地说:“上次还亲亲热热叫人家姐姐,这才多久不见就变成生疏的公主殿下了?”
骆寻抱歉地笑了笑。
邵菡公主亲热地拉着她坐到身边。“叫我邵菡吧!”
骆寻向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性子,从来不在小事上和人拧着干,温顺地说:“谢谢邵菡。”
邵菡公主问:“我刚到阿丽卡塔就听说你已经是奥丁联邦的公民了,是真的吗?”
“是的。”
“听说你失去了记忆,记不起以前来自哪里。”
“是的。”
“你整天埋头在研究室做研究,知道星际的形势吗?”
“不大清楚。”
“你是纯种基因的人类,奥丁联邦是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你和他们就像是日和夜……”发型师要给邵菡公主戴珍珠发饰,邵菡公主不悦,猛地偏了下头,口中的话没有说完就断了。
发型师扫了眼骆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忙放下珍珠发饰,拿起一个黑钻发箍,戴到邵菡公主披垂的头发上。
一点黑纱低垂,半遮在额前,透着幽幽哀思,显得人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邵菡公主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和骆寻,满意地移开了视线。“骆寻,你的家不在奥丁联邦,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现在太太平平自然一团和气,可不太平时,你该怎么办?阿尔帝国随时欢迎你回家。”
骆寻不卑不亢地说:“古地球时代有一句话,‘我身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奥丁联邦就是我心安处。”
邵菡公主不悦地盯着骆寻,目光锐利。
骆寻低垂双目,没有正面对抗她,可也没有丝毫畏惧,淡然平静地任由她盯着看。
一会儿后,邵菡公主收回了目光,微笑着站起,侍女忙蹲下,帮她整理衣裙。
骆寻知道她还要排练演讲稿,趁机提出告辞。
邵菡公主没有挽留,只意味深长地说:“古地球时代可没有人类携带异种基因,好好琢磨一下我的话!”
遗体转交仪式在斯拜达宫外的大广场举行。
不知道哪位官员布置的广场,十分有心思,四周全部用白色的兰花点缀,暗含洛兰公主的名字,表达出对洛兰公主的哀悼。
出席遗体转交仪式的人都穿着黑色正装,整个广场被黑白两色覆盖。
哀伤的音乐声中,气氛沉重肃穆。
新闻发言台四周是白色的兰花,背景全黑,虚拟屏幕正中间是洛兰公主和约瑟将军的遗像,仪式正式开始前,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把手中的白色兰花放到遗像前。
骆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后,没有多久,仪式就正式开始。邵菡公主代表阿尔帝国致辞。
她表情哀痛、言辞恳切,回忆着她和洛兰公主以前相处的美好时光,对全星际的人表达着她对洛兰公主的思念。
骆寻有点恍惚,想起了约瑟将军击毙洛兰公主的一幕,到现在她都不知道约瑟将军为什么临死前一定要见她一面。
难道知道了她是失忆的龙心,想要刺激她想起过往?
邵菡公主讲完话,礼貌地让到一边,等待奥丁联邦的代表讲话。
六个身高腿长的男人穿着黑色正装,排成一队走上台。虽然没有穿军装,可步履之间军人特有的刚毅沉稳尽显,让现场和屏幕前的观众都眼前一亮。
他们依次把手中的白色兰花敬献到洛兰公主和约瑟将军的遗像前后,自我介绍:
“奥丁联邦总指挥官,辰砂。”
“奥丁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左丘白。”
“奥丁联邦医疗健康署署长,楚墨。”
“奥丁联邦能源交通部部长,百里苍。”
“奥丁联邦信息安全部部长,紫宴。”
“奥丁联邦治安部部长,棕离。”
整个星际都知道奥丁联邦有七位大权在握的公爵,可七位公爵向来只负责各自的事务,从不会同时出席一个公开活动。
除了已经死去的第二区公爵封林,这应该是六位年轻的公爵第一次同时公开露面,一下子整个星际都沸腾了,连直播室里的主持人都在激动地嚷嚷:“毫无疑问!奥丁联邦非常重视洛兰公主和约瑟将军,表达出了足够的诚意,连一向因为身体原因深居简出的执政官也到了……”
现场直播的镜头特意切换到执政官身上,他穿着黑袍,戴着面具,坐在最前排的正中间,身旁是阿尔帝国使团的官员。
六位公爵自我介绍完后,其他人都后退一步,表情肃穆、站得笔挺,充当背景,紫宴代表奥丁联邦致辞。
他非常诚恳地向全星际致歉,没有保护好约瑟将军和洛兰公主,让令人心碎的惨事发生在大家面前,然后表情沉痛地回忆起约瑟将军的音容笑貌。
紫宴和约瑟将军明明没有见过几面,完全没有任何交情,可紫宴讲得声情并茂、言辞恳切,让人觉得他们肯定一见如故、相交莫逆。
骆寻感慨,如果出一本《论政客的自我修养》的书,演技必须是高居前几位的必备技能。
紫宴讲完话。
在悠扬哀婉的音乐声中,洛兰公主和约瑟将军的棺柩各由八个军人抬着,送上了阿尔帝国来接他们返回故乡的灵车。
不知是天意巧合,还是别有玄机,明明晴朗的天空突然晴转多云,竟然飘起了毛毛细雨,把仪式的氛围推上了一个高潮。
当两个棺柩被放上灵车,灵车的门缓缓关闭后,仪式本应该完美落幕。邵菡公主却没有按照流程和紫宴他们握手告别,而是走到新闻发言台的正中央,两幅遗像的正前方,用手帕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悲伤又坚强的表情,“趁这个机会,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宣布。”
飘浮在半空中四处捕捉画面的镜头唰一下全部对准了她,连本来追着灵车飞的几个镜头也飞了回来。
“洛兰公主已经芳华永逝,作为痛失妹妹的姐姐,我不希望类似的悲剧再发生……”邵菡公主眼含热泪、声音哽咽。
煽完情后,她目光欣慰地看向骆寻。“我想给大家介绍一位和我妹妹洛兰公主一样美丽善良的女孩。”
骆寻面无表情地看着邵菡公主演戏。
“没有关系,不要怕!”邵菡公主鼓励地向骆寻伸出手,像是一位见多识广、能力出众的大姐姐正在引导没见过世面、羞涩拘谨的妹妹勇敢地走出人生中最重要的第一步。
骆寻也真的像是一个突然被大场面吓住了的姑娘,一直表情僵硬地呆站着。
全星际的直播镜头都定格在骆寻身上,作为真假公主中的假公主,在真的洛兰公主离去后,她成了这段传奇事件中活着的传奇。
紫宴虽然知道这个时刻开口绝对不合适,一定会给观看直播的观众留下奥丁联邦不让骆寻发表自己意见的嫌疑,但实在不放心骆寻,依旧往前走了几步,脸上带着笑,想要张口把事情揽过来。
坐在最前方的殷南昭立即察觉了他的意图,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少安毋躁。
紫宴不得不按捺住担忧,关切地看着骆寻。
邵菡公主看骆寻一直不动,直接走下了新闻发言台,牵着骆寻的手,把她带到台上。
“她叫骆寻,做了我十几年的妹妹,一位不是公主,却承担了公主责任的姑娘。虽然从血缘上来说,我们已经不是姐妹,可是在我心中,她依旧是我的妹妹。不仅仅是因为骆寻和我一样是纯种基因的人类,还因为命运已经夺走了她的父母亲人,我绝不能再抛下孤身一人的她。就像父皇说的‘法律不是杀戮,惩戒恶是为了保护善’,我们从悲剧中汲取的不应该是愤怒,而是慈爱。我不会留骆寻孤零零一个人在奥丁联邦,我要带她回阿尔帝国,我愿意用我微薄的力量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我相信,这不仅仅是我的愿望,也是我妹妹洛兰公主的愿望,更是阿尔帝国所有公民的愿望,全星际人类的愿望!”
邵菡公主越说越慷慨激昂,广场四周的虚拟大屏幕上实时播放着各个星球观看直播的人群的反应——人们群情激昂、欢呼鼓掌,挥舞着拳头高声呐喊着什么。
现场观礼的人群却是一片压抑的寂静,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敌意。
奥丁联邦的新闻发言人昨天就已经宣布骆寻成为奥丁联邦公民,邵菡公主的做法简直是明目张胆地说奥丁联邦不会善待骆寻。
人们都盯着台上的六个男人,等着看他们的反应;六个男人都看着台下的执政官,等着他的决定;执政官却是看着骆寻。
骆寻完全没想到邵菡公主这么荒唐大胆,竟然明知道她已经选择了留在奥丁联邦,还想用全星际的人类逼迫她离开奥丁联邦。
这种情况下,如果她还要坚持留在奥丁联邦就是背叛自己的基因,背叛所有人类。
不得不说这一招虽然荒唐大胆,却十分有效,一般人就算心里不情愿也会迫于压力暂时屈服。
邵菡公主一箭双雕,不但带回了一个了解异种基因的基因学家,为帝国立下大功,还踩着奥丁联邦迅速建立起自己的声望,既讨好了执政的精英,也讨好了普通的民众。
可是,邵菡公主不明白骆寻诞生时,睁开眼睛的刹那,不但置身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星球,失去了外在的一切,还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内在的一切,她是真正诞生于一无所有的人。
虽然她是纯种基因的人类。可她全部的记忆,全部的情感,都在奥丁联邦。
邵菡公主看已经达到她想要的效果,牵着骆寻的手想离开新闻发言台。
骆寻没有动,邵菡公主加大力气,骆寻直接甩开了她的手。
邵菡公主还想抓她,骆寻不动声色,在她手肘上轻弹了一下,邵菡公主整条手臂发麻,一时间动都动不了,这才想起骆寻是A级体能,根本不是她能强拽的。
骆寻看邵菡公主老实了,抬头看了看广场四周的大屏幕。
她没有修炼过政客的自我修养,只能直来直去、实话实说:“给我幸福的生活?我以为这么老土的话只能在博物馆的故纸堆里看到,没有想到居然有幸亲耳听到了。”
广场四周大屏幕上欢呼鼓掌的人群刹那间安静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面前直播屏幕上的骆寻。
“邵菡公主殿下为了当皇储,和兄弟姊妹斗得正厉害,过去的情人还一个个跳出来爆她的黑料,听说一直失眠,看上去不像是幸福的样子。她连自己的幸福都给不了,凭什么能给我幸福?”
所有人都瞪着骆寻,骆寻却一脸淡然,对气得脸色青白的邵菡公主说:“谢谢公主殿下的好意,但先把自己的幸福照顾好吧!我的幸福我自己会照顾。”
骆寻转身想要离开。
邵菡公主声音尖锐地质问:“骆寻,你是纯种基因的人类,我冒着得罪奥丁联邦的危险接你回阿尔帝国,你跟不跟我走?”
“不跟!”
骆寻的话脱口而出、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刹那间,就好像有人施了一个威力巨大的魔法,整个星际一片寂静,似乎连星球都停止了转动,全星际的人都目光如利刃般地盯着骆寻。
骆寻心中一慌,下意识地去看殷南昭——他坐在那里,姿态从容、目光淡定,似乎天塌下来,他都会扛着。
骆寻的心定了。
邵菡公主张开双手,做了个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语调夸张地问:“你要留在奥丁联邦?你知不知道阿丽卡塔整个星球上只有你一个纯种基因的人类?连普通基因的人类都很稀少!”
骆寻平静地说:“知道。”
“知道还要留
下?”
“你可以给我一个我不能留在奥丁联邦的理由吗?”
“因为……因为……”邵菡公主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想到他们都是异种,突然心生畏惧。
骆寻替她把话说了出来:“因为奥丁联邦都是异种,我如果留下,就好像一只天鹅待在了家鹅群里。”
邵菡公主没想到骆寻是个傻大胆,摊开双手,遗憾地耸了下肩膀,表明“这可是你说的”。
骆寻对着空中的镜头询问:“是这个意思吗?”
广场四周的屏幕里,人人张嘴大喊,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也可以看出他们在兴奋地说“是”。
和人类的兴奋激动相比,现场观礼的异种们异样地静默。
骆寻笑叹了口气,问:“知道生殖隔离吗?”
台下的人群愤怒地瞪着自比为天鹅的骆寻,没有人回答。
殷南昭说:“知道。”
坐在前排的紫姗高高举起手,大声说:“中学就会学的常识,上过学的人应该都知道。”
骆寻对她点点头,表示感谢。
“每个人因为出身家庭、成长环境、人生经历、社会地位不同,会有不同的立场和观点,我是基因学家,只能从基因的角度发表观点,正好我们的问题也是由基因引发的。”
骆寻抬起手腕,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按了几下,身后出现一个虚拟屏幕,屏幕分成了两半,左边是戴着小红花、穿着小花裙的家鹅,右边是打着领结、穿着正装的天鹅,图像下面是它们各自的基因图谱。
骆寻像是给学生上课一样,指着基因图谱讲解:“天鹅和家鹅虽然看上去有点像,但不是一个物种。一个是天鹅亚科、天鹅族,一个是鸭亚科、雁族,它们不会自然交配。即使人类强迫它们交配,它们的基因也无法融合,不可能生育后代。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基因认定它们不是一个族群,已经做了生殖隔离。”
屏幕上两只鹅凶神恶煞般,都在狂揍对方,不但小红花、领结、衣服被撕扯掉了,连毛都一根根打脱落,成了两只光屁股裸奔的秃毛鹅。
大家看得都想捂眼睛,骆寻终于点点屏幕,两只鹅消失。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体态正常,女人长着毛茸茸的猫耳朵和猫尾巴。
“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和没有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会自然相恋、相爱,即使在严重歧视异种的星国,也会有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和没有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不顾一切阻拦,组建家庭、长相厮守。”
屏幕上的男人和猫耳朵女郎看着对方,眼睛里闪烁着桃心。
“大家也都知道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和没有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交配后可以繁衍后代。根据我的一个学生最近的一项研究,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受内分泌的影响性欲更旺盛,没有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的精子和卵子活性更好,他们两者的结合才是孕育后代概率最大的组合,对人类的繁衍最有利。”
屏幕上,女人面红耳赤,尾巴卷住男人的腰,把男人拖到自己身边,热情地扑了上去,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盯着看,屏幕黑屏了。
骆寻表情郑重,声音严肃,流露着对生命的敬畏:“和漫长的生命进化相比,人类的认知非常有限和浅薄,就像是一粒尘埃和整个浩瀚的宇宙相比。你们认为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和没有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就像家鹅和天鹅,抱歉!你们错了!我们的基因写得明明白白,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和没有携带异种基因的人类没有生殖隔离,可以自然交配,自然孕育健康的后代。”
“我!”她指指自己,再指指台下的人群,“和他们是同一种鹅!可以待在一起!”
骆寻看着大家,一副好老师的样子,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听懂了吗,不懂可以提问”。
不管是异种,还是阿尔帝国的使团成员,都没有人提问。
骆寻看邵菡公主,示意她尽管反驳。
邵菡公主动了动嘴皮子,却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明明她问的是一个敏感的社会问题、政治问题,可硬是被骆寻掰成了科学问题,宇宙间客观存在的事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没有问题?很好!”骆寻转身就向发言台下走去。
鸦雀无声中。
殷南昭轻拍了几下掌,紫姗立即兴奋地跟着一起用力鼓掌。
紫宴笑摇摇头,也开始鼓掌。
辰砂盯着骆寻的背影,一下下用力地鼓掌。
渐渐地,鼓掌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广场上的人都在鼓掌,汇聚成了雷鸣般的掌声。
骆寻经过殷南昭身边时,不高兴地了殷南昭一眼:被邵菡公主强拉到镜头下已经够烦人,你还来凑热闹!
殷南昭目光赞许:我是真心觉得你说得很好。
骆寻撇嘴:不是我说得好,而是对手太弱。
邵菡公主本来想借着骆寻大放异彩,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苍白着脸想要逃下台,紫宴却热情地叫住了她:“公主殿下!”要和她握手告别。
邵菡公主只能强撑着笑容,和六位公爵一一告别。
除了辰砂,只是礼节性地握手告别,其他五个男人都没安好心,故意拖延时间,暗中使绊子,邵菡公主应对间频频出错。
阿尔帝国皇宫。
一直在观看直播的阿尔皇帝英仙穆恒无奈地长叹口气,这个女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临行前明明叮嘱过她,他已经和奥丁联邦的执政官私下沟通过,双方都不想打仗。既然如此,那就彼此配合,各取所需。
邵菡却贪功冒进、横生枝节,也不想想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能在一群虎狼中安全生活十几年,不但没有沦为失去自由的实验体,还成了受人尊敬的基因学家,怎么可能是任人摆布的弱者?
儿子已经声名狼藉,女儿又这么没用,阿尔皇帝想到叶玠,心情越发沉重。
阿尔帝国重罪犯监狱。
所有犯人坐在一起看直播,一边看,一边嘴里污言秽语不断。
“真公主不行,不如假公主带劲!”
“啧啧……看那胸、看那腰……”
大家正哄堂大笑,叶玠站了起来,笑声戛然而止。
阿尔帝国的皇帝没安好心,把叶玠送进了臭名昭著的重刑犯监狱,想让亡命之徒给叶玠一点教训,没想到最后全被叶玠教训得服服帖帖。
“谁再说一句,我就把他的舌头拔下来给大家加菜。”
一群凶神恶煞般的男人立即闭紧嘴,甚至连头都低下了,看都不敢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挖了眼珠子,这位大爷也不是没干过。
诡异的安静中,穿着囚服、被剃成了光头的叶玠一个人站得笔挺。
他盯着屏幕上的骆寻,眼神复杂,又是憎恶又是思念,最终都化作了一个喜怒难辨的笑。
是啊!我们的基因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不管你飞得再远,迟早都要回来!
殷南昭送走阿尔帝国的使团,又开了两个会。
根据情报部门搜集的信息,反馈很正面。
因为洛兰公主和约瑟将军惨死激起的民愤有所化解。
骆寻留在奥丁联邦的选择引起很多人的攻击谩骂,可也让不少人觉得一个纯种基因的人类愿意留在奥丁联邦说明奥丁联邦对她很好,令他们对异种有所改观。
忙完一切,殷南昭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十点多。
骆寻穿着睡衣,趴在床上看研究资料,双脚翘着,两只脚丫子晃来晃去。
殷南昭想起她白天给全星际上基因课的样子,眉梢眼角柔情涌动,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握住她一只脚,挠了挠她的脚掌心。
骆寻禁不住痒,一下子软在了床上,一边笑,一边回过头。
殷南昭捂住了她的眼睛。“识骨认人的姑娘,这是谁的手?”
骆寻咬着唇不说话。他前半句是千旭的声音,后半句是殷南昭的声音,鬼知道他这个精分又想干什么。
殷南昭俯下身,吻她的耳朵。“想要千旭,还是殷南昭?”
又是半句千旭的声音,半句殷南昭的声音。骆寻好笑。“想要千旭如何?想要殷南昭又如何?”
殷南昭温柔地吻她。“这是千旭。”
唇舌间脉脉含情、缠绵缱绻,就像是绵绵春水、暖暖旭日,令人渐渐沉醉、不知归路。
“这是殷南昭。”
忽然间,脉脉含情变成了强取豪夺,就像是飘忽多变的疾风、炙热滚烫的流火,让人无处可躲,也无力可躲,只能与风共舞、与火同燃。
“你想要谁?”
骆寻终于明白了殷南昭的意思,羞恼地踹了他一脚。“变态!”
“你爱千旭吗?”
骆寻的眼睛依旧被他的手遮着,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千旭的声音,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爱殷南昭吗?”殷南昭用了自己的声音。
骆寻脸颊发烫,有心故意气气他,可怕他万一当了真,又自己吃自己的醋,她可折腾不起,只能又点点头。
“那就……两个都试试。”
骆寻的“不”字还未出口,就被殷南昭以吻封唇。
室内的照明光渐渐变暗,旖旎春色在黑暗中徐徐绽放。
半夜,骆寻迷迷糊糊醒来去卫生间,回来后看到殷南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不是梦游。”
“我知道。”
骆寻钻进被窝,缩到他怀里,闭上眼睛继续睡。
睡着睡着,突然睁开眼睛,看到殷南昭正盯着她看。
鉴于对方的体能,骆寻先询问:“你是因为察觉到我要看你了才看的我,还是一直在看我?”
“一直在看你。”
“为什么不睡觉?”
“睡不着。”
虽然骆寻和殷南昭同床共枕的日子不长,可她觉得殷南昭绝不是一个容易失眠的人。她好奇地问:“在想什么?虽然我不懂政治经济军事,可说一说,也许你自己就能理出头绪。”
殷南昭笑摸着骆寻的头。“我在想你白天说的天鹅和家鹅。”
“哦?”骆寻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想的,竟然还能想到失眠。
“游北晨建立的奥丁联邦像是一个鹅笼子,把受欺负的鹅都安稳地保护起来,让里面的鹅不再被欺负。外面那些受欺负的鹅知道有这么一个鹅笼子的存在,也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可以想办法来鹅笼子里生活,比如,我就是这样。”
“嗯!”骆寻还是没明白这有什么可失眠的。
“鹅笼子里生活的都是被欺负的鹅,外面的鹅排斥他们,他们也排斥外面的鹅,无形中相当于人为制造了生殖隔离。”
骆寻若有所悟地念叨:“生殖隔离就是亲缘关系接近的类群之间在自然条件下不交配,即使交配也不能产生后代,或者,不能产生可育性后代的隔离机制。隔离发生在受精以前,就称为受精前的生殖隔离,包括地理隔离、生态隔离、季节隔离、生理隔离、形态隔离和行为隔离。”
“鹅笼子虽然保护了受欺负的鹅,却做了地理隔离,让奥丁联邦变成了星际中的孤岛,长此下去……”
骆寻霍然坐起。“要么灭绝,要么进化成和外面的鹅不同的种群,染色体无法配对,即使强行交配也不会诞生后代,即使诞生后代,也会像马和骡子的后代马骡,没有繁衍能力。”
“你觉得哪种概率更大?”
“灭绝的可能性更大。奥丁联邦各种稀奇古怪的基因病就是征兆。因为基因病,奥丁联邦的男女越来越不愿生育后代,婴儿出生率远远低于星际平均水平。现在因为移民政策,一直有新移民加入,总人口没有呈现减少趋势,但新移民不可能源源不绝,随着时间推移,自然而然就会走向灭绝。”骆寻顿了顿,“不过,人类是智慧生物,不会任由物竞天择自然发生,会自我干预。但干预的结果,究竟是加速灭绝,还是新的生机,没有人知道。”
殷南昭沉思。“如果游北晨还活着,他会怎么做呢?”
骆寻觉得他失眠的理由太充足了,准确地说,他竟然还能平静地躺着已经非同寻常。
骆寻躺下,抱住他。“我不想和你变成不同的种群。”
殷南昭笑。“是子孙后代的事,和我们无关。”
“想着就很不舒服。”
“这两种结果,我也都不喜欢。”
“那该怎么办?把笼子拆掉……”
骆寻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们说的可不是真的鹅笼子,而是历经上百年战争、无数异种壮烈牺牲才建立的奥丁联邦——异种的伊甸园。
殷南昭屈起手指,警告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眼中却没有多少责备,反而是满满的溺爱。
骆寻沿着嘴唇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表明绝对再不说这样的话。
殷南昭轻叹口气。“睡吧!你明天不是还要去研究院上班吗?”
“睡不着。”
殷南昭让机器人送了一杯幽蓝幽碧过来。
骆寻问:“我睡着了,你怎么办?一个人接着失眠?你在飞船上就没有休息,这两天一直在忙,也几乎没有时间休息。”
殷南昭摸摸骆寻的脸。“能看着你失眠很幸福。”
骆寻轻捶殷南昭。“就会用甜言蜜语哄人开心!”
“别啰唆,快点喝。再不喝我就强喂了,用这里。”殷南昭板着脸,指指自己的嘴。
“一会儿一张脸,难怪你的队长叫你千面。”骆寻嘟囔完,一口气把幽蓝幽碧喝了。
两人脸对脸地侧身躺着。
骆寻精神渐渐涣散,咧着嘴傻笑。“千旭,我爱你!”
“嗯。”
“殷南昭,我爱你!”
“嗯。”
“我爱你!”
“嗯。”
“我很爱你!”
“嗯。”
“我非常、非常爱你!”
“嗯。”
……
骆寻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殷南昭含着笑,以指为笔,在她额头描摹,画着看不见的画。
我爱你,以身、以心、以血、以命!以沉默、以眼泪!以唯一,以终结!以漂泊的灵魂,以永恒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