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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寻坐在餐厅的角落里,闷闷地看着窗外的星空。
“发了一天呆,肚子不饿吗?”
殷南昭把一份营养餐放到她面前,坐在了她对面。
骆寻拿起勺子,却实在没有胃口。
殷南昭能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她却不行。虽然他说了这段路会陪她一起走,可他毕竟是殷南昭,不是千旭。
骆寻用勺子一下下戳着营养餐,恍恍惚惚间想起千旭曾经为她准备的桃心形营养餐,还有异种丘比特的故事,情绪更加低落了。
殷南昭问:“在想什么?”
骆寻掩饰地说:“在想还要多久才能回到阿丽卡塔。”
“再过几个小时能到能源星,顺利补充到能源的话,应该一两天就能回去。”
“那很快了。”骆寻挖起一勺营养餐,把勺子倾斜,看着绿色的糊糊一点点掉回餐盘里,“你觉得我回阿丽卡塔……真的合适吗?”
“不回阿丽卡塔,你能去哪里?”
骆寻被问住了。
是啊!不回阿丽卡塔,她能去哪里?
以前还可以说“星际浩瀚,何处不可容身”,现在却明白了,星际浩瀚,可就是容不下她。龙血兵团不会允许龙心离开,阿尔帝国不会允许假公主离开,奥丁联邦更不会允许她离开。
骆寻心情沉重压抑,郁闷地想再戳几下营养餐,勺子却落了空。
殷南昭把骆寻蹂躏得看上去更加难以下咽的营养餐拖到自己面前,把一罐水果味的营养剂和一盒紫红色的樱桃放到骆寻面前。
因为太占空间、储存麻烦,新鲜水果在战舰上可是稀罕物,是只有伤员才能享用的福利。
骆寻惊讶地问:“给我的?”
“我不喜欢樱桃。”殷南昭舀了一勺营养餐塞进嘴里。
骆寻看着殷南昭。
殷南昭头也不抬地说:“光看我可看不饱,龙血兵团还追在后面,也许有这顿没下顿,你最好吃饱点。”
“乌鸦嘴!”骆寻的心情突然好了一点,拿起营养剂喝起来。
五个小时后,飞船到达能源星。
这是一颗能源已经快要枯竭的星球,拥有它的小星国没有能力把它再开发出其他用途,只能任由它慢慢死去。
从太空中看过去,整颗星球没有一点绿色,全是沟壑纵横、高低起伏的褐色荒原,一片死寂。
飞船渐渐靠近太空港后,才感受到一点生气。
稀稀拉拉停着几艘民用飞船,正在等待补给能源。运输车来来回回,装卸着能源矿石。巨大的机械臂在智脑的控制下忙碌地工作着。
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智脑肯定无法处理,申请了人工处理。
飞船是战舰改造的,表里不一。
不是简单的补充能源,而是需要购买新的能源组替换掉被击毁的能源组。
军用物资受到管制,不可能说买就买,好在当年改装时就已经考虑过这种情形,经过高手的设计,可以用两个民用飞船的能源组改装成一个飞船能用的能源组。
红鸠自告奋勇。“我来过这里补充能源,比较熟悉,我去交涉。”
殷南昭问:“什么时候?”
红鸠尴尬地笑,“五六十年前吧!”
殷南昭说:“我去。”
“不行!”所有人都反对。
红鸠说:“头儿,大家不是第一次做任务了,接到召集令的一刻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不是你的命比我的命更宝贵,只是现在还轮不到你去冒险。”
殷南昭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有牺牲的觉悟,但你们的命属于联邦。这次的任务我有私心,并不全是为了联邦。之前已经牺牲了六个队友,这次我去。你们都留在飞船上,情况不对立即撤退,把那两个人带回联邦,交给指挥官。”
骆寻咬着唇,像是生气了,转身就冲出了主控室。
“头儿……”
殷南昭抬了下手,示意他们都闭嘴。
他核对完采购清单,装好武器,戴上头盔,下令:“准备打开舱门。”
舱门打开,殷南昭抓着悬梯,落到地上。
他对通信器说:“安全。”
悬梯收回,船舱门即将关闭的一瞬,一个人影从缝隙里疾掠而出,狼狈地落在殷南昭身旁。
她穿着不太合身的作战服,背着行军包,戴着作战头盔,虽然看不见脸,可一看身形就知道是骆寻。
殷南昭冷斥:“我已经下令……”
“我又不是军人,更不是你的队员,干吗要听你的命令?”她狠狠戳了下殷南昭的胸膛,“从现在开始,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殷南昭沉默地盯着骆寻。
骆寻指指自己的脑袋,假笑着说:“里面是龙心,你把我放在你亲爱的队友中,真的放心吗?”
殷南昭知道赶不走她,只能让步。
他跳上摆渡车。“跟紧了!”
骆寻急忙追上去。
摆渡车驰向太空港的控制楼。
骆寻警惕地四处张望,到处都是忙碌的机器人,偶尔看到几个人,也都在专注地工作,没有任何异常。
“别看了,没有异常也要被你看出异常了。”殷南昭坐在摆渡车上,泰然自若、目不斜视,简直像是在自己家。
骆寻深呼吸,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要太丢人。
摆渡车停在控制楼外面。
殷南昭和骆寻跳下车,按照机器人的指引走进大楼。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虚胖的中年人,说话时没有一丝笑容,带着一点怨天尤人的刻薄,很像是一个在偏远能源星上常年坐在屋子里盯着机器人工作的管理员。
殷南昭的表现让骆寻目瞪口呆。
他举止轻佻、动作浮夸地摘下头盔,抛给骆寻,快步走上前,热情地和胖管理员打招呼。
他脸上堆着巴结的笑,说话略有点结巴,眼睛里满是底层小人物的市侩算计,绞尽脑汁地想说点恭维好听的话,却胸无点墨、言语粗俗,一句都说不到点子上。
胖管理员态度傲慢,眼中藏着鄙夷不屑,带着一点不耐烦,十分冷淡。
殷南昭点头哈腰地凑到管理员身旁,悄悄把一块宝石塞到管理员的手里。
他自吹自擂是做大买卖的星际商人,身手不凡、见多识广,却前言不搭后语,让人觉得他完全就是一个钱财来路不正、行为粗鲁、没有脑子的海盗。
胖管理员满意地摸着手心里的宝石,挤出一丝虚伪的笑,询问殷南昭需要什么。
殷南昭说飞船遇见陨石,能源组被撞坏了,需要两个C2354型号的能源组,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零件。
胖管理员审核完采购清单,觉得没什么异常,全部答应了,只是价格都比星网上看到的贵三分之一。
殷南昭爽快地同意了。
胖管理员愉快地让机器人准备能源组和零件。
其实,星际海盗是他们这些人最欢迎的顾客,大家心照不宣,各赚各的钱。被派到这种地方工作的人都是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什么能力的人,如果再不捞点外快,人生就真没有任何盼头了。
东西很快就准备好了,殷南昭查验过货物,确认没有问题后付了账。
两人乘坐摆渡车,跟在两辆运货的大货车后面,向着飞船停泊的港口驶去。
骆寻轻松了点。“现在安全了吗?”
“那个管理员没有问题。”殷南昭依旧像之前一样,泰然自若、目不斜视地坐着,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完全不在意。
骆寻想到他刚才脱胎换骨般的演技,讥嘲地问:“演技那么好,是骗了多少女人练出来的?”
殷南昭云淡风轻。“当然是骗了不少。”
明明隔着头盔什么都看不到,骆寻却感觉到殷南昭在笑。她难受地转过了头,虽然早已经知道千旭只是他演出来的人物,可是,亲眼证实和心理上知道是两回事。
殷南昭坦然地说:“自尊自爱、诚实守信、正直善良……这些美好的品德,从来没有在我的人生中出现过。做奴隶时,不管多痛苦,都必须笑,嘴巴甜会撒谎的孩子才讨人喜欢,能少挨打、多得到食物。在敢死队时,没有对错善恶,只有任务,想要活下来,不但要能打能杀,还要能拐能骗。我能一直活到现在,肯定是杀过很多人,也骗过很多人,有坏人、有好人,有男人、有女人。”
骆寻心里满是苦涩,却装作毫不在意,自嘲地说:“明白了,我不是你第一个骗的人,也不会是你最后一个骗的人。”
殷南昭看了眼骆寻,笑着说:“很抱歉,我不是温暖干净的千旭,不是你喜欢的样子。”说着抱歉,可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抱歉,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嘲弄。
骆寻胸闷心窒,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殷南昭的冷酷无耻,让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心心念念的千旭再也回不来了。那个孤身行走于黑暗,却还在给予他人温暖的谦谦君子只能留存于她的记忆。
摆渡车停下。
殷南昭给飞船上的队员指令:“收货。务必小心,不要离开飞船!”
骆寻听到他的话,明白危险还没有过去,立即又紧张起来。
飞船一侧的舱门打开,独眼蜂带着几个人把守在舱门口,看着巨大的机械臂在智脑的操控下把货物缓缓运进飞船。
殷南昭看了眼四周,对骆寻说:“你先上去。”
“你在哪里,我在哪里。”骆寻站在他身边没有动。
时间一分分流逝,货物一箱箱搬运进船舱,看上去一切顺利。
正在送第二个能源组时,搬运货物的机械臂突然失灵,装着能源组的箱子掉下,卡在船舱门口。
同一时间,周围响起枪声,停在港口四周的大货车打开,里面拥出无数全副武装的雇佣兵。
殷南昭立即把骆寻扑倒在地,一边开枪还击,一边对飞船主控室的队员下令:“起飞!”
通信器里是红鸠的声音:“你还没有上飞船!”
殷南昭喝令:“立即起飞!”
红鸠没有办法,只能执行命令。“准备起飞,关闭舱门!”
说话间,已经有人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想要从还开着的舱门强行进入飞船。
独眼蜂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阻击敌人,一拨想把卡在舱门口的能源组拽进去。
殷南昭对身下的骆寻说:“赶在舱门关闭前,冲进飞船。”
“好!”
殷南昭抽出了武器匣,手一扬,黑色的武器匣像是苍鹰展翅般唰一下打开,是一把硕大的红色镰刀,刀把就有三米多长。
挥舞间,光华耀眼,像是收割麦子一样,所过之处,人头一个个全都被收割走,鲜血漫天飞溅。
骆寻借助他的掩护,快速地跑向飞船舱门。
转眼间,地上的尸体密密麻麻倒了一层,可敌人悍不畏死,越来越多。
飞船的引擎已经启动,舱门却一直迟迟关不上。
警报声尖锐地鸣叫,提醒着强行起飞有爆炸危险。
殷南昭命令:“独眼蜂,去关舱门!”
无数次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已经习惯了无条件执行命令。独眼蜂没有去质疑他一个人如何抵挡住无数敌人,而是立即收起武器,带着所有人过去帮忙。
骆寻爬上了船舱,和大家一起用力,终于把卡在舱门口的能源组拽进了飞船。
“10、9、8……”
智脑开始起飞倒计时,舱门渐渐合拢,殷南昭仍然置身敌人中间,
还在阻杀敌人。
骆寻着急地大叫:“千旭!”
殷南昭把镰刀往地上一撑,像是撑竿跳高一样拔地而起,一跃三十多米远,从所有人头顶上飞过,落到舱门口。
他收回镰刀时,血红的刀锋正好把紧追过来的人的脑袋全部收割掉。
倒计时结束,舱门合拢、飞船升空。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舱门还是没有真正关上。
原来,之前突然失灵的机械臂卡在了门轴里,机械臂的另一端连在太空港上重达几百吨的底座上。
“危险!危险!危险……”智脑判断出有爆炸危险,舱门四周的红色警报灯不停地闪烁,提醒舱门附近的人尽快撤离。
大家又拿枪射,又拿刀砍,用了各种武器想要把机械臂砍断。可是,这种机械臂是为装载巨型货物、拖运飞船制造的,非同寻常地坚固,没有专业切割工具,根本没有办法轻易砍断。
引擎轰鸣声中,飞船向上推进的力量越来越强,舱门口已经能看到火花四溅。
独眼蜂满脸都是汗,举着枪疯狂地扫射机械臂。
“不要浪费子弹了。”殷南昭拍了下他的肩膀,轻轻一跃,就从没有关拢的缝隙里跃出了飞船。
他落在地面的操作台上,关闭已经失灵的智能操控,开启手动操控,把机械臂从舱门口收了回来。
舱门立即关闭,飞船腾空而起,冲进太空。
独眼蜂滚倒在地上,眼里泪光闪闪。
他最后一眼看到,操作台四周密密麻麻全是敌人,孤零零的操作台就像是一叶孤舟置身于汪洋大海中。
所有人呆若木鸡,没有一丝平安逃脱的喜悦。
通信器里传来红鸠兴奋的声音:“顺利起飞!所有人安全吗?”
独眼蜂擦了把脸上的汗,声音嘶哑地说:“安全,除了……头儿没上来,还有骆寻。”
头儿跳出飞船后,骆寻也紧跟着跳了出去。
头儿在操作台手动移动机械臂时,骆寻在操作台外面掩护他,把所有想射杀头儿的人都击毙了。
枪林弹雨。
殷南昭把骆寻拽进操作台,一边开枪逼退靠近的敌人,一边冷嘲热讽地说:“你爱的是千旭,不是我,为我把命丢了可不值得!”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骆寻吼。她也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但是已经跳出来了,又不可能再跳回去。
殷南昭抬头看了眼天空,对骆寻说:“抱紧我!”
“什么?”骆寻一脸呆滞,以为自己幻听了。
殷南昭顾不上解释,把骆寻一把拽进怀里,一个纵跃向上高高跳起,靠着强大的体能抓住了一个正在高空中快速运转的机械臂。
“抱紧!”他一手要抓着机械臂,一手要开枪阻击敌人,没有办法再照顾骆寻。
骆寻感觉自己在坐云霄飞车,还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云霄飞车。她不得不像个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紧紧地环抱住殷南昭,努力不让自己掉下去。
天旋地转中,两人被机械臂扔到了一辆正在装卸货物的大型货车上。
殷南昭问:“会开货车吗?”
“不会!”
殷南昭把她摁坐到驾驶位上。“你开车,我狙击。”
骆寻要疯了,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操作台。
“玩过玩具车吗?绿色前进,红色停,很简单。”
殷南昭拿出武器匣,没有把它变成巨型镰刀,而是激活组装成了一把能量狙击枪。
“玩具车!”骆寻咬了咬牙,把控制杆顺着绿色箭头的方向一推到底。
引擎咆哮,大货车像是喝醉了酒暴走的大汉一样,歪歪扭扭、横冲直撞地疾驰向前。
有人冲过来,想要阻截他们。
骆寻犹豫间,殷南昭反手开了几枪,把那几个人击毙了。骆寻再不迟疑,紧咬着牙,开车冲了过去。
她问:“往哪里逃?”
“哪里人少往哪里逃。”
骆寻稀里糊涂把车开出了太空港。
大货车歪歪扭扭地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褐色荒原上,一路带起滚滚沙尘。
敌人紧追不放,地面上有装甲车在追赶,天空中有飞艇在追击。骆寻觉得他们逃不掉。
一个荒凉贫瘠的星球,一辆根本不善于逃跑的货车,她的驾驶技术又奇烂无比,如果不是殷南昭的狙击威慑力惊人,估计他们早就被抓住了。
骆寻从后视屏里看了一眼背朝着她的殷南昭,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明知道死路一条,还会头脑发热地跳下飞船呢?
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没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也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狡诈多疑、独断专行,完全没把世俗的道德标准放在眼里,行事也完全无所顾忌。
他心思莫测、难以捉摸,还善于演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简直像是有上千张面孔。
……
骆寻觉得他简直满身都是缺点。
辰砂妈妈“人间极品”的评价真是太客气了,说难听点,殷南昭根本就是一个心理阴暗、人格分裂、精神扭曲的大变态!
即使他没有戴头盔遮住那张脸,骆寻也清楚地知道他不是温暖美好、细心体贴的千旭。
“能量用完了。”殷南昭把能量狙击枪复原成武器匣插回腰间。
骆寻心中一惊,下意识地问:“怎么办?”
殷南昭说:“我不会投降。”
骆寻看着前方一望无际、沟壑纵横的死寂大地,心里竟然异样地平静,坚定地说:“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殷南昭盯了她一眼,一手掉转方向盘,一手把她拽进怀里。“抱紧我!”
骆寻已经学会不胡思乱想,很主动地搂紧了殷南昭。
殷南昭抱着她从车窗跳出疾驰的货车。
一枚炮弹击中了货车,轰然一声,货车爆炸。
漫天火光中,两人顺着陡峭的山壁向下滚去。
骆寻摔得头晕眼花,所有感觉都变得迟钝模糊,只隐隐约约中听到枪声响个不停,渐渐地越来越远。
好像过了很久,两人才停下来。
“小寻?”殷南昭立即去查看骆寻有没有受伤。
他已经尽力把骆寻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去了大部分撞击,但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敢确保万无一失。
骆寻清醒了一点,觉得全身上下都疼,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殷南昭急忙问:“哪里痛?”
“全身上下哪里都痛。”
殷南昭松了口气,语气却十分清冷:“很好,说明都没有摔断。”
骆寻气恼地推开他,硬撑着坐起来,一边揉着摔痛的胳膊腿,一边龇牙咧嘴地说:“难怪你一直单身,就你这样能找到女朋友才怪。”
殷南昭没理会她的抱怨嘟囔,拿出武器匣,变成一把一米来长的镰刀。“走吧!龙血兵团应该很快就会追过来。”
骆寻看了眼变短了的血红镰刀,想起在执政官官邸时,殷南昭要砍自己胳膊的那把血红弯刀。难怪当时她觉得形状有点古怪,原来实际上是把镰刀。
骆寻跟在殷南昭身旁,小心警惕地走着。
出乎意料,荒凉的山谷里不是寸草不生,竟然长着不少像爬山虎一样的攀缘类植物。
拇指粗细的褐红色藤蔓,上面长着密密麻麻、又细又长的褐红色针叶。看上去非常坚硬,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金属刺。长长的藤蔓有的沿着陡峭的山壁向上攀缘,有的顺着高低起伏的大地蔓延开来。虽然长得不算茂密,可看上去也生机盎然。
殷南昭问:“认识这种植物?”
“不认识。”骆寻踢了踢脚下贫瘠的土地,蹲下去仔细看了看,“我觉得这种植物有点古怪,小心点。”
“没有其他植物共生,很可能有剧毒,注意不要碰到。”殷南昭虽然不懂生物学,但死里逃生的次数多了,对外部环境的异常十分敏锐。
两人为了绕开藤蔓,走得不快。
一队龙血兵团的士兵追了上来。
殷南昭镰刀挥过,一个人被击杀,倒在一片茂盛的藤蔓上,鲜血汩汩涌出。
就好像按了激活键,那些植物突然都活了。褐红色的藤蔓四处游走,像是一条条长蛇缠绕住闯入它地盘的活物。一根根细长的针叶刺入人的身体,像是无数根吸管,饥渴地吸吮着鲜血。
骆寻和殷南昭对藤蔓早有戒备,一直没敢靠近,追杀他们的人却忽略了,恰好站在藤蔓附近,所有人都被缠住。
他们拼命挣扎,可越挣扎藤蔓缠绕得越紧。
他们开枪射击,却没有任何用处。粗粗细细的藤蔓连绵不绝,断了头还有尾,根本不畏惧子弹。
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伸出手去拽,手却被藤蔓缠住。
这些植物压根儿不像植物,它们像是冷酷老练的猎食者,无情地屠杀着猎物。
殷南昭挥舞镰刀,把扑向他们的藤蔓都砍断。
“小寻!”他提醒骆寻靠近他。
骆寻却好像被什么吸引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一条藤蔓扭动着身躯,缠向她的手臂。她却无知无觉,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吸食人类的植物。
殷南昭用镰刀砍已经来不及,因为藤蔓是植物,不是动物,即使砍断了,也不会立即死,依旧会“咬”上骆寻。
他只能飞掠过去,一把抓住藤蔓的头。藤蔓如同附骨之疽,立即把刺扎进他的掌心,狠狠吸食。他另一只手挥舞镰刀,迅速把藤蔓割断。过了一会儿,紧紧扎在手上的藤蔓才慢慢松开,掉落到地上。
骆寻依旧看得全神贯注,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事。
既然她想看,就让她看个够。殷南昭没再出声打扰她,只是挥舞镰刀守护在她身边。
渐渐地,猎物不再挣扎。
藤蔓把他们重重裹住,像一个个褐红色的蚕茧,拖拽到根茎处,开始安心享用它们的美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几株不死心的藤蔓还试图来捕杀殷南昭和骆寻,殷南昭正想把它们连根割断,骆寻突然说:“别砍!”
她从行军包里摸出一瓶止血剂,朝着一根扑过来的藤蔓猛喷。连子弹和镰刀都不畏惧的藤蔓竟然唰一下躲开了。
骆寻满面惊喜,拿着止血剂朝着自己狂喷一通,竟然直接朝着飞舞的藤蔓走过去。
殷南昭没办法,只能紧跟在她身后,高度戒备,保护以身饲虎的科学怪人。
飞舞的藤蔓一遇到骆寻,就像人踩到臭狗屎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嗖嗖几下都缩了回去,十分嫌弃的样子,完全不再搭理骆寻。
“有意思!”
骆寻兴致盎然地盯着藤蔓,眼中满是惊叹,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
一会儿后,山谷里彻底恢复平静。除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已经吃饱了的藤蔓慢慢伸展身体,在地上或者峭壁上铺展开,又变成了呆呆蠢蠢的植物,完全无害的样子。
夕阳映照下,本来褐红色的针叶变成了血红色,晶莹剔透如宝石。
骆寻这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对殷南昭说:“它们竟然吃人哎!”
殷南昭无语,刚才直愣愣朝着藤蔓走过去的人是谁?
骆寻激动地说:“这种植物非常值得研究。”
“你怎么知道它们会怕止血剂?”
“猜的!自然
界中万物相生相克,它们遇血而动、喜欢吸食人血,那么也就很有可能会讨厌止血剂。”
只是一个猜想就敢以身测试?殷南昭无奈地说:“天快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
“哦,好。”
薄暮昏冥中,前有吸血藤,后有追兵,殷南昭不敢大意,握住了骆寻的手,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骆寻心神恍惚,依旧在琢磨吃人的藤蔓,压根儿没有留意到两人的手紧握,只是自然而然地跟着殷南昭往前走。
殷南昭明知道身处险境不该走神,但……由她去吧!反正他护得住。
殷南昭挑选了一块四周都是吸血藤的地方作为两人暂时的栖身地。
这些植物虽然恐怖,但他们恰好发现了它们的弱点,利用好可以帮他们阻杀敌人。
吸血藤对他们的入侵很不高兴,跃跃欲试地想要吃了他们。殷南昭还想借助它们的力量,没有动用镰刀,在地上喷了一圈止血剂。
吸血藤嫌弃地退避开,给他们留下一圈安全地带,双方算是达成共识、和平相处。
殷南昭说:“在这里休息一下,天亮后再找出去的路。”
骆寻发现,他的一只手一直不自然地蜷着,看上去不太对劲。
“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被藤蔓咬了一口。”
“你告诉我,小心有毒,不要去碰它们,自己却被咬了一口?”
骆寻想不通,在早有提防的情况下,以殷南昭的体能,这些植物根本不可能碰到他的身体。突然,她反应过来:“是我拖累了你?”
殷南昭肯定没有想到,危机当头她居然会走神,明明是A级体能却完全不知道躲避,彻底失去了自保能力。
殷南昭云淡风轻地说:“藤蔓分泌的汁液没有毒,只是有强烈的麻痹作用,对我没有用。”
“把手给我。”
“真的没事。”
骆寻伸出了手,一直盯着他,殷南昭不太情愿地摊开了手掌。
骆寻看见他的掌心是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血洞,很恐怖的样子。她的手搭在他手腕上,一边测他的脉搏,一边担心地问:“你怎么肯定只是强烈的麻痹作用,没有毒?”
“我虽然不是医生,可经历的生死一线的事情多了,这点判断经验还有。到目前为止,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只有手指的灵敏度受到轻微影响,而且已经恢复。”
骆寻发现他神志清醒、血色正常、心跳正常、呼吸正常,的确没有任何中毒反应,放下心来。
她取下背上的行军包,拿出消毒剂和止血带,半带着埋怨说:“虽然现在证明了这种吸血藤没有致命的毒素,当时你可不知道,干吗要以身犯险?”
殷南昭不吭声。
骆寻看着他掌心细密的血洞,一句“你是殷南昭,又不是千旭”已经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有点痛。”骆寻把消毒剂倒在殷南昭手心,把吸血藤残留的分泌液清洗干净。
她喷上加速伤口愈合的药剂后,用止血带帮他包扎好。
殷南昭看看包扎好的手,赞许地说:“你在医学院的野外急救课学得不错。”
骆寻收好急救包,又从行军包里拿出四管浓缩的软包装营养剂,“拜你的乌鸦嘴所赐,我还莫名其妙装了这个。”
殷南昭笑起来,拿过一管要撕开。
“别动!”骆寻从他手里抢过,帮他撕开封口,递回给他,“从现在开始,这只手不能用力,直到伤口愈合。”
殷南昭没有接。
骆寻疑惑地看他,和他黑沉沉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心里竟然莫名地发慌。
她恶声恶气地说:“干什么?没见过我温柔善良的一面吗?我又不像你,我对人向来很好,是最受病人欢迎的医生!”
殷南昭微笑着接过营养剂,礼貌地道谢:“谢谢骆医生。”
骆寻觉得心里发堵,可又不知道堵什么。她帮他治疗伤口,他客气地道谢,对殷南昭而言,简直是难得像正常人的表现,她应该欣慰啊!
骆寻闷闷地打开一管营养剂,沉默地喝着。
夜幕笼罩。
山谷格外安静,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骆寻喝完营养剂,双手环抱着膝盖,盯着不远处的一丛藤蔓,眉头紧蹙,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南昭已经闭上眼睛在休息,淡淡地说:“睡一会儿吧,有这些杀人的小东西,龙血兵团的人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骆寻“嗯”了一声,头趴在膝盖上,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一动不动,似乎在休息,可她的呼吸一直忽轻忽重,显然心事重重。
殷南昭睁开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长臂轻探,把骆寻拽进了怀里。
骆寻心中一惊,脑子里想着他是殷南昭,应该推开他,身体却自有记忆,压根儿没有抗拒。
殷南昭轻抚着她的背,温和地说:“不要胡思乱想了。”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一直紧绷着的身体骤然放松。骆寻鼻子发酸,头埋在他怀里,声音低沉地说:“我今天杀人了。”
“我看见了。”
“我第一次杀人,可是,我当时竟然没有丝毫犹豫,这不正常。肯定是因为龙心……”
“嘘!”殷南昭阻止她继续往下说,“不是因为她,是因为千旭。”
“因为千旭?”
“他们把枪口对准了千旭,你为了保护千旭,自然会开枪射杀他们,后来拦截车的那几个人你就犹豫了。”
“你……看出来了?”
所以,你没有让我在撞不撞他们之间做选择,而是自己击毙了他们。
骆寻抬起头,看着殷南昭,漆黑的眼睛中波光潋滟,像是洒满了揉碎的星光。
殷南昭怔怔看了一瞬,猛地扭过了头,“我不是千旭,别用那种目光看我。”
他拿起一旁的头盔,想要戴上。
骆寻抓住他的手,不允许他戴头盔。“你喜欢我?”
殷南昭身子僵硬,不耐烦地说:“千旭是我扮演的,我又没有失忆,受千旭影响,我的一部分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你的一部分,是你!是你喜欢我!”
殷南昭冷嗤:“我?”
骆寻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睛里满是惊讶意外。“原来,你是在吃醋!明明我已经看见你的脸了,你还总是要遮住自己的脸,一遍遍强调自己不是千旭,原来你一直在吃千旭的醋!”
殷南昭讥嘲:“想象力真不错……”
骆寻突然吻住殷南昭,把他尖刻的话语都堵住了。
两人怔怔看着彼此。
不但殷南昭被骆寻吓住了,骆寻也被自己吓住了。
殷南昭面如寒冰,压抑着怒气,冷声问:“你知道自己在吻谁吗?”
骆寻回过神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喜欢我吗?”
殷南昭刚张口要否认:“不……”
骆寻鬼使神差,竟然蜻蜓点水般又吻了一下他的唇。
殷南昭咬牙切齿,简直全身直冒寒气。“骆寻!我警告你,不要把我当千旭的替身!你再敢……”
骆寻表情怪异,手捂在自己心口,像是完全没听到殷南昭在说什么。她微微仰头,居然又吻住了殷南昭,把他恶声恶气的话全堵了回去。
殷南昭脸色铁青地瞪着骆寻,眼睛里全是怒火,像是要一把掐死她。
骆寻半闭着眼睛,如同做梦一般,表情又是茫然又是困惑。“我的心跳得好急!”
殷南昭一下子愣住了,以他的体能,早应该留意到,可刚才却完全忽略了。
怦怦!怦怦!怦怦……
他的世界渐渐全都是骆寻的心跳声,响如擂鼓,又急又乱。
骆寻表情迷惘,几不可闻地细语低喃:“我杀人时很清楚自己守护的是殷南昭,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一边心里骂你是变态,一边要跟着你,就像……”
殷南昭身体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骆寻。“就像什么?”
“就像……我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吻你。只是突然发现殷南昭居然也喜欢我,还在吃千旭的醋,莫名其妙就吻了。”
殷南昭面无表情,语气却格外柔和,循循善诱地问:“后来为什么还要吻呢?”
骆寻脸色酡红,像是喝醉了酒,喃喃说:“我觉得心跳得很急,不太明白,想确认……”
“确认什么?”
骆寻猛地抬眸,看着殷南昭,眼中泪光盈盈。“我不知道!”
殷南昭笃定地说:“你知道!”
他的手按在她胸口,掌心下那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很急。
骆寻怔怔地说:“它知道你喜欢我,很开心;它感觉到我在吻你,很开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不应该的,我喜欢的人是千旭,不是你……”
殷南昭猛地搂紧骆寻,狠狠吻住了她。
骆寻想躲,却无处可躲。
殷南昭的情感就像是冲破堤坝的滚滚洪水,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所过之处惊涛澎湃、巨浪翻卷,逼得骆寻身不由己,只能随着他的情潮翻涌。
从激烈到温柔,从炽热如火到柔情似水。
骆寻从不知道一个吻能持续那么久,也从不知道一个吻会有那么多变化。
重咬细舐、疾缠徐绕、轻叩慢挑。
殷南昭一直恋恋不舍,纠缠不放,就好像要把所有的压抑渴望都释放出来,所有的爱恋思念都倾诉出来。
骆寻感受到了。
这段感情中,不是只有她在痛苦煎熬,他也在因为失去而痛苦、因为思念而煎熬。
她的每一分痛,他都烙在了心里,感同身受。
骆寻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那些断臂剜心的伤依旧还在心口,但因为知道了有人在一起承受这份痛,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一滴泪打落在殷南昭的手上,殷南昭身子骤然僵住。
他抬起头,轻轻地吻去骆寻脸上的泪痕。“对不起!”
骆寻摇摇头,脸伏在他的肩头不说话。
她和他之间的这笔账算不清,也没法算。
千旭和骆寻、殷南昭和龙心。究竟谁骗了谁,谁入了谁的局,谁欠了谁,谁对谁错,根本说不清楚。
殷南昭轻声说:“我的身份是假的,但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骆寻抬头看着殷南昭,刚刚落过泪的眼睛格外清亮,就像是两颗宝石,要照出他心里所有的秘密。
殷南昭禁不住轻轻吻了下她的眼角。“我告诉你,我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不是假话,只不过不是阿丽卡塔孤儿院,是罗萨星上的一个孤儿院。七岁的时候我被老师拐卖给奴隶贩子,后来几经转手,被卖到泰蓝星,接受专业调教,成为供人玩乐的……”
骆寻用手捂住他的口。“我相信你,不用为了证明自己去挖开过去的伤口。”
殷南昭完全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担心他的承受力,好笑地说:“我是殷南昭。”
“我知道,好厉害、好厉害的殷南昭。但没有人生下来就是金刚不坏之身,如果有一天非要挖伤口,我希望目的是疗伤,而不是证明。”
殷南昭愣了一愣后笑起来,这不就是骆寻吗?
他像是呵护珍宝一般把骆寻温柔地搂在怀里。“睡一会儿吧,明天还要赶路。”
平生第一次,他知道了传说中的极乐天堂是什么样子——就在这个死亡山谷,漫天繁星下,吸血藤的环绕中。